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虎————红河（苍海）

　　我已经不止一次有过不得不放弃什麽东西的时候。我也想过为什麽我会有病，为什麽很多事情别人可以做，我却不能做……但是後来我不想了。不论什麽，上天给了我就是我的，包括这个病。就算有病又怎样？一样有很多我可以做可以把握的事情，譬如画画，还有赛车……」
　　「……」
　　「我也不为了跑什麽比赛，赚什麽名气，就只是喜欢骑在车上的那种感觉，好像已经成了自己的一部分……而且，还有，你从美国回来之後，我第一次遇见你，就是赛车。如果没有那次经历，我想之後很多事情发展都会和现在不一样吧？你不觉得这件事也有它的意义吗？那引发这件事的赛车，是不是也有意义？这麽有意义的东西，你还逼我放弃，会不会有点太薄情？……」说完了，景睿小心翼翼地瞄庄恩琉的脸色。
　　最後几句把他也牵扯进来，就是有意说来讨好他的。当然话语本身也并不算是信口开河，是有现实依据的。
　　庄恩琉很久没有回话，显得若有所思。
　　说到他们之间的赛车──
　　「你要不要再和我赛一次？」他突然这样问。
　　「呃？」
　　这个转折实在是让景睿措手不及，甚至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你说……什麽？」
　　「上一次不算分出结果。」
　　庄恩琉沈著地说，「今天这次要有输赢。而如果我赢了，从今往後你不再碰赛车。」这是他最後的让步。
　　刚刚听景睿讲了那麽多，他不会再强行做些什麽，也不想把景睿逼到绝境。但他是打定主意要让景睿放弃赛车的，早晚都是要做，而且多拖一天，景睿就多一天出危险的可能。不如就趁现在这个契机。
　　虽然说，赢了的话，景睿就必须舍弃仅有不多的兴趣之一，是有点可怜，但是没关系。他会给景睿别的兴趣，不会让他有空暇难过……
　　「你……你是认真的吗？」这个提议来得真的很突然，景睿觉得很难相信，
　　然而看著庄恩琉的眼睛，渐渐地，他无法不相信了。这种事……
　　他垂下头，深深地考虑了很久，最後点头：「好，那我们就赛一次。」
　　虽然要说起来，那种赛後要求还是带有一点强迫性质，但至少是个机会。只要他赢了，今後他就可以安心赛车，否则的话，他也很困扰。
　　尤其是发生了今晚的事之後，如果这件事不落定，他也会觉得心里很不爽快。庄恩琉迟早会让他彻底告别赛车，他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与其一直悬著心在那边，不如就豁出去一次。
　　他的态度庄恩琉很满意，然後说，让他在这里等著。因为庄恩琉是开悍马来的，要赛车的话，得先回去换harley过来。
　　事情讲妥，庄恩琉就要离去，景睿突然想起什麽，把人叫住，说：「你赢了我就要放弃赛车，那我赢了呢，难道就什麽好处都没有？」那他岂不是太亏了。
　　庄恩琉沈吟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牵起唇角：「如果你赢了，我给你做模特。」
　　「真的？」
　　景睿顿时喜形於色，「你说真的，你肯让我画？你真的让我画，不骗我？」
　　「不骗你。」
　　「耶！好啊好啊。那就这样讲定了，不许反悔，反悔的是乌龟！」连日来的夙愿终於有机会实现，景睿乐翻了，忙不迭把事情敲定下来。
　　他比刚才更加确定，这一次，他一定要、无论如何都要、使尽浑身解数也要──赢！

　　恶虎 13

　　到达赛程出发点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两人的赛程就从这里开始，终点则在西边的一片住宅区。
　　因为那里算是城郊了，有点偏僻，路况就会比较好。而且那个地方的建筑是全城最古老的，很早以前就传政府要将之改建，但是由於种种原因而一直拖延到现在，都成了有名的「古宅」。
　　从起点到终点，按寻常的车速大约需要一个锺头，但如果飞车的话，理论上来说半个多锺头就够了，就要看双方如何争分夺秒。
　　头盔都已经戴好，车也都已经停在起点上，油门开了。庄恩琉侧头看向景睿，透过头盔护面也能看得见他的一脸雀跃，另外也有些许紧张。
　　「准备好了吗？」庄恩琉问。
　　景睿什麽也不说，就比了一个大麽指。
　　「注意安全。」
　　景睿继续比大麽指。
　　庄恩琉掀了一下嘴角，说：「你来报秒。」
　　景睿点点头，手放下来握住油门，视线也收回来紧盯前方，深深的一个深呼吸。
　　「三，二，一──Go！」
　　两台车同时冲了出去，势如破竹，一转眼就急驰老远，只留下嗡嗡的轰鸣声渐次远去。
　　这两台都是强车，各有各的优势，很难说骑哪台会更有利。至於骑手，景睿时而和同学一起飙车，而庄恩琉其实一般是开悍马比较多，Harley只是有时候为了方便。所以单就骑乘经验来讲，似乎是景睿更胜一筹。况且比起上一次，今天他是坚决要以胜利为目标，卯足了全力。
　　在开始的一段时间，两台车基本是如影随形的，好像怎麽也拉不开距离一样。但是，景睿也不知道是为什麽，不知不觉的，他就一点一点慢慢落後，像是後劲不足了。
　　可是没道理呀，他明明都很专心很努力向前冲的。既然问题不在他的话，就是在对方罗？
　　哇靠！这麽狠？就稍微让他一下是会怎样？……不不，还是不要了，他要凭自己的实力夺取胜利。给他等著！
　　油门继续拉紧，加速，加速，加速……却还是眼睁睁看著被自己被越落越远。
　　景睿不由紧张起来，额头上也开始渗出汗丝。突然，路边的一块标识引起他注意。他想起来了，前面很快会有一条岔道。走那条道的话，一样可以通往「古宅」，而且大概可以节省五分锺的车程。
　　看著前面那台Harley正在越来越远，景睿的眉头越皱越紧。就要路过岔道口了，他猛地牙关一咬，车头一转，拐了进去。
　　不管了！反正又没有定规则说不能抄近道，他这样做不算违规。虽然就算这样赢了，他心里会有点小不爽，但总好过输……只有这次，他不想输。
　　总之，某人，原谅他吧！事後他会做很多很多补偿的……呃，以身相许除外……
　　想来想去想开了，景睿也就安心地接受事实，那就是──他、要、赢、啦！节约了足有五分锺耶，这还不赢？哈，哈，哈！
　　他在心里提前发出了胜利者的大笑，当然比赛还是要抓紧，不能把这A来的五分锺优势白白浪费掉。
　　车子依旧骑得飞快，道路两边的树影嗖嗖嗖地从眼角掠过，压根看不清楚了。这条路比刚刚那条还要偏僻，景睿进来这麽久都没看到别的车。
　　但是，他没注意到是什麽时候开始，他的身後跟来了一票车，大概有将近十台。当他从後视镜中看到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古怪，反复看了一次又一次。
　　似乎是发现了他在留意後视镜，那些骑手有的狂按起喇叭，另外有几个骑手从背後拿出一根钢管，在半空中挥来挥去，像在跟著喇叭声的节奏跳舞。
　　景睿的大脑有一瞬间完全空白，虽然下一瞬他就回过神来，但脸色也分外地难看起来。
　　这些人……就是最近臭名远扬的那群暴走族？Shit，真是好死不死，怎麽会在这种时候碰上……难道真的是亏心事不能做？
　　景睿不禁有点後悔了，也许他不该走这条路的……但现在後悔也没有用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争取把那些人甩掉，也必须甩掉不可。
　　继续开足马力，很好，距离稍微拉开了，再拉开一点……车子已经是风驰电掣，到後来景睿也没空看後视镜，专心看路。不经意间抬眼一瞧，赫然发现前方有一片住宅区。
　　「古宅」到了！
　　景睿把车骑进去，因为楼和楼之间有很多拐角，还不规则，他需要放慢车速。这时候再看後视镜，已经没有了那群暴走族的身影。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但还不能完全放心。很难讲那些人会不会追进来，说不定他们已经进来了，在这些迷宫似的巷道间跟他玩捉迷藏呢。
　　景睿开始考虑，要不要停车下来，到哪户居民家里求助？至少让他避过这一阵子再说。
　　即将到达前面的十字路口时，突然从左边射来了亮光。那麽强的亮光一定是车灯，而巷子里面还没有宽敞到足以让四轮车通行。
　　景睿心头突突突地狂跳，赶紧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就往反方向逃。
　　「景睿！」後方蓦地传来这样一声。
　　紧急刹车──！
　　回头，看到路口那里一辆Harley停下，从车上下来的人摘掉头盔……如果放在以前景睿死也不会相信，有一天他竟会会因为看到这个人的脸而高兴到想哭。
　　他跳下车，头盔一摘，好像百米冲刺似地往前飞奔。还距离好几步的时候，他就扑了过去，一把搂住对方的腰。
　　庄恩琉抱住他的肩膀，沈默了一会儿，才沈声说：「没事了。」其实庄恩琉并不清楚发生了什麽，他没有遭遇那群暴走族，只是他能感觉到景睿现在的状况很异常。他需要的不是询问而是安抚。
　　景睿把脸紧紧埋在庄恩琉怀里，什麽也不想说不想做，就只想多抱一会儿，可以让他这麽安心的怀抱……
　　其实如果真的面对面干架，可能还要好一些。真正让人受不了的是，那种一直一直被什麽紧追不放的压抑感，喘不过气。
　　还好现在，他终於可以喘息了。呼吸著这个人身上的淡淡烟草味，他曾经不那麽喜欢这股味道，但现在他觉得他几乎要爱上了。
　　感觉到他的状态渐渐冷静下来，庄恩琉轻抚了抚他的头顶，问道：「告诉我发生什麽了。」现在询问应该已经没问题。
　　但景睿不太想回顾，至少目前还不想。他摇摇头，想说「没什麽」，却蓦然脸色一变。
　　机车声──？
　　「我们快走！」他把庄恩琉的手臂一抓，就想把人拖走。
　　庄恩琉反掌扣住了他的手腕：「怎麽回事？」
　　「是那……」要说明已经来不及了。
　　一台，又是一台，呼啸著的机车冲出路口，拐了过来。围绕著两人，转起了圈圈，那些骑手又笑又叫，又是按喇叭又是挥舞钢管，简直像是什麽舞会的前奏。
　　握在手臂上的手指抓得死紧，庄恩琉看了景睿一眼，他白净的脸色更加苍白，皱著眉头，显得很抵触反感，但也有几分惶然。
　　庄恩琉看向那些还在转圈的骑手，目光隐约沈了一下。他按住景睿的肩膀稍稍推开，随即迈脚走过去，长臂一挥，正正打到一个骑手的脖子上。
　　勾住脖子把人拖下来，往地上一摔，蹲下身用单膝顶住人的胸口，然後扬起手，一拳砸了下去。想象不出是什麽力量的一拳，连头盔的护面都砸碎，揍上了那个人的脸，顿时鲜血模糊。
　　另外的骑手一个个都停了下来，惊愕地面面相觑。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情，他们还是头一次遭遇。但也还是有不以为然的人，将钢管架在肩膀上，下了车就往景睿那边走。
　　庄恩琉站了起来，谁都没来得及看清他从衣服中取出了什麽，只听到「砰」的一声。
　　那个正走向景睿的骑手停住了脚，用阵阵麻木的手将钢管拿到眼底一瞧，一个清晰的洞眼，把钢管直直穿透。他慢慢转头，看到庄恩琉举在手里的，对准著他的，又一个黑洞……那是枪口。
　　所有人都呆了，但是已经不敢多发呆，赶紧捞起那个还倒在地上直哼哼的同伴，火烧屁股似地离开了。
　　庄恩琉把枪放回去，走到景睿面前：「已经没事了，走吧。」不用再询问什麽，已经能猜到先前是怎麽回事。
　　如果不是景睿偷抄快捷方式，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不过庄恩琉并不会为这个而教训景睿，他已经受到了教训，心里大概到现在还有阴影。何况，人没事最重要。
　　「你，刚才……」
　　景睿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别的方面，他最吃惊的是，「你拿的，是枪？你怎麽会有枪？」
　　「我一直有。」在特种部队里，什麽枪没用过？庄恩琉是有合法持枪证的。虽然说那是针对在美国而言就是了。
　　「可是，你怎麽会突然带把枪在身上？难道你平时就一直带著……」也不对啊。如果揣了枪在身上的话，他不可能一次都发现不到。毕竟，唔……接触那麽多……
　　「不是。我很少带枪出来。」
　　「那为什麽今天你就带了，这麽巧……」等等，这真的是巧合吗？「该不会，你是之前回去换车的时候，有意把枪带了出来，就是为了预防刚刚那样的状况？」
　　「没错。」提出要赛车，从一开始庄恩琉就考虑到了可能有的风险。
　　虽然说起来这个风险应该是很低的，但哪怕是百分之一的风险，也要杜绝。否则，如果景睿因为他的提议而遇到危险，他会是什麽心情？
　　「呃，你还真是有先见之明……」景睿抓抓头。始终觉得一个人身上带著枪有点恐怖，但是多亏了这样，不然的话，刚刚事情就会比较麻烦了。
　　虽然说，看到庄恩琉揍出那一拳的时候，他真的产生了「说不定庄恩琉一个人就可以把这些人全部放平」的感觉。只不过，就算这感觉是正确的，但他自己呢？
　　打架他真的不擅长，而庄恩琉，是要打架，还是要保护他？他一定会成为庄恩琉的累赘……幸好他没有，幸好……
　　伸出手，握住对方的手，却摸到了什麽湿湿热热的。托起来一看，是血。有别人的，也有庄恩琉自己的。那一拳连坚硬的头盔护面都击碎了，手被割伤自然是难免的。
　　景睿轻吸了一口气，靠过去，额头抵在对方的臂膀，闭上了眼睛：「对不起……你给我点时间，我会试著放弃赛车……」
　　刚才，那个时候，当他看到庄恩琉推开他往那些人走去，那一瞬间，他感觉好像被抛下了……庄恩琉把他丢在一个安全的角落，而自己把危险都独揽起来，迎过去，也……离他而去……那时候他才知道，他竟然是那麽害怕，怕会失去这个人。
　　他不要这样……如果他的贪玩会让这个人受到伤害，或在未来因为无法扭转他的执拗而放手，离开，那他宁可不再执拗。
　　把对方的手腕握得更紧，微弱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我一定会努力。你等等我，给我时间，好不好？」
　　「……」
　　其实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庄恩琉一时也默然了，只是眼眸的颜色一再加深，最後他说，「你真的愿意放弃？」
　　「嗯。」
　　「不後悔？」
　　「後悔……如果我真的做到了，我就不会後悔的。」虽然想起来还是会觉得难以割舍，但是再一想，无非就是把心一横，当作割一块肉下来，就当时痛了点，也死不了人的。
　　何况赛车这种事，终究是个瘤，留在那里其实真的没有好处，还害他时不时觉得对不起很多人……现在嘛，就当是正好抓个人，给他从旁监督罗？嗯嗯，他一定要好好把握。
　　「那我就等著了。」庄恩琉搓了搓景睿的头顶，短发像小动物皮草似的柔软，就如他此刻的心情……小鬼，你真的长大了，而且越长越可爱了呢。
　　「嗯，你等著。」景睿扬起脸，笑眯眯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