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要表明一下我的态度。你抢了小飞的家,要是小飞回来了得知自己的家被人拆了,而身为他最好的朋友的我,不去拆了那混蛋的家为他争回一口气,还跟那混蛋合夥,他不打扁我再和我绝交才怪呢,所以你还是让我回去想想有什麽办法可以让小飞不生气,再答覆你吧。”谢天正气凛然道。
叶君飞听著他开口一个小飞,闭口一个小飞,不由得暗暗好笑,不过他那番话跟刚才骨气与正气迸发而出的神态好像不怎麽协调吧?不过不等他开口发表意见,谢天便大侠味十足的挥一挥手,扬长而去。叶君飞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扯开一抹苦涩的笑容。
谢天出了飞叶山庄大门,发觉午饭时间早已过了,便回家随便吃了点东西又去了粮栈。看了看那堆工人,看了看那本帐簿,又看了看那几单还待磋商的大买卖,再想了想十天後便是还债的最後限期,谢天不由得哀号连连,叫爹喊娘起来。想他谢天何德何能,要发工资又要保住工人们的饭碗,要还巨债还要振兴谢家家业。此刻他只恨不得一头撞死了算,一旦成仙的话或许还会有办法完成这些变态使命。
“要是这些买卖都能谈成的话,说不定十天後还能让钱庄宽容几天吧,”谢天揉揉眼,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大概是继承了老爹的败家血统吧,天生就不擅长做生意的他开始发困了,他喃喃道:“要是跟飞叶宫合作,或许能扭转局势吧?”思索间,重重的眼皮渐渐盖上,书房里随即响起了不绝的呼噜声。
啼笑相逢 (4)
翌日,朝露气冲冲地来到粮栈的书房,且招呼也不打一个便直接破门而入,把一觉睡到天亮而且还未醒来的谢天惊醒。见未婚夫睡眼惺忪地望向自己,还边揉著眼边懒洋洋地开口打招呼,她冷哼一声,道:“怎麽,果真在这里吗?”
谢天一脸不解地看著她,这书房原本就是为了方便工作和休息才建的,所以自己没回家就当然是在这里了,况且他又未成家立室,不须定时定候回家交人,在这书房里过夜也没什麽好惊奇吧。
“不是会情人去了吗?”朝露冷冷道,随即又丢出一块圆柱状的木头,继续道:“这个是我在你床上枕边找到的,本想既然你不在我便帮忙收拾打扫,想不到竟让我找到这东西。”
谢天微微一怔,旋即又呵呵一笑,丝毫被“捉奸在床”的神色都没有。他不慢不急地把木头取了过来,目光深邃地看著上面刻著的两个字。
“这‘小飞’两字真的有这麽暧昧吗?你不觉得这是男孩子的名字吗?又怎会是情人呢?”他柔声道,然後又叹了口气,继续道:“他是我的好朋友,可是十年前便走了,至於这木头……”苦涩地笑了一下,他摇首接著道:“呵呵,我不告诉你了,不然你一定会把我笑得脸都黄了吧。唉,十年来音讯全无,不知他现在过得可好?”
其实小飞本来不是红叶城的人,只是十一年前,他们家不知所为何事突然连夜来到红叶城,而且他们行迹神秘也从不跟城里的人打交道,所以他们跟谢家原本也是毫无交集的。只是某一日,谢天四处閒逛,逛著逛著就要逛出城外。忽见旁边一间小屋半开著门,这小屋实在来历不明而且异常简陋,於是一心探险的他二话不说就潜进去。
然而,他方一脚踏进,便遭一个小男孩一脚踢了出去,那小男孩正是刚好在练武的小飞……然後很老套的情节就出现了,只有八岁的谢天禁不住那一脚而哇哇地哭了起来,小飞紧张地跑过去扶起他,然後一边安慰他一边为他上药……此後,两个人便成了好朋友,也只是做了一年的朋友,小飞就不辞而别了……
谢天目光凝注著那块木头,似是揭开了那封尘的记忆盒子,落入充斥著往事的深潭中,荡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朝露从未看过他这样的一面,纵然惊讶,她仍不改冷漠的口气,道:“十年来音讯全无,也就是他连一封信都没寄给你?这样的朋友还要得吗?”见谢天马上沉下来的脸,她竟没半分退让,反而毫不留情地加紧批判:“说不定人家早就把你忘掉了,小孩子的所谓友情什麽时候长久过的?还十年了,我看,当今世上也只有你这样的傻瓜才还对人家念念不忘吧。”语毕,她便不顾谢天的意愿一把夺过那木头,走了出去便随手扔了。
“或许吧。”谢天对著空无一人的书房喃喃自语道。朝露说得不错,除非是从小就玩到大的,不然小孩子的友情的确很少会长久。先不说他们常会因为小事就要翻脸绝交。很多时就算一起玩了几年,但只要分开了一段足够长的时间,再次见面就会很生疏了。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麽还没有忘记小飞,明明只有一年的友情……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於是急急地走了出去。没错,自从昨天下午到了这书房,他就一觉睡到现在,而这段时间内他竟连半粒米、一滴水都没到肚子,如今可谓饥肠辘辘呢。好在他还有点力气,立刻回家吃东西也不是问题吧。
“哇噢!”一脚正要跨出粮栈的谢天被门槛绊了个正著,摔了个狗吃屎之馀还以一个完美的大字形倒在地上。虽然对於谢天这人用不著谈丢脸,但这饥饿和痛楚的双重压迫下,就让他险些没喊娘亲了。
“老天你为什麽要这麽怨恨我啊?”正当他诬陷老天恨他实际是他恨老天的时候,一丝银光射进他的眸子里,揉揉眼,只见一块小小的碎银正躺在自己的眼前。
这碎银把他感动得只差没泣涕涟洏,他激动地捡起那银子,想不到老天原来是这麽爱他的,竟在自己正愁著不知何以觅食时掉粒银子给他。幸而拾金不昧从来都是不属於他的良好品德,是以他握紧这小小的碎银爬起身来,竟忘掉了自己饿软了的腿,飞速奔至城里最有名且据说菜色驰名天下的明月楼……对面那小小的面档。莫等閒,关了面档门,空悲切呀,当然是要把握时机了。他跌坐在长凳上,再要了两碗招牌的牛肉面,然後展开一场饭桌上的战争。
可怜的面条哇哇直叫,凄凉的牛肉呜呜求饶。谢天一边想像一边露出一抹坏笑。正津津有味之际,他发觉身边越来越多人,他顿时心里发虚,迟疑地抬头一看,只见路人们都有一个共同举动,就是举头望明月楼,而明月楼此时的景况就是:二楼有人在打架,而且打得似乎颇精采。
啼笑相逢 (5)
“妈的,今天就让本大爷我的拳头亲亲你这张小白脸!”一声暴喝传来,楼上一个壮硕的汉子以先声夺人的气势飞扑向一个少年,双拳同时击出。
“啊啊!”众人意料之内的惨叫声响起,可意料之外的是这惨叫并非出自少年之口,而是那不知为何飞了出来、撞在围栏上的汉子。
“跳下去,我饶了你。”少年优雅从容地迈步过来,在汉子的五步开外站住,他神态淡漠地把玩著手中的折扇,就连瞥那汉子一眼也懒得。
汉子看见这景况,只气得七窍生烟再来个七孔流血。他揉著摔痛了的背站稳身子,慢慢地转过身看了看下面,只见围观者众多,若是今日真要乖乖从此跳下去,他的脸子还要往哪里摆啊?被这麽个小白脸打得屁滚尿流也就罢了,还要任由他摆弄,以後还能在江湖上混麽?於是他把心一横,猛然一个转身便又扑向少年。
“嘎──啊啊!”没人看得见少年什麽时候出手,更别提他是怎麽出手的了,只见那汉子撞破围栏飞跌出来,见此声势,众人震惊之馀也纷纷走避起来。
话说回谢天目睹那幕的一刻便倒抽一口冷气,随即跳起身来拍掌欢呼,正高兴间,那飞坠而下的汉子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饭桌上,砸破了桌子打翻了碗子,连里面那热腾腾的面也一同葬身黄土了。
谢天一声惊呼,随即狠狠地瞪向楼上,只见刚刚揍人揍得威风八面的少年也正在看著他。这看在谢天的眼里,却变成了某混蛋故意打翻了自己的面,然後拿一副同情婉惜实际是幸灾乐祸的表情看自己能拿他怎麽办。
“叶君飞你给我等著!”谢天气坏了,指著少年的鼻子朝著他的俊脸大吼道:“妈的,今天就让本大爷我亲亲你这张小白脸!”扔下一句自以为很威风的话,他杀气腾腾地奔入明月楼冲上二楼,竟完全没有发觉那句话有何不妥。
一脚踏上二楼,就见叶君飞仍站在那位置,只是已经转过身来,正饶有兴趣地看著楼梯口,显然是等著谢天,而且看样子他似乎是憋笑憋得正痛苦呢。
谢天看见这情形,那把火有多大就不必说了。高空杂物然後让人家到嘴的面条飞走好玩麽?居然可以开心成这样子,新一代的年轻人怎都这副德性啊?谢天将自己也是新一代的年轻人这件事完全忘记乾净。他努力地做出一个媲美地痞流氓的步姿,一步步迫近叶君飞。
叶君飞压不住从眼底溢出的笑意,带著轻微暧昧的语气道:“你刚才说要亲亲谁的小白脸,嗯?”
“废话,当然是你了,这里还有谁的脸能配称得上小白脸啊?啊,这麽说来你应该挺注重保养了,这白嫩嫩的肌肤,堪称山水豆腐……”谢天越说越离题,越说越不知所谓,只把叶君飞害得越发难受──憋笑憋得很难受。
“那麽,把你的嘴凑过来吧。至於那个豆腐,你也可以同时尝尝看。”叶君飞目光灼灼地看著谢天,示意他可以动手,哦不,是动嘴了。
“可以吗?原来揍人还有这一招哦,等等我揍完,你还请我吃豆腐,你人真是好得让人敬佩啊……”谢天一边说著一边迫近叶君飞,然後把嘴凑到他的脸前。
见状,邻桌的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有的更是低声笑起来了。谢天忽然意识到了什麽,只可惜一发不敌千钧,他去势难收,然後那杀上楼来的目的──亲亲那张小白脸了──顺利达到。虽然他本人不知道也没发觉。
在占尽人家的便宜後他马上缩回了嘴,脸却不争气地红了红。下一刻,他不顾那张疑似有点发烫的脸,也不顾自己“调戏”人家在先,还理直气壮,强词夺理道:“呸呸呸!这是哪来的武功绝学啊?听都未听说过!娘呀,我被骗惨啦!”
没有人说过这是什麽武功绝学吧,明明是人家还没设局就自己先上当的谢天,在完全理亏的情况下,竟还脸带著危险气息地瞥了叶君飞一眼,然後就著刚刚的暧昧站位,一手搭上对方的肩,一边在他眼前亮出一个拳头,一边“狞笑”地瞪著他。
“这麽可怕啊,我是不是该喊娘亲?”叶君飞奸计得逞自然不是普通的爽了,此刻眼见谢天对自己的态度又进一步的“亲密”,他当然就越来越好兴致,越来越精神抖擞了。当下就决定要再狠狠地戏弄他一番才罢休,於是他马上摆出一副柔弱实际是恃强凌弱的表情,叫住了刚刚端菜上来的人,道:“掌柜,你的贵客我的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了,你也不管管吗?”
那掌柜心想刚刚把一个壮汉打得喇叭花流鼻涕的是谁了?可是那壮汉都得罪不了的人他又怎能得罪呢。於是他只得应声放下碟子,二话不说走上来揪起了谢天,看了一眼,便邪笑道:“哦!我认得你,谢明的儿子谢天。好呀,你老爹上个月来吃饭不够银两付账,尚欠半两,就逃之沃沃了。如今父债子偿,天经天义吧?”
啼笑相逢 (6)
谢天闻言,只气得咬牙切齿,恨恨道:“谢明你这混帐,我怎会有你这样的爹呀?掌柜大哥,一两银我就没有了,你要剁要杀……”
本想说“你要剁要杀请找我爹”,掌柜就变脸似的瞬间换上一脸做作的善良,截口道:“剁你杀你有个屁用!明月楼不做人肉包子的。呵呵,这样吧,我们的小二告假还乡了,今天你就来顶替他吧。”说罢,也不管谢天有何回应,便指派他去收拾叶君飞那因打架而造成一片狼藉的饭桌。
这绝对是阴谋。明月楼一天的生意是按百两以上计算的,而且来光顾的不是达官就是贵人,这小小的半两银莫说他们不记胀,连放在眼里都是一个问题,还一个月念念不忘就更加不可能了。
只不过,此刻最让谢天哀怨万分的,却是他终於明白自己为什麽叫谢天了。想也知道,他那老爹看见他的出生,就如同看到万恶的自己的代罪羔羊,一旦有什麽麻烦都可以高高兴兴地把自家儿子抬出来顶著,他还不谢天谢地吗?
片刻,谢天已经收拾好那片狼藉,然後哀怨地从下面端著菜上来,嘴里却是无间断的碎碎念:“妈的,一大清早喊这麽多菜色干嘛?吃得完吗?存心耍老子了是不是?哼哼,诅咒你变胖子!话说回来,我这是干什麽?居然真的听教听话地做起店小二来了……”
闻言,叶君飞的嘴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这些话他自然听在耳里,笑在心里。他津津有味地看著跑上跑下的谢天,连桌上的美味珍馐都索然无味了,就连筷子上夹住的东西什麽时候掉了都不知道。
“公……公子,”憋了好久的随从,荆棘,终於再也憋不住,结结巴巴地开口:“公子呀,一大清早有必要吃这麽多吗?”
丝毫不知他家的公子别有用心的荆棘,只觉得很奇怪。他非常清楚叶君飞有个奇怪的习性,就是比起正常的早点,他更喜欢吃饭吃菜,吃得跟午饭晚饭无异。不过,这一大清早就叫那麽多也太夸张了。
“吃不完的你接口,”叶君飞的目光简直舍不得离开谢天那狼狈的背影,连瞥也懒得瞥荆棘一眼便冷冷地下令,听对方哀叫了一声,他又缓缓地补充,道:“奖励你刚刚出手太出息,把我的饭菜也顺道弄脏。”
一番话让荆棘无地自容,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一开始和那汉子动手的人是他,後来因为手脚不够快,某主子就不耐烦而亲自动手了,这对一个随从来说,怎麽说也不应该吧。只不过,要不是叶君飞亲自动手,只怕现在也不会这麽快活吧。
“谢谢公子,这、这是小人的口福。”荆棘很有呐喊叫苦的冲动,虽然用美食当“奖励”似乎是很不错,但那位“善良”的主子喊了这麽多菜,要一顿解决谁吃得消啊?这次只怕要撑破肚皮了。
“来来来,上菜上菜!啊哈哈,我说做店小二也很不错呀,比做那什麽狗屁老板好多了!”谢天一手端著一盘菜,喜笑颜开地走了过来,且其乐无穷似的上菜。
叶君飞和荆棘的嘴角不约而同地抽动了两下。暗道:这真的是前一刻还一脸哀怨地碎碎念的家伙吗?那个乐天程度和适应能力也太惊人了吧。
不等那边的两人惊讶完,谢天一副标准的店小二嘴脸道:“呵呵呵,我说客官啊,你还有什麽吩咐尽管说,我马上为你效劳。”语毕,他又笑嘻嘻地转身。只不过这一转身,他就连人带待客的标准笑容都僵住了。
“谢天,你在这里很好玩,是麽?”不知何时出现的朝露,就站在他的正对面,冷冷地瞅著他。
“呃……呃……”开玩笑的吧,朝露怎会在这里?谢天心虚得不敢拿正眼看她,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觉得还不错嘛,啊!不对不对,我这就回去……”扔下“遗言”,他就马上甩下肩上的抹布,解下腰上的围裙,将它们随手扔到一边,紧接著以一个媲美轻功的速度没命狂奔。走过时扬起的暴风卷得众人的衣服翩翩起舞。
见朝露也随之而去,叶君飞目光清冽地端起一杯茶,轻轻地啜了一口,阴森森地问:“这女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