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吧,上尉,你、君文少尉和李萧去西郊,分析情报是李萧的专长,应该有助于找到发件人的线索。我这边需要默生的技术支持,另外——”何中尉有意无意地向七戒投以古怪的眼神,似笑又非笑,“上官少尉跟我们去督政厅,上次在红野,我们配合得还挺默契的。”
碧若立刻提出异议:“君文和七戒是搭档,他们不能分开行动!”
何中尉不以为然,眼角的余光瞥向女上尉,蓦然绽出冰质的流光:“现在还用不到ARE,等用到的时候,我们差不多就要撤离离沃了。何况——”他顿了顿,视线慢悠悠地飘向银发军官,“你比较希望它派不上用场吧?”
君文乙轩和何席优之间交流的目光怪怪的,有种说不出的颓色。
以霍碧若的性子,使用假身份到租车行租辆小型越野车这种事她完全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做,城市封闭后,销路最差的就是越野车,租车行当然非常愿意廉价租给他们,然后,三人坐着越野车洋洋洒洒地前往西郊。
西郊地区是有着浓浓西部牛仔风味,乡村俱乐部遍地开花的懒散地区,无业游民和牧民鱼龙混杂,尤其是当前局势下,原本两点一线的上班族不幸失业后,就混到这里来寻欢作乐,这里有最爽口的啤酒,最醇香的自酿酒,最风骚的女人,最淫荡的街头娼妓……可是,这里看起来并不那么萧条,因为整个城市都在萧条。
富有浪漫情调的萨克斯风在几个衣衫褴褛的街头乞丐手里也能吹奏出动听的音乐,流浪汉们总是成群结队地围在树荫下纳凉,吸食黑市上贩卖的廉价毒品,个个眼中充得血红血红,神经质地盯着靠近他们的人。身上挂着轻纱薄缕的女妓会用暧昧的眼神勾引着经过她面前的男人,如果是俊俏的小伙子,她们就干脆直接地贴上去了,走路的时候扭动着若隐若现的婀娜体态,也说不出是淫乱还是社会风气的讽刺和悲哀。
“嚯!这种地方,我们还真是来对了!”车子还没停下,霍碧若就发出欣慰的感叹,同时君文乙轩暗暗地想:刚才你还很不愿意来呢……
“找个地方停好车,我们进去喝几杯,怎么样,男士们?”指了指刚刚路过的一家乡村俱乐部门口,碧若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邀请两位男士。李萧不暇思索地答应,也不知是出于对女性的尊重还是兴趣相投;君文乙轩回望那家乡村俱乐部门口歪歪斜斜的牌子,有些犹豫:“我们还是先办正事吧——”
碧若一把勾住君文的脖子,捶了几下他的脑袋,教唆道:“长官的话你敢不听?反正何席优那边行动还早呢,我们干嘛那么卖力!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来着,生活是用来享受的,就算是执行任务的时候也要适当给自己一点空间!”叫嚣完,似乎还不肯罢休,又弯了弯脖子凑近银发军官,“喂,我说,你不会是人在这,心却留在那小子那儿吧?干什么,急着想回去吗?”
女上尉露骨地眯缝起眼,笑得格外邪恶,活像魔女在龇牙咧嘴地看着自己的试验品。
“你瞎扯什么……”君文喉咙堵得难受,推了推碧若,刚好车子停下,他第一个跳下车:“随你便,喝就喝,你想喝多少,我奉陪到底。”
“好样的!”碧若像个天真的孩子般,一被哄高兴了,就指着君文乙轩大赞,“不会拒绝女士邀请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君文乙轩受不了地翻翻白眼。
他虽然喜欢酒,却不喜欢把酒当作精神的催眠,而如今,他正担心碧若会这么做。
碧若是奔放的女人,兼备了风情万种和血气方刚,柔婉与刚烈的结合,自古这样的女人多容易夭折。兰华夜的事她口上不说,心里却恐怕深深地扎下了苦根,别人都以为她讨厌兰华夜,所以对兰华夜的死不过是过眼云烟,虽然这是事实,可她骨子里却种着情深意重的苗,在不知不觉间就发了芽,迅速滋长,慢慢缠上了心头。而在这种压力下,又出了一件事。
没有人问过她为什么当军人,特行一大队的女人屈指可数,她是其中的佼佼者,大部分的女军官都集中在后勤和文书机关,她却愿意奔赴沙场和男儿们一样热血沸腾,这当中的原委只有君文乙轩知道。
答案只有一个——朱华·雷亚斯。
踏进俱乐部,若无其事地穿梭在充满熏烟迷雾的厅堂里,坐上高高的吧台,碧若依旧很没品地喝着葡萄酒,她旁边是李萧,再旁边才是君文乙轩。
李少尉很快就喝完了一杯鸡尾酒,把烟蒂灭在仅剩的一点酒渣里,然后点了第二杯。君文乙轩时而低头凝视着面前剩满红酒的高脚杯,时而把目光移向调酒师,有时候会去注意演奏的乐队和打桌球的客人们,有时候就小心翼翼地瞄着大姐头,想说什么的时候便慢悠悠地抿一小口红酒,把一些犹豫不决的话重新过滤。
这样反复了好几次,似乎陶醉在酒味中的碧若幽幽地吹吐字音,眼神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我上次和司徒空喝酒……”她也没有顾忌身旁还有不太熟悉的李萧,自顾自打开了话匣子,“差不多就是一个月前……那家伙又提了那件事。”
李萧分明是听得清清楚楚,但他不愧为情报专家,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同凡响,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该开口,他只是略表兴趣地用余光注意了一下霍上尉的神情,然后沉浸在酒香中。
君文乙轩自然一听就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举杯,这一次比前几次喝得多了一点,眼中闪动着银华碎金般的淡淡光彩。
“他还真是契而不舍。”冷冷的音质带出一丝不屑。
李萧继续扮演着空气,静默地和自己喝酒。
于是隔着他,碧若的目光从眼角逸向君文乙轩:“他不达目的,不会罢手……虽然军方的态度很明确,可是他明知道,却还是……”
君文乙轩微微蹙眉:“他说什么?”
碧若垂下眼帘,淡淡地涩涩地苦笑了一下:“要是他做了什么,君文,别和他硬碰硬,我不想……再看到身边有人离开。”
君文乙轩闭上眼,默默地喝着葡萄酒,一口见底,润红了唇齿,像血一样鲜艳。
他忽然把话题转了个方向:“碧若,你和何中尉有什么过节?不会就因为他调走就对他这个人那么反感吧?”
碧若冷笑一声:“哼,你想问这个想了很久吧?”在尾音缓缓地沉淀在空气中时,她却没有再说下去,闷闷地喝着酒,脸上泛着粉樱般的嫩红,削弱了她的妖娆,多了一些清醇可人。
碧若不说话,没想到,李萧却打破沉默,不再充当一声不吭的空气:“我们机战中心传闻,何中尉在特行队的时候,好像雷亚斯上校想让他任水渊阁边塞驻留军指挥官,为此还谣传他可能连升两级,晋升为少校。”
君文乙轩诧异地瞥向碧若,心想:连升两级?那不是需要立下非比寻常的赫赫战功……
红野?!军神要塞!
碧若目光冷漠地直视着对面的酒架,吐出宛如云雾一般的气息,萦绕在耳边的乐曲仿佛一下子消失不见,只剩下她眼中那些不真实的尘封往事。
“雷亚斯给了他机会,他拒绝了。”
军神要塞的失利是在意料之外吧,难怪雷亚斯上校会亲自增援……
然后,在烟雾缭绕迷蒙不清的氛围中,君文乙轩一直记得碧若当时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承诺是不是一定要遵守,可既然立下了誓言,为什么要去破坏它?我不相信,伤害了别人的人,自己会一无损失。”
君文乙轩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平静地说:“我觉得,何中尉他也许有万不得已的苦衷,在你不了解之前,应该先接纳他。”
他本想劝解碧若,缓解她心中的怀疑和愤然,那知碧若却凌厉地看着他,直逼而来的目光令他有些胆怯。
“那我问你,要是那家伙也是这样,你能接纳他吗?”霍碧若尖锐地问,“要是司徒空也有类似这样的理由,你能接受吗?”
乐队的演奏忽然停了,四周安静了许多,君文乙轩听不见自己的呼吸,讶异的神色在脸上僵化,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女上尉没有胜利的姿态,也没有成功捉弄了别人的得意,反而是更加沉沦在苦涩中,目无焦距地在杯中的暗红色间流离失所:“结果不是一样吗,我们都不能接受自己重要的东西被占有,对占有它的那个人宽容或理解,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傻瓜!”
花落烟雨碎,美人已憔悴,
凤冠下枝头,知己亦难求。
秋雨萧瑟瑟,琴声空幽幽,
暮夕故人辞,漓江水长流。
流年似水,转眼即逝,那宫苑还是依旧的古雅清幽,那青石碧台依旧明澈照人,朝堂上依旧响彻着朗朗悦耳,慵懒清淡却威仪四方的宣召,朝列着文武百官,君君臣臣卑躬屈膝的奏本,只是龙座上的人已不复往昔……
如今的迂回廊壁,再也看不见你披靡挂帅的身影,回眸只闻,那一息幽幽长长的叹,余音萦绕,不绝于耳。
只留下一颗丹心,照在玉疆四海之上,陈墨古碑,永眠御德宫祠。
“若我能放下,我便与你结伴同行。可若我弃了这天下,你会怪我……”
++++++(第四卷:距离的困惑)++++++
第三十四章:沌·戒
从会议室出来,照日程安排司徒空本来必须直接赶往下一个地点,可是坐电梯的时候竟前所未有地出现了头晕现象,扶着冷冰冰金属质地的壁面,眼前指示楼层的电子数字晕开了好几重叠影,脑门凉凉的,摸了摸才发现冷汗直冒,司徒空定了定心神,稳住重心,心里轻轻叹着:看来,是太累了……
仔细想一想,好像有几天没好好合眼了,都是直接窝在办公室沙发上将就地浅眠,出差的时候宾馆的床也睡不安稳,大概是没有女人相陪的关系吧……
自从宣布从自由式格斗界隐退,记者和狗仔队就没有停止过对他的跟踪窥探,媒体的触须无孔不入,一双双眼睛在盯着他,毫无疑问,对于一个公众人物,身上即使发生一点点鸡毛蒜皮的事也足以让他们纂写几万字的花边新闻,“风流公子哥的情人对象”已经抄腻了,如今忽然出现新话题,就个个像狼似地躲在暗处睁大了眼睛,等着他们的“捕猎对象”哪天不小心露出破绽,他们就可以大肆宣扬闹得满城风雨。过去,年轻时候的辉夜城主就有不少秘密值得媒体记者挖空心思,不过他结婚之后拮据严谨的生活曾一度让记者少了一块大肥肉,现在,因果循环,轮到他儿子了。
也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在隐退记者发布会上,按理说“因事故导致伤残,无法再参与任何格斗比赛”这种理由绝对可以为司徒空博得不少同情分,可某记者竟不知天高地厚地问了一个引起全场轩然大波的问题。
“听说,您是为了救一个人才受伤,而您对外公布是事故造成,是不是为了袒护那个人才这么做的呢?那个人和您是什么关系?”
记者的嘴巴就是世界上最防不胜防的武器,司徒空不得不赞叹那位记者精湛的语言技巧,以及他消息来源的广通人脉,军方的消息应该有严密封锁才对啊!
记者将在场的所有人把注意力移向了“司徒空想要隐瞒的事实真相”的思路上。
当时,司徒空虽然巧妙地圆说了过去,那个记者也在第二天销声匿迹,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媒界。但紧接着各种舆论就蜂拥而至,他情不自禁兴叹那些报纸和八卦杂志是多么喜欢眷顾他。当他看到某一则标题“辉夜王子秘藏中的同性恋人”时,他呆了良久,慢慢缓过神后,脑中不禁浮现了那位少年消瘦的侧影以及精致如碧玉的脸蛋,还有那双注视着他时,既有抵触又有渴望,不屈不饶,矛盾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睛。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更何况司徒空这样风流一世的情场高手,一目了然,在那双灵玉般无暇的眼睛里,自己是个特别的人,很特别……
司徒空没有一如既往地浮生一笑便将之抛于脑后,相反,他看见那个标题时,心情极度糟糕,甚至连几个助理的请示都没听进一个字就把他们打发了。
他渐渐意识到,这是个危险信号,自己至少有把握能防范于未然,可对方呢……
咦?什么时候他居然会考虑对方了?
“林娜,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会去猜想某些恶意言论会不会影响到另外一个人,这说明什么?”
林娜一开始以为老板本性难改,心血来潮地又开始借题发挥,想用什么新式招数搭讪,可见对方一本正经地等待着回答,她一边纳闷着出现在司徒空脸上的认真表情,一边兴口说道:“说明,那个人不是你的敌人,就是你的爱人。”
司徒空听完答案,沉思良久,嘴边吐出几声细碎的嘀咕:“不对,我们连朋友都不是……”
林娜默默地审视了老板一分钟,而后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起嘴角。只知道春天的野猫会发情,夏天的鸳鸯结连理,冬天的飞燕共婵娟,却不知落叶纷飞的萧瑟深秋,小狐狸恋爱了……
外界的舆论压力还没有平息,紧随而至离沃又传来噩耗,莫河边境局势僵持,雷亚斯上校脱不开身,那时候辉夜城主虽不动声色,却寻问过儿子的观点,看似无心插柳实际上司徒空料准了这是父亲在试探。自己的儿子在红野玩火玩得半臂伤残,作为父亲的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老狐狸的心思有时连司徒空也只能猜得一知半解,看起来总是冷漠内敛的父亲这一次恐怕是真的大动肝火,当他发现小狮子放养太久就越来越野,说不定总有一天难掩凶残本性将老的吞了,他就不会坐视不管。辉夜城主若是想收紧项圈拴住这只越来越野性的小狐狸,这以后司徒空行事就该更为小心谨慎。
只是自己在父亲面前恐怕难掩鄙陋,寻问只是表面的先兆,他忌惮父亲会抓住他的把柄不放,以此来个一石二鸟,去除隐患让儿子收心,辉夜城主已经在这么做了,只不过做得还不够绝不够彻底。
但这一次,那家伙恐怕逃不过……
该亚·烈因表面上对离沃按兵不动,背后一定已经采取了秘密行动,早在三个月前或许他就嗅出离沃即将分裂的苗头,那一根预防的伏线那时候就悄悄埋进去了,因为新型ARE被提前搬出了研究所……这每一环节司徒空都派了眼线秘密监视着,稍有动静他就立刻能掌握。然而,移植手术和父亲的严密看管迫使他必须安分守己,自己也是如履薄冰腹背受敌,红离是世界上最能干的保镖兼管家,同时也是辉夜城主身边最可怕的心腹,有这样的人没日没夜形影不离地跟着,司徒空除了静观其变,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觉得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第一次是对默常……
东方军部近来太平静,这暴风雨前的宁静就和司徒空预料的一样,该亚·烈因能采取的行动无非就是派人潜入离沃试探军情吧?那么,这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