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若不说话,何席优便转移话锋,指了指身后的两人:“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李萧,情报侦察员,这方面他是专家。”介绍完其中高大的一个,他的手指稍微移了移,另一个个子娇小的年轻人上前一步,“这边这个是默生,呵呵,很奇怪的名字吧。他是负责后方支援的。”解决了这两个,何席优竖起拇指指着自己,“我呢,是这个临时小队的领队,全权负责这次行动任务,不想合作的,现在就提出来,如果有人要退出单独行动,我保证绝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席优的语气有点油腔滑调,大姐头本来就在气头上,这下更经不起他的激将,好在君文乙轩及时拖住她。她虽然生着闷气,但也知道利害轻重,于是选择闭口不谈。
君文朝何中尉淡淡地道:“我们没有异议。我叫君文乙轩,机械技术员。”
“君文乙轩?你的名字不是一般的怪。”何席优随意开开玩笑。君文正要介绍七戒,七戒自己先开口:“我和何中尉见过,上次在红野的时候认识的。”
“别来无恙,小子。”似乎是出于一种积压的顾虑,何席优上下打量着少年,随和地笑道,“恢复能力很强啊,那样的伤一般至少躺三个月。”
上官七戒眸神清冷,不以为然地说:“我是ARE操作师,受过特殊训练。”
“啊……差点忘了。”何中尉淡淡一笑,看着少年的目光略有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他随即转身,指了指身后黑压压的山岗,“那么,我们先开个小会。”
六个人组成的临时行动小队,气氛并不融洽,不过某只脸色颇为凶神恶煞的母老虎却也知道顾念大局,因此,战术部署会议以正常步骤进行着。
照何席优事后的说法,毕竟大家都是“专家”嘛。
山岗的一处干地,风有点凉,帐篷是先到的何席优三人临时搭起来的,小得还挤不下在场的所有人。在大石的庇护背后燃起篝火,何中尉铺开一张大大的纸卷,长约有一米,宽半米,微微泛蓝的底色,绘制的是建筑内部结构图。
“这个嘛,是离沃国卫队本部的内部构成图,也就是一座完备的军事基地。”何中尉用手指在密密麻麻的线条和符号上来回画了一圈,口吻像一个学生在感叹老师布置了太多作业,略带着抱怨却又很平静闲淡,“离沃本来就是军阀统治区,由国卫队指挥本部管辖,他们的头头么……”何中尉习惯性地停下,露出吊人胃口的神秘笑容,才又说下去,“国卫队本部部长已经表态坚决取缔反叛军,他老人家住在首都,对地方军阀想管也管不了。”
“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七戒面无表情地讥笑,“民主共和制的不完善体现,分阀割据形成地方军阀势力,这种弊病就是针对中央集权的鄙陋产生的,明华城主应该负起全部责任。”
古代是中央集权,骑士时代是君主立宪,演变到如今保留了君主专制的总统联合共和制——总统联合城主分权,议会立法共和党合众治理,想集中权力又发挥地方机关机能,然而还是不能泯灭分裂内战的火种,不知到底是人类好战,还是这是历史的轨迹上必然烙下的齿印,无论在哪个时代总有疏漏导致不堪设想的后果,点燃战火,激发战争,军队的作用始终受到不可取代的重视,这是一种悲哀吧。
明华城主不是没有能力,只是温和的性格导致不能将城主权力治理彻底贯彻深入底下的每一个基层,这方面,辉夜城主就做到了极致。
众人看着对政权发表大胆言论的七戒,纷纷露出诧异,不管怎么说,一个受到军事制度熏陶的职业军人忽然评论起上层阶级的权贵,总让人觉得有种风马牛不相及的古怪感觉。
于是,霍碧若忍不住取笑:“七戒,你想卖弄你的政治学得很好吗?”
“不是,我只是……”发现自己无意间发表了不合时宜的言论,七戒无所适从地低下头,注视着明艳温暖的火焰,“只是觉得明华城主后知后觉,让离沃的人民受苦,现在却又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东方军司……”
“如果换了英明能干,又能主掌权势的人来治理……”霍碧若原本言下之意有试探七戒的意味,却不知不觉自己也陷入了矛盾中,因为不止七戒,连她也不由自主地倾向那个独断霸道的年轻人,在某些方面,那个人确实能让人产生依赖的感觉,这就是那个家伙的魅力所在吧……
排斥也好,反感也好,却依然身不由己地被那股强势吸引吗?七戒啊七戒,千万不要陷进这个泥潭,否则万劫不复的只会是你……
于是,连君文乙轩也安静得反常,望着篝火的双眼迷茫而不甘。
“咳咳!”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何中尉大声清清嗓子,“各位,这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我们的任务是进入国卫队本部基地。反叛党以武力封闭了离沃的进出,现在是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所以现在的离沃是什么情况,这是我们首先要弄清楚的。我们得想办法和议和派的残余人员取得联系,再研究措施剿灭反叛党。”
“凭我们六个剿灭整个国卫队?”君文乙轩提出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何中尉抓抓头发:“当然不是,应该说我们是‘木马’,先搞清楚离沃的局势,然后再想办法把获得的情报回报给总部基地,到时候该亚·烈因会派兵直接围攻离沃。”
“该亚·烈因!”君文乙轩低声惊喝,霍碧若也意想不到地讶异,“总司令官这次亲自负责统筹这件事?!”
身为基层军官,大家的心里一致都发出民众的兴叹:在总司令官的监督下,活可不好干啊!
尤其是何席优,抓耳挠腮更是一副啼笑皆非,两面难做人的苦恼样子:“啊嗯,总司令官亲自向我交代任务和指令的时候,我一开始还没认出他来……”自己也不愿再回想当时何其尴尬的处境,一直都认为该亚·烈因和辉夜城主勾结,两人一定同流合污臭味相同,却不料竟是个表面那么娴静温和的人。
人面兽性吗?如此看来,流言飞语确实是必须谨慎斟酌和估量的。
“也就是说,这次行动是烈因总司令官亲自策划的。”这是李萧第一次开口,声音和人一样,浑厚低沉,底气十足,十分富有张力。他旁边的默生也终于让大家第一次听见了他的声音:“做不好,可就影响仕途喽。”温润细致,沙哑中似乎带着一股女人的柔婉,七戒等人这才注意到默生的外表也和李萧截然相反,他十分精瘦,线条圆滑的五官说实在的,有点女性化。
上官七戒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马上转移话题:“怎么知道离沃里还残余了议和派的人?离沃被封闭了也有两个月,独立派可能早就把逆反势力全部清除掉了。”
何中尉撇撇嘴:“因为一个礼拜前总部还收到了从离沃发出的电子邮件,虽然是乱码,不过从还原的部分文字来看,内容应该是向外界求救,另外密码破译识别出是反独立讯息,所以认为离沃还残余了部分议和派人员,可能躲藏起来了。”
七戒锁住眉头,眼眸中带着几分谨慎小心,睿智的眸光在篝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难道不会是陷阱吗?”
“不排除这个可能。”何中尉十分干脆地说,“所以才有我们发挥的作用嘛,总司令官大概就是希望我们能潜进离沃,弄清楚那是陷阱还是真的求救信号,当然,最终目的还是剿灭反叛党。”
“哼,原来如此。”七戒阴冷地一笑,嘴角带着讥讽。
碧若改不了针锋相对的态度,对何中尉没好气地问:“那么领队先生,潜入离沃的计划有什么具体实施方案了吗?”
何中尉自然知道对方想故意找茬,他也表现得十拿九稳,早就在心里备好腹案:“我以前在离沃的边防监察所待过三个月,东边的哨岗是他们最松懈的地方,那一区是边郊最荒凉的地段,公路都废弃了,除了本部有时会派人去巡察,平时轮岗制度乱七八糟,军纪很松散。”
“那里是我们的突破口?”李萧顺着何中尉的思路,摸索道。
碧若继续刁难:“那是几年前的事了?你确定这种情况一直不会变吗?国卫队的离沃负责人都更换过好几次了。”
何中尉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浅笑:“原来越是松懈的地方,在特殊时期会更加重视,不管之前更换的负责人怎么想,现在的离沃负责人肯定会把那一区划为重点监视区域,荒凉的地方容易变成敌人的猎取目标,如果我是离沃的负责人,就会派最好的部队驻守那里。”
“那又怎么样?”有种被耍弄的感觉,碧若越发不爽地瞅着何中尉,“你想和国卫队最好的部队硬碰硬?”借助七戒ARE的力量,在绝对的先进武器优势下虽然不是不可能实施,不过……
何席优不是会遵循正常逻辑办事的人。
“那样我们的行动就彻底暴露了。”李萧提醒道。
默生继而建议:“那么反向思考,我们可以利用那里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然后从另外的突破口潜入。”
放出诱饵调虎离山,听起来似乎不错,只不过……
“那个一样会暴露我们的行动目的。”何席优指出,“打草惊蛇,他们会更加强防备,就算我们潜入成功,在他们的严密监视下也寸步难行啊。”
“于是,你到底想出了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案?”碧若略带催促的口吻,矛头又一次直接指向何中尉。何中尉若无其事地说:“就是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偷偷地进入离沃,我们还是要从东边的哨岗进入。”
何中尉用手指点在图纸的某一处,其他人都被他绕来绕去最后还是绕回原点的思路搅得一头雾水。
“你不是说,这里是看守最严密的地方吗?”上官七戒纳闷地看着何中尉,何中尉在他们三人的疑惑注视中,伸手指了指默生:“那就要靠他的技术支持了。我们的本职是什么?军人。既然大家都是军队里的人,单从外表看,谁看得出是敌是友?”
“你想假装是他们的人,混进去?”君文乙轩保守地说,“不一定能顺利进行,我们都是生面孔,而且X光识别时,身份就会暴露。”
“没有这种东西啊,”何中尉满腹信心地说,“情报互联网肯定已经中断,他们不可能调到总部的资料,至于X光识别,我说过了嘛,原来这里是守备最松懈的地方,基本上就是被忽略的,除了有士兵看守,根本没有完善的监察机关,就算在特殊时期忽然受到重视,仪器设备哪能那么快跟上,那里充其量也就是驻守了军队的荒地。”
对于那份超脱的从容淡定,众人不禁露出佩服的神情,除了某人还放不下心里的芥蒂。
“那样的话,也许可行。”君文乙轩低头看着图纸,“我们所有人一起行动吗?”
何中尉看了看手表,再看看七戒等人,斟酌道:“最好是我和李萧先行动,默生这边负责他们内部网络的侵入,上官,你们有ARE,那玩意恐怕不能满混过关,不过有我们接应,可以冒险试一试。你们想办法去弄部车,中型的面的或巴士,要配备电子仪器设备的。”
七戒闭上眼,沉默地表示服从,君文乙轩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瞥向ARE的保存晶体箱,命令下来的时候,特别指出要在这次行动中测试新型ARE的性能,要不然他根本不想看到那玩意。
考虑到两边的不和谐气氛,君文乙轩下意识地探向大姐头,碧若脸色不太好,不过一时还不会脾气爆发的样子,只是憋了一口气难以释怀,其实她还是会公私分明的。
“那我们就先分头行动吧。行动口令是什么?”一双被火光照得红艳艳的眼睛强烈地冲击着视觉,好像她的双眼中在燃烧熊熊烈火。这股强烈的气压让其他人都感到畏惧,只有何中尉若无其事的,歪着脑袋想了想:“嗯——那就‘有个叛徒爱喝苦咖啡’。”说完,他冲碧若笑笑,云淡风清,朴实无华,看了只叫人心酸,却又那样坦诚释然。
何中尉的身上有股大自然的气息,像云一样飘渺,像雾一样寻不到真实的踪影,游历与人海茫茫,被淤泥染身,却始终保有着自己的清香。
这是七戒对何席优这个人的印象,他是军人,向往的却不是军旅生活,能够很自然地亲近,却不能熟知。有时候冷静理智得不近人情,有时候又好像记挂着什么束手束脚,红野的时候,何中尉曾劝过他放弃自己的执着,好像自己被一眼看穿了,何中尉洞悉事物的本领令人惊叹,可是,那种看穿又不是侵略式的,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七戒曾担心军神要塞失利会归结何中尉的指挥不善,不过雷亚斯击退了敌军,保住了“无敌号”,没有大功大过的何中尉调离一大队可能只是人事上的安排,但大姐头的反应说明,显然不是这样。
总而一句话,这个人同样读不懂。
霍碧若挑了挑眉梢,矛头依然指向何中尉,冷冷地讽刺:“很好,再适合你不过了。”
何中尉苦笑。
“有个叛徒爱喝苦咖啡”,他自己为什么也这样默认了呢?虽然何中尉、碧若,或者还有雷亚斯上校,他们三人之间的恩怨和自己无关,可还是触动了心头的伤。
“你一直认定的事,我不会强行改变那种观念。不过这一次……我说的是真心话。”
房间里弥漫着两个人呼吸的余温,靠在床头的司徒空忽然让他萌生想要去相信的犹豫,可是他已经习惯小心翼翼,尤其是对这个人,明里暗里都能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
在他眼前的人不单纯,所以不能相信。
相信了,哪怕只是一个开端,他认定在身后等待着的,是万丈深渊。
他说“这一次”,就说明,过去确实存在着欺骗……
一个人为什么会背叛另一个人,其中的原由,除了背叛者自己,旁人难以了解。
何况那个被背叛的人,更看不清事实,因为自己付出的信任被狠狠地践踏了。
七戒的眼中拂过一丝黯淡,然后悄悄地将他封闭起来。
他那样小心,可君文乙轩还是注意到了:“别受大姐头的影响,你自己怎么认为的,怎么做就好。”他拍了拍搭档的背,算是安慰。七戒闭上眼,微微轻颤的眼睫虽然不能掩饰内心的摇摆,不过他一向对身周的人际关系很冷淡:“我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始终这样说,表现出来的却不是真的满不在乎……银发军官暗暗叹息。
接着,何中尉具体说明了一些细节,进行详细的战略部署,一个小时之后,约近日更交替,他看着手表说:“我们要等天亮才能行动,那么,大家先轮班休息吧。”
“你们都去睡吧,我守夜。”何中尉想照顾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七戒,七戒却坚持他可以一个人值夜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