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惨然一笑,头一歪竟晕了过去,燕清粼一惊,忙吩咐萧达带他回府就医。自己则随面色冷然的燕清流回雅室,转身间冲那老鸨一使眼色,那人忙心领神会的离去。
燕清粼一边走一边向燕清流赔不是,到了雅室,燕清川玩的正在兴头,燕清岚显然意犹未尽的颠鸾倒凤,只是那燕清悠被那小倌灌的七荤八素,正被人吃豆腐还不觉。只是经过刚才一闹,兴致锐减,于是各自携着怀中美人自回府不提。
燕清粼挥退剩下的小倌,抱起醉得不省人事的燕清悠,转首向燕清流道:“五弟醉成这样恐怕回不了宫,今晚就宿我府中吧。”接着瞟了眼燕清流怀中的风情万种的安崎相公,促狭的笑道:“不打扰二哥的良辰美景啦!”遂被萧剑扶着上了马车离去。
只留燕清流一人冷青着脸立在当下,一双手不自觉地捏紧,面目更是端的阴狠,让怀中的安崎吃痛却不敢呼之出声。
这燕清悠平时腼腆,谁知酒醉后竟胆大的拽着燕清粼死活不放,燕清粼只好把他带到自己的卧房,让春香过来服侍着,冬梅立刻端了醒酒茶来,只是燕清粼一离开,这五弟就“三哥三哥”的叫个不停。幸好燕清悠酒量小,身上没什么酒臭味,燕清粼也不忍看他酒后委屈,遂上来挨着他躺下,轻拍安慰,直到他睡得安稳,只是一双手却牢牢抓着燕清粼的衣襟,让他不禁苦笑。
春香端了刚熬好的药过来:“爷不该喝酒,对身子不好。”闻到药味,燕清粼眉头一蹙:“春香又拿这种东西难为我。”见春香一副你不喝就跟你没完的架势,燕清粼认命般的端过来,一眯眼就倒进嘴里,接着苦着脸咧着嘴把碗递给春香,萧达急忙塞个蜜饯到他嘴里才作罢。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燕清粼细细的给燕清悠盖好被子,悄声问一旁伺候的萧达。
“爷放心,他名唤沐容,都是些皮外伤,已经上过药,安排在西厢房歇息了。”萧达一边给燕清粼宽衣,一边回道。
“嗯。这个人……看着点。”
“爷的意思是……”
“哼,照做便是。”
想起那双莹亮的眼睛,燕清粼眼中冷光一闪,挥退萧达,拿起今天的暗报看起来,上面有关于西南战事的消息,燕清粼估计着进程,如若不出意料应该这个月末就可班师还朝。
应该不会出意外吧,舅舅那边,还有子卿帮着。燕清粼想着,一旁的燕清悠梦中嘟囔几声把燕清粼抱的更紧,他低头笑道,真不知他睡觉这么粘人,忽然想起柯子卿那夜醉酒失态,方一笑,藏好暗报,也掩被会周公去也!
第十七章:突变
晨风习习,点点零露,燕清悠忽觉冷瑟,本能的靠向身边热源,只闻淡淡冷香令人陶醉。睁开惺松的眼朦朦望去,床边靠着一人,面如冠玉,眼带桃花,亵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一副慵懒姿态。
竟是做梦?若不然,眼前怎会出现这般热络的三哥?燕清悠恍惚的看着,伸出手想要触摸,却又怕梦醒失落,游移踌躇间,竟生出一丝胆怯。
觉得身边有点悉琐,燕清粼放下手中的《花间集》,低头便见燕清悠一副泫然欲泣的姿态,顿觉好笑,伸出食指轻敲他额头:“回神喽,五弟竟懵涨了?”
这话如一击晴天蒙雷响在耳边,燕清悠愣在当下,只燕清粼轻放于他额上的手温如此舒服,他方梦醒,如鱼打挺般一跃而起:“三……三哥,我……呜……”本来是宿醉刚醒,头脑混沌,却又突然起身,燕清悠只觉得天旋地转,回神时已毫无形象的跌在燕清粼的怀里。
燕清粼也吓了一跳,忙接住他:“晕得厉害?你昨儿个醉得不轻,待会儿喝点酸梅汤提提神才好。”
“三哥,三哥……”燕清悠偎在燕清粼怀里低喃:“真的是你吗?”
燕清粼不觉好笑:“难不成是哪来的无良妖怪?”这醉酒的孩子也这番难缠。昨夜燕清粼睡的浅,鸟鸣一声便睡意全无,本想起身舞剑,却见燕清悠抓得紧,无奈之下便斜倚在床边读那春花雪夜的诗集,自有一番滋味。仔细的拿被子包了怀中乱蹭的燕清悠,燕清粼便叫门外候了多时的萧达、冬梅近来伺候。
“若还未睡饱,就再歇会儿,想要什么只管吩咐丫头就行,待会儿爽利点我让萧达送你回宫,可好?”
燕清粼沐浴回来,见燕清悠还披着被子滚成一团,便觉好笑。萧达忙拿来青白缎袍,冬梅利落的给他束发、着衣。从镜中看燕清悠一副闷闷不乐状,遂起身到他身边,抬手掐他小脸道:“不想回宫?宫中规矩多,莫要任性,再说你一夜未归,你母妃少不了担心。以后有机会,三哥自会多接你出来玩耍,可好?”
燕清悠愣了愣,眼神不似方才黯然:“三哥不许打慌。”
燕清粼笑着抚他的头发应允。回头让冬梅侍候他梳洗不提。
自从出宫后,圣君便把燕清粼安置在吏部帮差,所以每天也要过去露个面。近日也无甚大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差事,自整理完奏折、卷宗,着差官们出来进去地统理抄写,燕清粼自己则窝在太爷倚上呵欠连天。昨夜闹到很晚,回府后身边卧着别人,燕清粼睡得很不好,现下反正无事,正好打个盹儿。
“三王爷好雅致,大好时光竟在这儿打瞌睡,真是懒虫一只!”挑帘近来一位少年,玉面朱唇,黛眉入鬓,骨秀神清,一身鹅黄,立于门边,浅浅而笑。
“怎地?”燕清粼见来人,嘻嘻笑道,“逸风可是做那老学究,来抓我这只懒虫?”
“不敢不敢!”苏逸风促狭一笑,“看你眉眼无神,必是昨夜芙蓉帐内乱销魂,真不知是哪家姑娘相公这么好福气,能让三王爷看上眼呢?”
燕清粼佯怒道:“好你个小蹄子,连主子也该编排,不怕我把你好好休整一番?”
“啊,好怕!”苏逸风窜到燕清粼怀里,笑得一阵颤动,“王爷大人大量,饶小的一次!”
眉眼相触,燕清粼顿时哈哈笑得直不起身来。苏逸风亦笑出声来。
苏逸风,原吏部尚书苏杭之的独子,才学多诗,满腹经纶,小时曾为燕清粼伴读,两人关系甚好,后回江南老家丁忧三年,这个月刚刚回京,现在子承父业,任吏部侍郎。
“你呀,明明身子不好还这般不爱惜。”苏逸风差人端个火盆进来,顺手拿了外衣给燕清粼披上,“刚刚看什么来?”
“无事,整理了些各地的文书之类。逸风,来这儿坐。”燕清粼伸伸胳膊,缓解酸痛,苏逸风上来帮他按揉着,意外的沉静。
末了,他轻轻环住燕清粼颈子,埋了进去。
燕清粼一僵,略侧头:“逸风?”
没反应。
叹口气,燕清粼端起桌上的茶凑到嘴边:“有事问我?”
自小,苏逸风只要碰到不爽心的事儿,便会使小性子,有时不理人,有时则很粘人。
“问了你就告诉我?”苏逸风自身后轻声唏嘘。
“逸风!”燕清粼收了笑容。
苏逸风自嘲道,“真不知我苏逸风有无荣幸得见你的真心。”
燕清粼回手轻拍他道:“怎得去了趟江南就变得如此生分?与我也这样绕来绕去,不累?”
苏逸风松了手,自身后绕到燕清粼身边,就着他的手喝了燕清粼的茶,许久方撇开头问道:“那个……那个小倌……是怎么回事?”
“嗯?沐容?”燕清粼有些诧异。
“哼,叫的熟稔,你不是最忌讳这类闲杂人的?怎么这次偏生……还带回府上……”苏逸风闷闷的说道,透着股酸儿。
燕清粼眨着眼,有些无辜:“不就是个小倌,你着恼做甚?”
“我有什么资格着恼?”苏逸风突然高声问道,忽觉失态,闷头喝口茶道:“燕都都传遍了,说三王爷‘千金买笑’、‘深闺藏娇’,要是传到圣君耳里,还只不定怎么排遣你!你倒在这儿自在!”
燕清粼本来被苏逸风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自觉玩笑开过了,所以不以为然道:“让那些无聊之人嚼口角,父皇若问起,我直说便是。”
“你干吗管这等闲事?平时不是最好孑然一身?”苏逸风瞅他一眼,话里有话。
“你还说不恼我?话都这么冲!谁知道呢,当时就想管了,后来也不管如何了。”燕清粼勉强一笑,“对了,今儿个也没什么事儿,我请你去明月楼喝酒,可赏脸?”
“哼,算你识相!”苏逸风也不客气,上前拉了他就走,只燕清粼在后面连连苦笑:我今天也没招他惹他啊,怎还这样陪笑又陪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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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宫里请安回来,天色已晚,萧剑扶燕清粼下马,这边春香、冬梅已经服侍着用膳,燕清粼没有胃口,只觉得心神烦乱,应付几口,便着人准备沐浴。缱绻在温泉中,燕清粼舒展叶眉,薄唇浅抿,眉角轻扬,膳后小憩当时人间极乐。
混混沌沌间,忽觉一人轻触他肌肤,缓缓地游过水偎依到燕清粼身上,一双手四处游弋。在大脑反应过来前,身体已经把那人按在水里呛了个够。睁眼一看,竟是个身材曼妙的美少年,一双眼睛招人,盈盈亮亮,充着雾气。
原来是那日救的沐容相公。
“咳咳……咳咳”他显然受了惊吓,颤颤巍巍的跪在温泉中,不断告罪。
“你……你没事吧?”燕清粼有点无措。这个孩子他着人查过,身家没有污点,应该是个可怜见的孩子。
不过,勾栏处的人本就身份复杂,说不定暗藏玄机也不一定。
“容儿……容儿不懂规矩,得罪了爷,罪该万死!”他的头不断低下去,不敢抬头看他,看来被燕清粼吓得不轻。
燕清粼闷笑一声,伸指挑起他的下巴,玩笑道:“再低下去,可就要淹死了。”
沐容眉眼如黛,腮红若桃,抬眼望着浴中谪仙,羞赧的不敢对视,只两只黑嗔嗔的眼睛滴溜溜的不知如何办。这幅情态倒叫燕清粼失神片刻,暗自赞叹。
瞥见他的伤已结疤,泛着新肉,不仅皱眉道:“上去!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伤?”
“唉?”沐容没想到王爷会说这么一句,愣在当下。燕清粼不觉好笑,真是个呆子!遂抱他上岸,倒让沐容一阵脸红。
燕清粼把他放在岸边软塌上,看他瑟瑟索索的闭着眼睛,一幅视死如归的表情,顿觉无语:他不会以为我要吃他吧?扯过浴衣盖在他身上,燕清粼叫萧达进来伺候,摇头失笑。
沐容疑惑的坐起身来,看一旁的燕清粼着衣,不知所措。
“你别想歪了,我帮你赎身并非要收你为侍,只是看不惯那痞流之辈污了你。伤好之前,你安心住下便是。如有亲戚之类,我自会让萧达给你备好盘缠送你回家好生过活的。”燕清粼整着袖口说道。
说到这儿,沐容仿佛才听明白燕清粼的意思,突地泪盈于睫,面孔苍白,跪到地上,一言不发。
“这是作甚?”燕清粼眉头一挑。
“求王爷别赶容儿走,容儿无家,从王爷就我那日起,您就是我的主子,容儿……容儿……”说到最后,竟泣不成声。
燕清粼倾身上前,本想扶起他,谁料沐容忽然抬头直吻上来,擦过燕清粼唇边,一双黑目闪着泪光:“容儿愿意伺候王爷。”
“你……你如此做,让我与那刘痞少有何区别?”燕清粼将他扶起,刚要说话,谁知一口气上来,竟“咳”个不止。萧达立刻上来帮他顺气,燕清粼摆摆手,一番闹腾,发也散了,缓缓接过茶来轻啜着。
沐容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思。
“算了,反正我这王府也养得起你,何时想走支会一声就行。”赶都赶不走,留着看你耍什么把戏也成。
遂闭了眼,让人退下,冬梅点上香炉,在一旁服侍着。
沐容似乎还有话要说,萧达冲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萧总管,那个……”沐容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跟在萧达后面,吞吞吐吐。
“沐公子,你可以回去歇息了,有事吩咐房外的丫头就行。”萧达忙着去端春香熬得药,有些不耐。
“萧总管,王爷的病是怎么回事?从症状上并非伤寒,但咳嗽得厉害,气虚游移,似乎有内损之相。”沐容不再迟疑,上前拦住萧达。
“你……你怎么知道?”萧达止了脚步,他说的跟太医诊的几乎一致。
“沐容出身医家,自幼便随祖父过山居生活,亲采各种药材,对某些病症也小有了解,所以……”沐容似乎有点犹疑,“不过,我对医病并非在行,相反,我……”
“沐公子有何难处?若有良方不妨告知萧达,主子最近咳得厉害,这药喝不喝的就是不管用,奴才们都快急疯了。”萧达上前抓住他,面色遽然。
“我擅长医毒。”沐容轻声说道,“依王爷之状,恐怕已经中毒。”
萧达倒吸一口冷气,愣在当下。
“你胡说什么?太医只是说可能虚火过旺,稍稍调养即可,怎么可能……可能中毒?”萧达越说越没气势,沐容的说法确有道理,可若是中毒,那施毒之人会是……
“原来你还有点本领嘛!”燕清粼轻笑着走出来。中毒?有意思,尽管他也曾经想过,却怎么也找不到对应的毒物,更对下毒方式匪夷所思,今晚偶然听沐容一说,似乎有了点眉目。
“主子,我……”萧达迎上去,燕清粼摇摇头。
“说吧。”燕清粼斜倚在床榻上,萧达、萧剑立在两面。燕清粼遣春香、冬梅先去歇息,反正这事她们知道也无用,反而担心,也没必要劳这神子。
沐容把完脉,立在床前,拧着眉:“若没错的话,应该是南方毒草米陀香。”
“米陀香?”燕清粼以前也听过这种毒药,无色无味,一旦吸入,腐蚀人的内腑,七七四十九天后必咳血血尽而死。
“不过,王爷并没有吸足全份。”沐容若有所思地言道。
“容儿何意?”
“以症状看,毒应该是三月前下的,恐怕只让王爷摄入了三分之一,初始有风寒之状,继而断断续续不止,让人放松警惕,然后慢慢噬人肝脾,待发现时恐怕已病入膏肓。”
沐容突然跪下,“容儿无能,王爷现下无生命之忧,而最生奇怪之处是米陀香中似乎掺杂其他药草,容儿一时不能……不能查出。”说到最后,以近无声。
“生死有命,我燕清粼又不是贪生怕死之流,容儿无需自责。”燕清粼淡然一笑,扶他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