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焕然顿了片晌,小声一句:“你小心。”
燕清粼眼皮一跳:“你?”
柯焕然意味深长的望了过来,补了一句:“你该知道,我的职责便是要带奕柔安全离开此地,所以……”
声音突地停住了,只见柯奕柔的另一个侍女行了过来,似乎要与柯焕然有话说,柯焕然紧抿着嘴唇不再与燕清粼说话。
燕清粼瞥了眼那个戴着面纱、低眉顺眼的侍女,眉头一蹙,隐隐有些在意却不好多说,所以垂了眼眸,低声道:“请务必护他周全。”
说完后,燕清粼便不再停下,匆匆往外走。
其实,与其让柯子卿对他恨之入骨,燕清粼更乐意让柯子卿……忘了他。
自私也好,任性也罢,权且让燕清粼如此做一次。
刚跨到门边,却听得一句:“站住!”
燕清粼身形一顿,停了脚步,却没转过身去。
柯子卿奔了出来,却与他离着五步远的距离,僵在当下,满目哀伤:“你那天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还是故意的?”
燕清粼后背一僵,缓缓一句:“随你如何想。”
“为甚么你一定要怀疑我?!”柯子卿声音有些扭曲,近于狂吼的往前行了一步,又硬生生的停下:“任何人怀疑我我都不在乎,燕清粼你知道么?我为了你做甚么都心甘情愿!但是!为甚么?!……为甚么你都不信我?!为甚么?!”
一连几个为甚么让燕清粼呼吸一窒,手臂抑制不住的微微抖着,如果他知道为甚么做这些傻事又何必站在这里游移不定?真是……笑话……
他强自一定:“子卿,恩爱情坚瞬息变,人心难比水长流。信你?那你此刻不该是在荆鄢的大营里处理北辽的事务?你让朕拿什么来信?”
柯子卿一怔,眼神中瞬间流出淡淡的伤感,他苦笑一声:“粼,这样……对我不公平……”
“公平?甚么又是公平?”燕清粼轻笑一声,依旧没有转过身来:“朕成全你与风锦公主在一起了,这还不算是公平么?你不是说要补偿朕么,朕总该为你的付出送个回礼罢?”
柯子卿脸色瞬间没了血色:“你……你竟是如此想的?那你明明答应过我放过娘亲的,又为甚么又要……杀她?!”
燕清粼唇角勾出抹淡淡的苦笑,若是燕清粼当真欲杀风锦公主,以他高傲的禀性,哪里用得着他亲自前来?哪里用得着他亲自动手?所以,人一旦偏执起来,果然会丧失理智,这明明是漏洞百出的计谋,聪明若柯子卿,也被蒙蔽住了?
可能么?
念及此,心思一转,燕清粼不由呵呵一笑:“子卿,朕做事,甚么时候需要请示你了?”
柯子卿一愣,再看时燕清粼已经走了出去。
牵了两匹马,燕清粼见燕若菲似乎不太擅长马术,便将两匹马拴在一起,上了她那匹。
一路出了三河镇,燕清粼默默探察一番,发现柯奕柔身边竟没有剩下多少护卫,也无人跟梢,可是……总觉得有些……不安。
略微一皱眉头,燕清粼不由暗暗生疑。
脑中突然一闪,燕清粼问了句:“菲儿,风锦公主身侧就只有两个侍女么?”
燕若菲一思索,携了燕清粼的手,轻轻写着:不,她身侧很少有人。
燕清粼眉头微蹙:“那怎的今日带了你们两个?”
燕若菲顿了片刻,“啊”了一声,又携了燕清粼的手:从离开即墨后,那个侍女仿佛一直跟着柯奕柔。
如此说来,这个侍女该是凉庭易主后才追随柯奕柔的?那么以柯奕柔的机警,不会放任旁人近身的罢?可是……
燕清粼心里转过几番猜测,都一一否了,只心里那股异样却是愈加明显。
燕若菲不知道燕清粼想些甚么,只看他脸上阴晴不定,委实有些担心,便悄悄携了燕清粼的手紧紧攥着。
燕清粼一愣,抬手抚了抚燕若菲的头:“没事,别担心,三哥在呐。”
燕若菲轻轻一笑,后靠进燕清粼怀里,点了点头。
拉紧马缰,燕清粼盘算着先将燕若菲送出去再做其他打算,恰在此时,身后突地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回声绵绝。
“嘭!”
燕清粼猛地回身望去,只见他刚刚离开的那个小别院的方向上突地爆出一团巨大的火花,继而粉尘四起,大片的楼宇纷纷倒塌。
这是……怎么回事?!
几乎同时,燕清粼敏锐的感觉到周围突地涌出几股力量,似乎奔着他而来。
子……子卿!!
燕清粼蓦地从马上翻下来,脱了披风罩在燕若菲身上,然后将马缰和一块金色令牌紧紧攥到燕若菲手里,快速的吩咐说:“菲儿,你沿着这条官道一直往西南方向去,那里有朕的人接应,你就把令牌给他们看,记住!”
燕若菲也察觉出异样,见燕清粼似乎不打算走,脸上焦急万分,却无奈说不出话来,只抓着燕清粼的衣袖。
燕清粼瞥了眼身后,一狠心挣脱燕若菲后便一掌抽在马上。
紫凝骢受了惊,拼了命往城外跑,却并不急躁,终归是燕清粼最心爱的坐骑,或许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自然不辱使命。
刚见着燕若菲奔出视线,燕清粼便飞身跨上另外一匹马,狠命一抽马鞭往三河镇里赶去。
一路都没有受到阻拦,只那股不安却越来越强烈。若是以燕清粼平常的性子,一定会权衡利弊后再决定是却唤人护卫还是直接返回救人,只是那一刻燕清粼以往的思维模式都阵灭了,唯有一个念头:子卿你一定不能有事!
待到行回原处,却见刚离开的那处楼阁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燕清粼脸色煞白,大喝一声飞身下马奔了过去:“子卿!”
铺面而来的粉尘让燕清粼干咳不止,他管不了那些,只歇斯底里的喊着柯子卿的名字四处寻着。
没有,没有……除了断壁残垣,甚么也没有。
燕清粼心念一动,对了,不是分别是对姬澈暗示了么?他有没有及时赶来?
刚想开口喊姬澈的名字,突地耳侧风声一动,燕清粼瞳孔一缩,瞬间拔剑后撤一步,将内力集在剑中,然后巧然一动,挡于胸前,疾风骤雨一般,只听“当”一声,一把黑羽银头箭被震断而落。
还未来得及察觉其上是否有毒,周围已经有一群行动利索的黑衣人围攻上来。
燕清粼忙剑舞银光,凭着他炉火纯青的绝世轻功,一路杀了过去。
于是在一片黑色与银光的绞缠之中,便看得一个清瘦的银色身影,时而轻纵,时而闪身,时而灵动,时而狠绝,时而冷意凛凛,时而杀气涔涔,凡是与他交手者无不立时毙命于其剑下,血溅三丈,却无一滴血迹沾染在他精致的衣裳上。
长剑刺穿最后一名扑过来的黑衣人,燕清粼眼眸中冷光乍现,身形虽未变,只剑锋霎时迸出的杀气如黑云压顶般让藏于隐处之人微微轻颤。
“出来!”
冷冷的吼了一声,燕清粼单脚踢起身侧的一把长剑,身形一转踢在剑把上,于是那把长剑如长了翅膀一般射向百米之外的、唯一矗立的小楼二层。
就在这时,那排关的极紧的窗户登时开了一扇,那把长剑穿其而过,只需片刻,便听得一声“嗡”的入墙之声。
声音之遒劲,震的人心口一麻。
随即,窗侧的门一动,接着一人抚掌而出,声音里倒有几番笑意,却冷的吓人:“多年不见,粼儿的功力果然精进不少,倒让大哥我开眼了。”
燕清粼眼皮一抬,缓缓巡视一周后才将视线钉在中间那人身上,果然有那个刚刚立在柯奕柔一侧的侍女,不由眉头微微一蹙:“大哥,别来无恙。”
那人玄色衣裳,长发束于发顶,眉眼之间仍然有着当年的痕迹,此人不是燕清川是谁?
看了燕清粼一眼,燕清川起身从二楼上跳下,慢慢踱了过来,又抚掌而说:“哦,对了,我是不是该给粼儿行个君臣之礼?”
燕清粼面无表情的收了剑,冷冷的打量着怪声怪气的燕清川:“大哥,收手吧,你赢不了朕的。”
燕清川做了个极为夸张的表情:“粼儿还真是有自信呢!看来不管过多少年,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性子是变不了了。”
燕清粼耸耸肩:“大哥,整个凉庭都是朕的了,你还拿甚么来要挟朕?”
“哦,是么?”燕清川厌恶的瞥了眼周围环绕的血腥,揶揄的看了眼燕清粼:“粼儿已经将凉庭吃到嘴里了么?”
燕清粼不冷不淡的回望过去:“不知大哥是甚么意思。”
燕清川又走进一步:“粼儿该是知道二弟对你情深意重罢?”
依旧面无表情:“大哥玩笑了。”
燕清川嘴角一勾:“呵呵,你不必装傻,我比你更清楚燕清流要的是甚么。”
燕清粼眉间微微起了皱痕:“甚么?”
燕清川脸上起了几番玩味,他抬起指头点了过来:“你。”
燕清粼斜眼瞅了瞅他:“哪又如何?”
燕清川一愣,继而哈哈一笑:“如何?你说如何?燕清粼,你打的精明算盘我能不知?不过是想利用燕清流对你的一片痴心让他为你卖命,但我却知道你是一辈子都不会去理睬燕清流的!所以,你既不愿成全他,我便来帮他,你说这样好不好呢?”
燕清粼脸上沉沉:“大哥多事了罢?”
燕清川连连摇头:“不过成全他人好事么,再说,我只要将你送给他,你说燕清流还不归我差遣?”
燕清粼冷笑一声:“将朕送人?大哥送的起么?”
燕清川被他话里的揶揄激得脸色一沉,继而道:“送不起?那你不妨看看我送的还是送不起!”
燕清粼斜睨着他,话中没甚么起伏:“你把子卿他们怎么了?”
燕清川眉头一挑:“真不知道粼儿还是个多情种子,都快要死到临头了还心心念念着那个柯子卿么?呵呵,那个柯子卿究竟有甚么好,怎地上过他的人都对他食髓知味,你如此,刘嘉卫业如此呢。”
燕清粼突地抬剑架于燕清川颈侧:“你找死!”心里却是咯噔一下,难道……那次竟是真的?可是,风锦公主应该不会如此做啊,柯子卿可是她亲生儿子!可是……不对,风锦公主应该是有严重的臆症,柯焕然又不在他身边,她真的知道自己做了甚么?还是说,幕后还有……旁人?”
燕清川也不恼,只故作深沉的长声一叹,推开剑锋,走到燕清粼跟前,伸手拍了拍燕清粼的肩膀,故作语重心长的一句:“粼儿,听三哥一句话,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这只……呃……草?”
燕清粼嘴角抽了抽,不动声色的拂开燕清川的手,又问了句:“朕再问你一句,子卿在哪儿?”
被燕清粼有些嫌恶的推开,燕清川冷哼一声:“若不是那个疯傻的柯奕柔帮我,粼儿会如此孤身涉险么?我不过是跟柯奕柔做了笔交易,只要燕清粼到了我的手里,我自然会放他们一条生路,不过……”
燕清川瞥了眼兀自混着粉尘的那处废墟,阴笑道:“不过,他们能不能逃出来,那可就另说了。”
燕清粼心口一缩,手掌慢慢攥成拳头,沉沉道:“大哥,你最好祈祷子卿无事,不然你就等着给他陪葬罢。”
燕清川脸上一寒,甩袖道:“哼,燕清粼,你别不见棺材不掉泪!让我陪葬?还指不定谁先成为谁的阶下囚呢!”
燕清粼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燕清川脸上青白交替,突地大喝一声:“来人!将人给我带出来!”
燕清粼一怔,突地看见两个人拖着一个被绑的结结实实的人行了出来,那人被堵着口,涣散的眼神在看清燕清粼时突地迸出光芒来,他说不出话,只不停的、拼命的摇着头,嘴里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两行清泪缓缓滑落下来,湿了脸庞。
燕清粼心底一抽,不由恼怒:“燕清川!悠儿也是你的弟弟!你怎么能如此待他?!”
燕清川冷冷一笑:“弟弟?燕清粼,你何时有这种兄弟情谊了?别忘了!我的亲子就是被你生生杀死的!”
燕清粼慢慢提气注进丹田,准备攻其不备,听燕清川如此说也反讽过去:“让你的妾装作朕的妃子意欲不轨,朕不过是帮大哥清理门户罢了。”
“你!”燕清川脸上一番青白交替,刚欲反驳,却见燕清粼突地虎虎攻了过来,掌风凌厉,燕清川本能的一闪身,燕清粼瞅住空隙闪身过去,直击燕清悠身侧的两人。
银光一闪,两人已经毙命。
燕清粼刚欲抓过燕清悠,突然丹田处如泄了气般一阵酥麻,燕清粼心里大惊,仍竭力将燕清悠带到身前,后撤到安全之处,竟发现再也无法运气。
心里暗到不妙,燕清粼面上却看不出分毫,手上利落的给燕清悠解了绳索,燕清悠抽噎一声,揽住燕清粼的脖颈,声音里哆哆嗦嗦:“三哥,救我,救我!”
燕清粼一愣,悠儿怎的……继而想到或许是受了惊吓,所以拍在他后背上轻轻安抚,眼睛戒备的盯着从刚才起就一直远远站在一侧那个一身杏黄长裙、带着面纱的女人。
只没想到在燕清悠这处失误不察,竟成了燕清粼最残酷的梦魇。
燕清川气恼的咬了咬牙:“燕清粼,不要做无畏的挣扎了!”
燕清粼没有理他,因着知道燕清川这次也必定没有带多少人,不然瞳他们的暗报里早就该提及,估计带了有百来个杀手之类的,毕竟他们的目的不过是带走燕清粼以谋后事,所以燕清粼只是紧紧锁着那个沉默的女人,突地轻笑一声:“朕这个大哥如此沉不住气,想必让人大伤脑筋罢……”
声音一顿,燕清粼见那个女人缓缓抬起头来,不由勾了勾嘴唇:“朕说的对不对呢,润妃娘娘?”
润妃闻言,有些愣了片晌,估计没想到燕清粼竟然识得他,于是缓缓除了纱巾,看着燕清粼,轻轻笑了。
燕清粼一愣,不由暗叹:那若青峰般的眉,那澄净剔透的眸,唇淡施轻红,乌发挽成垂马髻,窈窕绰约,挥袂如仙,好个仪态万千,好个翩若惊鸿。
如此看来,慕平的模样……竟与她有几分相似。
红唇轻启,润妃往前走了几步,柔柔的望着燕清粼:“看来,我给燕王用的散功药作用不大啊,真是有些意外。”
燕清粼脸色一沉,一手悄悄握住了剑把:“想必风锦公主变成如今这番情状,也托了润妃娘娘的福罢?”
润妃微微颔首:“当年她为了复仇而软禁我,只可惜她立场太不坚定,又对卫少天用情太深,那年卫少天战死后她便不济了。我本来还不欲出山,想等她完全成功后再说,结果竟成了个如此不稳定的因素,我怎地还能视而不见,自然要亲自接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