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不值得迷恋,死亡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小雷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对,黑暗之神说的,我很喜欢这句”修湛蓝色的双眼中映出床下炭盆里跳动的火苗。
“没有什么黑暗之神”小雷又重复哼着几句歌。
“我以怜悯行于世间,刻上永恒的记忆”
“那席卷时空的狂澜,乱流秩序中的暴风雨”
“不朽之光照耀万物,一如既往……”
“没有么?”修在他耳旁问道“这是什么歌?”
小雷停了吟唱“这叫‘银河咏叹曲’,是创世后的第一首歌,有三部分……”他轻声答道。
“镇魂之歌主生,黄泉之歌主死,银河咏叹曲决定了从生到死的过程”他闭上眼,旋即睁开,星辰般的眼眸中荡漾着一丝清澈的情意“当天地成型时的两只凤凰啼起乐章,七神便会逐一陨落,继而重生”
“听起来好像很拽”修忍不住笑道“你见过凤凰?”
“当然”小雷答道“连凤凰都怕我”
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手使劲摩挲着小雷的额头,他不满意地拍开修的手掌,修转而握着小雷的手指。小雷的手略有点冰凉。
“跟猫在一起总是没安全感”修戏谑道“你爱我么?宝贝?”
小雷茫然看了他的双目一眼,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修愣住了。
“有个混蛋,把那团光交到我手里,便懒洋洋地走了”小雷笑道,似是想起了过去的许多东西。
“什么?”修疑惑地问。“哪个混蛋?”
“除了撩拨情绪,一无是处的混蛋”小雷轻声道“没半点本事的混蛋,神力是七神中最弱的混蛋……开天辟地后,好吃懒做,什么都不会,只知道做梦的混蛋”小雷又笑着说。
“他没有神力,也没有信徒,领域是我们……是七神中最奇特的一个,他能许愿,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没有约束,连因果律也管不住他,他用不着神力,因为只要许一个愿望,流星就会掉下来,达成他的心愿”小雷闭上双眼,喃喃道“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混蛋……”
半响后,他竟是睡着了。
修的瞌睡袭来,搂着小雷,眼皮渐渐沉重,他略略调整了个姿势,把唇贴在小雷的唇上,拉了拉被子。
“吻着睡”修模糊不清地咕哝说“我们吻着睡,呆……”
室内温馨,旖旎的暖意浓得化不开,在这寒冷且严峻的除夕夜晚,远方传来跨年的钟响与民众细微的欢呼声,它从枫叶城的皇宫广场传出,飘过魔法学院,隔着厚厚的石墙,传进占星塔,传进他们彼此交融于一处的梦里。
“喵?”不知睡了多久,小雷睁开双眼,眉头微蹙。
修被惊醒,手忙脚乱地擦着小雷脸上的口水,当然那是他自己流到对方脸上去的。
“怎么了”修抓了抓有点乱的一头蓝发,坐直半个身子“要尿尿?”
“你的口水……”小雷哭笑不得地扯过床单边缘,在脸侧擦了擦,修涣散的目光望向铁门,似有脚步声传来,他轻手轻脚地拉开密室大门。
“天亮了”修探头朝螺旋楼梯两侧望了一眼。
“又是一年了,新年快乐!宝贝!”他回头微笑着说道。
“学长?步度根大哥!”修喊道,奔到房门对面的了望窗朝下望去,步度根骑着一辆不知何处赶来的驴车,摇摇晃晃地在铺满白雪的桦林道上朝学院后门处开去。
天空中下着小雪,云端阴沉沉地罩了下来,新年的第一日,大地满是银白,而天光黯淡。
驴车后载着看不清楚的两人,步度根于远处扶好黑色尖帽,驶出了学院。
小雷戴上微有点大的棉布手套,头上是一顶松垮的羊毛帽,它遮住了半个耳朵,修不禁莞尔,又把帽子帮他朝上拉了拉,走不到几步,再次滑下,直挡到眉头。他懵懂地微微抬头,辨认四方道路。
“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小雷不满意地咕哝道。
“对啊,这可真稀罕,平时不都挺热闹的么。都没睡醒?”修疑惑地四处张望,“雷蒙学长的手套是不是太大了点?”
“你们的手都很大”小雷说道。
他们顺着枫叶城的主干道走了许久,乱糟糟的足迹,似是新年早晨,帝都居民们全体出动,前往皇宫迎接某件盛事,沿足迹一路寻去,人渐渐多了起来。
修微微下蹲,小雷会意,趴在他背上,两人挤进人群,于皇宫广场外远远地望向台阶中央。石玉宫门内扯出十六根鲜红的彩绸,系于皇庭场四围的高大白柱上。彩绸宽面翻滚着金色枫叶刺绣,在寒风中猎猎飘荡。
台阶正中央摆放着一门黑漆漆的铁炮,炮口斜斜六十度朝向天际。三张红锦丝绒软椅排于最上一级台阶,椅背上雕刻着夸张的火焰图腾,伸展至两米高处,修背着小雷,好奇地张望“这是做什么?”
“新年庆,帝君会发表演讲”旁边有百姓讥笑道“俩土包子从乡下来的吧”
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让背上小雷趴得舒服点,换个姿势,以便两人都能透过黑压压拥挤的人群看清楚台阶的顶部。
“哎哎哎,别捣乱,呆猫”修被小雷蒙住眼睛,傻乎乎地抬头“干嘛呢,让我看”
“好拉”黑猫笑了笑“一个小魔法”
修张大嘴,惊呼出声,在周围投来的怪异目光下旋即收小了音量“那那那……那是什么?是什么?白色的一条一条的?”
“嘘”小雷作了个嘘声的手势,在他耳边说“英灵,历代皇帝的守护英灵,你看,他们在皇宫上飞”
无数白色烟雾呈现细小的丝条,在尖顶皇宫的钟楼上旋绕,互相徘徊,又似熟识的老友般致意,修眯起双眼,以便看得清晰一点,那些烟龙的前端像是人的半个躯壳,灰白色的灵魂于阴沉天幕下来回飘荡,令他毛骨悚然。
22.叛乱·西比尔克的宣战
骑士们“得洛”“得洛”的马蹄声传来,长街尽头上万皇家骑兵纵马飞奔,包围了整个广场,分散成里三层外三层的铁墙,逐一驻盾,立旗,瞬间广场周围哗啦响声不绝,长塔盾牌的银色反光如多米诺骨牌般一面面翻出,直延续到皇宫门口的台阶上,有如一条蜿蜒长龙把观礼的民众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修茫然转头四望,突然骑士们均是同时沉声大喝,吓得他站立不稳。
震天声响中,均是齐刷刷抖开火红色的竖式骑幡,迎着北方飘扬,旗幡上绣着闪闪发光的皇家徽标——金枫,银百合。
民众均是轰然叫好,赞叹之声不绝。
在这万众瞩目之中,帝君却迟迟不见登朝,修又望了一眼皇宫顶端的大钟。观礼的百姓们开始议论纷纷。又等了许久,站得他脚有点酸。小雷似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看”他在修耳旁小声说道。
修顺着他的手指回头朝天空中看去,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
那是一个女人,面容虽清秀,却实在称不上倾国倾城,她轻飘飘地飞在半空中,从魔法师公会方向的长街尽头飞来,穿过空旷的街道,来到伸长了脖子,等待帝君露面的数万人头顶,没有人看到她。修张大了嘴,看着她从人群上方飘过。
她是个鬼魂。
女鬼生前临死的一刻似乎仍穿着宽大的魔法袍,双足于袍裙下依稀可见,身体弱不禁风,嘴唇紧抿着,倔强无比,她的长发束成一条斜辫,搭在肩上,憔悴得像朵温室百合花般不容靠近。她飘到三把王座前,在右手侧坐了下来。
没有人发觉异常,只有黑猫与修看到了她。在大多数人眼中,那里依然是三张没有主人的椅子。她微笑着朝修与小雷望来,修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背脊发凉。
“在这里!”小雷挥了挥手,这白痴般的举动又招来不少嘲笑的目光。
修终于知道她是谁了,她是圣焰皇后,魔法师公会前任主席,圣灵导师,星光大贤者赛依耶。
皇宫大门轰隆隆打开,侍官捧着一束卷轴大步迈出,望了底下万人一眼,抖开卷轴,双手捧着,清了清嗓子。
“御令!帝君身体不适,开年仪式取消,皇子登基大礼延至下年初春。”侍官朗声念完短短两句话,又有点心虚地看看下面黑压压的,议论纷纷的人头,小声道“这便散了吧”。
侍官又在台阶最高级处站了几秒,不见外围骑士撤去,疑惑地扫视周围,已有百姓唏嘘不已,帝君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怎么不退?”侍官心中寒渗得慌,如芒在背,惧的不是底下人,而是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仿佛身边站了不少幽魂野鬼,来回飘荡,令他不时背脊发凉。
广场的外的骑士们便如雕塑一般,毫无动静,面容严肃得如扑克牌,冷漠且安静,侍官又清了清喉咙“卡西队长?卡西队长呢?”他找到了带队的骑士,那不是卡西,是一个他也不认识的人。这是怎么回事?帝君重新部署了城防?
“帝君没来,他们当然不退”一个带着笑意的女人声音轻轻在侍官耳边说道,后者望着广场下的百姓们,瞳孔倏然收缩,却找不到发出轻笑的来源。
赛依耶坐在空空的皇后交椅上,纤细的手指划过空气,继而皇宫顶端的大钟被这魔力一激,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
“当!”
钟声洪亮,竟是比除夕的跨年十二音更响,一声接一声地回荡,所有人心中被这灌注了魔力的巨钟狠狠地震撼着,钟声像是黄泉路上的催命节拍,瞬间传遍全枫叶城,一群盘桓于皇宫内院的乌鸦被惊起,拍动翅膀呱噪着,飞向阴霾的天幕。小雪无声无息地飘了下来,如粉末般落在人群头上。
“洛克特?陛下,该来的总是会来”赛依耶银铃般的笑声在乌鸦鸣叫中传来,声音虽小,却清晰无比,钻进每个人的耳内,在广场上空飘荡。
“谁?”民众们茫然无比,四处张望,寻找这声音的来源,却无法寻得蛛丝马迹,仿佛女人的话是从空中飘来的神祗天音。
广场四周的骑士们似是同时得到某种命令,整齐地把旗幡倚在肩上,一手持盾,另一手解下腰侧号角,仰头向天。“呜呜”地吹了起来。
万号齐鸣,侍官乱了方寸,钟声与号声是迎接帝君登台的仪式,这意味着什么?
他收好卷轴,畏畏缩缩地从侧门躲了进去,临走时目光落在广场西侧,坐满了贵族公爵们的临时台座上,有个中年人与他同样疑惑地观察着整个广场。
本已关得严严实实的宫门再次轰一声敞开,皇庭中院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洛克特身着闪亮的金铠,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握着长枪,金甲覆盖了他苍老的身躯,他的胡子花白,目光却炯炯有神。
“帝君万岁——!”人群的欢呼声顿时如潮水般哄涌向站在帝座前的圣焰皇洛克特。
他把头盔放在皇座的右侧,继而站于台阶最顶端,威严地俯视着他的子民。
“领军骑士长是谁?”洛克特沉声道“我记得两日前便发布了命令,今日新年庆典取消,卡西可在!”他倏然爆喝出声。
民众们喧哗起来,纷纷猜测出了什么事。
“骑士们?”洛克特疑惑地环顾全场“皇城禁卫军?”
他把手中长枪重重顿于地面,那把金色骑士戟竟是有两米来长,戟头分为三尖,在冷清的天光下反射光芒。
“隆奇努斯枪在此,你们可是圣焰的骑士?”洛克特又怒喝道。“要谋反不成?都给我撤出去!”
“陛下,皇子呢?”西侧高台上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洛克特顿时愕然。
中年人一头棕黑头发,他从座椅上站起,走到台前,与皇宫门口的帝君遥遥相对,鞠了一躬。
“西比尔克?”洛克特深吸了一口气“你入城为何不进皇宫?”
“那是伊洛的父亲……他来了?什么时候来的?”修与洛克特同样茫然,小声问道。
“伊洛把卡西骑士骗到学院里……去救菲里德,这样他的手下就没人管了”小雷小声解释道“你看等会他要问菲里德了”
果然小雷话音未落,西比尔克公爵便朗声道“皇子殿下何在?”
“臣下惶恐,前来帝都的路上发生意外,遭到有心人谋害,幸好昨夜平安抵达枫叶城”公爵缓缓道,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得意之情。
“谋害?”洛克特一头正统的皇家血裔标志——火红色长发与西比尔克的棕发相对,各持一方,此时他似乎还未意识到局势的紧张。
“是否谋害……陛下应该最明白”西比尔克的面容却是变得冷峻无比。
“什么意思?西比尔克”洛克特虽对臣子的无礼颇又恼火“这些人”他持起足有两米长的隆奇努斯金戟指向高台上的圣焰世袭公爵,又凌空划了一圈。
“你想做什么?西比尔克?”帝君问道,公爵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
“怕了么?”洛克特沉声道“狮子垂老,威严仍在,现在滚回去,还不算晚”
公爵深吸一口气,按着腰间军刀,把它缓缓抽出,指向洛克特。
“你竟如此无礼!”洛克特勃然大怒,雄狮的怒吼响彻广场,震得所有人耳内嗡嗡作响。
“西比尔克!你身为……”
“收起你那一套吧,老狮子!你太多疑了!”公爵提气怒喝道“你杀了自己儿子,又谋杀臣下,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此言一出,数万民众尽数哗然。
“登基大礼无休止延后,菲里德生死不明,要我把多年前的丑事抖出来么,陛下!”西比尔克沉声道“格里佛尼家的位置坐得太久了,洛——克——特!”
一言出,掀起悍然大波,居然有人直呼帝君名讳,这可是杀头的无礼罪名!然而帝君已失去了控制大权,倏然间广场四周的骑士们得到了暗号,齐刷刷地挺枪,竖盾,大喝一声,朝皇宫台阶上杀去。
“不——!”修恐惧的大喊随即被淹没在民众们如潮水般慌乱的尖叫中。
刹那间人山人海,唯一的念头便是:逃。
骑士的银枪穿透了手无寸铁民众的血肉,训练有素地挑起一个又一个人,朝后阵甩去。那不是禁卫军,那不是禁卫军!洛克特惊恐地推了一步,扶着皇座,那是西比尔克家族的私军!皇庭禁卫的兵力已不知何时被悄然瓦解,制式盔甲依旧,穿着盔甲的士兵却已换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