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的仇人?”手轻抚过风吹乱的青丝,叹一口气。
“佞臣的养子?”漠然的转过头,讥讽一笑。
“那——”忽然眼中射出一道阴狠,直剌剌的锁住柯子卿:“又是我燕清粼何人?”
话音一落,燕清粼忽然隐去那份愤怒,而面容一柔,浮出一抹艳丽的轻笑:“美人计吗?有意思儿。”
“清粼,我……”柯子卿欲上前,被萧剑横剑挡住。
“闭嘴!这名字也是你能叫的,柯大人?”燕清粼的声音没有起伏,右手却缓缓地抽出腰中的剑来。这是卫少天送给他的苍雪剑,通体雪白,夜里看去竟有透明之感,每当杀气近身便会微微低鸣。剑若出鞘,必气势凌人,摄入心魂。
“拿起剑来。”燕清粼嘴角吊着笑,仿佛在温柔的说:你来了。
柯子卿眉间痛楚一闪:“我柯子卿决不会对你举剑!”
“哦——!”燕清粼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对,我倒忘了,你喜欢对我用毒!”说罢左手挽着垂在肩上的碎发,打着卷儿,斜睨着他:“可对否,柯大人?”
柯子卿咬着嘴唇:“我若说不是,你可信我?”一双黑瞳直射入燕清粼戏谑的调笑中,没了踪影。
“哼,你说呢?”燕清粼眼色一暗,一挑长剑刺了过去。
这一剑招式平常,剑招却奇快,转眼间已到柯子卿身前,后者向后一跃,举起剑来硬生生挡住。
“清粼,你……”柯子卿一句话未说完,燕清粼剑招激变,向柯子卿面门刺去。柯子卿身形一矮避过剑锋,冒死伸手揽过燕清粼的腰身,带到怀里。燕清粼下身一弓,抬腿毫不留情地顶进柯子卿下腹,趁他吃痛无力时转出身来,挽个剑花,立在一旁。
萧剑纵前一步,“主子,让属下来,免得脏了主子的手!”说完提剑刺去,柯子卿堪堪让开,却还是让剑锋削着了衣服前襟,一个物什露了出来。
血红的麒麟玉,在月光下,泛着刺眼的光。
萧剑自然认得,面色一狠,挥剑滑过他颈间,柯子卿未站稳,防不得,萧剑接着一脚踹到他胸口,趁势夺过断了线的麒麟玉。
“你就是用它威胁舅舅的?”攥在手心里,燕清粼一阵窒息。
燕清粼早就猜到,卫少天如此睿智,怎会凭空被柯子卿要挟?这块麒麟玉是燕清粼满岁时卫少天亲手为他戴上的,天下只此一块,燕清粼从小到大从不离身,它就像燕清粼的生命载体,玉在人在,玉亡人危。可想,当卫少天见到麒麟玉时的不置信,与无力颓气。
柯子卿咬咬牙,眼光灼灼:“对,我与他不共戴天!只要能致卫少天于死地,即使是天上皓月我也会舍身取之!”
燕清粼冷冷一笑:“是么,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西南陷入水火,你以为谁会为你背负这些血债?!”
柯子卿一愣,望着燕清粼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惶恐。
“是我,是我燕清粼!!”燕清粼嘴角一阵抽搐,“算我瞎了眼!!怎么会相信你这种人?”
说完,手一用力,麒麟玉化为两半,摔在地上。
柯子卿被他吼得楞在当下,有丝恍然。
他从没有想过,若大燕因此而灭国,受责难的不会是卫少天,而是燕清粼,因为正是燕清粼这个软肋,才让柯子卿得逞。他从未想过,但却不死心。
“你有无爱过我?爱过,对吧?”柯子卿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艰难的说着。
他怕,他怕是自己葬送了彼此。
燕清粼面色一寒,嘲讽的看着他:“伤我舅舅的人,便是我仇人,何谈情爱呢?柯大人,下一剑,本王可不会留情了。”
柯子卿猛地咬紧嘴唇,望着一脸恨意的燕清粼,心下泛苦:所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罢了,能死于他剑下,我亦幸哉。
但真的举剑对阵时,柯子卿拿剑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他竟如此……恨我么?
闭起眼,深吸一口气,迅速攻出一剑。
这剑直逼燕清粼死穴,而他所处的甬道极为狭窄,实在避无所避,燕清粼冷笑一声,将剑平平送出。你想赌,不过是倾力一搏,我燕清粼陪你!
柯子卿见燕清粼使出的招式,嘴角竟然扯出一个旁人不能察觉的笑意。他在剑快刺上燕清粼的瞬间转了角度,擦燕清粼肩膀而过,可自己却不躲避燕清粼的剑锋,甚至故意迎上。
燕清粼大吃一惊,忙抽手,可那剑势显然难以完全掌控,瞬息间没入柯子卿体内。柯子卿听着那细不可闻的皮肤撕裂声,等着剑穿心而过,他抬起头来,直直的望着燕清粼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嘴角扯出一个温柔的笑,一双手牢牢的攀上燕清粼的肩膀:死都不放手!
但剑没有刺入心脏,最后一刻燕清粼用内力一激,堪堪斜没入柯子卿肩胛,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
“想死?”燕清粼冷冷的甩开柯子卿,右手攫住他下颌,盯着柯子卿因疼痛苍白的脸,左手忍不住握成拳:该死!燕清粼暗骂自己一声,竟……竟下不了手!
“粼……”柯子卿眼神迷离,“我……我也不愿……你杀了我……我吧!”
“杀你?”燕清粼摇摇头,“不需要了,你已经——”燕清粼一顿,右手一指自己的心脏:“在这里,死了。”
柯子卿眼中死灰一片,伸手抓紧他,嘴唇却哆嗦着不知说些什么:“你……求你……别……”
一把放开失魂落魄的柯子卿,燕清粼苦笑道:“真是傻了,我又何必为你脏了这双手呢。亏我听说你率几百轻骑孤军奋战时,担心得夜不能寐,想我燕清粼自认英明睿智,没想到会被你玩于股掌之中,真是可笑之极!”
燕清粼自转身背对着他:“从今儿起,你我形如陌路,你若伤我舅舅,我必杀你!”说罢绝尘而去。
萧剑停在当下,握紧手中的剑:“主子不杀你,我……”
“萧剑!”门外一声怒喝,萧剑恶狠狠的瞪了眼早已失神的柯子卿,随之而去。
疾驰数十里,燕清粼体力不支,身子一晃摔下马来,沿着山坡滚落到底。
“主子!”萧剑飞身下马,几个轻跳扑到燕清粼身上,把他抱进怀里,连滚几圈,遂用手中匕首悬住身体。
“咳咳……”燕清粼急促喘着,一手抓了萧剑的衣襟:“剑……剑,怎么办,我……我杀不了他,杀不了,他怎么能……怎么能……”轻轻靠在萧剑怀里,燕清粼抖着双肩,愣是没哭出声来。
萧剑爱惜的抱紧他:若主子下不了手,那让属下来。
只是缘起之时,缘灭之始。这世上情缘有多少是不伤人?无非作茧自缚了了。
小心翼翼的将燕清粼抱上马,萧剑把手放在他后心处缓缓输着真气,拿披风仔细裹了才扬鞭而去。到三皇子府时,萧达早已在外面等候,一见燕清粼被抱着回来,当下慌了神,上前拉住萧剑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主子这是怎地了……”
萧剑待要解释,只听燕清粼轻舒了口气道:“府里有人来吗?你在外面作甚么?”
萧达本以为燕清粼睡着了,听见问话忙扶着他下马:“回主子,李德富总管来了,皇上正传您进宫。”
燕清粼身形一滞:“父皇传我?”
“李公公说不知为何皇上龙颜大怒,现在宫里乱成一团,还发作了太子,正等着您去救火……”
燕清粼心下计较,回神间李德富已经奔了出来跪在他脚下:“殿下,您可回来了……您这是怎么了?脸色怎这么差……你们这些狗奴才怎么伺候的?!要是殿下有个闪失,你们死个百回也偿不了……”
燕清粼头痛的捏了捏额角,打断李德富尖锐的噪音:“行了,李公公先进来喝杯茶吧,容我换身衣服随你进宫,”说罢瞥了眼萧达,“再说,我也有些话想问问李公公。”
话虽然不是对萧达说得,燕清粼却示意他跟着来,萧达一凛,稍稍犹豫片刻,也跟进府。
在观雨阁廊前的暗影里,燕清粼倏忽凑到萧达耳畔:“去唤醒沐容。”接着,便一脸无事跟李德富一起走进阁里。
萧达有些僵硬的留在当下,深呼吸几口,转身而去。
看来,是时候了揭开这层纱了,至于这之后的风暴只能听天由命了。
夜近二更,太子府前停下轿子,一排奴仆跪于一旁,轿帘一挑,长随顺子伸手去扶太子下轿。
“滚!”一声怒吼,顺子立刻跪地请罪:“太子息怒。”
燕清流自不理会,自己强撑着下了轿,摇摇晃晃着往府中走。顺子急忙跟过来:“主子,让奴才扶您吧,您这样强撑如何是好?万一伤口……”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燕清流也不停,扔下这句威胁,仍然一步一挪的向前移动。顺子不敢莽撞,细细的在后面跟着,唯恐太子摔倒。跪地的奴仆不敢吭声,老老实实的低着头数蚂蚁。
好容易挨近府门,燕清流已经痛的浑身是汗,微喘着气,他仿佛看到天在转,地也在转,使劲闭了闭眼,燕清流艰难的迈出一步,谁知正好卡在门前挡板上,身体不自主地向前摔去。
“太子!”顺子尖叫一声,却已来不及赶来扶助。燕清流自嘲的一笑:要倒了吗?终是不顶用,浑身是伤,还差这点儿?
却没成想,没碰到冰凉的地面,反而落在了一个温暖瘦弱的怀抱里,燕清流睁着沉重的眼皮拼命向上望去,好熟悉又好模糊的面容,竟不禁伸手摸去,是温温的触感,和一声叹息。
“唉,二哥,你这是何必?”颤抖的抓住燕清流抚在脸上的手。
燕清流安心的闭上眼睛,累极的靠在深前人的怀里,暖暖一笑:“清粼,你又何必来呢?”
第二十一章:同眠
灯光映照下,燕清流神情疲惫,眼眸微闭,乌发凌乱披散,颀长而肌理匀称的身体上,遍布血色伤痕。
虽有心理准备,看到这些狰狞的伤口时,燕清粼还是倒吸一口冷气,拿着暖玉膏竟不知从何处下手,突然后悔把顺子和萧剑赶出去,燕清粼琢磨着现下要不要把他们再叫进来伺候。
“我身材可好?竟看迷了?”燕清流头闷在枕头里,眯着凤眸调笑着不知所措的燕清粼。
“唉?”燕清粼闻言一怔,接着自嘲般的摇摇头:这人本性顽劣,最不值得同情。
他一只手蘸点药膏细细的涂在燕清流背上的伤口,动作出奇的温柔,但燕清流仍是闷哼一声。
放在床边雪白的亵衣,早已被染成艳红色。
“都说你风流成性,怎不见府中藏娇?是不是府外另有乐园?”
听着燕清流强忍着呻吟,燕清粼说些旁话引他分心。
“本太子……的名……名声……如此不堪?”燕清流闷笑着。
“哼,可不是?三天两头往勾栏跑,比那老鸨还勤快!”燕清粼嘴一撇,小指头猛地戳一下他的伤口。
燕清流白着脸,嘴角一阵抽搐:“怎地?你这……吃错了?”
“你被打傻了?”燕清粼一手抚在燕清流的额头上,没发烧啊。
燕清流一手反握住那只温软的柔荑,吃力地斜侧过身,放到心口上:“自始至终,这里有一人足矣,你可知他是谁?”
突地,燕清粼捂住他的嘴:“别胡说!”
只觉手心中一暖,燕清粼脸色一变,竟是燕清流细细的用舌舔过。
燕清流对他的心思,燕清粼怎会不知?只是,一直以来故意忽略,只盼他能知难而退,如今看来,是用了最不得的办法。
“二哥,你……你怎知我在外偷听?”燕清粼急忙抽出手来,继续包扎伤口,一边找些旁话来说。
从宜红院出来后,燕清粼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结果今夜被圣君召见后,竟被告知燕清流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后来燕清粼似乎觉得,燕清流当时的说话语气实在让人匪夷所思,要么是燕清流平时城府太深,要么……就是在演戏。
而燕清流的城府,燕清粼摇摇头,他宁愿相信日落东山、猪能上树。
所以后者的成份自然大些。
“呵呵,你从小就躲着我,所以我对你感觉很灵敏,你身上有股冷香,我闻到了。”
燕清流一愣,有些心虚的应道,偷眼看燕清粼一眼,又急忙转过身来乖乖趴着,不再言语。
闻到?
燕清粼愣了一下,没接话,继续包扎伤口。
扯过一块布条,燕清粼有点犯愁,其实这事儿,他这个做主子的还真没做过,想起以前帮母妃系过发带,遂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忙活起来。
“我说的那些话……”燕清流没听到回音,有点不安,斜过头来望着沁出一头汗的燕清粼。
“我就当没听过。”燕清粼干脆的打断。
“可我说的是真心话……”燕清流小声嘟囔着。
燕清粼冷笑一声,停了手站在一旁:“若不是真话,父皇会下这么狠的手?”
燕清粼早就该想到,圣君睿智极深,既然不想让燕清粼知道他与卫少天之事,当然会严加控制,想来他身边不知有多少监视的眼线。可惜燕清流却把这件事透露给燕清粼,圣君焉能不怒?
若非燕清粼及时赶到求情,燕清流怕是……忽然又想起刚刚跟圣君约定的一事,燕清粼盯着燕清流,心里默念:二哥,别做傻事。
叹息一声,燕清粼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向门口走去。
听到脚步声,燕清流背一僵,见燕清粼要离去,急忙挣扎着下床把他锁在怀里:“你别恼,我……绝无他意。你知,我最不忍伤的就是你,我……”
话还没说完,燕清粼突地转身用吻封缄了他未说完的话,燕清流愣在当下,忘了呼吸。
燕清粼一碰即离,妩媚一笑道:“被我这腌雑东西亲吻,太子殿下难道不会难过?”
燕清流恍过神来,面色一沉,双手钳住他略显单薄的手臂。:“我不许你如此说自己!”
他竟说自己是腌雑东西!
“哈哈,难道要自欺欺人?想我燕清粼自负脱俗,可真遇到这悖俗之事却如此……你、你为何要告诉我?为何不瞒着我?”
燕清粼喘着粗气质问他,以后当如何面对舅舅?如何面对父皇?如何面对养他至今的母妃?
“你还有我,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