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屁股根本没多疼,早就防范未然,因严总管爱打人,而他的屁股和大腿处绑着五寸厚的特制牛皮来减低疼痛。
这是死去的奴才遗留在房里的「护身佛」,果真好用。
第四章
挨饿,是常有的事。乔宝儿从厨房到茅房之地的养猪栏里来回奔走,挨罚之事在府里对奴才们而言见怪不怪。
厨子平日吼归吼,但见到小宝儿在洗澡间搓洗染血的衣裤,以及他那一双发抖的腿,他于心不忍这孩子既挨饿又受罚。
一抹小身影在平日安静,总是忙碌,厨子心软之余,语气依然凶恶地叫:「闪边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晌午后,你记得过来洗碗。」
乔宝儿被厨子的大嗓门轰得耳膜嗡嗡作响,胆子一缩,他嗫嚅着唇说声:「好。」便垂头丧气地离开厨房。
厨房外,飘来一阵令人食指大动的美食香味,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喉头瞬间涌上酸水,频回头,凝望着厨房门口,内心多么奢望能吃点东西。
近晌午,乔宝儿蹲在马厩外的树荫下,此时,府里的仆佣们轮流用膳,却轮不到他。脸上的汗如雨下,他依然卖力地搬运粮草,一瘸一拐的拖至马栏前,抬手抹了抹额际和脸颊,弄得灰头土脸。
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上有多脏,只在乎这些该做的事都还没做完。他分配马粮,不以这份差事为苦,怕马儿饿着,就如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响,实在难受。
乔宝儿紧接着清理马粪,也不嫌脏,因不做这些事就没工资可拿。想到严总管扣他的工资,不禁难过又自责。五十文钱可以给家人买东西,却因他犯错而损失。
红肿的屁股疼了两天,他渐渐体会在府里没有人会帮忙及同情他的处境,众人也鲜少搭理他,时而露出鄙夷的眼神,他心下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再犯错,以免让人更加讨厌、瞧不起。
清理马粪后,他想起厨子的交代,拖着疲惫的身躯,乔宝儿一瘸一拐地走往厨房。
角落搁着大木桶,里头堆满的碗盘似一座小山。他瞧厨房的长方形桌上连残羹剩饭都没有,顿了顿,全身的力气在此顷刻间抽光。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眼眶瞬间凝聚泪水,一颗颗的落在大腿上。
已经没有力气喊疼,他低垂头,等着被大嗓门的厨子骂。
中年的厨子搁下一把菜刀,把宰杀的鸡丢至滚烫的热水里,他撇了撇嘴,瞪了乔宝儿一眼,随即从炉灶上的蒸笼内取出热腾腾的一碗饭菜,走至他面前,说:「吶,留给你的,你还坐在地上干什么?」
乔宝儿仰起脸来,愣了好半晌,依旧不敢相信,「这是要给我吃的吗?」
「废话!」厨子不耐烦地吼:「你发什么愣,还不快端去角落里吃饭,别让严总管逮着你偷懒,否则又挨打。」
乔宝儿伸出发颤的双手捧来厨子给予的温情,说了声:「谢谢厨子大叔。」当下明白厨子的脾气凶归凶,其实人不坏。
「这时候没有其它奴才会过来,没人会瞧见我给你饭吃,也不许你说出去。懂了没?」
乔宝儿点了点头。他马上躲去厨房角落蹲着吃饭,白米饭的滋味入口,眼眶泛红,狼吞虎咽的德性全入了厨子的眼。
厨子不禁摇了摇头,叹息:「你的眼睛要放亮点,咱们府里的人难免会欺负新来的奴才,你往后可别又被逮着小辫子。」他婉转地说明阉奴在府中是让人瞧不起,比条狗还不如。
乔宝儿塞了满嘴米饭,仅是发出「嗯嗯」两声来回应。
一日,严总管领着乔宝儿来到芙蓉阁,每逢一段时间,必须派个奴才来打扫、清理,保持阁内一尘不染。
「咱们的主子爱干净,尤其是对已经出阁的小姐闺房特别注重,我先警告你,可别移动原来的摆设,主子若发现怪罪下来,你就吃不完、兜着走。」
「我明白。」乔宝儿紧张兮兮地扭绞手中抹布,瞠大眼探寻四周──阁楼外,小桥流水,满园蝴蝶飞舞,虽受到眼前的景致所吸引,心下仍七上八下。
听过小狗子提起:有位奴才曾经不小心打破芙蓉阁里的一只花瓶,主子知情后,发了好一顿脾气,派严总管将奴才打个半死,就撵出府外。
他担心自己笨手笨脚,万一……
吓,乔宝儿浑身猛打一阵哆嗦,口齿不清地说:「我……我会小心。」
「嗯──」严总管一脸严肃地拉长音调,当下打开芙蓉阁的大门。
乔宝儿一瞬惊得呆了。
头一回,他大剌剌地观望芙蓉阁内窗明几净,家具古色古香,墙面挂着山林水鸟的字画,高脚花几摆放古董花瓶以及陶塑等等艺术品。
不禁幻想,曾住在这儿的小姐一定是位漂亮的美人。
她喜欢绣花吗?她会画画吗?
她一定会写字、弹琴……甚至喜欢在庭院里扑蝴蝶。
他在心里将未曾谋面的小姐,和乡下大地主的千金小姐做一番比较,因为大地主的少爷向他炫耀过有钱人都会做这些事。
须臾,乔宝儿赫然想起当奴才的身分不能抬头到处观望,也不能直视主子,否则就是没规矩。他立刻低垂着脑袋瓜,依照平常习性跟在严总管的身后。
严总管回头瞧他呆头呆脑的蠢样,当下一拍他的脑袋,粗声恶气地吩咐:「快把这里的灰尘都擦干净,连地板也不能疏忽。」
乔宝儿踉跄了数步,差点跌个狗吃屎。耳闻严总管又下命令─「我限你在两个时辰之内把事情做完,咱们的主子在傍晚后就会回府用膳,可别让他瞧见你在芙蓉阁里东摸西摸,当心他一怒之下扒了你的皮!」
吓!乔宝儿的脸色一白,马上回话:「我……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他一翻白眼,思忖──派了个倒霉鬼来干苦差事,只要是长久待在府里的奴才们都明白,主子一旦瞧见谁出入在芙蓉阁内,无论是干些什么,都得承受主子发脾气、找麻烦。
众人不知这原因从何而起,只知主子变化莫测的性子古怪,无人敢犯忌。
未至傍晚,孟焰提早回府。他大跨步伐,所经之处,府中的丫鬟和家丁们纷纷靠边站,低垂头,不敢直视主子。
孟焰俊逸的五官透出冰冷的气息,浑身散发不怒而威的气势。锐利的眼眸淡扫周遭,问声:「严总管人呢?」
被问及的家丁战战兢兢地回话:「严总管……应该在账房。」他暗叫声苦,府里的占地少说也有上千米,天晓得严总管目前在哪。家丁是依今日发奴才们的薪俸来推断,严总管此刻应该和账房的管事核算该发多少银两。
孟焰睨了家丁一眼,喝道:「没你的事了,滚。」
怕碍着主子的路,家丁连连称:「是……」他立刻消失在主子和随身护卫的眼底。
凛着脸色,孟焰直往芙蓉阁的方向走。
护卫黎生尾随于后,他谨慎地拿捏分寸,不敢踰矩,始终与主子保持距离。彷佛是一道安静的影子,主子不问话,他也无声。
「黎生,我派你私下查问的事,可有消息了?」
「回禀爷,属下得知醉香楼内有位清倌,年届满十六,她在当天因躲避客人纠缠,遂误闯您就寝的阁楼。龟公怕您怪罪,于是瞒着此事将错就错。」
孟焰骤然停下脚步,回想当初在醉香楼喝醉的那一夜情景,翌日发现床褥沾有处子落红的血渍,的确符合龟公的说词。
「你去将那名女子带来。」
黎生闻言怔了怔,杵在原地望着主子离去的身影,怎都无法相信适才主子说了什么……将那名女子带来?怎么……主子一向严禁他人接近芙蓉阁,这回说变就变?
蓦然抬首,眼前有一群缤纷的彩蝶翩然飞舞,令人不由自主地追寻那目眩神迷的瑰丽色彩。
乍然,一只七彩蝴蝶伫立在两扇门的密合处,搧动的彩羽敛起,登时和门扇的雕花相互辉映。
孟焰怔忡在芙蓉阁外。
「黎生,你瞧。」他退开步伐,好让属下看见此番情景。
黎生也感讶异,「彩蝶似有灵性,但挡着您入内了。爷,您要属下上前将牠驱离吗?」
「你去办我吩咐的事。」孟焰紧盯彩蝶,忽地冷笑:「这只蝶不愿飞离,倒是不怕我折断牠的一双羽翼。」
剎那,目露凶光,他缓缓地转头射向属下离去的身影,嘴角勾勒一丝残忍的意味,「谁收了我的芙蓉石……无疑是找死。」
吓!阁内,乔宝儿一脸惨白,眼神惊慌,望着雕刻精致的桧木大门,可见颀长的影子穿透菱形木棂的窗纸。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猛发抖,完了……完了……谁谁谁在外面……
惊骇至极,乔宝儿的生理反应一瞬间失禁,几滴液体迅速染湿了裤裆。
当下,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拔腿一瘸一拐地跑往大型屏风后,看见一张精致的雕花大床,他想也不想就往床底下钻。
双脚在床底外蹬啊蹬、蹭啊蹭,使尽吃奶的力气爬入床底下躲藏,心脏「咚咚咚」地快要弹出喉头,一时之间忽略了手中除了抹布之外,还有一只小巧的檀香木盒。
下一瞬,孟焰推开大门,掌心一摊,两片七彩羽翼翩然坠落。
敛下深邃的眼眸,唇畔溢出一声叹息──「谁道我无情……」
等待,彷佛永无止尽。
乔宝儿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双鞋和一截衣袍下襬,有个男人站在不远处好久、好久……
他也躲在床底下好久、好久;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全身汗涔涔,沿颊滑落的汗水滴在不断发抖的手。
「怦怦怦……」心,提上喉咙持续扩张一股不安,他拿着抹布抹了抹脸上的汗,渐渐低头,惊惧的眼瞳映入一只檀香木盒,啊!他张大了嘴,倏地塞了抹布入嘴,瞬间呼出的尾音消失,仅差一点点就……
他吓得脑袋呈现一片空白,须臾,鼻端渗入一股素雅的清香味,似能安定心魂般地消弭他的紧张。狂跳的心脏渐渐规律,乔宝儿眼看进不得、退也不得,唯有安静地躲着等待男人离开。
好生担忧,若是严总管来找他,若是发现他偷懒躲着,若是处罚……他好怕又被打、没有饭吃。
屁股和大腿肉仍隐隐作疼,抿着唇,瞬间泛红的眼眶闪烁委屈的泪水,想着赚钱不易,他最怕的是被扣钱,那该怎么办?
良久,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孟焰站在梳妆台前,深邃的眼眸凝视一座翡翠台,镶嵌着透明水晶装饰,他伸手轻触,唇畔漾起一抹笑。
「喜欢吗?」
「哥哥,这是你从南方带回来的吗?」
「是专程送给妳及笄的礼物。」
「谢谢哥哥。」
他伸出双臂,搂住扑来怀里的娇软身子,凝视她展露笑靥,开心地说着:「我喜欢哥哥,好喜欢哥哥……」
萦绕在耳的娇软嗓音不断重复,她甜笑,他也笑,愉悦的笑容只因她而起。
渐渐,敛下眼,脸上的笑容消失。
须臾,两潭深邃的眼眸急遽笼罩一层霜,冰冷的目光射向雕花大床,心一凛,他别过脸庞,望着一抹红色身影渐行渐远,然,眼底浮掠而过的忧郁是她所不曾察觉。
「芙蓉……」
吓!乔宝儿浑身一颤,窜入脑海的嗓音实在熟悉,惊诧的眼瞳随着一道人影移动,直到他消失……
孟焰踱出屏风外,约莫半个时辰后,眼看门外的天色蒙上一层暗色,孟焰回身踱至八仙桌前点亮一盏烛火,估算属下此时也该将人带回。
严总管在门外久候,察觉到阁楼内终于有了动静,他喊了声:「爷。」
阴鸷的眼神瞪向门外,孟焰喝问:「有事?」
「呃……没事,小的只是想问,今夜的晚膳是否要移至芙蓉阁?」他内心七上八下,不断猜测早前来打扫的小宝儿是否撞见了主子?
但不闻主子发作脾气,也许……那狗崽子早已离开,只不过……人究竟溜到哪儿偷懒去了?
「滚!没你的事。」他没食欲,一出口就轰人。
严总管吓了好一大跳,连连称道:「是是是,小的这就走。」
孟焰霎时瞇起眼,察觉芙蓉阁内少了一样物品,于心渐渐凝聚一团怒火,跨步走至花几前,搁在此的檀香木盒怎不见……
登时,两手紧握成拳,「咯咯」作响。
「是谁!」他咬牙。
吓!躲在床底下的乔宝儿浑身直打哆嗦,完……完……了,被发现了。「我……」他差点不打自招。
乍然,响起的敲门声掩盖那细不可闻的嗓音,乔宝儿登时摀紧嘴巴,不再发出半点声响。
屏风外──孟焰满腹的怒气不断燃烧,猜测八成是哪个狗奴才顺手牵羊,或是在打扫的过程中破坏饰品。
「进来!」骤然一吼,好大的火气点燃出门外。
黎生面无表情地推开门,喊了声:「爷,我已将人带到。」
孟焰挑眉一瞪,跪在门坎外的娼儿似乎吓傻,瞧她容貌仅称得上普通,年纪约莫十六岁,和醉香楼的龟公形容的相差无几。
俊逸的面容在烛光的照射下更显阴沉,他抬手一指,点名:「妳──爬进来。」
「啊。」娼儿瞠目结舌,本能地想抗命拔腿就逃。
骤然脑海响起龟公的威胁,「可别出了什么差错,否则……我连妳娘都抓来卖。」
她低着头,跪爬着前进,浑身抖啊抖地接近一名高高在上的男人。
孟焰面无表情地坐上椅子,只手托腮,偏头瞅着娼儿的一举一动。
「黎生,关上门。」
命令一下,黎生立刻遵从。关上大门,他退至芙蓉阁外的庭院候着。
阁内,凝窒的气氛令人无所适从,娼儿爬至男人的脚边才停止,她低着头等候其它吩咐。
「把我给的芙蓉石交出来。」
娼儿怔了怔,顿时不明所以。「我……我没……」
「磅!」
猛地一捶桌面,孟焰同时抬脚一踹,房内骤然响起一声惊呼。
「啊──」娼儿整个人摔得老远,一头敲上门板,发上的珠翠掉落,发丝散乱,显得好不狼狈。
她抬起头,惊恐的眼神望着男人起身步步逼近,她不断摇头,「不……我……没有拿你的东西。」
「是没有。」孟焰停在她眼前,折腰勾起她的下颚,乍然,五指一抓,扣住她的脖颈将人给提了起来。
「碰!」娼儿整个背部底上门板,腾空的两脚蹬啊蹬,两手乱抓,张口喊着破碎的字句:「饶命……饶……」
「呵……」孟焰冷冷一笑。
挑眉欣赏她的脸色倏地涨得红紫,在他手里一副垂死挣扎。
此时,乔宝儿偷偷摸摸地爬出床底下,悄悄地将头颅探出屏风外,下一瞬,他吓得缩回──天……天……天……
仅愣了一、两秒,他张大着嘴不敢喘气,浑身软软的,渐渐地朝后挪回床底下躲着。脑海的画面定格在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影,手掐着一个人……
这人若是主子……吓!裤子一湿,吓得又失禁。
「呵呵。」孟焰勾唇一哂,五指松开,耳闻「碰」一声,娼儿瞬间跌落在地。
他低头瞥了一眼,那惨白的五官已呈现扭曲,若真弄死也不过是死了一条贱命。
「咳咳……」娼儿抚着脖子猛咳、猛喘,双眼迸出了泪水,浑身颤抖地瑟缩在门边,不禁伸手在门上乱抓一阵,脑海仅存的念头就是逃出这里。
「哼……好样的,醉香楼的龟公随便抓个人来诓我……」孟焰冷哼,犀利的眼扫向该死的娼儿,残忍的念头一而再、再而三地兴起──该杀或不杀?
「芙蓉阁不能染上贱民的脏血……」他兀自低语,猝然喝令:「马上滚!」
娼儿闻言,手一抓到门栓,立刻连滚带爬地逃出门外。
乔宝儿躲在床底下,止不住牙齿上下猛打颤;好……好可怕,男……人是不是……在找他手里的……东西,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