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顺其自然,一切又都在掌握之中——只有一个人,他的出现,及之后发生的事是出乎意料的,也超出了明的控制范围。
那一天下午,明躲在自己在学校附近租的公寓里一个人下棋,下着下着,下出了“三劫”。明一抱手臂,直起身,自言自语地微笑:“不分胜负的‘三劫’呀!真难得……自己和自己下都能下成这样,我都有点佩服我自己了……”
一伸手打乱了棋盘,明把棋子收回到棋盒里放进上锁的柜子。时间还早,去学校兜兜吧。学校里的桂花开了,整个校园都是浓郁的香味。明漫步在林荫道,路过男生宿舍楼附近时,忽然想起自己上午因为对局逃了课,不知老师有没有点名,于是走了进去想问问一起上课的同学。经过一间宿舍里时,听到里面一片喧哗,于是便凑过去瞧瞧。
第一次看到那小子,年轻纯真的脸上有一对不属于年轻人的沉郁、冷酷的眼睛。 那样的锋芒毕露,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 明觉得很有趣,于是把他带回去共同生活。
渐渐地,明发现其实在他冰冷外表的背后,还是有着一股火一般浓烈的感情的。
他抱着明痛哭的时候,明着实吃惊不小,这个表面冰冷无情的小子竟然有这么多眼泪可以流。 也难怪,冰壳融化了就是水嘛。
明好笑地看着这小子在自己面前渐渐绽放出孩童般稚气羞涩的微笑,渐渐融入自己的生活,渐渐地依赖自己……甚至因为自己流了一点点血,就惊惶失措到抢呼欲绝。
明把鲜红的血抹在他的脸上,看着他血污的惊慌的脸,然后,偷笑他的样子。
如果彻底打破他的冰冷外壳会怎么样?明忽然有了玩火的兴趣,也享受着这种危险的感觉。
然而,他却把明带到了床上。 明大吃一惊:他居然会真的想要自己,而且还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
被他略为冰冷的手拉着,明惊异于自己的顺从。
看着他生涩的动作,完全算不上技巧的技巧,明几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不笑出声,还是偷笑到胃抽筋。
故意用言语刺激他,看他因困窘而红得象个西红柿的脸,明觉得好笑极了。
也许是玩得太过火了,不然他原本锐利的眼神中怎会燃起一片浓艳的火,仿佛要将自己狠很地吞没。
侵占,掠夺,纠缠,狂暴的火焰霎时间吞没了未喊出口的呻吟,并将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燃烧殆尽……
当一切终于结束,身边的人因为疲倦而睡熟了,明却辗转反侧,痛得睡不着。 身体仿佛被烈炎焚烧过,一动就撕裂似地剧痛。
这个狂暴的小子啊!明暗暗叹了口气:以后千万不要轻易玩火!
以后?明惊讶自己用了这个词。难道还希望和他有“以后”?
不过他睡得可真安详,俊秀的脸天真得象个小孩。 明不禁伸出手,轻轻抚摸他俊美却犹带稚气的脸。
熟睡的小孩紧紧抓着明的一把长发,一如新生婴儿总是抓住长辈的手指寻求安全感。
“我会保护你,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 这句话,他对着明一遍又一遍不停地说着。听得多了,明竟然也不排斥,甚至潜移默化地有点相信了。
“明学长的气质,很适合长发呢…… ” 后来有一天,他尽量用柔和的口气对明说着。 明却感受到了他凝视着自己的灼灼目光。
那一刻,明知道,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梦做得越美,梦醒时就会越残酷。 如果想留住瞬间的美丽,只有选择在梦破灭之前离开。 无欲方能刚啊!
“……你敢再说一次?!你敢再说一次,我死给你看。 ” 听到明提出分手,他像疯了一样地大吼,当真抓起大把大把的安眠药往嘴里塞……
疯了!疯了的不是他,是疯了的是明。 瞬间失去灵魂的躯壳,以最快的速度把他送到医院。
听着他洗胃时的惨叫,明浑身无力,捂住耳朵,那一刻只想做个懦夫,只想忘掉一切。 不能容忍,不能原谅,这么冷酷无情的自己。
恐惧,慢慢地爬上心头,明简直不敢去思考,因为自己的思考一直是最理性和冰冷的。
只希望这只是个梦,可惜,现实比谁都清楚知道,这不是梦……所以才这么残酷。
透过病房里微弱的光线,明的线视恍惚地停落在他的脸上。
“……对自己诚实,是你教我的。 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这是我心里的感觉!”
病床前,刚刚洗完胃的他,苍白得像一张白纸,锐利的眼神没有了神采,露出一点他这个年龄的人该有的表情,眉毛一拧,鼓着腮帮,小嘴微翘,一副我见尤怜的模样……
明呆呆地看着他,一直都没有眨眼,一直都没有动。 原来,这份感情已经深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原来,自己也已经无法自拔。
手,象听到心底的呼唤,轻轻碰触到那张纤弱苍白的脸颊,明许下了自己的承诺:“我答应你,永远都不丢下你……旭,我爱你……”
好像又退回到多愁善感的幼年时期,只是听着窗外的雨就能陶醉……
——明学长,如果有一天我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你会等我吗?
——抱歉。 旭,我不会。 我还没有无私煽情到说着“我等,一直等到你再一次被这个城市的星光拥抱” 之类的话和你吻别吗?我尊重你的决定。
你走你的路,我下我的棋。 我不会等你,只会在原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明学长,如果我离开你,什么理由你最容易接受?
——事业。 我喜欢围棋胜于你,所以你为了前途事业离开我,我们算是扯平。
——明学长,我要走了,你愿意原谅我了?
——当然。
你以为我会怎么样?一直恨你咒你,直到在一辆卡车撞过来时把你我推开,因此昏迷一个月差点变成植物人?直到你在雨中站一天一夜祈求原谅?直到挺身替我挡一枪?我不是歇斯底里的人,我忠于自己心底的声音。
——明学长,你想过我们的未来?
——想过。 很久以前我做过一个梦:梦里你最后拥有了平凡的幸福,和妻子儿女住在一栋带花园的小楼里。 花园里种满了五颜六色的太阳花。
你的妻子很贤惠,除了每日操持家务,还会时不时地照料花园,美丽的花儿常常引的附近的孩子来看,腼腆的小男孩会偷偷溜进来小心翼翼的摘下几朵小花送给心仪的女生……只有你对着那片花园难以释怀,因为你独自守着一个秘密:那片美丽的花海下面葬着一个人,一个你曾经爱过的人。
他永远地沉睡在那片花海下面。 你会为了他在庭院中央摆上石桌石凳,常年摆着棋盘棋子……花的美丽,他的静谧,还有你的悲恸……呵呵……
保护我么?这句话,听旭说过多少遍,明每每暗自有些嘲弄地偷笑,心底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打动了。 已经多久,没有人用这么专注的眼神看着自己?
旭只是个单纯的孩子。 单纯得不会划地自限,单纯得只忠于自己的感觉。 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是,当旭兴高采烈地宣布自己要出国留学的时候,明并不为他高兴。
为什么在我下定决心捧出我的心时,你却选择离开我?我们都很年轻,年轻得经不起分别。
玩火自焚吗?旭是冻结的火焰,冷漠的外表下冰封着炙热的熊熊烈火,明一时好奇拨去了他的外壳,却不防被他浓烈的火焰吞噬了……
但是,明还是笑着送走了旭。
一开始,旭的电话是明的生命必需品,旭总是在电话那一头说着生活多么充实,说着多么想念他。
后来,突然没有了旭的消息,明拼命地打电话,写信,全部石沉大海。 明慌了,寸步不离地守着公寓里的电话。 几天后,明严重营养不良,昏迷后被送进了医院。
刚刚醒来时,他听见医生匪夷所思的声音:“自杀?那也不该选这么痛苦的方式吧。 ”
是不是自杀,明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送他进医院的房东告诉他,如果不是因为他迟交房租而找上门,再耽搁半天,他这条命就白送给阎王爷了。
病情稍稍好转的时候,明偷偷跑到医院楼顶天台去吹风。 蓝错了,那天他的确只是去吹吹风。
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糟,只是刚刚从一个来探望他的同学那里听说旭出国后一直很努力,还说旭最近刚刚打电话来回复查资料的事,时间正好是他住院的日子……原来,旭是在蓄意逃避他……
明站在风里,一任风鼓起他的袖子。 寂寞如斯。
爱情是以微笑开始,以吻发展,以幻想的破灭结束的。
为何有天长地久也有不少曾经拥有呢?关键是怎样把颠峰过度到衰败这个过程延长,延至无限期,那么爱情就不会破产了。
他是否该感谢旭在感情最鼎盛的时候,将结尾断然砍断,让他永远以看不到衰败?
明冷冷地笑。 以为自己会为他生为他死……最后还是做不到,毕竟自己不是为别人而活。 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想做,例如下棋……于是就有了月的存在。
明改了名字,一切重新开始……
可是,为什么要重逢?
重逢之后,也许一时欣喜,留下的却是更多的惆怅和失落,也许解开了一个心结,却又陷入另一个旋涡。
因为那张在心底把玩了太久的旧照片,早已沾满了时间的眼泪和灰;因为记忆里欢快的泉水,早已干涸在昨天的冰层下了。 当时,应该默默低首走过的……
原来,归根到底还是得一个人面对着整个的世界,不该指望依靠保护之类的。
30.
健一早就见鬼了,他竟看到旭满脸惊慌,形同枯槁。 旭失神地睁大眼睛,一把抓住健,追问:“明……哦……月他人呢?他没来?”
“月?你不知道吗?他放大假了,前几天赶场似的把工作都提前做完了,现在应该已经在日本了吧?” 健奇怪地盯着旭,“怎么了?”
那个棋士欠了旭的钱吗?不对啊,旭很大方的。 话说回来,这真的是往日那个冷若冰霜,不为人喜,不以己悲的旭吗?
“日本?!” 旭喊的声音震得健的耳朵隐隐生疼。
“是啊。 ”健狐疑地看着一反常态的旭,解释着,“听彬说,是那个变态请他去的,说是帮他联系好了到日本棋院下几天棋。 ”
下棋?天知道那个蓝到底想干什么!下棋只是一个饵吧。
还有那个人,越活越弱智,怎么能轻信别人?!明学长以前的聪明锐利,跑哪儿去了?!旭愤愤地打电话过去质问蓝,谁知却听到蓝说月失踪了。
“什么叫他失踪了?你给我说清楚!” 旭一拳砸在墙壁上。
“一下了飞机,我就找不到他了,不知上哪儿去了,到现在也没联系我,他的手机又打不通。 ”
“你是木头啊,请他去日本,又不照顾好他!” 再一拳,手上的皮已经磨破了,隐隐渗出血迹。
“他又不是小孩子。 你放心,月会日语,身上又有现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