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粼瞪了他一眼,见他身后狗尾巴摇的欢快,这才对邢璨说道:“听说你们军里最近有一批上好的汗血宝马,凑合着捡一匹来给剑罢,他都眼馋了好多日了,怪可怜的……”见邢璨脸上更黑了些,燕清粼耸耸肩,稍候想了想,对灵秋淡淡一笑,复又说道:“哦,对了,给朕送匹上好的小马驹来,朕要拿来送人。”
灵秋闻言,伸着小舌头温赧一笑。
皇上都张口了,邢璨就算再舍不得也不得不应下来,若是给燕清粼倒也罢了,那么好的汗血宝马却要给萧剑这个家伙,怎么想怎么郁闷……
看邢璨脸色五彩斑斓的怨怼模样,燕清粼感觉有些好笑,招手将人唤了过来:“饿了罢?坐罢,用些东西再回去罢。”
邢璨僵了僵,恭敬的谢了,才走过来小心翼翼的在案边坐下。
剑狗腿的在那边给燕清粼捏肩捶腿,那“爷”叫的那叫一个甜,直到燕清粼一脚踹了他去守卫才罢了。
萧达白了他一眼,接过小太监递上来的湿巾,给了邢璨拭掉脸上的石粉。
灵秋见邢璨有些拘谨,轻轻将一盘椰蓉蝶酥和一碗冒着热气的红枣莲子粥推了过去:“邢将军,请用。”
邢璨一愣,忙谢道:“不敢劳烦,谢……谢了。”
听的动静,燕清粼转过头来,不咸不淡的一句:“在军营里呆了几年果然有长进,这礼数是懂得不少了。”
邢璨梗了一下,抿着嘴没说话。
燕清粼皱了眉头,顺手拿过一本奏折,点了点桌角上的玲珑小汤包:“秋儿,他不吃甜食。”
水灵秋一愣,忙将那盘椰蓉蝶酥端了回来换上了另外一盘玲珑小汤包,不好意思的笑了。
邢璨低着头,这次倒没说谢,只低着头默默的吃着小汤包,脸侧似乎隐隐发红。
燕清粼便没再说话,接连阅了四五分折子,抬头见邢璨用好了,便让萧达撤了桌上的碗碟。
灵秋一看便知道燕清粼有话要与邢璨说,便捧着燕清粼阅好的奏折小心的退了出去。
邢璨一直垂着头,脸上怔怔的,有些局促。
燕清粼淡淡一笑,自然知道他再紧张甚么,于是从另外一摞厚厚的奏折里抽出一份来推了过去。
邢璨一愣,抬头望了上来。
燕清粼努努嘴:“看看罢。”
邢璨手一抖,颤颤巍巍的拿起来,紧紧的攥着:“皇……皇上……”
燕清粼轻叹一声:“朕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失言。”
邢璨一咬下唇,顺势跪在地上:“末将……末将谢主隆恩!”
曲起食指,燕清粼轻叩着桌案,侧着脸将他打量了一番,才认真的说道:“你母亲和你的姐妹,已经除了奴籍,你不用担心了……”
邢璨脸上一喜:“皇……皇上……”
燕清粼一抬手:“但是朕没让他们回京,而是都让他们回祖籍了,你……该知道原因罢?”
邢璨停了停,才重重点了点头。
他自然明白,他怎地能不明白?自己是被圣君赏下来的,这是种多么“荣耀”的事啊,只要邢璨活着,这辈子都是燕清粼身侧的侍宠,这是燕清粼无法一个圣旨就能解决掉的。所以邢璨心里很清楚,只要自己的家人平安,便够了。更何况,就算是这样一道旨意,恐怕燕清粼也担了不少压力,弄不好便会被那些守旧的文官奏个“色欲薰心”的昏君上去,所以邢璨虽然抱着希望,却也没敢奢望燕清粼能答应。
没想到,燕清粼竟……如此快便将一切处理完毕,如果说不感激,那……绝对是假的。
“邢璨啊,”燕清粼捏了捏酸痛的额头,站起身来:“朕能给你的……就只有一个飞骑军了,朕希望……你能明白……”
邢璨摇了摇头:“末将自是明白,拥有飞骑军已经是我最大的荣幸了……”
“军里人多口杂,平日里吃些亏就多忍着些罢。”
“……邢璨知道。”
“虽然只是一个飞骑军,不过朕可以允诺你,只要你愿意在军中呆一日,这飞骑军就永远是你的。”
“……谢皇上。”
燕清粼上前将人扶了起来,顿了顿才说道:“朕……还是喜欢原来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邢璨,所以不要让朕以为把你留在这里是个错误的选择。”
邢璨浑身一僵:“爷,我……”
“若是厌了军营的话,便回朕的身边罢。”
邢璨蓦地抬起头来:“爷!”
燕清粼面无表情的捏了邢璨的下巴:“以后别都把能咽的、不能咽的都吞进肚子里去,让朕给你做主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又何必在哪儿苦撑?”
邢璨咬了咬下唇,偏头看向一侧:“我……我不要做男宠……”
燕清粼耸耸肩,无所谓的说道:“朕可以封你做妃子。”
邢璨脸上“唰”的红了,嘴角抽了抽:“皇上!”
燕清粼一皱眉,佯怒道:“邢璨,朕已经有皇后了,你应该知足。”
邢璨额角“突”的鼓出条青筋来,咬牙切齿一般:“皇上请自重!”
燕清粼看了看他,嘴角慢慢勾出个笑容,伸手捏了捏邢璨涨红的脸:“这样才对嘛。”
邢璨一怔,突地有些心酸,眼睛一模糊,他便飞速转过身去背对着燕清粼,僵在当下:“嘲笑我……很有意思么?”
燕清粼微蹙了眉头:“朕只是……想让你看得开些。”
邢璨略微佝偻着身子,看起来有些萧索,只那颤抖的双肩却泄露了他此刻的复杂心情。
燕清粼轻叹一声,淡淡说道:“邢之的死,你不必太过在意,背负的过多,对你并没有好处。”
“我一定要杀遍凉庭为爹报仇!”邢璨红了眼睛,转过身来吼了一句:“如果不是他们,我……我们邢氏一家又何曾落到如此地步?!”
拳头攥得紧紧的,全身都有些战栗,眼眶里打着转的泪水却终究倔强的不肯落下来。
终究还是个孩子,这些年却勉强自己……太多了……
燕清粼上前将人拥进怀里,轻轻拍了拍:“朕知道你心里的苦,等这边战事完了,就回趟祖籍罢,朕让人在那处给你的家人置了田产,总不会吃亏的……”
邢璨轻轻抽噎了一声,本能的环住身前之人的腰,身形倒是不像方才那么僵硬了。
这时萧达从外面走了进来,行了一礼:“皇上,风大人求见。”
“嗯,知道了,宣。”
将人放开,燕清粼随意抬手的拂了拂邢璨身上的绿色软甲:“朕今天的说的话,你都记下了?”
邢璨点点头:“……嗯。”
“平日里,行兵打仗之类的好生跟着柯子卿学着,你既然能将贺兰隆收拾的服帖,说明你的威信还是有的,若说有甚么欠缺的……可能就是年纪了,不过也好,初生牛犊不怕虎嘛。”
“……嗯,邢璨不会让皇上失望。”
燕清粼淡淡笑了笑,回身去躺椅上坐了:“朕还是那句话,在外面怎么闯都好,只别忘了最后要回朕的身边。”
邢璨顿了顿,单膝跪下一礼:“末将……知道了。”
燕清粼眉头一挑:“朕问的不是飞骑军的邢璨将军,朕问的是邢璨。”
邢璨抿了嘴唇,抬眼看了看燕清粼,燕清粼也一脸玩味的看着他,末了邢璨从容的站了起来,低低的一句:“嗯,我记下了。”
燕清粼支起下颌,莞尔着点点头:“去罢。”
邢璨这才恭敬的行了礼,退了出去。
燕清粼轻笑出声,拿过一本奏折随意看着,自言自语道:“孺子可教也。”
“不知皇上说的可是哪个孺子呢?”
风泽平一进来,便见着邢璨满脸涨红的往外走,不免戏谑一番。
燕清粼耸耸肩:“这还需要问么?”
“臣只是觉得邢璨这个人比之柯子卿还逊色一筹,皇上想要栽培他么?”
燕清粼耸耸肩:“或许。”
风泽平瞅过来一眼:“臣还是觉得,用柯子卿比较放心些。”
“放心?”燕清粼隔着奏折瞟了风泽平一眼:“让谁放心?朕?父皇?还是……凉庭?”
风泽平脸上一僵:“皇上……何意?”
燕清粼冷哼一声,低头继续看着奏折,只仍旧说道:“后天你护送冰儿他们一道回京。”
风泽平一惊:“皇上?”
“边疆即将开战,他们在这儿没甚么用处,更何况慕平身子还很虚弱,需要好生静养,这里不合适。”
“那皇上您不回京?”
“朕走的了么?”燕清粼瞪了他一眼:“这样的形势也不知发展成个甚么态势,朕连甚么时候能回京也无法估计。再说,逸风还有不到四个月就到产期了,万一朕回不去,或者出了其他变故,有你在京里照应着,朕也放心些。”
风泽平隐隐有些不安:“皇上,北疆这边既有将领无数,又有帝座无数的暗势,不会出问题的。倒是皇上您,战事一开,万一有个甚么闪失,让臣如何与帝座交待?”
“你该怎么交待就怎么交待,朕这一国之君还不能做主了么?”燕清粼接过萧达递上来的碧螺春,浅啜一口,脸上竟隐约有些笑意。
“皇上,”风泽平轻叹一声:“纵使是这边形势再紧,那京城里不是还有位主儿……情况也不乐观啊……”
燕清粼正色道:“逸风那边,你自不用担心,朕会派人护好他的。”
风泽平摇摇头:“皇上有所不知,这毕竟是苏逸风第一次诞子,若说没有风险那自然不可能,但更多的时候是靠旁人的鼓励与支持才能越过这道难关。不说旁人,单就是少天经历的那几次,他与帝座两人就算再有别扭,再有矛盾,少天临产之时,帝座也是一直陪伴在侧不离左右的。”
“你不必多说,”燕清粼放下茶杯,不咸不淡的说道:“朕尽量赶回便是,但现在的确脱不开身,你回京后每日来报,告知朕关于逸风的详情,朕自有打算。”
风泽平欲再言,燕清粼直接打断道:“逸风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你也不必拿他来吓唬朕。再说,朕虽然疼他,但比之万民福祉、江山社稷,朕能够选哪一个,你难道不知道么?”
“皇上……英明……”
燕清粼凤眼一挑,斜睨了风泽平一眼:“师傅还有甚么话要说么?没有的话,就去安排罢,朕晚些时候就去神庙接冰儿。”
风泽平深吸一口气,一撩前襟跪下,突然说道:“皇上,听臣一言,风锦公主……杀不得。”
燕清粼心里冷笑,面上倒仍旧温和:“真不愧是师傅,朕刚刚动作没多久,师傅便知道了。”
风泽平苦笑:“以皇上的才智,本也是瞒不了多久的。”
燕清粼轻哼一声:“那朕杀了润妃总可以了罢?”
风泽平又是深吸口气:“皇上!”
“怎的?敢情朕连这个人都不能杀么?”
“皇上若是说东方润的话,”风泽平一抿嘴唇,反问一句:“这个女人不是早就死了么?”
燕清粼做了个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原来如此,那朕更要杀了这个假冒的润妃了!”
风泽平一急:“皇上!风锦公主杀不得啊,皇上三思……”
燕清粼斜睨了他一眼:“师傅是不是耳朵有毛病?朕说的是润妃,又不是那个风锦公主,你着急个甚么劲?”
风泽平拭了拭额角上的冷汗,有些无奈的看着燕清粼:“皇上,臣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您就……饶了臣罢。”
燕清粼立时沉下脸来:“容儿的母妃死了没有?”
“已经……死了。”
“是那个真的润妃?”
“……是。”
“怎么死的?”
“若想让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用的自然是化骨水。”
“你知道的倒清楚!”
“当年……帝座遇到柯子卿时就起了疑心,所以费了极大的周折彻查……”
燕清粼眼睛微微一眯:“难怪柯焕然会甘愿叛逃凉庭,甚至做了凉庭的大将,还一口一个娘娘的,当时怎么听怎么别扭,敢情……是奔着一个女人去的!”
“柯焕然算是支脉比较远的理越皇室,而风锦公主……系正统公主,两人也算是……兄妹……”
燕清粼猛地一拍案:“好个兄妹!那你告诉朕,柯子卿算个甚么?容儿又算什么?当年朕千小心万谨慎把容儿送回凉庭,孰料……孰料竟是把他亲手送进火坑?你让朕……情何以堪?!”
风泽平抿唇道:“皇上,您既然已经知道了风锦公主即是现在的润妃,还要臣说甚么?一切……就是如此。”
燕清粼怒极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那朕倒要听听这风锦公主为何杀不得?”
“皇上,”风泽平圆睁双目,只一言:“若要杀,帝座……早就动手了。”
燕清粼冷嗤一声:“倒是端的情深意重。”
风泽平脸上白了白:“请皇上……莫要折辱帝座。”
“折辱?”燕清粼一下从椅上站了起来,声调一高:“他现在与君父双宿双飞,心里却还藏着别的女人,自己的丑事都不知遮盖,还不兴旁人说了么?”
风泽平淡淡一句:“皇上,你对帝座来说,不是……旁人。”
所以,旁人折辱帝座风泽平可以毁减,但是身为帝座最器重的儿子,燕清粼……不能诋毁他。
燕清粼脸上抽搐几下,转过身去深深吸了口气,稍微平复了片晌才说道:“朕……失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