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题外话,暂且不表。
回京后没几日,西南、西北前线来报,收编之事大体一帆风顺,某些负隅顽抗之众多被赶往西域北镇,燕清流等已经准备回京事宜。
看完战报,燕清粼便召集了左右两相、六部尚书以及诸路将军在内的朝中重臣一道商量治国之策,并让燕清翊立在身侧听取朝议,燕清翊在人前倒是一番稳重模样,也不给燕清粼添乱,看来这半年来到历练让燕清粼极为满意。
但是,燕清翊的出现,甚至燕清粼特意让他主持朝议的举动,让朝上的臣工们心惊不少,虽有些疑问却不敢多言,毕竟这两兄弟若是强强联合起来,估计谁人都不敢招惹的。更何况大燕新统,臣子百姓均是一番喜气洋洋,自然不能坏了燕清粼的兴致,所以这次讨论国是,所有臣工也出乎意料的齐心协力,而无相互拆台之举。
郡县设置、水利开发、新开科举、广纳贤才、惩治污吏、提拔异族,臣工也纷纷建言献策,仅收到的全国士子的进言折子就达两千多份,有才之人均摩拳擦掌,希望趁此用人之际博得燕清粼的一番赏识而步步高升。所以,两日的议程让燕清粼分外满意,圣旨下达自是一番皇上圣明的呼声。
对此,燕清粼并无沾沾自喜,反而冷冷一笑,且做旁观。反正要求已经给出,若是谁敢玩忽职守,假公济私,等日後应景时,燕清粼自会跟他们慢慢算账。
所以,见了燕清粼那番似笑非笑,满堂的大人们均冷汗淋漓,马屁也不敢拍了,纷纷暗忖:莫不是一高兴就忘了这个主儿可是圣君的另一个翻版,这眼睛里……可是揉不得沙子的,至少在这最初的几年要安分些了。
罢了朝议,燕清粼唤了风泽平和贾信留下,赐坐后,有太监麻利的上茶后就退出去了。
燕清翊拉着燕清粼的胳膊,好像在撒娇讨甚么东西,燕清粼敌不过他,稍稍点了点头,燕清翊欢呼一声又趴燕清粼耳朵上说了许久,这才跑远了。
燕清粼苦笑着摇摇头,有些无奈。
萧达捧了茶上来,燕清粼抿了口碧螺春,微微阖目后倚在龙椅上闭目养神,略曲起食指敲在扶手上,没有说话。萧达轻手轻脚的在一侧给燕清粼揉着僵硬的肩膀,偶尔低声问询几句,也不敢多言。
风泽平与贾信对视一眼,亦不敢多揣测,却心里惶惶的,总感觉有甚么大事要发生。
过了片刻,一声瓷器轻碰的悦耳声,燕清粼把靛青茶碗放在案上,瞅了眼风泽平和贾信,淡淡一句:“朕欲立辉儿为太子,你们怎的看?”
此话若平地惊雷般让风泽平和贾信顿时傻了眼:“皇上,此事还是慎重些罢……”
贾信犹是加了句:“皇上正值年轻力壮,这储位总不急于此时,以后从长计议岂不是更好?”
燕清粼面无表情的扫了两人一眼:“少说些不着边际的,如果没甚么让朕信服的理由,那就定了。”
风泽平顿时哑言:只要是燕清粼认定的事,哪能有甚么让他改变初衷的信服的理由?更何况,名义上燕辰辉是皇后所出,又是皇长子,这太子之位顺理成章的不就是属于燕辰辉的么?
可……可是问题在于,燕辰辉不是燕若冰所出啊!大燕的太子之位不是应该留给圣珂所孕育的圣子才是最合适的么?为何……为何燕清粼却如此反其道而为之?难道就对苏逸风爱屋及乌的如此地步么?!
只是,这件宫闱秘事除了风泽平外,知道的人太少了,又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跟燕清粼理论,真真……让人难办。
而燕清粼一向不是个容易被人左右的人,如此决定也许有自己的考量,作为臣子又怎好不分青红皂白的对皇上的决定横加阻拦?
看他们也想不出甚么好理由了,燕清粼一挥手,淡淡的说道:“既然没甚么反对,那朕就当你们同意了,朝中想必还会遇到些阻力,这就有劳两位爱卿了。等给辉儿办百日宴时朕就宣布此事,你们务必保证此事的顺利进行。”
风泽平与贾信苦着脸跪下谢恩,两人不由盘算,看来得向帝座回禀一下了,燕清粼的这心思……真不是普通人能领会得了的。
说罢,燕清粼刚欲走,突地想起一件事来,便在贾信身侧停下:“师傅,朕派了个人去兵部跟着你学些见识,师傅多提拔些罢,他的名字是沐平,水木沐,平凡平,师傅可记好了。”
贾信一愣,刚想细问,却见燕清粼已经带着人走远了,不由诧异万分,不由喃喃:“沐平?这个名字怎的这么熟悉,奇怪……”
突地脑中灵光一现,贾信顿时望着燕清粼消失的方向愣住了:不……不会是……
风泽平瞪他一眼,没好气的站起身来:“你倒答应的快,这东方慕平真的进了朝里,你可要好生防着些,万一惹了麻烦,有你好受的!”
贾信哭丧着脸直感叹今日怎的如此倒霉,与风泽平对看一眼,均是极有默契的叹了一声气,又不由心生感慨,燕清粼对任何人都能既防且用,而且还能用到点子上,这番对东方慕平大胆的信任,让人不佩服都难。
第二百一十四章:温暖(下)
刚一下朝,燕清粼便带着萧达出了清漪殿,念及刚才朝上众臣对西南、西北军防重设将军的问题的激烈争论,燕清粼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现下倒是个重新配置军队力量的绝佳时机,至于人选方面,西北倒还好说些,有刘世勋、邢璨和于世清顶着倒也没甚么大问题,而西南那处,总不能再放任燕清流一人坐大了……略微一叹,燕清粼摇了摇头,便带着萧达直接去了冰凌阁探望小皇子燕辰辉。
昨日,燕清粼让萧达将苏逸风和辉儿通过宫外密道接进宫中,一来燕辰辉名为皇后之子,若是不在宫中自然会惹人疑心,二来逸风身子还未复原,对辉儿护的紧,而燕清粼又实在没太多精力跑去宫外陪他,所以一并接到宫里自然省了不少麻烦。
只是……委屈了燕若冰。
这话燕清粼虽然说不出,但从他回京后燕若冰一直冷冰冰的态度里就能看出,他对燕清粼的所作所为窝了一肚子火气。不过燕若冰不同于旁人的一个优点就是,虽然心里不爽快,但分寸把握的极为得当,从不会使些小手段,更不会做些让燕清粼头疼麻烦的事,所以让燕清粼很是感激。
燕清粼知道燕若冰想要的是甚么,这并不是不可能之事,燕清粼也愿意有两人共同的骨血,但是自小的那番经历是如此的刻骨铭心,以至于就算是两人当真有了一个天资聪颖的小圣子,燕清粼也决不愿他再受天下所累,更何况天下已定,圣子的功用也不再成为逐鹿标的,燕清粼更愿意让这个传言慢慢消失,让燕清粼和燕若冰以后的孩子能过上平静愉快的生活。
这是燕清粼自小就有的愿望了,但愿燕若冰能体谅。
进了冰凌阁,正见着燕若冰面无表情的带着几个暗盟里的侍从出来,燕清粼几步走过去,还未开口说话,燕若冰和身后暗卫已经的弯身跪下去了。
燕清粼轻咳一声:“这是作甚么去?”
燕若冰淡淡一句:“给母后请安。”
两相无言。
看到他,燕清粼胸口便涌出点点酸涩,憋闷得难受,却不知如何安抚,最后轻叹一声将燕若冰扶起来抱进怀里,讨饶的一句:“别生三哥的气了,好么?”
怀里人浑身一颤,下一刻却是攥紧了拳头打在燕清粼胸前,声音哽咽:“你到底……你到底把我当成甚么?当成甚么?!你知道我听说你独自去凉庭冒险时有多担心?你知道我听说你在三河受伤时有多害怕?我只恨不得当时能替你挡了那一剑!我处心积虑助你嫁祸姬陉,我担心你的安危夜不能寐,我……想念你噬骨噬心!可是……可是三哥又是如何对我?你……你提前回京竟一次也未进宫!现在……现在又让我……让我……三哥,冰儿对你来说到底算甚么?!算甚么!”
燕清粼任他肆意发泄,等他稍稍平息之时才轻抬起手臂抚上燕若冰的脸庞,满目中都是燕若冰受伤的眼神,他顿了片刻,缓缓凑过去落在燕若冰唇上流连着,低沉一句:“冰儿,我们……要个孩子罢。”
这句话来得那么突兀震撼,让燕若冰顿时呆在当下:“你……”
燕清粼轻捏住燕若冰的下颌,嘴角微弯:“我想要一个,冰儿给三哥么?”
燕若冰周身都在轻微战栗着,他挣开燕清粼的挟制,突地揽住他的脖颈,死死抱住,哽咽出声:“你……你不能反悔!你……真的……真的……”
燕清粼轻拍在他后背上,轻轻应着:“真的,真的。”
到了那一刻燕清粼才明白,燕若冰看重的其实并不是这皇家气象,这雍容华贵,他要的或许并不多,或许就跟柯子卿一样,不过是一粥一饭,一诗一曲,不过是寻常生活,柴米油盐,不过是象征着两人情投意合的骨血,不过是一句温言,一抹微笑,一个轻吻。
而这些,对于燕清粼来说,却成了最苛刻的施舍。
这对燕若冰不公平,可是燕清粼又对谁曾经公平过?
所以,燕清粼或许注定是个名垂青史的帝王,却永远也成不了一个合格的情人——他多情而又无情,他自私而又无私,他对谁都似乎百依百顺,但一旦触动原则问题,燕清粼又向来公私分明,让人爱恨交加。
但是如果不是这样,这样落寞,这样魅惑,又是这样的……温柔蚀骨,燕清粼还是燕清粼么?
所以爱上这样的人,不是情根深种,就是咎由自取,关键就在于能看得更开些,才能让自己更好过。
念及此,燕若冰嘴角露出抹苦笑,他抬起手抚上燕清粼的胸口,心疼的说了句:“刚刚我下手没分寸,三哥的伤……”
燕清粼眉头微挑,缓缓摇了摇头:“没甚么大碍,冰儿可是原谅三哥了?”
燕若冰咬了下唇顿了片刻,才绞着燕清粼身前衣襟上的穗子,闷闷道:“三哥明明知道冰儿不会跟你真生气……”
见他神色好了些许,燕清粼才微微一笑,轻轻捻了捻他精致的下巴,低头将人吻住。
燕若冰一颤,仰起头来慢慢揽住燕清粼脖子,靠的更紧了些,仿佛甚么都已经感觉不到,只有燕清粼的唇舌与他辗转颤栗缠绵……
“主……主子……”
萧达小心翼翼的一声提醒,燕若冰突地从沉溺中清醒过来,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忙双臂撑在燕清粼双肩上微微推拒:“三……三哥……”
燕清粼没有勉强,松开手,给他理了理身后长发:“逸风在这儿住让你不方便了么?要不朕让他搬到养心殿去,嗯?”
燕若冰瞪了他一眼,转身带着个侍从往外走,没搭理他。
燕清粼一愣,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萧达,后者顿时对燕清粼的后知后觉感到浑身无力。
进了冰凌阁,方听得里面传出些声响,燕清粼嘴唇弯了弯,抬步走了进去。
燕若冰本来将冰凌阁的正殿欲让给苏逸风居住,苏逸风婉拒后住进了这座偏室。这处居处虽然地方小些,但环境还算不错,推开窗就能看见花园里的莺燕,最好的是这里还有一处藏书阁,听春香说燕清粼留宿冰凌阁时经常在此逗留阅览或批改奏章,苏逸风听了自然非这处不住了。
“公子,你看殿下正笑呢,真像主子!”
“怎么可能?春香你莫不是看错了罢?这么点儿的小家伙哪就会笑了呢!”
“可是春香就是看到了嘛!”
“……”
春香把小家伙的位置换了换,让他趴在苏逸风胸前,小脑袋还有些撑不起来,正一点一点的往苏逸风脸上蹭。
苏逸风握住小家伙的手轻轻摇了摇:“来,辉儿给君父笑一个,快点小乖乖!”
小家伙被苏逸风逗乐了,虽然还不太会笑,但还是咧了咧小嘴,结果嘴角处的口水登时飞流直下三千尺。
苏逸风本来看他稍稍笑了高兴得不得了,结果忽然有口水滴下来,一时避不开,有些狼狈,倒是春香笑着过来帮他擦干净,结果回身时正看见燕清粼立在屏风处,吓了一跳:“主子!主子怎的也不让人通报,可吓死奴婢了!”
燕清粼轻笑一声走过来,刚要开口说话,不料却听得苏逸风不冷不热的一句:“他还用人通报么?不是已经在门外磨叽了半晌了?我还以为皇上走错了地方准备打道回府了呢。”
说到最后,苏逸风斜着眼睛瞪了燕清粼一下,接着转过头来逗着怀里的小辉儿。
春香听得苏逸风话里好大的醋味,偷着冲燕清粼吐了吐舌头,一个万福后也识趣的退下去了。
苏逸风已经把辉儿从胸前放到身侧,拿过春香放在一侧的软巾轻擦着小家伙的嘴角和颈窝,既不搭理燕清粼,也不赶人走,只当他不存在。
燕清粼有些尴尬,只好径自走过来在榻侧坐了,自然的牵住辉儿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朕的乖儿子有没有想父皇呀?”
苏逸风冷哼一声,将手里的软巾扔在一旁,给燕辰辉重新换了一块崭新的。
燕清粼尴尬的咧咧嘴角,只管对小辉儿做着鬼脸,还不时偷偷打量一眼苏逸风,免得又让他乱吃飞醋,折腾的你几天都不得安宁。
燕辰辉自然不知自己的父皇和君父之间的波涛汹涌,他的小嘴嘬了嘬,一双圆溜清亮的眼睛滚来滚去,看燕清粼又对他做鬼脸,胖嘟嘟的小脸登时兴奋了许多,蹬了蹬小脚丫犹自不够般,拼命踹着一节一节肥嘟嘟的小胖腿,直把燕清粼乐坏了。
“逸风逸风!”燕清粼将辉儿抱进怀里,也是有些惊喜,不过更像是谄媚:“你看我们儿子力气好大,长大里定是个练武奇才!”
苏逸风瞥了他一眼,心里微叹,有些疲累的靠在软枕上,嘴角带着幸福的笑:“瞧把你乐的,现在能看出些甚么?不过是个这么小的孩子……”
燕清粼可不管,一脸的兴奋的抱着孩子晃了晃,亲在他的脸蛋上,若有所思的一句:“等过几天办百日宴时,我们的辉儿可就是大燕的太子了,小乖乖可要努力哦,不能让父皇失望。”
苏逸风一惊:“你……”
燕清粼冲他一颔首:“朕说的是真的。”
“那燕若冰……燕若冰的孩子怎么办?”
“逸风,不管以后朕跟冰儿有无孩子,朕都希望是辉儿成为朕最妥贴的后继者。”
苏逸风有些茫然:“我……不明白……”
燕清粼宠溺的捏了捏辉儿的肉嘟嘟的小脸:“我们的儿子,一定能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帝王,对罢小乖乖?”
闻言,水汽一下子涌到眼底,苏逸风蓦地偏开头去看向一侧。
燕清粼轻叹一声将人拉进怀里:“逸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