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一见这个小祖宗跑出来了,猛一跺脚,斥责跟在后面的轻泓:“轻泓你怎的伺候的?外面风大,万一东方公子再受风寒,可让我怎么跟主子交待?”
轻泓委屈的缩了缩:“奴婢也劝了殿下,可是殿下一听有人进府了就……”
冬梅听完,转眼狠狠瞪了她一眼,八成就是轻泓听了府里的动静去说给东方慕平听才有了这局面,要不然整个太子府谁敢多个口舌乱嚼事?
东方慕平一见冬梅,忙拉住冬梅的胳膊,声音还有些气喘吁吁:“粼……粼他回来了?在哪?在哪?”
见他急成这般模样,知他是真的想念燕清粼,冬梅脸色一缓,轻轻安抚:“主子现下肯定先回宫里,公子少安毋躁,主子定会回来见公子的。”
“是么……”原来他没有立刻来看他……念及此,东方慕平脸上顿时浮出几番失落,视线在冬梅身后一扫,掠过姬容,竟看到昏迷的姬澈,心中不由闪过几丝异样,眼神一黯,也不多说,转身往回走。
姬容突地一声:“站住!”
喊完后,看见东方慕平皱着眉头一脸不善的望过来,姬容一愣,怔怔的不知说甚么好了,末了只恨恨的咬了牙看向一侧。
东方慕平觉得莫名其妙,本来就对凉庭姬氏之人没甚么好感,现下燕清粼又没来,他也懒得理会,冲冬梅略一行礼,径自领着轻泓走了。
燕清悠和水灵秋有些面面相觑,闹不清楚这两人之间有些玄机。
倒是一侧的姬容,握紧拳头闷闷的盯着东方慕平远去的身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有些水火不容,一行人还是就这样被安顿下来了。
燕清悠不是第一次来太子府,水灵秋在这里有自己的居处,姬容以前跟着燕清粼时也在此住过一段时日,所以都还好说,只是燕清粼的风月阁,冬梅没让任何人住进去。
姬澈的箭伤有些严重,路上燕清粼在的时候姬澈醒过一次,紧紧抓住燕清粼的衣袖胡言乱语,其后因为药效的缘故多半昏昏沉沉,好在没甚么大碍,等炎症一过慢慢调养便是。所以冬梅特地调来几个利索的侍从好生照顾着,也派了人去向燕清粼回禀。
倒是东方慕平依旧我行我素,既与这些人没什么交集,身体又刚刚复原更需静养,所以推拒了冬梅为大家准备的晚宴,一人独自在轩窗前站着发呆。
轩窗前有一个不大的小湖,上面长满了莲花,一池子七彩锦鲤在其中悠游嬉戏,东方慕平出了厅阁,扶着湖上婉转曲折的亭廊走到湖心的小亭子里,像往常一样呆呆的望着夜色中的湖水愣神。
东方慕平住的院子取名沉香阁,牌名是燕清粼亲自题写上去的,听冬梅时太子府被圣君下令翻建时就已经建了这处院子,那时燕清粼就欣然题了字上去,当时春香还曾笑问过燕清粼会在此藏哪个娇,燕清粼但笑不语。这些年来,燕清粼身侧之人围围绕绕,这座沉香阁却一直未住人。直到东方慕平到了燕都,随行暗卫萧岭带来燕清粼亲笔书信一封,春香才知道了这沉香阁的正主儿是谁。
沉香,沉香,沉鱼落雁,惟香如故。
每每念到这两个字,东方慕平都泪湿满襟。
喃喃一句:“惟香如故……惟香如故?”断断续续的轻笑出声,瑟瑟的,哽咽的愈甚,带了几分自嘲:“怎么可能还会香如故呢?不过是个……腌雑身子,你不是也不屑来看了么?”
轻泓捧着一件披风从亭阁里匆匆赶过来,晚上湖边风大,他的这位主子又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只消一会儿盯不紧定会跑到这里发呆,就连晚上能入睡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多半是睁着眼睛到天亮。轻泓本来想着皇上一回京就能来看看她家主子,毕竟东方慕平这番魂不守舍就是个心病,可是燕清粼事务太多,也不知何时才能想起这里还有个念着他的人。
走得近了,轻泓正要轻声嗔怒几句,结果突然有一抹蓝色的闪亮从耳侧飞了过去。
轻泓一惊,仔细看时却发现那摸蓝色的光亮正围着东方慕平欢快的打着旋儿,还会不时传出几声悦耳的啼叫,轻泓顿时呆住了:竟是北辽弥足珍贵的郦鸳!可是,为甚么这只看起来……竟如此熟悉?
郦鸳一身蓝羽,羽下长着一层磷粉,晚上时就能闪亮亮的,分外好看。这种鸟在北辽也不多见,东方筱澜曾送过东方慕平一只,东方慕平一直很喜欢,所以就让轻泓挂在府里,但是后来发生了好多事,东方慕平也未能再回荆鄢的府上,所以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未见这只郦鸳了……现下睹物思人,霎时水气朦胧了东方慕平的双眼。
“对不起,朕……没能留下他,朕食言了。”
突地插进来一句淡淡的声音,东方慕平和轻泓均是一惊,不觉抬眼循声望去
燕清粼一身水墨画长衫立在长廊拐角的阶梯上,嘴角微微下垂,眼睛直直盯着泪眼婆娑的东方慕平。
轻泓忙跪下行礼,还未请安,只看得眼前飞快掠过一抹身影,再看时东方慕平已经飞扑进燕清粼的怀里,哽咽出声。
燕清粼垂着眸子,环住东方慕平的腰背,轻轻抚在他的后颈上,语气格外温柔:“怎的比在北辰时瘦了如此多?不知道朕会心疼么?”
东方慕平抵在燕清粼脖颈处,重重的摇了摇头,拼命压抑的抽泣随着浓热的鼻息喷在燕清粼脸侧,让人格外动容。
微微一叹,燕清粼侧首若有似无的吻着东方慕平的耳朵:“关于东方筱澜的事……”
“不要说!”东方慕平突地抬起身来,一把捂住燕清粼的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拼命的摇了摇头:“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大哥他虽然能力逊色,却是抱了破釜沉舟的心思,就算是粼能让他聊过余生,他也不会……如此的,所以……所以我不怪粼,我知道大哥他……死得其所……”
燕清粼抬手掬掉东方慕平眼角的泪水,轻轻一句:“那为何还如此伤心?”
东方慕平一愣,接着死命的揽住燕清粼的肩背,用近乎吼的声音喊道:“我只有粼了,这个世上……我只有粼了!所以……所以别离开我!你知道么,我看不透你,我不知道我能给你甚么,我也不知道粼要的是甚么,我害怕!我好害怕!我怕你只是怜悯我,只是同情我,只是……利用我……如果有一天我没了作用,粼……粼还会要我么?还会疼我么?还会……”
话声一顿,东方慕平只觉得下巴一紧,瞬间被燕清粼压在亭柱上夺去了呼吸,吞噬一般的热吻持续到东方慕平双腿发软,意识漂浮,只能勉强靠在燕清粼身上。
燕清粼垂首轻咬东方慕平的耳朵,呼出的热气让怀里人的肌肤一阵轻颤:“平儿,朕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只要你不愿……”
还未等这句话说完,东方慕平捧住燕清粼的脸,无比郑重的吻上去,再开口时已是全然的羞赧、悲戚与彷徨:“你明明知道……我心甘情愿……我要做你的人……只属于你的那种,你知道……你知道我等这一刻有……多久了么?为什么,为什么,粼你还不要了我?还要如此……折磨我……”
闻言,燕清粼默默执起东方慕平的手,对上那明亮的眸子,看那微启的双唇,突然将人打横抱起,轻巧跃起往沉香阁掠去。
是夜,燕清粼留宿沉香阁,次日甚至因故罢朝一日。
百官皆对这位勤勉君主的不朝的原因猜测纷纷,后来只当是旅途劳累之故,而真实原因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二百一十三章:温暖(上)
太子府还是一如既往的遵循着燕清粼的生活作息习惯,一大早不论打扫内苑的侍从,还是伺候主子的奴婢,一律轻手轻脚,极少弄出些动静来。
燕清粼今早起得晚了,冬梅吩咐厨房将早膳重做了三次才见着萧达出来取,于是忙带人一起送了进去。
沉香阁里燃着几缕天山寒梅香,燕清粼长发未挽的靠在湘妃榻上,一脸沉凝的看着折子,飒跪在榻前的地毯上,似乎在跟燕清粼汇报着甚么。
待两人走近时,正听燕清粼说了句:“注意着轻重,只要把武功给她废了就成,不要断她的手筋和脚筋了,将她弄成个废人,朕也会很麻烦。”
飒点了点头:“属下记下了。那……关于二皇子回京一事,爷觉得要不要稍作戒备?”
“这倒不用,”燕清粼停了手里的笔,抬眼看了看身侧的虚无,若有所思:“燕清流若有异心的话,早就行动了,也不会等到现在。而且,对于他,朕倒一点也不担心。”
声音一顿,燕清粼复又说了句:“不过,还是派人查查他身侧的那些个谋士,免得有几个聒噪的破坏朕跟二哥的情谊。”
飒心下了然:“属下明白了。”
冬梅甜甜一笑,冲燕清粼一个万福:“给爷请安!”
燕清粼拿折子敲了敲她的脑袋,佯怒道:“不是让你好好照顾慕平的,结果让他瘦成这样,你说朕该不该罚你?”
冬梅吐了吐舌头,帮萧达将盛着玉米羹和小点心的龙凤纹碗碟放在小案上:“主子都不知道那个主子多难伺候,奴婢跟他说个三五句,他一句话也不回,问他想吃甚么也不说,奴婢就算再察言观色也不能成了他肚里的小虫不是?”
燕清粼轻笑一声,也便罢了,随便跟他们聊着些许杂话,又让萧达将批好的奏折收拾好,这才听得侧室里传来“嗒嗒”的清脆木屐声。
东方慕平刚刚沐浴完,一进来发现多了好些人,不由一愣,无意识的拉紧身上单薄的亵袍,寻了一周正对上燕清粼满含笑意的眉眼,似乎还意有所指的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周,结果使得东方慕平那透着一股水汽的小脸蛋顿时涨的通红。
燕清粼冲他招了招手,便收回视线,对飒吩咐道:“就这样罢,你办事向来妥贴,朕就不多说了,去罢。”
飒垂了眸子:“属下惶恐,定全力以赴。”
燕清粼微微颔首,刚欲说话,却觉得腰间一紧,低头看了眼环在身前的那段剔透白嫩的藕臂,轻轻捏了捏:“嗯,都退下罢。”
萧达出去前,低声提醒一句:“若是主子没有旁的吩咐,下午的议事就交由左右两相主持了?”
燕清粼顿了片刻:“不,朕下午亲自过去,萧达你安排一下罢。”
萧达应了一声,回身将沉香阁的门关上,便退了出去。
门声一关,满室安宁。
燕清粼将躲在身后的人拉到身前抱住,低头在他滑腻的颈旁猛地一吸:“好香。怎的洗了这么久?”
东方慕平被燕清粼的长发弄得痒痒,往他怀里缩了缩,闷闷一句:“你……一会儿就走?”
燕清粼但笑不语,反手解了他亵袍,在看到腰眼处的一抹淡淡的青色时,不由皱了眉:“疼么?朕昨晚太不小心了……”
听他话里怜惜,东方慕平勾住燕清粼的脖颈,魅惑的眨眨眼:“那你给我揉揉,你揉了就不疼了。”
燕清粼一愣,接着宠溺的捏了捏他的脸颊,手下却轻重得当的小心按着:“饿了么?朕让萧达给你准备的紫粳粥,要喝么?”
东方慕平贼贼一笑,直看着燕清粼。
眉头一挑,燕清粼自然知道这个小狐狸动的甚么心思,便抬手拿了调羹在粥碗里轻轻拂了拂,然后舀出一勺来吹了吹,才凑到东方慕平跟前:“来,张嘴。”
东方慕平乖乖的吞了,眉眼里都漾着一股自得。
燕清粼乐得见他开心,便一勺一勺的喂他,偶尔东方慕平会伸出舌尖在粥上舔一半,然后推到燕清粼唇边,眼睛灼灼的盯得燕清粼背后起了层冷汗,不由无奈的笑笑,张口吃了另一半,结果自然是不意外的见到东方慕平倾国倾城的笑靥。
倒也值了。
看他心情甚好,燕清粼将调羹在粥碗里搅了搅,略作不意的说道:“平儿,以后……能否对容儿好些?”
东方慕平一怔,眼中顿时有了几丝恼色:“我又没招惹他,凭什么如此说?难不成他还跟你说了我的不是么?”
燕清粼放下调羹,避重就轻的说道:“朕知道以前你们的立场不同,敌对的时候多些,但现在既然要在一起生活,总该重新定位的,不是么?而且你又比他大些,凡事稍稍谦让着点,不也是应该的?”
东方慕平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口,末了颇有些垂头丧气:“我……我不要。”
燕清粼轻叹一声:“慕平!”
“他不是有姬澈跟着么?”东方慕平从燕清粼怀里挣脱出来,盘膝背对着他坐在一侧,恶狠狠的说道:“我又不去招惹他,凭什么还要让着他?他……他们以前是怎的对我的?你……你竟……竟都忘了么?!”
话到最后竟有些颤抖,燕清粼脸色一变,上前将人拥进怀里:“好了好了,朕不过就是随便一说,你何必……朕不说了,好么?乖……”
东方慕平心口有些窒闷,明知燕清粼有他的立场,自己不该如此跟他胡闹,可是……可是……
攥了燕清粼的衣角:“你……你别生气,我……我……”
燕清粼摇了摇头:“朕不生气,朕只是希望你能把容儿当成……当成兄弟来看。”
东方慕平一怔:“为……为甚么?”
燕清粼垂下眸子,摸着东方慕平的顶发,突地说了句:“平儿,要不要来朝里帮朕?”
东方慕平顿时瞪大了双眼:“真……真的?”
燕清粼轻轻一笑:“嗯。”
东方慕平欢呼一声,暗地里寻思总算有个机会帮燕清粼了,自然将刚才那段不愉快的谈话给忘记了。
看东方慕平一脸兴奋,燕清粼心里一叹,关于东方润的事,还是先尊重容儿的选择罢,到时候他俩怎么去面对,都该让他们自己来决定就是。
外人还是不要多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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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下的江山固然已经在手,但如何将它稳定繁荣下去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北辽凉庭的迅速瓦解,至少让燕清粼在朝中的威望空前高涨,民间关于燕清粼是护国圣子的说法更是传的如火如荼,甚至还把燕清粼的出生与成长经历编的有声有色,全然不是当年那个在宫中摸爬滚打艰难生机的破落皇子了。
卫少天在游访路上听了后,心中酸酸疼疼,无限感慨,只还不忘冷冷的揶揄下身侧的燕元烈几句,倒让这位昔日的君王脸黑的若包公一番,险些着人拆了这恼人的茶肆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