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才看了不久,一则新闻就让他完全停下手边的动作,惊愕不已的瞪著萤幕。
怎麽可能?
他从头到尾、上上下下反覆看了数遍,还是不可置信。
而且不只他看到的那一篇报导,似乎被当成大新闻来处理的消息,还有其他不同记者写的各种或简略、或详尽的版本,这麽多的事实摆在那里,他就算再不肯相信,但木已成舟。
糟了。
那篇之後的新闻,当然也没心情看了。
心烦意乱地关机大力阖上笔电,走到衣物间对著一排西装服,心不在焉地随便拉一套出来,再随手拉一条领带,也没心情顾上自己是否搭配合宜,胡乱穿戴好,就出门下楼。
约莫半小时过後,还未到上班时间,连大楼的地下停车场里也只有屈指可数的车辆,黎世却早早就皱著眉、一脸严肃出现在公司,大步流星地迅速走进办公室,放下公事包,重重坐上沉黑色的皮质座椅,往後压向椅背,尽管椅子很是柔软舒适,他却无法放松,身体依然紧绷著,烦躁不堪地单手揉起太阳穴,心神不定地思索著,而他维持这样的动作也没有多久,就因桌上室内电话的响起而中断了。
似乎对这通电话的到来已有所心理准备,那铃声才响起数秒,黎世就已屈身向前接起电话,直起背脊将话筒贴向耳旁。
通话时间很短,电话另一头的人言简意赅的表示要黎世去他的办公室谈谈,除此之外也没多说什麽,只听他应了声好後就结束对话。
而伸长手将话筒挂上话机的黎世,脸色则不见任何舒缓,益发沉重。
黎世坐上电梯抵达後,一路无碍的直直往位於走廊末端的首席执行长办公室快步走去,轻敲雾面的玻璃门数下,开门进入。
还未及开口,坐在办公桌後被数叠厚厚文件围绕住的男人,却早他一步先出声了:「坐。」
「嗯,大哥。」答应一声,他走向前,在实木办公桌前的一张皮质会客椅上坐下。
「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了什麽事吧?」那男人边低头看著眼前的文件边漫不经心的问。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选择保持沉默。
黎家大哥,黎律,随手将手边的文件整理整理,叠放在办公桌另一侧,然後从文件堆中抽出一本彩色周刊递向对面;而黎世,虽然明知道里头有些什麽,却还是弯身接过,拿到手之後,定睛一看。
果然,封面照片上,是两个男人拥吻的照片。
虽然昏暗的夜晚让照片没有非常清晰,但还是足够了,足够让人辨认那个是谁。
而无疑地,其中一个是自己没错。
黎世无奈的想。
待续。
周刊上斗大的图片,背景虽然有些模糊,但当事人知道那个地方是停车场。
照片不是近照,也不是正面,但仅有的侧面轮廓,旁边搭上八卦杂志附上的对比图,却是欲言又止的刚好。
参加朋友婚礼那天,从酒吧出来之後被拍到的,几乎占尽整个版面的醒目焦点,是两个拥吻著的男人,跪著那个男人是自己,另外那个坐在地上紧紧和他贴著身体,手甚至还搂著他的腰的男人……是秦礼。
正吻的难分难舍的两个人……还有什麽比这张照片更能证明他们俩关系?
虽然两人在外有亲密接触就那麽一次,但世事却都是这麽该死的刚好与恰巧,刚好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恰巧就在秘密不能有一次的不小心。
黎世苦笑的想。
「怎麽被拍到的?」黎律先开口。
「阿礼那天喝醉了……我一时没克制住……」
「他知道了吗?」
「不清楚……」
「你怎麽可能不知道?」黎律拧著眉,略抬高了音量问。
「我们吵架了……他现在不住家里,所以我不知道他知道了没有。」他只解释了一半,却闭口不谈两人已经约莫一个多月没联络的真相。而他之所以决定不提,只是觉得这会让事情更复杂,现在光是八卦周刊的报导,就已经足够让人抓狂。
黎律闻言,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麽,但也没说出只字片语来,无声了数秒才又问出另一个问题:「你看过上面的报导了?」
「嗯……他们怀疑,因为我们去竞标那块土地太过突然,他们猜阿礼会不会是内线……」黎世无奈地说出这种捕风捉影的猜测。
「传出这样的消息对我们的声誉伤害很大,我已经让人立刻去法院提告……」手腕一向高超的黎律,处理事情一向面面俱到,十分周全,对这方面并没有什麽好担心的黎世,闻言只点点头,而黎律话锋一转,又说道:「除了这个之外,我叫你来最大的原因,你应该心里有数了吧?」
黎律紧紧盯著面前镇定却沉默不答的五弟,目光益发凌厉地继续追问:「那麽,现在你可以开始解释……为什麽秦礼在T公司工作,你却连一次也没跟我们提过?」
「我以为那不重要。」
「黎世,别拿你外面搞的那一套来玩我,我没那麽笨,你也没那麽笨。」
「……」一向在兄弟姐妹前颇有威信的黎家大哥,有很多事是他懒的去淌混水、去插手而已。但只要他一下定决心,便会用尽所有方法达成目的,抵挡不住对面强势的大哥,黎世放弃地招认:「……我故意的。」
「很好,黎世,敢做就要敢当。」
黎世对大哥的话语只能苦笑以对。
「爸妈那边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我想应该很快。」黎律不苟言笑的说。
「大哥……」
「……当初跟你说如果不想结婚就好好在公司里工作,爸妈我会负责帮你担著……你自己爱玩又不敢承担责任就该知道会有这种後果。」黎律冷面没有一丝松动。
黎律是黎家中最特立独行的一位,他直至现在年届不惑,都还没有结婚,这在黎家是除了黎世外,绝对的异数。但他的决定却没有如黎世一样迎来莫大的反对声浪与重重压力。因为黎律早早就因为出众的管理能力接班公司,之後也掌管的可圈可点,甚至更上层楼,因此黎父黎母对这个从年幼就一向很有想法的孩子,也毫无办法,无从置啄。
也因为他自己的关系,黎律是当初唯一对黎世是否应该结婚,抱持中立的人。
「……」黎世哑口无言,连要求个情都无从说起,毕竟当初将这唯一的善意驳回的正是他自己。
而黎律思考了会再度开口时,语气已经较先前缓和许多:「你想要我帮你?」
黎世自然毫不犹豫的点头。
爸妈、亲戚、外界舆论……太多太多,这已经不是他可以处理的。
「但是我有条件。」黎律坦白直接的说。
「……好。」早已经预料到大哥不是如此简单就帮自己善後的人,他很快回答。
「做你所有原本就该做的事,你的职位原本该负责什麽就做什麽。」他加强语调继续说道:「这次,没有你讨价还价的空间,没有特别的通融,没有特权,遇到事情我也不会派人帮你,一切靠你自己……就像公司里所有其他人一样。」在黎世正欲说话时,却立刻被接下来的话语打断。
「黎世,你的能力在哪里我很清楚,你做不到我不会强求,但你做得到的,我会严厉地要求你,让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简单来说,五弟,你的好日子结束了。」他补上最後一句,作为总结的说。
「我知道了,大哥。」他再度苦笑著回答。
走回办公室後不久,黎律的秘书过不久便以超高的效率将他需阅读的重要文件全数搬来。黎世所在那部门的下属们看来也已收到通知,一段时间便有人敲门进入,或是报告,或是交东西给他,许多生面孔来去穿梭著,将一叠叠、一包包的厚实文件不停送进他的办公室,很快地就让他办公桌只留下面前一点点的空间,堆不下的那些就往旁边的皮质沙发上摆,甚至因为是产品部门的关系,盒装的成品、半成品、甚至零件等,也从地毯上直直往上堆放。
等到人潮稍歇,黎世终於能好好坐下来做事时,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之後了。
抬头看了一眼门,确定是紧紧关上之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 不是拿起最靠近自己而且好像很重要的文件阅读,而是从外表看去就像是为搭配服装而购买的公事包中,拿出数张夹在一起的纸。
离婚协议书。
黎世低头看过去,摆在最上面的第一张纸,显明的标题是这样的。
待续。
树苗历**年O月X日 小树苗正经历著第四天的暴风雨。
黎世看了看那几张纸,犹豫不决的最後又将它们收进公事包,之後拿起夹在资料堆中的白色瓷杯,喝口冷掉的咖啡,终於打起精神,开始专心读起从研究所毕业後就没认真看过的专业资料。
一下午的时间,他全部花在重拾过去的熟悉上。
科技产品这种必须走在时代尖端的东西,果然一段时间没接触,原本拥有的所有基础都需重新建立。而跟这些脱节很长一段时间的男人,最後剩下的感觉,除了疲累、吃不消之外,就是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明明知道总有一天会被逼回来认真工作,但在逍遥自在的这几年里,他却根本不想做任何的努力,只顾著享受得来不易的自由。
人啊,偷懒过度也是不行的,他认命的想。
顶著被强迫输入大量资讯的大脑与疲累的身躯回家,已经是晚上十点的事了。踏入家门的黎世甚至还自嘲的试图回忆上一次为了公事而晚归的情形,但上一次对他来说,似乎已经是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居然久到他都想不起来。
重重倒在沙发上,除了沙发椅垫空气挤压的声音,整个空间安静的逼出寂寞。
拿起总是被另一个人牢牢掌握住的遥控器,转到他毫无兴趣的电视节目,伴著喧闹的声音,他扶起被丢在脚边的公事包,转开扣钮,把东西拿出来就直接丢在面前的桌上。
然後眼睛看著电视萤幕,实际上注意力却根本没摆在上面,而是发起了呆。
那一份离婚协议书,其实早就拿了,就摆在抽屉里。
但是签不下去。
应该说。
他根本舍不得那个人。
尽管常常告诉自己,已经过去了。
已经过去。
五年不算什麽,只要忘记了,五个月跟五年其实没有差别。
但截然相反地,完全与这个想法背道而驰的他,天天想著的都是……没回家的阿礼现在住在哪里,今天是不是也出门玩了,半夜肚子饿会不会出门买宵夜,还是乾脆就空著肚子睡在沙发上,甚至连晚上受朋友之邀去Gay吧玩乐,也总是会下意识地暗暗注意附近的人群。类似这样的事情或问题,会不停在他心中无限回圈。即使事实是,就算在这次事件前,他们也只有很少的次数曾在外头遇见对方,而他也不需要担心秦礼没地方住,不用去担心没他秦礼会活的不好。
明明就清楚知道,他一个成熟独立的男人,绝对不会因为少了自己就变的颓废沮丧。
但对於这些问题,得不到答案他也不管,但也不会拿起手机主动询问。
只是会想到而已。
至於那个被想的人,当然一无所觉。
这段时间都一直忙碌於处理突生变卦建厂案的秦礼,那天早上是在昏沉中被手机铃声吵醒的。脸色难看地望了望手机萤幕,来电显示的名字让他最後还是按下通话键,用刚睡醒的沙哑声音沉沉的打了声招呼:「喂?阿阳啊……这麽早……」
然後立刻被打断了。
电话传来的熟悉声音却甚至没来得及说声早安,就直接用少见的急促语调对他大吼:『阿礼你完了我说这次你真的完了!怎麽会和那个人搞上啊你!?搞上就算了怎麽会不小心到被拍到?现在上了头条看你怎麽办……工作可能都快没了你还能安心睡觉?喂??喂阿礼你有没有在听?』
「嗯嗯……」某人赖在床上滚了半圈把掀在旁边的薄被拉回来。
『嗯什麽?你怎麽完全不紧张?……啊啊该不会那个其实不是你吧?……可是我应该没看错啊?……』那人疑惑的降缓说话的速度。
「从头到尾都不懂你在说什麽……」秦礼埋在枕头里懒懒的咕哝。
『……你半夜和那个姓黎的男人在停车场亲热还当场被拍到这样说够清楚了吧!』
「啊?」秦礼蓦地直起身瞪大眼,立即从睡眼惺忪的状态中转瞬变得清醒,对手机惊愕的问:「……你说什麽?」
『今天八卦新闻的大头条啊秦先生。』
「怎麽可能……」依然是惊吓的声音。
『阿礼……不会吧……那个照片真的是你?……』电话那头变的小心翼翼起来,问。
他沉默。
『……你真的认识那个姓黎的?』
「认识。」
『你知道他是你们公司死对头老板的儿子吗?』
「……知道。」秦礼充满哀伤地回答。
完蛋了……工作……
『你……』听了他的回答,阿阳像是突然被梗住一样,停顿一下才说:『我还刚想帮你找藉口说你不知道他的尴尬身分呢……』阿阳无奈的说完。
「打算怎麽办啊你……我想你们公司那边应该都知道了……」
某人再度沉默。
结束和阿阳通话後,秦礼开启电脑,连上网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找到新闻,而即使是缩小版的照片,还是让他再次确认了,新闻主角的确是自己没错。
没开灯的小客厅,昏暗著,只略有微弱的光线穿透过浅橘的窗帘。
面色铁青的秦礼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很久。
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只是静静的坐著,想著。
慌张过後的镇定,来的很晚,很久之後。
想著怎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想著怎麽会被拍到,想著另外那个当事人知道了没有,想著工作该怎麽办……很多的怎麽办,怎麽办。
他不是圣人,就算是这样的年纪,还是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公司那方面的消息来的也很快,还没到正式上班时间,上头早早就派秘书通知自己,要他暂时休假几天,手上的建厂案子他们会另外派人妥善处理。
似乎也不用多解释什麽,寥寥几句话传达出来的意思,就已经很明确。
只痛苦的想著,或许过去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这个他一直想掌握的巨大机会,在转瞬间,就从他紧紧握著的手指间被夺走。
秦礼弓著腰,颓丧的看向放在大腿上向上摊开,却空空如也的手。
握得再紧,似乎都没有用。
待续。
近傍晚的阳光因主人没有拉上的窗帘斜射近开放式的厨房里,没有开灯的空间还是让男人的身形轮廓模糊可见。
秦礼走进厨房倒水的时候,手机恰好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他嘀咕了一声:「这麽巧……」,随手将手中的水杯放在桌上,走回客厅里捞起手机一看,盯著来电显示,他心想这大概是他今天最难以面对的第二通来电。
今日中午时,捉摸著此时应该是午餐休息时间的秦礼,就先主动打手机给萧元卓,对方接起了他的来电,但意料之外的,他听到的却是对方用急促的语气告诉他今天他有点忙,等有空时会再回电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