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子就说:"嘿,大爷,原来你还会唱歌呢啊?!"
皮皮放得开了,叫:"猪啊,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不叫大爷,我叫皮皮!"
良子说:"成,皮皮行了吧?您千万别叫我猪,我跟那大爷无缘。"
皮皮说:"你家大爷可真多。"
说完才发现这个家伙实际是变相了骂自己玩儿呢,瞪了瞪眼睛,吐了吐舌头,没说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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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白天天气酷热的原因,晚上感觉凉爽多了,人们也就活跃了起来,渐渐的餐吧里的客人也多了一些。良子收了声,淅沥哗啦地掏出一大
把硬币来算帐。店老板就叫:"嘿嘿,又来又来,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张整的啊?"
良子说:"瞧您,人家多少店子专门要零钱呢,我这等于是给你解决燃眉之急嘛,省得别人算帐你找不开钱。"
老板说:"去你的吧!你快给我一箱子钢蹦儿了,估计我十年八年都找不完了。"
良子哈哈大笑,拎着衣服和吉他出去了,皮皮便也跟着他出了门。
离开热闹的营业区,在小区的马路上转了几转,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偶尔微风掠过,路边树梢摇动,树叶子刷刷响着。路灯的微黄光芒把
两个人的影子扯得很长,皮皮恍惚地以为自己是走在梦里面。
良子停了脚步,一边啪啪地拍着身上的蚊子,一边回头看皮皮,说:"怎么着,你没事儿了吧?是回家啊,还是怎么着?"
皮皮愣了一下,看着他,回答说:"我......没家。"
良子就说:"说没家是不可能的,我猜你肯定是跟家里人闹别扭了,要不就是失恋了。呶,你的两百块还给你,想想是我帮你跟家里人联
系啊,还是你自己联系一下。"
皮皮撇了撇嘴,没接钱,说:"你听我口音就知道我不是北京的。我是四川的。我没有家。"
良子"啪"地打死了一只正在吸血的蚊子,"妈的咬死啦,老子这么瘦还吸,也不看看对象......行行,你没家......说实在的,我可真怕你
是坏人哦!......不过话说回来了,是坏人也坏不到我什么吧?哈哈......那走吧,你先住我狗窝里。"
皮皮恩了一下,继续跟着良子往前走。
良子说:"不过到我那儿可能比较委屈吧,我住惯了怕你住不惯,呵呵,还有就是一张床,天挺热的,就一小风扇,你将就吧。"
皮皮又恩了一声。
此刻的皮皮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甚至他想,或者此刻是在蓝都酒吧,那么即便是跟李鸣上床也无所谓了。死都死过了,现在活着跟死又
有什么分别么?没有。所以无所谓。
然后跟着良子转了好半天,终于转到了所住的楼门口。
原来这个小区刚兴建不久,还没完全竣工呢,所以前面一片灯火辉煌,转过这边来却是漆黑一片。地上凹凸不平的,堆积的垃圾土方还没
有清理走,这幢楼外表灰土土的,没有粉刷更谈不上装修了,电梯也没有开。
良子说:"爬吧,八楼。"
于是就呼哧呼哧地爬着楼梯,爬得气喘吁吁的。到了八楼,良子租的房间没有防盗门,是简易的黄色木板门,看样子猛力一撞就能撞开了
。但他还是郑重其事地掏了钥匙开了门,顺手拉了灯线,小灯泡照亮了房间的局部,是个毛坯房,地面光秃秃的都是尘土,房间里除了一张床
垫子之外任何家具都没有,衣服和行包就垫着报纸摆在墙角。良子把吉他挂在墙上的钉子上,把衣服往床上一丢,叫了声:"老婆我回来啦!
"
皮皮一愣,想不到这个昏暗简陋的小家里还藏着他老婆呢。
却原来是一条养在大玻璃红酒杯子里的小金鱼,良子叫它为老婆,笑眯眯地说:"嘿嘿,它的名字就是老婆,我从早市上买回来的,养了
五天了哦!"
皮皮笑了一下。
良子说:"甭客气,随便坐吧。"
皮皮说:"坐......坐哪儿啊?"
良子说:"据目前的情况来看,估计您只能坐床上。你没带牙刷吧?嘿,废话,哪有自杀带牙刷的。你坐着,打开风扇吹吹,我去洗澡。
咱家其实还是不错的,虽然不豪华,但是通了水电哦!"
皮皮被他逗得哭笑不得。良子就三下五除二地脱了长裤只穿着条平角短裤进了卫生间。那卫生间并没有门,只是挂了条布帘子,里面仍是
一盏拉线开关的灯泡,传来放水冲洗的声音。他一边洗澡还一边哼唱着,还唱范小萱的《洗澡歌》。
皮皮坐在床上了,感觉好累。
这个毛坯房真的是简陋无比,墙壁上都没有挂白灰,看得见水泥砖头。这个家就是个流浪汉的栖身地,基本跟立交桥下没什么区别吧?房
间里什么都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也没有,窗户上没窗帘,床上只有垫子没有床单儿。这个潮湿阴暗的狗窝,居住着的良子竟然能那么开心
......这真是匪夷所思的啊。皮皮想。
他又蹲下来逗了逗杯子里的鱼,胖乎乎的红色鼓眼睛金鱼,甩着条大尾巴游来游去。他猛然想起自己曾养的两只狗,高尚和卑鄙,他想,
那个时候真的是奢侈的日子,幸福的时光。而今,一切随着高尚和卑鄙的死去一起而不再复返了。
卫生间里良子叫:"喂,我说,你叫什么......哦,皮皮对吧?你别乱翻我的书哦,不许偷看我日记!"
皮皮说:"没有。"
他才看到床底下还铺着张报纸,上面堆着一些书和日记本,都码得整整齐齐的,没落灰尘,想必是主人经常翻起。看得出,这个良子粗中
有细,对书是很尊敬的。
他想,子沛也是爱书的,只是家里的杂志却从来不看,只看他们自己的杂志。但是现在,那些杂志都被新来的女主人重新处置了吧?那些
同志读物啊,皮皮最心爱的男模摄影集,都打了包没有......那些包裹是不是已经被丢出来了啊。唉。
良子洗完了,头发湿漉漉的在脑袋上打了个结,用橡皮箍绑起来,象个道士似的。他说:"你去洗吧,不过是凉水哦,你受得了吧。"
皮皮说:"没事儿。"便脱了衣服光着脚去洗澡了。
卫生间里更为简陋,香皂和洗发水都放在地上。头顶上的喷水龙头没有莲花头儿,皮皮就直接地冲了冲,水很凉,但感觉很舒服,冲了一
会儿心里突然透亮了许多,就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说:
"妈的,活着!"
然后他大声地叫:"你有拖鞋吗?不能这样光着脚踩回去吧?都是泥呀!"
良子说:"我只有一双。"
皮皮说:"那怎么办呢?"
良子想了想说:"那咱们就一人穿一只吧。"
说着走了过来,把脚上的一只拖鞋丢进卫生间,自己一只脚着地,蹦着又回到床上了。
皮皮只好也穿了一只鞋,浑身湿淋淋地蹦着出来,又象单腿袋鼠一样蹦啊蹦着蹦到了床上。
不过他突然觉得蹦得好开心--前所未有的一种开心,一晃二十年没蹦过了吧?
60
这一夜其实是非常不舒服的。简陋的房子里,高温的天气中,一张没有床单的旧床垫子上睡着两个大汗淋漓的人。周围的空气都散发着某
种泥土的潮湿味道,卫生间里拧不紧的水龙头滴答滴答不停地响着,身边的良子还打着呼噜,成群的蚊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进来,在头顶上嗡
嗡地盘旋着,伺机扑上来叮上一口......但是皮皮竟然睡得很沉。
是啊,皮皮累了,身心疲惫。
在蓝都惶惶不可终日,逃出来落宿在老卫的老房子里,直到白天又"死"过了一回,此刻的他,哪怕住在狗窝里也都是睡得着的吧。睡得
着的原因或许还有就是突然看开了--在这世间,誓言就是誓言,但不代表生活,美好的想法人人都有,但仅有美好想法是不能实现一切的。
现在,子沛已不属于自己了,那么也好,没指望了反而塌实了。
还有他喝了酒,酒有的时候能够起到安眠的作用。于是便忽忽忽忽地一觉睡了过去。凌晨的时候感觉到有些凉意,八楼的风还是很大的,
晨色漫天,皮皮的眼睛发疼,爬起来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坐在床上看良子,这家伙长头发把脸都盖住了,仍旧睡得很香,只穿着一条短
裤的身体修长又健康,裆部鼓鼓的,象是个好男人。
皮皮还是没有胡思乱想。良子一个人睡惯了,开始打横,把他挤得都没地方躺了。
皮皮呆呆坐了好一会,有喝了不少热水瓶里剩下的温吞水,后来终于又困了,就缩紧身子在良子脚边儿躺下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一个人占据了整张床了,良子并不在。他悠悠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才看见枕头边上放着一张五十元的钞票,
还有一个纸条。
纸条上良子写着:哥们儿睡醒了就回家吧,我的狗窝估计留不了你多久。钱你收下,不要嫌少。祝你今后能顺利,还有就是:珍惜生命!
良子的字很好看,龙飞凤舞的。这个时代会打字但不会写字的人已经越发多了,这一笔书法叫人一看起来就心生敬佩。皮皮拿着纸条和钱
,深深地叹息了一下。
逐客令啊!皮皮想,终究寄人篱下是不行的,自己的路还得自己走,那就走吧。
出门前皮皮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良子连影集和相框都没有,皮皮很想留一张他的照片什么的,算是纪念,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吧?
将来有一天一定会好好谢谢人家。
墙上的吉他也不在,皮皮想良子一定又是干早去地铁站卖艺去啦,他还真勤奋,那么自己也勤奋起来吧。
皮皮出了这个小区,沿途记忆着地名,原来那家烧烤粥吧的名字就叫"夫妻粥吧",上午并没有开门,估计是每天下午至晚上才是营业时
间。
皮皮一直走到大街上,有些漫无目的,阳光渐渐热了起来,又是一个酷暑天开始了。
方子沛下了班回到家里,郝菁菁果然做了一道风味蒸鱼,这是她非常拿手味道也极其鲜美的菜,半大的鲫鱼两条,去了鳞和内脏,抹上专
用鱼油,放好姜丝做调料,在高压锅里速蒸,一开锅撒两根葱丝,立即香味扑鼻,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巧妙感觉。
鱼肉很嫩,入口即化。子沛还从来没吃过这种做法的鱼,感觉很新鲜,于是兴致来了就斟了两杯红葡萄酒,一杯自己慢慢饮,一杯递给郝
菁菁。郝菁菁笑,说:"咱们这是传统中餐,理应喝白酒才对。"
子沛说:"天气太热了,还是喝点儿葡萄酒吧。"
郝菁菁酒量不错,喝了跟没喝一样,子沛却是个没什么酒量的人,喝完了这杯酒,额头上的汗就下来了,脸也红了。好在房间里制冷比较
好,他用湿毛巾擦了两把脸,郝菁菁说:"今天......皮皮没打电话来。"
子沛说:"算了......"
郝菁菁说:"你也别太担心了,他也是二十几岁的成年人,自己肯定能照顾自己的。"
子沛说:"他卡上的钱还是没动......看来他真的是生我的气了,不打算理我了。"
郝菁菁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说:"别着急,他总会想通的。你也是没办法啊。对了,那手机还好用吗?"
子沛便把手机掏了出来。手机仍旧放在盒子里没有使用,子沛把盒子放在背包里背回来的。他就把手机还给了郝菁菁,说:"心意我领了
,东西你还是收回吧。"
郝菁菁便很认真地说:"你再这样我就真的生气啦?你看不起我。"
子沛说:"没有没有。"
郝菁菁说:"没有就收着,没了手机会耽误不少事儿呢。再说你手机也得二十四小时开着,小心别错过了皮皮打来的电话啊。"
子沛想想也是,便暂时收下了。
饭后子沛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胡乱看了两眼,郝菁菁仍旧写稿子,顺便在网上浏览了一圈儿。
郝菁菁看了一则新闻,就说:"看这个新闻,把同志损得一文不值啊!不过同志也是不争气,搞出那么多事来。"
子沛就凑过来看了两眼,原来是一则没上电视报纸的网络新闻,题目是"昨日宣判男性卖淫案 两男"老鸨"被判刑",他没详细浏览,只
看到有"蓝都"、"李某"、"A舞"、"毒品"等字样,心想这都是活该,还有些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心理。
新闻还配发着一些图片,标注是记者现场偷拍,郝菁菁觉得这是个写作素材,便又浏览了一遍,感叹说:"嘿,这个裸男身材还真的不错
,比一些女人的都好。"
女人都注意身材和细节,郝菁菁也不例外。子沛就跟着看了一眼,图片里一个裸男正站在舞台中心,握着钢管摆着某种姿势,下体部位打
了马赛克,看得出是化了妆的,但面目依稀可辨。子沛突然觉得,这个人好象在哪里见过?
他仔细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应该是皮皮经常提起过的那个叫姜姿的朋友。子沛只在某次陪皮皮去游泳馆的时候与姜姿见过一面
,但当时姜姿轻佻的眼神、夸张的动作给他留下了深深的不良印象。因此他还是辨认出了这个人就是姜姿。
子沛的心猛地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他一直猜想皮皮在这里别无去处,多半会去找姜姿的,但现在姜姿成了这副德行,那皮皮呢?
郝菁菁感觉到子沛神色不对,问:"怎么了?"
子沛没有说出自己的疑虑,只是记录了一下新闻上提供的一些线索,是某区某法院做的判决,子沛立即想起在这个法院里自己有个高中同
学在工作,是个助理审判员,只是多年没有联系了。他想,想办法探听一下,看看这次涉案人员里是不是有皮皮。
想到这里他越发寝食难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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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子沛都是心不在焉的,一直想着该怎么从老同学那里打探一下,但若直接问起这则案子来,恐怕会感觉唐突,说不定就牵扯起别人
对自己性取向的猜疑,这就不好了。另外就是看新闻上说这次涉案人员挺多的,光拘留的就好几十个,怎么扯谈才能扯到皮皮身上去呢?
想了一上午还是没有想好什么计策,中午时分郝菁菁打电话过来了,说子沛的父母已经买好了车票,说晚上就到,让他下班后直接去车站
去接。子沛气了一下,说:"怎么没跟我商量一下呢?"
郝菁菁说:"也没跟我商量啊,电话过来时就直接说买完票了......你看怎么安排?"
子沛说:"没什么安排,来了就让他们住下吧,说什么能应付过去就应付过去。"
郝菁菁说:"那我把我的被子抱到你卧室里去了?我睡沙发老人也不方便啊。"
子沛心乱如麻,说:"你搬吧,沙发就让他们两个住......你说我爸怎么这样儿呢?明明行动不方便,不知道他们瞎折腾什么劲儿!"
郝菁菁说:"这么多年了你在北京他们都没来看过,也不知道你生活情况,过来住住也是人之常情,再说离得又不远。"
子沛又说:"你把杂屋锁好了,省得他们进去看见皮皮那些大包小包的,又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