赤阖连忙安慰道:“鑫鬃既有图谋,定然不会轻易杀掉离契!既知鑫鬃所在,属下等合众之力,必能救出离契!”
天璇亦知多想无益,遂令:“传令,前往琅琊山。”
肩上赤鹞昂首高鸣,拍翅冲天,往西南琅琊山方向直扑而去。
第九章 铁笼钢链锁黑狼,若危我君宁兵解。
地牢终年都弥漫著一股血腥气味,因为在地底缺乏阳光,地面又湿又潮。廊道上只有微弱的火把燃烧照明,反而更显地牢昏暗。
摇摆的影子在动,地牢深处,站立了一个魁梧的妖怪,在他跟前,突兀地放了一个窄小的铁牢笼。
铁笼只有箱栊大小,里面却装了一个巨大的黑物,硬挤在里面的东西不得已地蜷缩成团,缝隙间露出黑长的毛发。
“离契,你还是不愿说麽?”
森冷的问话,从高高在上的狮妖口中吐出。
鑫鬃一身金线丝袍,黑暗中仍能看到那些华贵绣工何其精美。
他身後跟了火蟾童子以及几头粗壮的兽妖,趾高气扬地盯著铁笼。
然而铁笼里的俘虏却不理会,沈默无言。
一头浑身肌肉的兽妖忍不住过去踹了铁笼一脚:“没听到鑫鬃大人问话吗?!识趣的快些回答!!否则有你好受的!!”
终於,铁笼的黑暗中,睁开了一双青绿眼睛。
“呼噜──”野兽的低哮竟有著几分凛不可侵,那叫嚣的兽妖仿佛慑於其威,不禁退了半步。
火蟾童子蹲到笼边,温声道:“看你那受苦模样,何必呢?只要说出那位星君所在,不就可以放你出来了吗?”
岂料对方突然从里面撞过来,仿佛要冲出来撕咬般,但铁笼坚固无比,它撞在栏上发出一声闷响,笼子剧烈地跳了一下,便跌回地上。
“真是不自量力!”
火蟾童子外表是个娃娃,但眼中流露怨毒如毒蛇吐信,面谱已是狰狞。
他始终记得离契毁他座下乌蓬怪,折辱予他,回来後又受众妖耻笑,如今这头黑狼妖到底是落到他们的手里,岂有不报仇雪恨之理?!
他看向鑫鬃,见他点头,便命兽妖打开笼门,将里面的俘虏拖出笼来。
火光下,只见一头黑毛巨狼四肢及颈处被碗口粗的铁链锁住,分别由五名壮实的兽妖控制,饶是如此,那狼却仍是咆哮挣扎,不肯驯服。
火蟾从臂上抽出长鞭,一抽地面,“噱──”的一声撕裂空气,直抽在黑狼身上。
黑狼四肢被锢无法躲避,鞭子狠抽在腹部,顿发出一声尖厉兽哮。其实它身上狼毛早被鲜血浸透,干涸後攒成团块又脏又乱,简直像从泥潭滚过般,但那双精绿眸子却始终闪烁暴戾森寒。咆哮的嘴巴里奇怪地缺了左边一只尖长的獠牙。
正是那被俘的狼妖离契!
火蟾童子自然不会放过机会,一顿鞭子,打得黑狼皮开肉绽,鲜血四溅。
黑狼屹立不动的四肢终於踉跄了,一软“啪嗒”倒地,饶是如此,它竟还瞪大双眼,死死盯住众妖。
狼妖之前几日都在受刑,偏偏它口风死紧,几次昏厥,又几次苏醒,始终不肯吐露天璇行踪。捉擒的剧烈反抗在它下腹处留下险些开膛破肚的刀口,一身鞭打棍击的刑伤,没有疗伤的药物,伤势一直恶化。只怕若再下去几鞭,性命堪舆。
忽在阴暗处响起一声嘶哑的声音:“够了。”
虽然不算响亮,但足以震慑众妖,便连嚣张跋扈的火蟾童子亦不敢多言,乖乖收了长鞭站到一旁。
只见从影子里走出一个披了黑斗篷的佝偻老者,鬼魅般越过鑫鬃,走到狼妖身前。
他声音哑如砂纸,话音难清:“小狼妖,何必垂死挣扎?桀桀……他始终是要寻来,若你现在说了,反会省却他不少麻烦!桀桀……”
狼妖微微抬起头颅,仿佛思量一般。
正在众妖以为它有意屈服时,狼目精光大绽,突然张口一噬,竟咬住老者足部!
那老者不闪不避,仿佛没有感觉一般,倒是旁边火蟾等妖急了,大吼:“大胆狼妖!!快些放开九婴大人!!”
老者咳嗽一声,挥手止住众妖呼喝。
低头对黑狼道:“小狼妖,看来你尚未认清自己如今状况。桀桀……倒也无妨,待本座提醒一下你吧……”
他突然抬脚踩在狼妖的前肢上,就听“啪!!”的骨碎声,黑狼一声闷嚎咽哽在喉。即使痛极却仍不肯松口。又听“啪!!”的声音,它两边肩骨尽碎,前肢再无力支撑。
鑫鬃见状,向旁众兽妖示意,那几头兽妖会意过来,慌忙上前又拖又拉,硬将狼口撑开,又把它死死按在地上。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骚动的声音。
老怪九婴桀桀阴笑:“星君果然厉害,这麽快便找上门来……桀桀……”
本是挣扎的狼妖忽然顿住,片刻後,突然张口发出如雷狼啸:“噢呜──噢噢──”一声比一声嘹亮,震得火光闪动,牢壁震荡,即使被兽妖击打制止,那啸声仍不肯中断,便像自胸腔深处发出,吐血一般。
别来!!
天璇!!别来!!!
“没用的,小狼妖……桀桀……看来星君待你不俗。如何,想不想出去见他一面?桀桀……”
鑫鬃闻言一阵激愤,恨道:“此番他纵有通天本领,亦要他元神尽毁!”
“有这头小狼妖在,你的愿望不难实现!桀桀……”
狼妖却是静了下来,青绿兽瞳中,是一片绝然。
是吗?它的存在,已变成了天璇的危险。
它早该想到,在被俘的那一刻,便已没有其他选择。
狼妖苦涩地嘲笑了自己的天真,然後慢慢地,开始凝聚体内的妖力,无声无色地汇聚至胸口处。
在那里,是它修炼千年的内丹所在。
它用自己的妖力,一点一点地侵蚀,以瓦解内丹。
仿佛万箭穿心的痛楚能让人疯狂,然而它却不得不这样做,在鑫鬃和九婴老怪的眼皮底下,若一有异动必被他们所察,无法达到目的,所以它只能慢慢地凌迟自己。
牙关紧紧相噬,已咬合至出血,幸好地牢昏暗未被旁众察觉。
元丹逐渐撕裂,在体内点点破碎,接踵而来的除了痛楚,还有体内大量涌到咽喉的血。它却硬是大口大口地吞咽回去,不露半分异样。
耳朵开始失去聪敏,鑫鬃和九婴的声音已变得嗡嗡作响,大概是在商量如何对付天璇吧?可惜,已经听不真切了……
视线也开始模糊,但它仍使劲睁开,即使没有焦距。
快了,快了……
临近的最後一刻,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曼妙的景象,夜空下那片闪著晶莹亮光的君影草丛,星辰的光华垂青著,却不会再有任何等待的影子。
天璇……对不起……
突然头部遭到猛击,原来那火蟾童子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岂料这一脚下去,竟将紧咬的下颚踢松,喉咙里的鲜血再也控制不住,像崩闸的洪水喷涌而出。
连那火蟾童子也吓了一跳,不过一脚,那狼妖竟像要吐尽全身鲜血。
鑫鬃眼见狼妖四肢发软,呕血不止,青目更是黯淡成灰,不禁大惊失色:“他要兵解!!”妖怪一但兵解,便是要化尽一生修为,自取灭亡。他料不到离契竟如此刚烈,情愿兵解亦不肯受他等利用,正要扑上前去阻止。
却见九婴老怪双手闪电突前,竟以爪钩穿透狼妖背肩胛,狼妖一声凄嚎,最後一点凝至极限的妖气被强行遏散。
狼妖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体内元丹遭受兵解,已破碎不堪,可惜仍是差了最後一分。
“小狼妖太冲动了!桀桀……你若死了,星君想必要伤心啊……桀桀……”九婴老怪抽出手,粘稠的鲜血让他那只枯瘦如髅的手更是恐怖。
他抬头看向鑫鬃:“把钩链取来,锁了他的琵琶骨。”
话说外面一阵骚乱,正是天璇率领众妖围困琅琊山。
眼下妖域内归顺天璇者众,片刻间竟已将鑫鬃巢穴团团围困,不露半点缝隙,莫说妖怪,便是一只苍蝇也逃不出去。
山内鑫鬃部属亦尽数涌出洞外,双方对峙一时,只等鑫鬃一到,大战便一触即发。
然而鑫鬃却迟迟未现身,外面妖众鼓噪,妖众里不乏曾受鑫鬃势力欺压者,此番有靠山在前,自然凭空长了气势,口出恶言挑衅对方。
两面势力相当,眼见几次摩擦险些便打起来。
在他们中间处,天璇一身紫堇,飘然若仙,与这剑拔弩张的场面显得格格不入,然而他忽然一抬手,身後的众妖便住了口,不再叫嚣,可见他虽内敛力量,但在那些妖众心目中首领之威却不容违逆。
便在此刻,琅琊山众妖忽然让出道来,金狮妖终於出现。
他看到天璇,以及他身後群妖,却不著急,反而笑著招呼道:“天璇星君,多日不见,你气色不错!”
天璇不置可否,只问:“离契何在?”
料不到他如此直接,鑫鬃反而愣了愣,随即会意:“星君为了离契,大动干戈,牵众妖围困琅琊,当真是情深义重,本座佩服!”
却见天璇肩上停著的赤色大鹞忽然一声长嘶,猛张长翼向鑫鬃扑去,锋利钢爪毫不留情直挖金狮双目。
那鑫鬃绝非善类,躲亦不躲,抬手一把抓住赤鹞脖子,冷哼一声,妖气大盛,那鹞瞬被炸裂,只剩下他掌中一片模糊血肉。
鑫鬃皱眉,甩掉手中肉块,哼道:“以血肉化形追踪,确实高明!离契大概也想不到星君有此能耐,否则当日亦不会一见面便自行挖出肩上精元。”
此话如雷贯耳,天璇浑身一震。
离契自残其身,目的不言而喻,他是不愿天璇追到此处。
天璇心念一动,突然一道冰菱打向鑫鬃身後:“九婴,出来吧。”
果然黑影闪动,鑫鬃背後走出黑篷老怪,桀桀笑声森然可怖。
“星君洞察入微,居然能察觉本座所在,桀桀……”
天璇冷冷看著二妖,道:“金狮妖大败而回,若无旁力相辅绝不敢再兴干戈。离契……他必是知道你二者厉害关系,不愿我冒险前来,才强自弃下精元,免我追踪。”
他神情冷漠,从容如昔,仿佛未受一点影响。然而藏在袍袖下的拳头握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入肉去,便只有这样,他才可压抑心里撕裂的痛楚,方能控制脸上神色不变。
九婴自然点头,仍是桀桀笑著。
“星君想必急於见那狼妖一面?桀桀……本座自然要成人之美,桀桀……把离契带上来!”
很快,一阵锁链的叮当声从阵後传来。
第十章 妖神相融弃仙身,屠戮琅琊天孽生。
五头凶猛的兽妖从后阵而来,他们手中均扯了一条碗口粗大的铁链,铁链一头,锁了一头黑色巨狼。
烈日当空下,一切清晰可见。
然而,天璇看到的,却难以用笔墨形容。
或者说,惨不忍睹。
黑色的巨狼曾经油亮乌黑的毛发已黯淡灰脏,强壮有力的左前肢被碾碎,着地无力,只能拖在地上勉强以其他三足支撑行走,瘸了的步伐何其艰难。在他背上肩胛处,竟穿了一条粗长铁链,血顺着铁链滴落,沿路绽了点点血花。
然而即使它身上锁链沉重,伤势极重,内丹撕裂的痛楚不断汹涌,黑狼仍是不肯停下步伐,不肯低下头颅。
甫一见天璇,黑狼眼中绽露光彩,便要冲过去,五头兽妖岂能任它胡来,这一用力,顿将它拖回原地,肩胛处的链条蹭穿伤口皮肉,登时疼得它一声低哮。
那边赤阖已怒得睚眦迸裂,大吼一声就要抢前救它,但鑫鬃动作更快,紫金大刀一横,撂在狼妖脖子上。
赤阖咆哮大怒,却碍于对方捏住狼妖命门,发作不得,只得瞪大了双目,隐忍难发。
此时那九婴老怪不理虎妖,只看着天璇,仿佛要看穿他心中焦急,桀桀笑道:“星君不必紧张,只怪这小狼妖过于冲动,竟打算兵解求脱,无奈之下,本座只有锁了他琵琶骨,免得他再寻短见!桀桀……不得已之处,星君见谅!”
天璇闻言不禁心神一震!
兵解求脱?!
他定定地看着狼妖,那双青绿的眼中有着不屈的坚定,还有难以忽略的担心。
千年修为,非朝夕可成。
然而为了不成负担,他竟然选择兵解!……
是了,他怎么会忘记,这头狼妖只要认了理,便顽固得堪比砾岩。三番四次,为了他的缘故,狼妖总是破破损损,然而因为那甘而殆之的笑容,让他总是忘了回应。
及至如今……
是兵解啊?……
莫非当真要待到狼妖散尽修为,销毁元神,仍得不到半点眷顾,半句侬语?
九婴老怪见天璇沉默不言,只道他已是屈服。他早时虽在最后关头夺去半颗百妖元珠,但他受天雷轰震,几乎魂飞魄散,只好利用这珠定魂修体,好不容易性命无忧,但那百妖之力早已耗尽。
他费煞心思,修下法阵吸杀数百大妖,岂料终无所获,自然心有不甘。山中修炼又想起天璇身上怀有另半颗元珠之力,便下了心思。遂调集众妖,欲擒天璇,却不料那日未能找到星君,只抓了离契。
但他亦知道天璇与离契关系不俗,便抱了心思,以狼妖迫天璇就范。如今见他眼神恍惚,已不复之前冷漠,自然是大为得意。
“星君不必心疼,只要你交出妖力,助本座修为,这小狼妖自然无恙。”
他话音刚落,黑狼朝他啸声咆哮,也不管身上拴了铁链,链条穿了琵琶骨,便要冲过去嘶咬。鑫鬃见状,金刀一翻以刀背凿向狼妖后颈。
“够了。”
天璇低喝,制止鑫鬃暴行。
那双黑砾般的双眸,渐渐染上了血红的颜色。
压抑着的妖气如今失去了元神的桎梏,天璇已无意控制,任由这疯狂的气息从体内喷溢。
妖影重重,天璇脚下倒影反日而涨。
即便是那九婴老怪,亦未曾见过如此景象。
眼见渐涨的气息古怪非常,似妖似仙,却又非妖非仙,但强大力量世属罕见。
未待众妖回过神来,突然地面暴现法阵,以天璇为中心,延展而出,将群妖纳入阵内。
有妖怪企图逃脱,岂知双足竟不能移动半寸,双手麻痹难抬,再图施法,又察觉内丹受缚,根本无法使出一点妖力。
九婴亦发觉全身如遭咒禁,心下大惊,要知施展如此庞大的法阵,必须以灵物为媒,长叙咒句,若如同这般能制住数百妖怪的强大法阵,更需费时数日。可眼下天璇非但未念咒诀,顷刻间竟能展出咒缚众妖之阵,足见他体内力量之强,非能想象。
天璇却亦不管其他,迈步走到狼妖跟前,跪下身,将它上身抱起在怀。
“天璇……”
狼妖终于口吐人言,虚弱声音已是强弩之末,天璇轻叹一声,道:“为我,不值得。”
精绿的眸子有些迷混,但那刚毅意志仍是坚定未移。
“值与不值,……只在我心。”
它的声音很轻,却如同冰清的水滴叮咚落在天璇心头。
狼性率直,敢爱敢恨,从来不喜转弯抹角,只记得若恨了,便咬一口,若爱了,从一而终。
自有感知以来,心里蔓延至今的痛楚,如今渐渐化成甜暖,似温过的蜜酒,荡漾心头。
天璇低下额抵在狼妖头顶,默然。
总以为自己淡漠一切,但原来,还是会执着。
不懂得爱恨之前,已在不知不觉中选择了离契。
暖暖的皮毛传来温度,他的手轻轻抚过狼妖肩胛处的铁链,那坚硬的铁链瞬即化成冰屑粉尘,散在风中。
“闭上眼好吗?很快便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