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戒从来不是能劝服的人,从来不是能拴住缰绳的野马,他脱了缰,谁也拉不住,去拉他的人只会被他弄伤。
只是他面无表情的,眼眸冰冷淡漠,看上去似乎一直很清醒,很有把握。灌下数十杯,动作依然不见迟缓,不见一丝醉意。君文知道他酒量好,可看见他这样疯了似地灌酒,心像被一刀刀地割着。
他无言以对,心里却翻江倒海:七戒,你这个样子,我看了有多心疼!
终于,放下最后一个杯,看着满桌的空杯子,气氛也静得异常。围观者们在兴奋了一阵子后,最后被少年惊人的举措吓呆了。连续不间断地灌下二十几杯红酒,就算他不醉,也要有那个海量的胃可以容纳这么多水啊!
在沉默中喝光了所有的酒,七戒这才稍稍缓了一口气,既而拉住司徒墨的手臂:“走!”
一个字,满脸的怒容,红了的眼火气冲天。
他不管司徒墨怎么挣扎怎么叫骂怎么撒泼,一个劲将她拉出酒吧,天色已暗,一阵清风扑在脸上,缓解了几分燥热感。
“你干嘛啊!叫你不要多管闲事,这算什么意思!”
酒吧门口,女人的叫骂声响彻清冷的街道,门口三两个休息的酒客朝他们好事地看了看,又备感无聊地别过头去,管自己聊天。
七戒有些光火,冷冷地瞪着司徒墨,厉声道:“你要滥情可以,请你不要作践自己!”
“作践自己的人是你吧!”火气一上来,谁都无法控制情绪,更别说司徒墨向来口不择言,着了火的母狮子开始狂吠,“被女人甩了就去和男人上床,你这种没尊严的同性恋有资格教训我?!”
她的话再度引来四周观望的目光,细碎的惊叹和窃笑声传入七戒耳中,他觉得脸上一阵火烧,不过在晚风的作用下又冷却了不少。
旁人的目光他已不在乎,他也不想反驳司徒墨,只是不想看见这个女孩太放纵自己,因为有人会为她担心。
毕竟,她是有家人的,有爱她的父亲和哥哥。
“我没资格教训你,我只是劝你!”七戒冷冷地斥责,“一个女孩子家在这种地方喝醉了像什么样!”
“我像什么样?!我再不要脸也没你不要脸!我再滥情也没有你饥不择食!你肮脏不肮脏,被男人上很爽吗?!我不知道你怎么勾引我哥的,他是花心但他不是同性恋!会得传染病的你知不知道!你还和别的男人做过吧!别靠近我,你这个恶心的家伙!”
“住口!”这一声不是七戒吼的,而是一向温文尔雅的君文乙轩,他冲出店门,一把将司徒墨推开,怒不可遏地道,“司徒大小姐,请你尊重别人的人格!”
司徒墨诧异地看着君文,再看看被他袒护的上官七戒,气得咬牙切齿。碧若和李萧迟了一步追出来,看见一触即发的情形,急忙给他们浇冷水。
“大家冷静点。”李萧先说。
“墨大小姐,七戒,你们火气都太大了。”没有听见两人吵架的碧若只能中立地劝阻。
司徒墨见自己势单力薄,闷哼一声,愤然转身,重重地踱步走人。
“JESEN小姐!”李萧看她一个女孩子家,有点担心,碧若拍了拍君文乙轩:“你们待着,我和李萧去搞定这个麻烦的大小姐。”
她是辉夜城主的女儿,她亦是全世界追捧的歌星,她的身价亿万,所以她不能出事,不能放任她不管。
看着碧若和李萧追去,君文乙轩头痛欲裂,回过神来,只见七戒晃了晃身子,满眼水汽朦胧,醉意难消。
“七戒!”
七戒往前一跌,君文急忙扶住他。重重的力道压在肩头,两人的脚步一阵凌乱,在原地打了几个圈儿,七戒七仰八歪,扶着重重的脑袋跌跌冲冲。
酒精只需要三分钟,便能流遍全身血液……
后劲上来,天旋地转,身体失去了控制,被亢奋和飘然欲仙的感觉所左右,这种时候不会觉得痛也不会觉得疲倦。
只是,为什么他还是能感到撕心裂肺似的疼呢?
“七戒!你没事吧!”君文乙轩一臂揽住七戒的腰,一手托住他的腋下,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接入怀中。
七戒的头沉沉地搁在君文的肩膀上,并不停地想要往地下钻似的,一个劲地顺着君文的臂膀滑下,君文就一遍一遍地将他拉起。
酒精充斥着头脑,会觉得意识很清晰也很兴奋,明明不觉得是醉了,明明比平时更精力充沛,还能思考,却控制不了身体。飘然的感觉仿佛自己能飞翔,顿时感觉不到身体的负担,只是脑袋很沉,很重,像个沉甸甸的铁球要往下掉,脖子快断掉……
“别碰我……”
他知道扶他的人是君文,一次次地撞在他的怀里,却寻找不到他的目光。视线不停地晃,剧烈地晃,冷风已经不能抵御燥热的感觉,浑身像沸腾了一般,他抓到君文的肩膀,于是想推开。
“别碰我……别……”
他用力推了一把,身子便顺势朝反方向倒去。
君文乙轩急忙扑上去接他,两人的身子撞在一起,一声一声的呼喊伴随着相互摩擦在一起的糜烂喘息。
“七戒!七戒!七戒!”
都说喝醉酒的人会暴露出人类最本能最直白的一面,脱去了一切伪装和保护的壳,露出本性最真实的一面,不过只是一只受伤的野兽,为了保护自己而伤害任何靠近的人,却又不能自主地寻求着倚靠的温暖怀抱。
失去控制的身体一再想挣脱,却又漫无目的地想抓能够支撑身子的东西。他知道是君文,所以想推开,在仅剩下的清晰意识中含糊地喊:“别碰我……别……别碰我……”
几个字,听得君文心凉成一片冰水。
“七戒!你醉了!”
“不……我没事……不要紧……”
“七戒!别这样……”
他不停地推开,君文便不停地将他拉回来,一次又一次,他的脑袋无意识地撞在他的胸骨上很疼,而他不敢用力揽他的腰腹,因为知道他的肋骨受过很多次重创,已累积成旧伤。
“君文……你别碰我……不要……”
听着七戒含糊的呓语,他呼之欲出的心疼难以克制,挣扎纠缠弄得满头大汗,他不想放开他,却又觉得罪过。
七戒,那是你的心理阴影吗……
“别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别怕……你醉了,我扶你到旁边坐一会!”
“不用……你别碰我……别……让我自己走……”
他固执地想推开他,身体却晃得不受控制。
他抓着君文揽于腰际的臂膀想掰开,却使不上力。君文一步一步地想将他往边上拖,却也不敢太用力,怕伤到七戒。
君文比任何人都了解七戒的身体状况,这具身体受过太多伤害,留下了太多伤疤,已不忍再让它磕磕碰碰,不忍再让它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于是这样的挣扎始终没有结果,他拖不动七戒。虽然七戒的身子很轻,搂在怀里小小扁扁的只觉得是一副骨头,可挣扎的力道却不小,而他不敢太过强硬地抱他。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想哭的时候,又怎么控制得了眼泪……
“七戒,你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他哽咽着,在他耳边低语,“我不会伤害你,不会对你做那种事……你别怕……相信我!……我们到旁边休息一下好吗?你不能睡在马路上,会着凉。”
七戒的脑袋垂在他耳边,呼呼地吐着热气,和浓烈的酒味:“君文……你别碰我啊……”
心头一酸,泪便涌得更加厉害。
“别这样,七戒,我什么也不做,我只是——”他发誓,他如果对他做了什么,就让他断子绝孙,横尸街头!
风很清,意很冷,在凄凉的街边,他听见七戒轻轻地说……
“君文……我求你……我的身体很脏……你不要碰……”
他愣了一下,感觉到颈边湿润而温热的液体流淌在锁骨间,他扶着他的头,拥着他发热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往边上挪。
“不会,你不脏,一点也不脏……我不介意!我们坐一会,你别挣扎了,不然会受伤……”
“笨蛋……你离我远点……我怕……我万一控制不住……”
酒后乱性吗?他异常苦涩地笑了一下,目光很深。
七戒,你不要老想着别人啊……现在明明正在努力克制的人是我……
“没关系……要是你,我也认了……”
“你在说什么啊……”
“没、没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种事……很痛的啊……很痛……”
七戒无意识地扯着君文的衣领,说着可能连他自己都听不清的醉语,声音带着低微的呜咽。
很痛……听说第一次都很痛,不管男人女人……而七戒,你却是双重的……
“很痛是吗……七戒,他们对你……”泪翻涌得更加厉害,想保持声音清晰,却越加模糊。他想要楼紧他的身子,却又不敢,“你……很痛吧……”
“很疼……疼得想叫……可是叫不出来……”
他微微不自觉地用力,捏住他身上的衣服,仿佛感觉到怀里的身躯曾被割得支离破碎,然而他又知道那种痛旁人不可能真正体会。
“七戒……”他抑制不了哽咽的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七戒……你要是想发泄……我……”
“你在说什么啊……你没有经验……千万不要……被我毁了……”
“笨蛋!……这怎么……你也知道呢……”他苦笑,又有些无所适从。
而他,清冷地干笑:“呵呵……我是经验丰富的男人啊……和你不一样……你要是亲眼看见过……就会知道……我很脏……”
不!那些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你别胡思乱想了,别这样说自己……拜托……不要这么说自己……你没有错!……”
“我没有错……我有罪……”
“不!……你没有!”
含着一声声的哽咽,吞进一下下的绞痛,只因为怀里的人比自己更疼,更容易受伤。他气愤,生自己的气!什么也不能为他做,不能为他减轻负担,不能替他讨回公道!
能做的,只有守在他身边,看着他,当他累了跌倒的时候,希望自己能扶起他。
“你不要再这么想了,七戒,你和其他人一样,你一点也不脏,你很干净……你……你就是你啊,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中,只有那么一个,没有人可以替代,你知道吗……”
他慢慢地把他拖向角落,温柔备至地拥着他的身子,不敢多动,不敢将手放在他身上的其它地方,怕他敏感的身体会害怕,会误会,会本能地反抗。
他尽量注意着自己的姿势,害怕一不小心便触动他敏感的神经,令他想起那些噩梦。
“我们就在这里坐一会……你冷不冷?”
七戒没有回答。他低头看了看他渐渐陷入熟睡的脸,淡淡地笑。
我守着你,我看着你,你冷,我就用我的体温温暖你……可我温暖不了你的心,我更怕你还是会受伤……
很傻吧……我们,都是一群大傻瓜啊……可是,做傻瓜有什么不好,要是我太聪明,太斤斤计较,就会伤害到你。
“好像有点冷啊……别生病了啊……”他犹豫着,于是略微拥紧了一些。
他们彼此都累了,七戒终于不再挣扎,他们到边上靠墙坐在台阶上。
昏昏沉沉的醉人儿会特别依赖温暖的地方,靠在柔软的胸怀里很舒服很安逸,这时候,他只是一只寻求温暖的流浪猫,再也无法用坚强掩饰,身子本能地渴望着更多的温暖,而拼命往对方的怀里缩紧,往更温暖的脖子上蹭,往拥抱自己的人衣服里钻……
而他,安安静静地抱着他,搂着他,没有所谓的暧昧或缠绵,只是想给他温暖,想用自己的身体驱散他的恐惧和不安,想让他得到这短暂的倚靠和安宁,卸去太过沉重的外壳,以及那崩得太紧太紧的弦。
也许有许多目光会注视着他们,也许有许多窃窃私语在议论他们,而此时此刻,不用去在乎那些陌生人的眼光,不管他们是好奇,是惊异,还是反感排斥。
他们什么也没有做,他们清清白白,所以不需要避讳。
七戒,你累了,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想把肩膀借给你,想把胸膛留给你,让你靠一会……
第四十四章:悸·戒
晚风很凄凉,入夜后的街灯萎靡不振,坐在墙角边看着一些情侣或一些死党互相搀扶着路过,喝醉的人不少。或许是惶惶不安的局势,让他们都开始疯狂,开始放纵,开始自暴自弃。
人生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有一个女人甩着闪亮亮的皮包,踩着高跟鞋,一拐一拐地朝他们这边走着,迷离的醉眼从他们身上掠过,脚踝一扭,好在她的男友及时扶住她,才不至于跌的人仰马翻。
女人摇晃着脑袋,浑浑噩噩地盯着他们看了很久,暧昧不轻地发出一声讥笑:“哦——同性恋?喂,你看,那两个男的,抱在一起……是GAY吧!”
女人迷迷糊糊地冲男友发嗲,指着墙角边搂住七戒的君文乙轩。他的男友看了一眼,匆匆忙忙地把女友带走。
君文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生怕七戒会听到。七戒睡得很沉,清俊绝美的脸在路灯下虽苍白得可怕,却不禁让他觉得很诱人。
七戒很漂亮,充满了清雅阴郁的漂亮,安安静静睡着的时候便卸下了所有防备似的,像一只优雅的猫,窝在他怀里,看得只叫人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