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洛把头埋在修的脖颈侧,大声地哭了起来。
落地窗外传来惊慌的喊声,修蓦然转头望去,一片漆黑,天色暗得非同寻常。有打斗声,呐喊声渐渐小了下去,水晶窗碎裂的声音,一时间整个小院响起剧烈的震动。“怎么回事?”他抓着伊洛的手,挡在他身前朝外望去。
漆黑的天幕下,有什么发着光在四处移动,像是悍不畏死的武士,抡开一把奇长无比的武器,撞上的守卫均是直飞出去,摔进一楼的厅内,发出薄水晶窗碎裂的声响,当即整个小院乱成一锅粥。一团红光里,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楼下花园中的破坏者,那居然是小院门口立着的两座男子雕塑之一!
“怎么活了!”修大喊道“还有一只呢?”
“这……”伊洛茫然且恐慌,连连朝后退去。
庭院中肆虐的雕塑似是注意到二楼的注视,反手持戟背于身后,抬头望向落地窗后的修,蓝宝石镶嵌的双目倏然焕发光芒,修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一脚踢起茶几,继而闷响震得二人耳膜剧痛,一道冲击波令水晶墙哗然碎成无数锋利的薄片,冷风卷了进来。窗帘在持戟的战士雕塑身后飞扬不休。
“伊洛!小心!”修从腰侧空间袋内抽出黑黝黝的铁剑,横剑当胸,雕塑立于房外边缘,微微斜着头,似是确认了并非所取目标,一拳轰进左侧墙壁,手臂嵌于洞内,借力翻身。
“砰”的一声巨响,显是隔壁房内落地窗垮碎,伊洛已不要命地朝房外逃去。
“菲里德!”修于短短几秒内终于明白了这突然袭击的目标,冲出房间。
冷风卷着窗帘,扑进了炉火中,一发不可收拾地,在这干燥的冬季午后燃烧起来。
触目之处均是浓烟,大火席卷着令双眼刺痛的熏气从走廊尽头转来,修仓皇地大喊,火舌蔓过雕琢精美的漆木门沿,隔壁房门前,走廊顶端的吊灯轰然坠落,摔成粉碎。修脱下外套,四处扑打,搬开烫手的金属条,狠狠一脚踹向变形的房门。
菲里德躺在床上,似是已晕倒过去,雕像手中长枪穿过了一名男 妓的胸口,血源源不绝地沿枪柄流向它被烟熏成灰黑的手臂,它随手一甩,把美男的尸体甩出窗外。看也不看修,纵身再次跳出窗外的空中。
火噼里啪啦地烧着,空气在这热量下扭曲,修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忙扑到床上,抗起菲里德的身体,匆匆跑出门外。
“伊洛!”修上气不接下气地抱着近一米九的菲里德,沿走廊奔跑并大喊,时不时侧身避开天花板与墙上落下的壁灯灯罩。在楼梯转角与一个人撞了满怀。
“快走!”步度根一手拉着修,两人沿楼梯逃出已全然着火的小院。
“师兄你怎么在——”
“别问了!小心”步度根与修站在一楼的楼梯口处,两侧有人叫喊,围了过来。
“喂!在这……”修未喊完,被步度根捂住了口。
步度根一把扯下胸口的骨质挂坠,抛了出去,扯着修躲进楼梯后的转角。“别问”他小声说道,修气喘吁吁地让昏迷的菲里德靠在墙边。
吊坠落地,凭空卷起一阵黑色烟雾,黑烟继而扩散为直径米余的圆形漩涡,奔得近前欲上楼查探的护卫们恐惧地停住了脚步。
一声来自冥界的凄吼,巨大的骷髅头颅缓慢旋转,惨白色的森芒骨骸瞬间填满了整个走廊。竟是一只人型头骨,身体拖长了来回扭动的蛇!
蛇型的脊骨在走廊上横扫,在这恐怖的冥界不明生物前,所有人俱是朝后连滚带爬地退去。它张开嶙峋的人口,两只白色的骨爪撑地,一口咬下了逃跑不及,队伍最后侍卫的头。继而衔着鲜血淋漓的人头,甩起钢鞭似的蛇尾巴沿着走廊爬去。
“那那那……”修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要善于利用人的恐惧感”步度根笑道,推了修一把,两人沿着楼梯后的小门离去。
烈火已吞噬了大半座建筑物,枫叶城的巡城骑士高呼,长街的一端马蹄声不断,开始救援火场。前门人声鼎沸,后院却是空空荡荡。后门处停着一辆马车。
步度根用肩膀顶着皇子的身体,修把菲里德连拖带拽地拖上马车去,抬头吓了一跳,差点摔下车来。
“老师……老师!”
“嗯”迪朗斯满意地说“还没醒?被下了迷药”
“什么?”修茫然问。
步度根坐上车夫位,一抖缰绳,马车叮叮当当地开走了。
“菲里德殿下失踪!”前院处传来恐惧的高喊“皇子失踪了——!”
19.新一代的开山怪
菲里德皇子于帝都内神秘失踪,娱乐场所被一把火烧成白地,天之大陆第一帝国的继任人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这是轰动全国的大事,然而皇室却压下了所有的风声,只是在城内主干道中加强了巡逻警力,其他事一概不提。
现任圣焰帝君:洛克特·格里佛尼仿佛猜到了迪朗斯的小把戏,简单地处理了火灾废墟后,便对此事只字不提。当然也没有再追查银羽枫楼是谁的产业,挂在何人的名下。
皇帝,亡灵法师,乃至帝都魔法师公会,都保持着一种近乎荒唐滑稽的缄默,似乎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即将做什么,帝都暗流汹涌,从初冬之际便被揪出的刺杀案线头,拉出了一团错综复杂的计划,正在慢慢被托上台面。
然而滑稽之处在于,新年的第一天,皇室将举行太子登基礼,菲里德下落不明,该怎么办?
格里佛尼家族分封的公爵们,正在赶往帝都的路上,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即将参加的是一个没有主角的新年庆典。
螺旋形的楼梯两侧供着颅骨制的灯架,修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到魔法师公会乃至帝都魔法学院里最奇妙的建筑,是这座螺旋形的高塔。
“步度根被我派去拦人了”迪朗斯漫不经心地说,带着修走上台阶,随手拧开一只独角兽的马头骨,它背后的方砖顿时凹陷下去,现出一个房间。
他示意瞠目结舌的修把菲里德扛进房里去,放在地上,两人又转身出门。
“菲里德……殿下还没醒,老师你要做什么”修忍不住问道“他是皇子,皇位的继承人不是吗?”
“记得你第一次走进乙太封岳阵的光景么?”迪朗斯不答,只是问道,待得暗室严密关上后,又带着修往下走了几步“空着的那张桌子?”
“那里坐着的就是赛依耶,帝都魔法学院,唯一的占星导师”迪朗斯拧开另一个灯座,现出又一个密室。
“你的爱人,喵”黑猫提醒道。
迪朗斯点了点头,与修一同走进密室内,那里有张床,木桌,被褥等生活用具一应齐全。“我的爱人……”迪朗斯笑道。
修想起白桦林中,迪朗斯搂在怀里翩翩起舞的女鬼,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就是雷蒙的亲母,帝君洛克特的上一任皇后”迪朗斯又说“魔法学院二十年前的院长,一场联姻,一个失败的儿子,最后死了”
“……”修只觉得头顶,手臂上的皮肤均是一阵发麻,他颤抖着开了口“老师你是要……让雷蒙当,当……”
迪朗斯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放声大笑起来,他带着凄怆与愤怒的笑声在密室的狭隘空间内回荡,显得诡异无比,就像个被刺激病发的疯子。半响后,一语不发地走出密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你给我看着菲里德,要是跑了,就跳占星塔自尽吧”迪朗斯在门外冷冷地答道。脚步声渐远,显是已离去。
“他生气了”黑猫提醒道。
修惊觉有异“不能这样”
他走到墙壁旁,把耳朵贴在菲里德那间房的墙上。
“我该怎么办?”修喃喃道“我该……”
他总觉得脑海中有一丝迷迷糊糊,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却又抓不住清晰的线索。
“雷蒙,菲里德……”修坐在床上,想了一会“我去找西塔院长”
“呆猫你等我回来!”修推开门,跑了出去。
修一路跑出占星塔,在中庭处停下了脚步。那里聚了一群新年假期未回家的学生,闹哄哄地挤在公会前厅与学院中庭的入口处,踮脚张望。
“怎么了?”他拉住一个女生的胳膊,遥遥望去,吸了口冷气。西塔背对魔法师公会大门,面朝长街,似是在与一伙人遥遥相持,街上马匹时有不安分地嘶鸣,被背上骑士勒住缰绳。
“公爵世子带着他们来抓人……”那女生答道“说菲里德皇子被藏在学院里”
“伊洛!”修大步冲出魔法师公会台阶前,愣住了。
伊洛站在台阶下,与修遥遥相望,他的左脸上包着一层纱布,纱布中隐隐浮现漆黑血水,似是被什么利爪抓出痕迹,再细心包好。自修回来几日后,公爵世子仿佛变了个人般。黑风衣与白衬衫依旧。
他伸出一只手,缓缓解下包在脑后的纱布结。
伊洛的左脸从额头处直延伸到嘴角,是一道深可见肉的抓伤,伤口边缘却是亡灵诅咒应验后的死灰色,外翻的暗红色血肉渗出散发着恶臭的鲜血。
“亲爱的修,我担心了你好久呢”伊洛冷冰冰地说道。
“你的脸怎么了!”修担心地问道“受伤了吗?”
“妖骨蛇”伊洛愤恨地把目光投向西塔院长“老师知道么?连光系圣言都无法治愈的妖骨蛇诅咒……”
“你……伊洛”修正要奔下台阶,却被西塔揪住衣领,她虽身为女人,手劲却奇大,一时间修挣扎不得,愕然转头望去。
“西比尔克,令尊正在赶来帝都的路上”西塔纵声道“您是否觉得行事过于欠考虑?”
西塔似是力有不继,于几月前的一场激战中内伤尚未完全痊愈,话间夹带些许杂气,虽是如此,却依然屹立无谓,一人面对近千帝都军,毫不退让。
“魔法师公会宗旨是忠于圣焰皇,没有帝君手谕,恕我无法同意各位进院搜查”西塔下了最后的逐客令“请回”
围驻公会门外的骑兵均是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
西塔缓缓道。“西比尔克阁下,请抬头看”
伊洛与骑兵们不解其意,望向西塔头顶缓缓转动,发出微弱光芒的公会徽章。
“乙太聚能魔法炮,是前任公会会长,圣灵导师,大贤者赛依耶于三十三年前亲手绘制”西塔语气森寒,此时所有人如芒在背,连站在他身旁的修都不自觉地想往后退去。“自从洛克特陛下登基后就从未开启,各位是否想在大贤者赛依耶死后的今天,以身试炮?”
同一时间,帝都枫叶城外,平原道上。
八千骑,五辆马车,载着西比尔克公爵与他的亲随们浩浩荡荡地开向帝都,参加两天后的新年皇室庆典。
中间的马车内,有人掀开窗帘,遥望昏暗的天色,继而下达命令,队伍倏然分为两股,围绕着马车的守卫纷纷脱下身上的皮甲,露出内里漆黑色夜行衣。天色渐渐昏暗,马蹄早已裹了棉布,三千余人,借着暮色与黑衣的掩护,绕了个弯朝枫叶城西郊潜去。
奇克是一名技术熟练的刺客,此时他便是这三千人的领队。
马匹上下颠簸,正如他此刻恐惧,紧张而跳动的心,奇克回头望了望他的部下,没有人掉队,均是清一色的黑色蒙面巾,清一色的头带,甚至牙齿缝隙间也填塞了同样的剧毒药剂囊,当然,他是例外。
再怎么失败,公爵也不可能让最信任的部下自杀的,西比尔克信任奇克的能力,更信任他的毅力与忠心。
至于其他的亲兵,便另当别论了。
昏暗逐渐来临,奇克疑惑地皱起眉头,今天区别于往日的黄昏,血红色的阳光不是以转成深红,继而变得暗紫的步骤消失于山后,而似受到某种奇异力量的排挤,被一点一点地推出平原外,推向天空。正如帝都这个屹立于夜色中的巨人身影朝他们扑来,影子被拖得无限长,黑暗与光明泾渭分明地相持着,最终光明选择了退让。
奇克回头望向山峦,然而当回头的瞬间,他的马匹前脚高高跃起,三千零一头训练有素的战马,口中均是被特殊鞍笼固定,发不出半点声响,不约而同地同时蹬腿,把刺客们掀翻在地。奇洛的一只脚仍绞在马蹬中,身不由主地被倒拖于灰黄的地面。
继而在这诡异无声的场景中,马匹纷纷掉头离去。奇克咬牙拔出腰侧短刀,要割断马蹬上联系的牛皮绳,却被打侧里冲过来的另一只高头大马踩了一脚,顿时臂膀断折,眼睁睁望着自己被坐骑拖向来时的方向。
三千零一只马似是惊恐无比,没命地逃着,马蹄声如同沉闷的鼓槌击于树干上的声响,乱成一片,奇克仓皇地回头看,天与地是倒过来的,一团血雾从帝都的方向缓缓蔓延而来,追上了跑在最后的战马,它瞬间爆成一团血肉模糊的红胶,现出一副赤 裸的,白森森的马型骨架,掉头冲向血雾团中。
亡灵魔法师,奇克只来得及看到步度根那张瘦削且苍白的脸,与走出血雾团后颀长的身影,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正在此时,魔法学院后门处,白桦林通向城郊的小路,悄无声息地潜入一支队伍,带头的人正是卡西。
寒冬中,树梢结出水滴状的微小冰柱,日前的积雪仍铺在树根处,不知何人为墓地周围的树林包上了一层草絮的防寒圈,卡西等了许久,又疑惑地转头望去。时间已过得差不多了,伊洛承诺的接应部队却迟迟未到。
“别乱砍”卡西制止手下拔剑劈开茂密荆棘布于后园外围的挡墙“这里是大贤者的安眠之地,尊重她”
“队长,公爵家的武士还不来?”一名部下疑惑地问道“学徒们都到前厅去了”
卡西又等了一会,日渐西沉,一抹血色的残光于互相遮掩的树干群中投入,照于百余劲装武士的脸上。
“我们走,以营救菲里德殿下为主”卡西下了命令,部下们小心地把荆棘矮木扯开供一人钻过的通道,依次钻了进去。
借白桦树瘦削且长的投影,卡西带着部下们沿碎石路轻手轻脚地掩去。倏然看到塔前,坐在台阶末端的一个身影。
“什么人”卡西警觉地抽出腰间短刀,横刀于胸“果然派人守着?”
守塔之人竟然不是修,这令卡西倍感意外,先前准备好的说辞全然派不上用场。少年七分像学生,身上却似隐约带着一股不容靠近的气势。
他是谁?不可能是简单的魔法学徒,几乎是一个照面,卡西多年的骑士生涯便清晰地判断出,面前的少年绝非善类。
少年眉目间带着一股惫懒的戾气,五官清秀,一头短发如刺猬般不听话地竖着。黑色未到膝的短裤,脚上穿着圆头的魔法师靴,抬眼时,双目如星辰般闪亮,若再在背后插一双黑色翅膀,俨然便是侍神堕天使的架势。懒洋洋地举起手指,朝卡西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