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泽平摇摇头:“臣知道皇上一时无法接受,但关于……风锦公主的事,皇上还是……不要再追查下去了,即使查下去也无甚么意思,关于风锦公主的事……少天也是知道的,所以当年少天大破理越时,冒着杀头的罪留下了理越王室,只是后来……”
燕清粼没兴趣听这些前尘旧事,直接打断道:“君父知道风锦公主还活着的事么?”
“该是……不知,不过少天一向心思敏锐,又把一切藏的极深,这个……”
“不要告诉他。”
“……是。”
燕清粼默默的立了片晌:“那么,柯子卿究竟……是不是……”
风泽平急忙说道:“不是!柯子卿绝不是帝座的血脉!不管以前如何,帝座现在心里的确只有少天一人,要不然……也不会……一夜白发……”
“子卿何时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薛德一党被灭之后……”
燕清粼蓦地攥紧双手,微微闭了眼:“父皇就任由风锦公主认了柯子卿?”
“……是。”
“为何?”
“……皇上,帝座已经三番五次的提醒过皇上,柯子卿这个人……当不得真的。”
“是朕的错了?”
“皇上……”
“哈,难怪同样是跟凉庭成了对头,慕平险些丧命,而子卿却只是中了个春蛊;子卿每次与凉庭交战,却每每是有惊无险,反而是容儿,明明最不可能会有事的,却每每伤的最深,朕还真是糊涂……”
“皇上……”
轻轻舒了口气,燕清粼转过身来,扶起风泽平:“师傅请起罢。”
风泽平抓住燕清粼的手:“这件事,帝座在走时就交待我,若是皇上问起来,或者追查的话,就将一切告知皇上。”
燕清粼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帝座之所以一直对柯子卿栽培有加,很大程度上是惜才,更是为了……”话到最后,风泽平顿住了,没有说。
燕清粼也没问,只走了几步,拿起案上的朱笔,一笔一画的将案边巨大的桃树枝上冒出来的粉白色的桃花染成了绛红色:“师傅,朕觉得,父皇不让朕杀风锦公主,不是为了旧情……”
风泽平抿着嘴唇,瞅着燕清粼。
燕清粼画了这朵,又转去另外一朵:“他是让朕留下风锦公主这张牌,要挟柯子卿给朕卖命。”
风泽平瞳孔一缩,微微垂了头。
点点头,燕清粼自言自语道:“是啊,细想一下,柯子卿的确是个可怕的对手——他没有软肋,没有情感,没有性子,他高傲,冷漠,目空一切,却独独对朕……非比寻常,不,不是对朕,他有更在意的人不是么?为了她,甚至不惜瞒着朕,师傅,你说……这是为甚么?”
风泽平皱眉寻思,不愿开口。
而燕清粼静静的站在那里,也没有再开口,只一笔一画的染着那满树的桃花,一笔一画。
直到晌午,日头大了,萧达进来见了这番情景,方心疼的上前小声埋怨。
燕清粼似乎轻轻笑了几声,抬起左手点了点胸前:“萧达,朕这里……有些痛……”
萧达一怔:“主子?”
燕清粼回眸看着风泽平,凄然一笑:“师傅,你告诉父皇,他……赢了,朕不该任性,这世上甚么都可以动,唯独情之一事……最伤人,朕……体味到了……”
风泽平站在原地,默默的看着燕清粼渐渐走远了,方低叹一声,帝座这次……终究该满意了。
若是旁人,燕清粼该会胸有成竹,而若是风锦公主……她毕竟是柯子卿的娘亲,柯子卿竟为了他这个娘亲,瞒了燕清粼八年!燕清粼又有何胜算?
就好像是卫少天之于燕清粼,就算是自己小时卫少天对燕清粼做过些甚么过分的事,但一听到他的死讯,燕清粼不是轼君的心思都有了么?
更何况柯子卿?
没有人比燕清粼更了解他了……
所以结局,早已注定。
第一百九十章:念子
皇帝御驾亲征,虽然不一定有甚么实际的用处,但至少在鼓舞军心方面,是个不错的尝试。
所以,燕若冰听燕清粼说了回京之事,虽心有不愿,却也没让燕清粼为难,只乖乖的跟着他回了下榻的行宫。
一进行宫,萧达便遣散了众人,只吩咐人将御辇一直行到端蘅厅外,才小心的扶燕清粼下了辇。
“主子,晚膳已经备好了,是否先去用了?”
燕清粼顿了脚步,回头见燕若冰被春香扶着也下来了,便过去将人轻拉住:“晚膳去朕那儿罢,这些天难为你一直吃斋念佛的,可有甚么想吃的?朕吩咐人给你做去。”
难得听他说的如此体贴,燕若冰脸上一热,揽住燕清粼的腰靠了过来:“……都听三哥的。”
燕清粼眉头一挑,轻笑着捏了捏他粉色的鼻头,便一起进了端蘅厅。
厅里已经有了两个人,水灵秋在倒也罢了,可是……
“慕平,谁让你下床的?”
燕清粼皱着眉走了过来,见东方慕平要从湘妃榻上下来,忙过去将人摁住:“朕不是告诉过你要好生歇着的么?”
东方慕平的脸色已经隐隐透着些红润了,经过这几日的调理,身子也稍稍丰实了些,只清阎颠也不是个容易吸收的主儿,除了解毒之外,身体对其的负荷也是很重的,当初燕清粼就是被禁在床上一月进行修养的。
当然,东方慕平的毒自然比燕清粼的轻些,所以也比燕清粼少遭了不少罪。
虽然燕清粼的话有些严厉,里面的温柔却是掩不住的。东方慕平轻轻一笑:“无妨,我受得住。”
知他是舍不得燕清粼,不想跟着一起回燕都,也便不多说,只轻叹一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对萧达吩咐道:“吩咐人做碗紫粳粥端来,快些。”
东方慕平一愣,眼角顿时有些湿润:没想到他竟还记得自己最喜欢的粥……
招呼人在饭桌上坐了,燕清粼便将东方慕平抱坐在腿上,轻轻吹凉了粥喂他小心的喝,东方慕平垂着眼眸靠在燕清粼身前,细嚼慢咽。
燕清粼是个极为冷漠的人,东方慕平曾经因他的漠然无视而痛不欲生,如今重新看着他如此柔和的面容,心里都倍感珍惜,所以虽然嘴上不敢说,心里却是一点也不愿离开他,更何况是让燕清粼留在刀枪无眼的战场上。
燕清粼没想这么多,只一边喂他用粥,一边说道:“朕让萧岭跟着保护你,你的那个叫轻泓的丫头朕也查过了,还算清白,也是你用惯的人,让她服侍你也好。”
“……嗯。”
“路上朕会让冰儿小心护着你的,你也莫要任性,给旁人添麻烦,嗯?”
东方慕平偷偷瞥了眼燕若冰明显隆起的腹部,闷闷的应道:“……知道了。”
“回京后,你便跟着萧岭回朕的太子府,那里都是朕的人,避免人多口杂惹上麻烦。”
“……我知道。”
“真的知道了?”
东方慕平冲他皱了皱鼻子,然后直盯着那碟竹笋,燕清粼好笑的捏了捏他的手心,放下勺子,拿银箸夹了给他放进嘴里,方见他眼睛亮闪闪的笑了。
坐在燕清粼右侧的水灵秋,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乖乖的用膳,既不多言,也不多看,只瞅着离自己最近的那盘酱爆肚子狠命的吃。而坐在燕清粼左侧的燕若冰,除了起初见到东方慕平的惊讶之外,也没再说话,脸色也不见的好到哪儿去,匆匆用了几口便借着疲乏退了。
晚膳后又亲自看着东方慕平乖乖把药喝了,燕清粼才拥着他一起靠在榻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东方慕平偶尔抬起头来再燕清粼唇上啄吻,燕清粼便由着他闹,不过揽在东方慕平腰间的手只轻轻摩挲着,既没有探进东方慕平宽松的亵袍里,也没有向上或向下挑逗的迹象。
东方慕平知他体谅自己身子虚弱,可是……就是心里添堵,于是作势狠狠拧了罢燕清粼的胳膊,倒也没用多大劲,便闷闷的趴在燕清粼怀里,慢慢睡了。
见他还是如此嗜睡,燕清粼微微一叹,小心的搭在东方慕平腕上诊了诊,倒也算正常,于是轻拍着他睡熟了,才翻身下来出了端蘅厅。
“今夜就让慕平在朕这儿睡罢。”
燕清粼看萧达带着轻泓走了进来,打量了一眼那个侍女,便不再多说,扔下这句吩咐就走了出去,萧达于是嘱咐了轻泓几句,也急忙跟了出来。
结果出了端蘅厅却见廊下站着个小身影,燕清粼微微一颔首,冲他招了招手:“秋儿。”
突地受了个惊吓一般,水灵秋浑身一抖,回头见是燕清粼,脚下顿了顿还是扑了过来:“爷……”
燕清粼摸摸他的头发:“这是怎的了?”
水灵秋嗓子里咕隆了一声,细瘦的手臂勒的燕清粼有些生疼,燕清粼不由失笑:“不愿意回京的话,跟在朕身侧就是,这还撒起娇来了?”
话一落,水灵秋蓦地抬起头来:“我……我可以么?”
点了点他的额头,燕清粼故作严肃的说道:“朕让你看着的人,可是尽责了?”
水灵秋忙抬手在脸上一擦,话里多了丝欢快:“那个姬澈还算老实,前几天险些饿死,也没发现有人来救他。秋儿去给他稍稍看了下脉,发现他好像肠胃极为不好,最后都能咳出些血来,所以才给他送了伙食去,现下也没力气骂人了,只每天都念着主子的名字,说是去……救……”
燕清粼抬手止了,瞥了眼跟在后面的萧达:“飒没来求情么?”
“回爷,没有。”
“他这几日都在忙些甚么?”
“与风大人一起合计着在凉庭的动作,给主子分忧。”
点了点头:“改天让他过来一下,朕要跟他讨个人。”
萧达眉头皱了皱:“主子说的是……”
面无表情的下了台阶:“自然是姬澈。”
水灵秋讶异的看了上来,见燕清粼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忙低头缄默,只做没听见。
萧达急步追了上来:“主子的意思是……收了他?”
瞅了他一眼,燕清粼不咸不淡的一句:“不行么?”
“这……这倒不是……”
“那还废话甚么?”
“……是。”
萧达心里一叹,也便不再多问,那天将关于姬澈调查的暗报呈给燕清粼看了后,就见燕清粼吩咐水灵秋去照看姬澈,如今竟然……都想将人收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燕清粼也没在意,只拉着水灵秋的手往外走:“秋儿可觉得这个姬澈长的好看么?”
水灵秋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轻笑一声:“朕倒没觉得他比秋儿长的好看。”
水灵秋脸上一红,满脸疑惑的看了上来。
“不明白?”燕清粼捏了捏水灵秋的小耳朵:“你照顾了他这几日,又没有发现他特别像种动物?”
水灵秋眨了眨眼:“爷说得是……刺猬?”
脾气糟糕,口没遮拦,动不动就对人呲牙咧嘴,到处扎人,这不是个刺猬是啥?
燕清粼一愣,顿时大笑一声,将人揽进怀里:“秋儿还真是聪明剔透,当真是朕的宝贝。”
水灵秋在他怀里拱了拱,也笑出声来。
“所以,这么一只送上门来的,还是剥了皮的小刺猬,朕为何不吃呢?”
萧达眼珠滚了滚,也好笑的摇了摇头。
出了厅前的花园,燕清粼本来想今夜就宿在水灵秋的居处,结果小家伙死活不肯,非推着燕清粼去皇后那里,说甚么皇后今夜脸色不太好,似乎身上有些不适之类,非让燕清粼去好生瞧瞧,怎的说皇后明儿个就要回京了,总该体贴些个之类的,倒让燕清粼无法反驳,而且晚膳时似乎只忙着嘱咐东方慕平了,也没来得及跟燕若冰说几句话……
念及此,燕清粼亲了亲这个懂事的小家伙,便带着萧达去了燕若冰下榻的东厅。
止了萧达的通报,燕清粼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东厅里有些静,香炉里点的是燕清粼最喜欢的天山梅香,味道淡淡的,像一缕抓不住的风萦绕在身体周围,感觉很舒适。
燕若冰刚刚沐浴完,着了身单衣坐在榻前的厚厚地毯上,春香跪在他身后帮他擦着那一头长发,轻声细语的说着话,燕若冰只是默默的听着,却一句话也没说。
轻轻摇了摇头,春香一抬头,正看见燕清粼立在门前,面上顿时一喜:“爷!”
闻言,燕若冰浑身一僵,怔怔的看了一眼过来,才缓缓站起来行礼。
燕清粼看了眼春香,嗔怒道:“怎的让冰儿这样就坐在这里?受了凉怎的办?”
春香吐了吐舌头,冲燕清粼一个万福,甜甜的一声:“爷,奴婢这就去给娘娘端碗驱寒的药来。”
一边说着,一边腿脚麻利的退了出去,还不忘将门轻轻关上。
燕若冰脱了那身繁缛的女装,身前的那团累赘也拿掉了,整个人看起来仿佛瘦了很多,他垂着头,双手垂在身侧狠狠搅着衣襟。
燕清粼听得春香退了出去,才走了过来,将燕若冰攥成拳头的手握了起来,一根根的掰开,复又紧紧缠了过去。
轻轻一句:“还生气哪?”
燕清粼的声音很低,温温的,似乎含着笑意,带着些疲惫。
燕若冰抿了嘴唇,猛地闭了闭眼睛看向一侧:“三哥,你……你不能这么……欺负人……”
叹了一声:“慕平他刚刚解了毒,身子虚弱,朕自然关心他些,你就不能体谅一下?”
燕若冰喉咙里哽了哽,心口又酸又疼,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豆大的泪珠从睫毛下涌出,沿着略显苍白的脸滑下来,跌在他乳白色的单衣上,晕出一潭小泉来。
“三哥不用说,冰儿也知道三哥想对冰儿说甚么:回京后照顾好苏逸风,他的孩子诞下,我便在宫里为那个孩子正名;照顾好东方慕平,莫漏了他的身份;平衡后宫,不要被人察觉出漏洞……三哥为旁人总是想的这么周到,怎的……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