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他能坐能站的样子,即便不是乡间大夫,也知道他没摔着哪根骨头,自己在他面前怎会变得如此慌张?没个平常的样子。
雪晴也是单纯之人,没多细想,微笑道:"多谢你关心,雪晴真的没事,真有事也是一路护着我滚落下来的你,瞧,额上裂了个小伤口。"
额上?野狐伸手摸了摸,并不会感到痛,随便三两下将微微凝结的血渍弄掉。
"行不得!千万别这样弄,会留下疤痕的。"从衣襟内掏出圆形的小盒子,雪晴沾了几抹的药膏,万分小心地涂抹。
又不是女人家,惜肉如金,最怕一张脸有哪儿皱了、哪儿松了、哪儿弄伤了,野狐才想这么反驳回去,却见那笨小子一脸担心的样子,话,说不出口了。
宽大的袖袍滑落至关节处,野狐发呆地瞪着比树枝还细的纤白手臂,细细瘦瘦的,真怀疑这笨小子究竟有没有在吃东西?莫是,这小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幸好阿福要我带着,只不过我还没用着,先让别人用了。"唇角含着笑,眼角也含着笑。
野狐扬扬眉,作为响应。 未染小坛神秘q谁搬
"这样,日后就不会留下伤痕了。"雪晴松了一口气 "为了救我,让你受伤真是过意不去,对了,还没问你尊姓大名。"
他的名字?他有名字吗?他有些......不记得了......因为......他有太长的时间没听见谁唤过他的名字了......
见那人神色之间似乎隐隐不悦,雪晴连忙暗骂自己。
"你若不愿说,那也无妨,只是萍水相逢,不知日后能有机会再见面,才想--哎,我在说什么呀!定是撞糊了脑袋瓜子,莫在意我的话。"一发觉自己语无伦次,雪晴尴尬地自我解嘲。
其实,只是他的私心,让他忍不住就是想多了解眼前的人,忍不住就是想能与他有多亲近的机会罢了。
倏地,"......朱睆。"野狐生硬地、拗口地说道,像是不曾说过自己的名字似的。
昆仑山下,不知何时他曾路过那儿,遇见了一名神秘的男人,他忘了那人生何模样,只依稀记得那人有着一头很黑很黑、很长很长的发,此女人的青丝还要动人,风吹,经轻柔柔地划着美丽的弧度,如波浪般拍打着他的肩头。
"朱睆,好漂亮的红色星眸。"他一见自己,便笑着说了。
起初,他听不懂那男人的意思,后来,才恍然大悟,红色的瞳眸,说的就是他那双眼,不知为何,从此,那便成了他的名字。
还记得那人说,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朱睆......"雪晴含在嘴中,细细地咀嚼这两个字。"有点怪,却又独特的名字。"话落,露齿而笑。
听那笨小子叫着自己的名字,朱睆的身子没来由的轻颤,继而瞧见他那抹笑,差点失了神。
他一笑,仿若珍珠白的皓齿便从小嘴中露出,他一笑,黑白分明的双眸似含着西湖的水,盈盈脉脉,眼波流转中,竟让人不禁怦然心动。
良久。"你的?"野狐不自在地撇着头,低声问道。
"我的?你说,我的名字吗?"虽问得不清不禁,雪晴却明白他要问什么。"我叫连云睛,连是--啊,我这儿有块玉,上头有刻我的名字,你一看,就明白那三个字了。"
细心地想让朱睆知道自个儿的名字,雪晴本想一个字一个字解释,后来一想,袖袍内的小暗袋里有大哥送他的玉,正好可拿出来让他瞧个分明。
往袖袍内一掏,却空空如也,雪晴不相信,往内再掏一次,仍是空的,此时,真的惊慌起来了。"糟了!我把大哥送我的玉给弄丢了!"
那玉,是他非常珍贵的宝物,是以,他才将它带着,半刻不离身。
稍稍静下心来细想,许是方才混乱中,不小心被自个儿抛出去。"你等等,我找一下,那玉可能落在这附近。"雪晴扭头向朱睆歉然说道。
第四章
见那笨小子跪伏在脏的泥巴上胡乱摸一把,膝盖弄得两团黑黑的,小手也变脏了,半晌,却仍是没个踪影,不知怎地,朱睆看得有些心烦。
"你在这儿坐好,我帮你找。"强拉起云睛,硬把他推到一块大石头上坐好。
"你别忙了,我自个儿掉的东西怎能让你帮我找--"天生不爱麻烦人的个性一时半刻可改不掉的,雪晴是出于反射性地拒绝。
"你真--"啰唆!朱睆连忙咬住舌根,将骂人的话塞回喉咙。"我眼珠子利,瞧东西能瞧得仔细,照你如此没个准找法,岂不耽搁到半夜了。"已经尽量将话说得文雅些。
再说,依笨小子怕冷的骨子,入夜后的孤山,湿气浓重,若让他待上半刻钟......不,不对!不到半刻钟,保证他是冷得跑去找阎罗王聊天了。
朱睆虽没表示出来,其实,心底,早就已替雪晴打算得好好的。
"那......真谢谢你了。"雪晴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定眼一找,朱睆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迅速地找到了半边被掩埋在尘上之间的玉,正落在小山墩的半腰上,暗施力,借脚下突起的硬石一跃,再轻巧地落下。
"是这块,没错吧?"
抽掉玉上的灰尘,朱睆看清了玉上写的名字--连云睛,好奇地翻至另一面,抹掉沾上的泥土,还没来得及看清上头刻了什么,骤然地,手像被扎了一下,刺麻得令人放开了手。
"怎么了?"见朱睆吃痛地停了一声,雪晴难掩紧张地靠上前去,将他的手执起,仔细地检查,浑然忘了自个儿的玉被丢在脚边。
"你的掌心怎么红红的?是被什么东西弄伤了吗?"着急地轻轻抚过他的掌心,仿若,自个儿受伤似的蹙起一双似柳如烟的眉毛。
"没什么。"困窘地抽回手,俊挺的脸庞浮起了难以察觉的红潮,朱睆别开眸子,掩饰内心突然蹦出来的怦然心动。
"没事就好。"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后,雪晴这才想起那块玉,赶紧蹲下身子,将玉一连小盒子仔细地收进衣襟内。
抬起头,两人忽地四目相视,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有些尴尬,有些不好意思,两人同时心虚似的飘动着不安定的眼眸。
雪晴无意识地咬着唇,不知拿这诡异的气氛如何办,小脑袋瓜用力转动着,思索该怎样划破这让人觉得脸红心跳的沉默。
"你要回去了吗?"盯着那半垂的头颅上小小的发旋儿,朱睆倏地问道。
雪晴张口正要回答,却教远处那宏亮的叫唤猛地拉住了心思,转头,寻向声音的来源,正是出孤山,过白提,在西湖畔的那座小凉亭。
不用多想,雪晴也知道是谁在叫他,忍不住,扬起一抹笑。
"有人在找你,是你的仆人吧?"
"嗯。"轻颔首,雪晴有一丝不舍,就要与这叫朱睆的人就此分别。
冷不防地,毫无预警地落下了一小滴一小润的雨点,把两人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才惊慌偷偷摸摸地换上了灰色面孔的天际,正要准备施展它的威力。
"上来!"还没意识到朱睆的话是啥意思,人已背着他,半弯着身子在他的面前了。
"你,要我上去?是要背我回去吗?"霎时明白朱睆的用意,雪晴无法置信地瞪大了黑白分明的双眸,迟疑不决是否要照他的话。
"快上来!"朱睆转过头,神色坚定,用着不容反抗的语气再说了一遍。
要是在这像觊子似的等着他那些慢如老牛的仆人过来接他,还不如趁着雨未真正下起来,自个儿背着他回去。
"阿福他们很快就来了,我在这儿等他们就行了,而且不能再麻烦你了。"
"有什么麻烦的!"朱睆又气又急,恨不得一把拽过来,还等他在那啰嗦个什么劲。
这笨小子究竟有没有考虑到他那烂得像一脚已跨在棺材边边上的身体,能否经得起秋雨的寒气,一想,口气顿时恶劣起来,脸色也拉得知夜叉般吓人。
"但--我怕,会压伤了你。"无惧于朱睆可怕的脸,雪晴还在犹豫。
"你那几两不称头的肉若能压伤我这副身子,那真是老蚌生珠,头一遭所闻了,你净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你那把骨头会撞疼我吧。"
"再说,你都已让我帮了你两次,也不差这一个,若嫌麻烦,我早就不客气说了。"
一番话说得雪晴是哑口又无言,然几句淡淡的嘲弄却勾起了他微红唇瓣旁的一抹苦笑。"你说得是,该怪这身子太瘦了,有时,还会被自个儿的身体给弄痛呢。"
话方落,雪晴呵呵呵地轻笑了起来,眼眸底泛着点点星光。
见雪晴那强作微笑的小脸,心......登时被揪得紧紧的,喉头像被人掐得死紧,一个子儿也说不出来,只能不知所措地僵着手脚,在内心直咒骂自己笨嘴拙舌。
"别......说了,反正,你土来就是了。"说不出安慰的话来,朱睆粗声粗气地命令,二话不说,直接将雪晴背上来。
幸好是背对着那笨小子,没让他瞧见自个儿陷入因愚蠢而连句体恤说也说不出的懊恼中,而涨红着脸的可笑模样。双颊,几乎要烧透了肌肤。
细小的雨丝吻上了雪晴的鼻尖上,身子贴着朱睆精瘦的背,奇异地,有股令人安心的感觉。
"稳着点,别摔下来,我脚程可是很快的。"叮嘱着身后之人,朱睆提气一踪,有若鸿雁,又似雄鹰,四平八稳地飞奔在孤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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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耳畔恣意呼啸而过,只见景物不停往后退,雪晴内心有一丝丝的惊讶。
"你住这儿附近吗?"雪晴的声音差点就被淹没在呼呼的风声里。
没料到雪晴有此一问,朱睆顿了一下,才语意模糊地回答。"......算是吧。"
他可没骗他,这几日,他都同他待在小宅院里,算得上是他的房客了,只是没人晓得罢了。
几个飞纵之后,两人已出孤山,眼见正要踏上连接孤山的白堤,却是,急雨斜飞,斗大的雨滴悄然自天际降落,替西湖增添了些许蒙眬之美。
雪晴却已无暇欣赏,冰凉的雨丝落在他的面庞上,顺着颈子,湿了衣衫,而乌黑长发则沾满了雨水,耐不住一身寒,雪晴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眨眼,朱睆放下雪晴,猛地扯下自个儿身上的衣袍,覆上雪晴的头,将他整个人包住,再将他背上。
"我身子硬,日晒雨淋、风吹雷打都能挺得住,跟你这看来弱不禁风的身体比可强上好几倍,你就别跟我啰嗦。"朱睆抢在雪晴拒绝之前,堵住他的任何理由。
闻言,雪晴噗哧一笑,"被雷打也不会死?真有其事,那真是铁打的身子,不得了!"
"你--别管那么多。反正,你安心披上就行了。"朱睆虽恶声恶气顶回去,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火气。
"嗯,谢谢你。"笑着将袍子揽紧,心头塞满了感动。
忽地,雪晴微微一愣,不可置信地将袍子凑进鼻端,钻进鼻子内的是某种熟悉的气息,勾起了他心底的疑惑。
分明他的声音、他的气息是如此地令人熟识,但,朱睆为何却信誓旦旦地说他们未曾见过面,即便自己想不起何时、何地与他相见过。
重重的疑云让人半刻地无法忍受住,雪晴正想再问个明白时--
行至半途,朱睆倏地顿住,然后将雪晴缓缓放下。
"你的仆人来接你了。"指着白堤另一端几个模糊难办的小黑点。
果不其然,未见人影已闻其声,"小少爷,您在哪儿?春桃在我您呀......"真是个聒噪、嗓门大却又讨人喜欢的俏皮丫鬟。
"春桃,我在这儿呢。"雪晴朝他们挥挥手。
"小少爷,您自个儿走来的吗?"在瞧见雪晴披在身上的陌生衣袍时,阿福边打起紫竹柄油伞替雪晴遮雨,边困惑地问道。
摇了摇头,"不,本是朱睆要从孤山送我回去,正好在这遇上你们。"
"谁呀?小少爷您在说谁?春桃没见到任何人呀。"兜着雪晴转,春桃张大眼找着。
果真,不知何时,明明在自己身旁的朱睆,像是从未出现地凭空消失,"这--方才,他还在的--"
只顾着跟春桃说话,反忘了他。"朱睆、朱睆--"雪晴在嘴边圈着右手,朝远处呼唤。
无人响应。
"朱睆,你的袍子没拿走呀--"良久,仍只听见雨滴打在油伞的声音。
"想是那人已走远,听不见了,小少爷,咱们也该回去了,瞧这江南秋雨,惯来是下得没头没脑、没个尽头,趁路上尚未泥泞难行回去吧。"
阿福跟春桃使个眼色,立即地,春桃一个箭步上前,取下雪晴身上淋湿的衣袍,取而代之的,是件簇新柔软的深蓝长外袍,仔细系紧带子,拉拢帽沿,确定没让雨滴有缝可钻之后,挽起雪晴的手。
"小少爷,回去了。"
虽应诺了一声,雪晴不死心地再次扬声道:"朱睆,来找我拿回你的袍子,雪晴在西巷尾的红门小宅院里等你拜会,千万记得。"
几不可闻的回音绕着西湖畔,殷殷切切,思思慕慕。
柳丝长,情也长,雨丝绵,意也绵,尽投入西湖怀抱,随着流水流向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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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靡靡,这一下,果真没完没了,实苦煞人也。
"西门大夫,小少爷一直昏迷,可要紧否?"阿福惨着一张黝黑的脸,六神无主地揪紧西门大夫的衣袂。
自游西湖回来后,小少爷便感不适,想是身子淋了些雨,一时不爽快,问小少爷要不要请大夫来,小少爷推说不用,休息即可。
让春桃煎了药,让小少爷服用,喝了之后便沉沉睡去,阿福心想,小少爷脸色红润应是无大碍,却笨得看不出来小少爷身子早已有异。
隔了几刻钟,他派丫鬟夏荷去瞧瞧小少爷,一进房,贝小少爷被子没盖好,夏荷上前欲将被子拉上,却让小少爷冷得如霜冻的肌肤,还有那手脚颤抖的样子吓去半条命。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阿福立即差人,快马加鞭将西门大夫请来。
大夫一来,瞧见小少爷的脸色后便面露凝重,再把了把脉,眉头紧锁了起来。
"究竟怎么回事?好好的人让你们顾成这样?若是再迟了一步,肯定跟你们没完没了。"西门大夫毫不留情地数落一旁难过地垂着头的阿福。
平时一向直爽大剌剌的春桃也被吓得哭红了双眼,惧于西门大夫凌厉的眼神,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话。
"雪晴身子弱,你们又不是不知,要去外头走走,我不反对,只是你们是用来干啥的?时时刻刻就该候着主人,一有状况,就应当机立断,以主人的安全为最优先,这些小事,难道还要我这位外人来说的吗?如此,雪晴他即便有九条命也不够让你们来玩。"
西门君子正在气头上,话虽重了些,但,若没好好地教训这一干胡来的下人,难保日后不会再出乱子。
春桃一想到是自己提议要去西湖游玩,才惹出这事端来的罪魁祸首,眼泪啪答啪答地落下来,呜呜咽咽地低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