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边十年,还敢毫无顾忌地让它茁壮长大…既然打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身分,却为什么不彻底斩草除
根呢?
不怕夜长梦多吗?还记得这男人教自己拿起剑的第一件事就是个"绝"字,留心留情的杀手是注定走向灭
途,言犹在耳,但他却是从开始就违反了他自己的铁律…是因为太自负?还是太无聊了…
猜心的游戏玩了近十年,想不到到头来自己还是搞不懂这男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唇角扬起了淡淡的弧度
,有了焦聚的黑瞳里浮起一抹讥诮…搞不懂的还有自己吧,为什么…要去在乎那个人的心意呢?
举臂挡住刺眼的秋阳,残雪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看不见的掌心已是布满道道沁血深痕…十年,对谁而
言都是段漫长的时光,尤其是当人一无所有的时候…即使不愿承认这个男人在心中留下的份量,却也没
办法轻易抹灭掉那些漫漫岁月中他所留下的印记。
无法否认多少个因恶梦惊醒的黑夜里,能让自己再度安心入眠的…是那门扇外倒映的宽厚身影…而多少
个身心俱的日子里,不敢说出企盼的…是额上那只大掌的抚慰,即便他口中从来就没有说出过任何关心
的只字片语…
只是,当年岁渐长,当自己选择了遗忘弃舍,做到了那个他教予的绝字,这些孺慕的感受早就被一同埋
葬,连记忆也不复存有…至少他是一直这么以为的,却没想到如今竟还会记起。
「这样也好…」放松了眉心,残雪脸上的浅笑变的多了些许温暖…就让这些纷涾杂乱的回忆占满了心头
也好,这样就不会再闭眼睁眼都是那个身影了,属于他的一切只要深深锁在心里就足够了,不能…再想
起…不能在这时候变得软弱…
该还是…不后悔吧,如果十年前没伸出手握住这份多出的时光,虽然一切都能如愿结束,但也什么都不
会发生了,不会遇上这让心发烫的家伙,也不会知道被他呵护在怀的感觉,更别提可以拥有这段足以令
过往失色的记忆彩扉。
「…你不该动心的」低沉的声音自林梢间传出,不知什么时候祁永乐已是抱臂伫足在残雪面前丈许外的
距离,若有所感地喟叹着。
「可惜哪,残雪,你曾是黄泉里最出色的杀手,如果不是因为你知道太多不应该知道的,我还真舍不得
出手毁了你这颗好棋,可惜…劝你放弃吧,做不到无心无情,永远都不会是我的对手,挣扎只是徒增痛
苦」
「是吗…」抬首望着祁永乐,残雪慢慢挺身站起,散透出的冽寒顷刻在周身划出一方不容靠近的禁域,
连带着四周的空气也彷彿为之凝结「你真这么想?躺在地下的许多家伙阖眼前也都曾这么想过…他们该
不介意多个伙伴」
「呵…有意思,我当然是开玩笑,对于亲手调教出来的你我怎敢小觑,那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嘿,
认识这么多年,到今天才发现我的小使者竟有这么多面叫人着迷的模样,真是太有趣了」扬着调侃的语
调,祁永乐的神态已不复方才严肃,一切都如同残雪熟知的阎罗那般。
「彼此,我也不知道你做戏的功夫这么高明,七王爷?还真是个叫人瞠目结舌的身分」淡漠着张脸,残
雪口舌上也不遑多让,适才淡然的怅惘早已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每每面对这男人时莫名涌出的紧绷
感。
「喔,你会吗?我不以为这世上有什么事能吓到你…说到这,我该赞佩你的抉择十分明智,尽管我俩间
的结局不会因为沧骥知情与否而有所不同,但我还是该谢谢你省却了我不少麻烦」原本戏谑的神情又是
一转,祁永乐唇弧半扬,尔雅地敛袖一揖。
「哼,别太自以为是,我早说过别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偏首移开视线,却仍止不住心底窜起的骚动,
毕竟是父子血亲,那过于相似的神态语气在在勾唤着脑海里深沉的身影,残雪再次将指尖埋入掌肉里,
提醒自己面对的是匹与自己同样狠酷的豺狼,不能被他的笑容迷惑了…
「随你怎么说都没关系…但就当看在这份上,动手前我可以回答你任何的问题,我想你也该有很多疑惑
才对,问吧」…就当作师徒一场的最后赠别…头顶上的枝影交织着艳阳投射在身上,纵乱交错的明与暗
一如祁永乐此刻说不出口的复杂感受。
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感觉…祁永乐抚抑着心湖间荡漾的涟漪,没想过事到临头时才发现不是举手挥刀就能
斩除一切…原来十年的时光对谁来说都是漫长的,漫长到坚如木石般无情的自己也无法例外。
「任何问题?」甫闻言,残雪一双灿星般的黑眸倏地冷凝成霜,目光森然地直逼祁永乐,串串清扬的笑
声在下一刻放肆地飙出「呵…你以为你是谁?祁永乐,你以为你真是地府阎罗?权掌幽冥生死?呵…真
是好笑…」
拧着眉望着残雪似是失控的狂态,祁永乐顿时敛回神游的心绪,他可以感受到笑声里藏有太多的无奈与
郁痛,却是不明白为什么察觉不出同城外交锋那时候炽涨的怒气与杀意。
「…你也不过是枚棋子罢了,我的问题,你要怎么回答?」笑声陡然而止,漆黑的深瞳一如冰潭般的耀
着噬人的寒芒「就算你能告诉我一百一千个该死的理由,却也永远解释不了为什么,但凭帝皇一语吗?
」
「乾脆你来告诉我我该问什么好了…」冷厉的语调一改转为低柔,就如同情人般的轻喃细语,丽妍面容
上重新绽露的笑意却如鬼魅般惑人,花般的笑靥隐带着丝丝惶,让人忍不住将心深深紧揪。
「…该问我姓欧阳的是有多少个活该遭戮杀的理由,还是问你这堂堂王爷有多少不得已的苦衷委屈?是
该要问戎月那边家伙的狗屁倒灶无聊事,还是该问你大祁皇朝诛臣灭民的丰功伟业?」
「你…」掩不住讶异的神情,祁永乐被问的哑口无言…没想过这个对万事漠不关心的孩子竟有着颗玲珑
心,他原以为残雪就算知道了事情所有的始末,也会有许多不甘的为什么要问,却没想到他竟是看的这
么透彻,透彻到找不着对象纾解满腔怨忿…
「动手吧,别再白费王爷你的金口玉液,我想问的…任谁都给不了答案」闭上眼低声轻语着,再睁开眼
后的残雪又是恢复一贯淡漠的神情,澄净的黑瞳里平静的不再有半丝紊乱。
「我知道了…虽然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但我想我还是欠你一句对不起…还有谢谢」活的太过清楚总是可
悲的,这道理祁永乐是再明白不过,一颗心又像找着同伴般悄然撼动着。
「这个谢字未免说的太早,对你,即使无怨,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还想再见那人一面哪,还想再好好
看他一眼,就算是奢望也不想放弃,哪怕染血后的自己再也无法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哪怕将成为他
不共戴天的死敌…都无妨。
「是啊,杀手怎能留情…这是我的兵刃,十多年未曾动用了,虽然今天我也不认为需要,但对你,我愿
意例外」自腰间的囊带取出一对爪勾套上臂膀,祁永乐温言解释着,不再讽词相对「倒是你…空手吗?
怎么不用那付匕首,我瞧挺适合你的才对」
「啰唆,你是想让你儿子的兵刃喝他老头的血才过瘾是不是?」不耐打破了淡漠的面具,残雪审视着自
己右掌修长的指节,一字一顿说的清楚「你该很清楚,我自己就是最好的.杀.人.利.器」
眼色一沉,带上了几分黯然,祁永乐平举起臂膀不再言语….这孩子为了自己的儿子真可算是顾虑周全
了,只可惜…可惜啊…
(76)
与你 如秤两端 各自拥着 放不下的坚持
当秋风骤起 平衡崩解 如叶凋零的 是你 还是我
崩解(一)
澄澈的目光凝聚在青灿锋芒上,墨黑的瞳仁中耀射出的是片猜不透底的诡异平静,宛如所有景物在他眼
中俱已成空,只剩那刃尖上的光芒是眼里唯一,当秋风又起,片片枯卷褐叶再次如雨洒落时,水色衫影
已如夜魅般消逝在这阵叶雨中。
微微颔首,祁永乐眼中并射出的神采满是由衷的赞赏,另外还带着点得意的欣喜,毕竟任谁看到自己的
衣钵有承都难免会为此感到骄傲,只可惜在他…这样的骄傲却终只能成为遗憾。
低首敛眉,祁永乐在风里闪移着身躯做小幅度的挪跃,望上去就如团朦胧的黑影,叫人看不真切,翻腾
间双臂倏地纵挥横扫,瞬息间青森的勾影就以他为中心填布了整个空间,却是不带半点声息,只除了周
遭碎落满地的粉黄褐末。
风止,林梢间的声响仍沙沙不断,在这阵绵密的叶雨落尽后,祁永乐依然伫立原地,垂臂而伸的勾爪上
却有着几缕不起眼的殷红,而残雪则是整个人改了个方向,水色衣袍上也多添了道岔眼的赭色。
「…还继续?」望着残雪,祁永乐脸上掠过一抹难言的深色,虽然自己下手的确没有保留,但若非那飘
忽的身形在缠斗时突然缓了一缓,自己该也不能这么快得手。
「你不该选这时候…耳鬓磨了一整夜,我实在想不出以你现在的状况还能有什么胜算?」看着兵刃上的
殷然血渍,惋惜的表情出现在祁永乐眼里。
没想到祁永乐会这么直接地明白点出,一抹不自然的潮红立即爬上了残雪略为苍白的双颊…的确,双腿
还因为昨夜的恣意缠绵显得有些疲软,更别提还有其他的不适,不舒服的感觉还可以忽略不理,然而躯
体最诚实的反应就不是他能完全控制的了。
「那又如何?」明知故犯的错误,却不觉得有一丝后悔,即使是因此妨碍了求胜的契机…邪魅的笑容随
着红唇轻启缓缓绽露,上扬的唇弧更加点缀着嫣红的娇颜如夜棠般明媚动人,残雪莹莹漆眸里流转着仍
是战意十足的自负风采。
「不到黄河心不死吗?…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居然能让我看到你这么执着求生的模样,只可惜,再挣
扎也只是枉然」似笑非笑地瞅着残雪,随着最后的然字出口,染血的勾爪已带着劲风袭向残雪的下盘…
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暴露出的弱点永远是攻击的唯一标的。
是执着吗?或许吧,想放开手却又矛盾地舍不得那抹揪心的身影,因为留恋所以不愿回归那冷的地府幽
冥,即便是奈何桥头早就有着另一抹朝思暮想的人影在等着自己…这就是所谓的人性吧,总是如此的贪
婪,痴痴追寻着得不到的虚幻。
扬着嘲讽的笑容,残雪蓦然拔地而起,半空中宽袖甩出的织带舞起满天紫影,圈圈拦阻着祁永乐挥袭的
双臂,而织带另头镶着锋利缅铁的带端则穿梭在层层影幕间,倏地击地反弹激射,自下而上直噬敌手颈
脉。
银芒急闪而至,祁永乐眉梢子一扬,在千钧一发之际顺势仰翻,淡紫的带影险险地平贴着面门扫过,削
落了几绺鬓发,也在额角上划下了道浅浅的血痕,但随后即被他腿上强劲的力道一踢一蹴失力坠了地。
眸子骤然亮了起来,祁永乐感到沉寂已久的冰冷血液瞬间烫热了起来,在体内喧嚣着…有多久不曾有这
般热血沸腾的感觉,就恍如回到几十年前战场上那段少为人知的叱吒风云岁月。
紧接的连串反击并不因心神略分而有所停顿,祁永乐在踢偏银芒后一个鱼跃挺身扑向紫影环叠中的残雪
,双掌合旋,翻舞的织带立即段段被绞碎成残破的布片飘散四落,只剩下那抹水色衫影傲立其中。
默立于飞散的碎布中,残雪早料到织带的破坏是迟早的事,等的就是对手这瞬息间旋击,足尖轻点,也
是俯身贴地飙出,左臂直插钻旋中的勾爪,右掌则五指紧并蓄势待发,就等左臂伴缠住祁永乐双勾的刹
那穿噬他的心房…胜机只有一次,假若失败,少了一臂的自己势难再与之抗衡。
眼见着交击的瞬息即将到来,残雪顿时有种份外的轻松感,不论之后会是谁能够继续站着笑睨人世,所
有恩怨都将在这一击后做个结束…然而,世事却总与愿违,一只酒罈如凭空般出现,蓦然插入了两人的
斗局,而且就那么恰巧地打在两人甫交会的臂爪上。
契机已失,一抹融合着惊愕与失望的神色在残雪面上掠过,半空与祁永乐错身易位,落地后犹疑了会儿
,才缓缓转身面向那位扰乱了一切的不速之客,果然就见着那张熟悉的笑颜带着几许担忧的神情出现在
面前。
「你…不该来的」刻意冷了张脸,残雪低敛着眼睫,逃避前方那如炽焰般灼人的视线…虽然能在此刻见
着祁沧骥,心底的确有着几分窃喜,但更多随之而来的却是为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烦忧。
「怎么,欠我的酒还没比就想溜了?…这实在不像你,我记得我的小雪儿是从不做逃兵的」故做轻松地
说笑着,祁沧骥的语气就如往常般亲暱,就连神情举止也是沉稳如昔,只除了微喘的气息,除了身上已
大汗淋漓湿透了的衣衫,除了…一直锁在残雪身上不曾移开的目光。
彷若无谓的笑语,却让残雪再也无法继续拿冷漠当做伪装…怎会看不清那颗藏在笑容后的心呢?一夕之
间他的世界已全然倾覆,面对着变得恍如陌路的父亲与情人持刃以对,他该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笑着…
黯然轻叹了口气,尽管再踌躇,残雪终还是情不自禁地迈步走向这叫人放不下的家伙,心疼地将微凉的
掌心贴在他被汗水濡湿的面庞上。
「…你该等一切结束的,就不会这么为难痛苦了」任那随即覆上的温暖大掌恋恋摩娑着,残雪缓缓地将
自己的身躯靠上,融霜的黑瞳澄澈如镜,首次不将对他的爱意隐藏。
「这是你做的选择,不是我的!」失而复得的喜悦让祁沧骥紧紧拥着依偎在怀的人儿,微微轻颤的语音
泄露出他少有失控的情绪「你可知当我醒来发现这一切时心有多慌?就怕老天因为我一时的疏忽而让我
永远失去你…」
「你怎能这么残忍对我!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又把我排除在你生命之外?你就真的忍心连个选择的机会都
不给我?如果方才要是我赶不及真发生了什么…你要我怎么忍受自己竟是什么都没做!」
「你要我一辈子都在后悔里度日吗?这滋味你最清楚了不是?雪…你怎么狠的下心要我也遍尝这痛楚!
」声声轻柔,却是字字泣血的指责,祁沧骥紧搂着那纤瘦的腰身控诉着…好在赶上了,赶在开始失去之
前又追回了他。
「…别用这种方式对我报复,雪,我知道是我们姓祁的对不起你,但是…不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道不
尽的歉疚与亏负,即使明白自己再也没资格给他安慰的抱拥,却仍是任性地不愿松开环护的双手。
「…呆子…如果怪你,我早一刀剜了你的心,还会让你有机会在这儿像个八婆般喋喋不休?你没有对不
起我」耳边传来的激烈心跳声声诉说着自己加诸的痛苦,残雪不禁摇头笑了,仰首吮上那微带着哆嗦的
唇瓣。
「可是没用的,沧骥,即使这一切我不怨不恨,我和他仍是难了…而我们之间,不论哪种结果都不会是
你乐于见到的,与其让你夹在中间为难,倒不如省却这一段,我…只是不想让你看见,不想…让你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