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么?莫要把人哭死!"
"命门为十二宫之主宰,人有此则生,无此火则死,火旺运于一身,而手足自温,火衰则力不能达上下,而一身皆冷,又何能温热手足。而雪晴火衰之极,阴塞内逼,直入肾宫。"
"附子一钱补肾命火逐风寒湿,肉桂二钱补肾生火益阳消除,丁香一钱泄肺温胃,白二钱补痹燥湿,先下这一味,水三碗,煎二碗,一剂而寒怯,身手颤抖皆定也。"
"大病之后,气血大亏,气不能溶于血之中,血必至遍其气于肤之外。第二味,人参一两、黄蓍一两、白芍五钱、麦冬五钱、北五味一钱、山茱萸三钱、熟地一两,水煎服,以补肺气,收敛肝气。"
飞快地在黄纸上写下,交给身后站立的药僮。"去泰顺堂药铺,吩咐掌柜的,这药全都要用最好的,一丁点也不能马虎,速去速回。"
"是,师傅。"一阵风扫过,药僮人便已不见。
忍住眼泪,春桃壮着胆子,抽噎地问道:"西门大夫,小少爷会不会有事?"
重重哼了一声。"有事的话,我早就拿你们偿命了,还等什么。"
事已发生,再多责怪也于事无补,西门君子看向床上可怜的人儿,正不停打着哆嗦,眉心皱得可以夹住书册,唇瓣尽无一丝血色,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忽明忽灭。
轻叹了口气,替他拉紧了被子。
"师傅、师傅......"感觉只过了半刻钟,就听见药僮手提着药包,大呼小叫地奔进来。
"全齐了?"心急地取过药包,打开,一一清点,"怎少了附子?"怒冲冲地质问。
"掌柜的说,这附子刚好让上一位客人全买走了,咱们要的话,他就马上替咱们到另一家泰顺堂药铺拿。"
"该死的,往来要多久?"心急如焚地敲着桌子。
"适逢秋雨阻碍,路上泥泞难行,最快,也要等到两刻钟后才行。"
啪的一声,西门君子怒着眉,右手打上桌子。"这掌柜可是糊涂了!死人能等,活人可不能等!尤这附子一样,是千万少不得的。"
"那怎如何是好?西门大夫,您可要救救小少爷......"阿福慌得直嚷嚷道。
"我亲自去,你们在这好生照顾雪晴--"
突地,碰的好一大声,木门被人狠狠地推开,打断了西门君子的话,众人皆有志一同地看向来人,这一看,莫不惊疑。
"那药我去取来,不到半刻钟便回来,你们全都在这盯着雪晴,若有差池,我唯你们是问。"阴寒的语调、强硬的气势令人不得不服从。
不明所以地撂下几句话,转眼间,人已如飞烟走了。(hksar)
回过神来,西门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听这话意,那位小兄弟是要走一趟泰顺堂药铺了,咱们方才说的话,他倒是听得一字不漏,雪晴何时结交了这么一个小兄弟,我怎未有所闻?"
"小少爷的朋友?可,到江南数日了,小的从未见过有谁来拜访小少爷,更遑论方才那位小兄弟了......"那人容貌俊挺,若看过一眼,决计不会忘。
"莫是小少爷在西湖说的那人?叫什么来着......对了,是叫朱睆!"春桃这才想起。
"是了、是了,小少爷还叫他来拿回他的袍子,肯定是他。"
"嗯......"西门君子莫测高深地挑起眉,若有所思地抚着下唇。"不到半刻钟吗?见小兄弟胸有成竹的样子,咱们也只能相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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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很大,像是要将东海一倾而尽,又似是龙王串串的眼泪,穿过云雾,落在凡间,成了雨水,打在身上、眉上、颊上,如被针扎过似的发疼。
长长的一条大街,行人寥寥,即便是城中老字号的来凤酒家,一改平日车马辚辚,人如潮,马如龙,生意盎然的盛况,悬在桥头的招幡早已安妥地收进店内一角。
只见朱睆发狂似的,飞掠在漫漫烟雨中,雨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清前方,却丝毫不减他的脚步,只因念兹在兹的唯有那人。
他才不许那笨小子就这么死,他要他好好地作画、看书,他要他好好地坐起来,同人说笑,而且,他不是要他来拿回他的袍子吗?还说,他会等他来。
直到方才,他仍不知自己为何会对那笨小子如此执迷,可,当他那惨白的容颜、仿佛一碰便会消失不见的消瘦身子鲜明地映入眼瞳,霎时,悲痛的感觉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狠狠地、无情地撞击着他的胸口,瞬间,将他的血肉抽个干净。
若非自己强作镇定,只怕身子无力地瘫着。
思绪辗转间,他似乎有一丝丝的顿悟。
或许,早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形下,一颗心已随他左摆右摇,随着他忽喜怨怒,随着他上下不定,随着他起起伏伏......
何时,心里想的只有他、眼里看的也是他,镇日,只守在他身侧,半步也不愿离去,只要见他面露难色,眉头皱了那么一丁点,一颗心就替他悬着,非得确定他安好,才肯放下。
若见他笑了,只觉心头乱蹦,脑中也混沌一片,似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感觉甜甜的又酸酸的,然后恨不得能每日见着那魂牵梦萦的笑容,恨不得眸底能烙印上他的容颜,是以,才紧紧地扣住那因笑而发亮的小脸。
一想到那笑脸自此便见不到,怒意、揪痛、酸楚种种复杂的情绪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击溃了他的理智,冲破了他内心的堤防。
唯一满溢在他脑中的念头,就是那份要他再展笑颜的执着。
远远眺望,依稀可见笼罩在秋雨的西子湖,银浪带雨,绿浪层层,又见迷蒙柳色,时隐时现,或浮或沉,一如他纷乱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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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阑珊,风雨渐歇,红灯高挂。
素白纱帐半垂着,浓烈刺鼻的药味令人忍不住皱了眉心,朱睆浑然不觉难闻,一手小心拿着盛着黑塞墨药汁的瓷碗,一手扶起床上之人,让他靠着自己的身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就着微启的唇,慢慢地让他咽下。
花了半个时辰,才将一碗药喂到见底。
轻轻地用自己的衣袖擦去留在唇上的药,才扶他躺下,长指拂丢黏在颊上的发丝,炯炯的眸子凝视着他那更形尖削的小脸。
"朱公子,小少爷就先让小的看着,您先将一身的湿衣服换下吧。"阿福早已体贴地捧着一件崭新的外衫,等着。
盯着眼前莫名出现的朱公子,在小少爷病危之际,扬言在半刻内将附子取来,果真,不到半刻,人便如旋风似地冲进房间,威吓西门大夫赶紧将小少爷救醒。
怕是哪儿蹦出来的怪人,春桃护主心切质问,这一问,才知他果真是小少爷口中的朱睆,大伙才放下心。
西门大夫说,起先,这第一味要每隔两个时辰服用,等到了第四碗才会慢慢见效,然后,再用第二味,水煎服一碗,如此,两味交互轮替。
春桃跟夏荷那些丫鬟,都在灶房忙着煎药,两个药炉都没闲着,细火慢熬,等煎好一碗,立即又添上新的柴火,换另一药剂上阵,一人就将那碗煎好的药吹凉,免得烫着了小少爷,几个人是忙昏了头,手忙脚乱之际,差点也弄混了药剂。
而他,则待着房里,照料小少爷。
只是,喂药这档事儿,朱公子坚持非要他自个儿亲自来,不假于他人之手,极有耐心地一碗接着一碗将苦涩难闻的汤药,小心翼翼地喂进小少爷的嘴中。
也亏得小少爷尚在昏迷没感觉,没闻到那臭死人不偿命的药汁,令人不禁怀疑里头是不是丢了地上爬上里钻的东西进去,连他,也要花好大的力气才不致呕吐。
这朱公子真是细心,若有一丁点的药汁流出小少爷的唇边,马上放下碗,细心地用自个儿的衣袍拭去,如此反反覆覆,绝不让小少爷的衣衫沾到。
"不劳你,这衣服早已干了。"婉转地拒绝,丝毫无意起身,甚至,连那双眸也不愿离开雪晴沉睡的脸半分。
"那......好歹朱公子您也要吃些东西,方才送来的晚膳,您动也没动,若等小少爷醒了,见您累倒了,怕不是怪罪小的未尽待客之道,那小的要怎跟小少爷解释呢?"
阿福虽只在西湖听过小少爷提过朱公子的名字,但,明眼人一看,也明白小少爷对朱公子的重视,要不,也不会叫他来找自己。
"瞧小少爷脸色已好多了,想是可以让人放下心,朱公子您就歇息会、吃些东西,让小的来照顾,等您休息够了,再换您来,如此可好?"
"不劳你,我想在这看着雪晴醒来。"眸未抬,连身子也不动,仿若眼中映入的唯有雪晴一人,再无其它。
"这......好吧,若朱公子累了,就唤小的来。"话落,阿福转身将门关上离去。
室内微暗,案上一只刚点燃的蜡烛生气蓬勃地烧着,一旁炉火内的木柴则发出哔剥的声音,还有那微微的,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待阿福离去,朱睆忽地将雪晴扶起,让他坐着,自己也坐在他身后,伸出双掌平推,紧紧贴住雪晴纤瘦的背心,屏气凝神,暗施功力,将自身的真气渡过去。
缕缕白色的轻烟自朱睆的击掌飘起,过了半晌,才收起了双掌,盘腿坐定调息。
一会,朱睆起身下床,随即将雪晴扶下躺好,拉上被角盖好,拿起一旁拧干的湿巾子替他擦去额上的汗,拭去颈子上黏腻的汗,还不时探探他的鼻息。
"雪晴......"轻轻地,就像在叹息似的,朱睆一双诡谲的红眸揪着雪晴直瞧,从双唇送出带点眷恋的呢喃低语。
"为何还不快醒来呢,难道你忘了你要我来拿回袍子这事儿......"
明知雪晴身子太弱尚须过几日才会转醒,但,心急的他,却是半刻也等不下去,只盼那双含着春水的黑眸张开。
第五章
雨散天清明,朗朗秋日衬着被雨洗礼过后的莲花愈发娇艳动人,缓缓滚动的露珠,像调皮的小孩童,自莲花辫滑落下来。
一帕淡燕尾毛巾包头,身着浆洗得干净的蓝布大襟短袄,浅湖色的滚边和琵琶扣,腰间系着百折小围裙,裙下一条青布裤的村姑们出现在莲花池里,身后背着竹篓。
据说,这是西施传下来的服饰,江南一带的妇女仍旧穿戴。
巧笑倩兮,歌声不断,一手折下莲花,剥开莲蓬,直取其中的莲子,尽往背后的竹篓丢,再把其余的放进一旁的大篓子里。
外头虽是风光明媚,可连家小宅院内的气氛仍是有些沉重。
丫鬟冬梅端着早膳,走过回廊,在东厢房前停住,伸手敲了敲房门。
"朱公子,冬梅要进去了。"
推开门,冬梅抬起脚,正要跨过脚下的板子,却被自个儿的裙给绊倒,眼看手上端的早膳就要飞出去--
"小心!"
冬梅连人什么时候从床边晃到自己面前,一把拿过早膳,还拉了自个儿一把都不知,耳边只听见警告声,情况就已被控制住了。
拍着胸脯直喘气,边叨絮地安抚自己,"不怕,不怕,险些就摔个四脚朝天,幸好没事。"
"朱公子,谢谢您帮了冬梅。"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甜甜的酒涡,笑起来眼睛像弯用的冬梅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农家小丫头片子,还不习惯怎么服侍主子。
"小少爷醒了吗?"凑上前,冬梅尊崇地盯着床上的人。
"药呢?"低沉的,像是将话含在喉咙说似的。
被这么一问,冬梅才咦的一声回过神来,又发现自己没个记性,看小少爷看到发呆了,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说是没柴火了,要等长工砍些新的木柴,再重新熬药。"
嗯了一声,朱睆冷不防地站起身,朝冬梅吩咐道:"你先在这好生看着,我去去便来。"
话方止,人也不见了。
"......真玄了,这朱公子是有练过什么,要不,怎么动作快得像只狐似的,而且还无声无息的......"冬梅歪着头,一脸困惑地嘟嚷。
眨眼间,朱睆已飞奔至位在西厢房旁的灶房,一名长工和阿福忙着将一捆捆的粗大木柴砍成细长的模样,好方便药炉熬药。
"朱公子,您怎么出来了?"任是秋风凉爽的节气,阿福与另一人却是挥汗如雨,看来,砍柴这活儿对他们来说是稍嫌吃力了点。
瞥了眼地上疏落的木柴,朱睆毫不迟疑地拿过阿福手中的斧头。
惊呼一声。"朱公子,这种事由我们下人来作就行了,不能麻烦您的--"
朱睆略显不耐烦地摆摆手。"照你们这样砍,那药可是要等上几个时辰才能熬好!"虽无意斥责,但那语气让人忍不住畏怯地缩起肩膀。
转过头不理他们,朱睆全神贯注地抽出粗大木柴,咻咻咻的,只觉眼前似有一阵风刮过,没几两下,脚边堆起了小山似的柴火。
"这样行了吗?"脸不红气不喘地转头问道。
"咦--"阿福发愣似地直点头,"够了够了,朱公子您真厉害。"
昨夜,为了让大伙都能休息,下人们轮流替小少爷熬药,就连他自个儿也累得在煎药时忍不住猛打瞌睡,可这朱公子竟衣带未解地照顾小少爷一整晚,却丝毫不见疲累之色。
现下,还有力气将一捆木柴全砍成细长的柴火,令人啧啧称奇。
"快将药煎好送来。"丢下这句话,朱睆扭头就走。 未q染小坛神秘谁搬
"阿福......"长工小赵子嗫嚅地叫了一声,"这朱公子究竟是何来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朱公子他有几分古怪,从昨儿个,朱公子就未进食,连一滴茶也没喝,而且为照顾小少爷还一整夜未睡,一般人即便撑得住也会喊累,可朱公子反是神情气爽。"
"还有,你方才有没有瞧见,那朱公子的眼睛突然闪着红光,然后又不见,吓得我站在他身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你说--"
轻叱地打断小赵子的话,"你别净在那胡思乱想的,人家朱公子可算得上是咱们小少爷的恩人,哪会是什么恶人!还不快把柴火搬进灶房。"
红光?哪有什么红光,他根本就没瞧见,肯定是小赵子昨夜没睡饱,看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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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头干涸似火在烧,眼前一片漆黑,身子沉重得连脚趾头也动不了,思绪在虚无飘渺间,意识仿若早已失落了找不回来,昏昏沉沉、蒙蒙眬眬,分不清是真亦是假。
自己就像脱离母鸟保护之下的幼雏,孤独地挥舞着光裸的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像是被人折断似的,忽地,一道狂风袭来,毫无反抗之力的他,只能任凭那风恣意肆虐,将他往黑暗深处吹去。
倏地,"......唔......"什么东西好苦呀?苦得像是从茅坑刚挖出来的。
"雪晴,呛着了吗?"谁在说话?又是谁在他背后拍了拍?
好熟悉的声音、好轻柔的动作,还将自己抱在怀中,依稀记得,刚来江南的那几晚好似也有人这么对他,那个人就是你吗?
"来,小心喝,喝了你才能好起来。"包含着温柔语气的轻声细语正催促着他。
不要!好苦的呀!紧闭着眸,眉头痛苦地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