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气————钱夫人

作者:钱夫人  录入:04-17

「恭已经走了。」衣裙解释道。「来不及了。」
听见衣裙这么说,福气没有回话。他发现自己并不难过,虽然舍不得恭,但他发现自己很高兴能留下来。原来,他根本不想走的。
「这信,是恭给你的。」衣裙交到他手上。
衣裙站起身,走到牢笼边。喊着:「那边的,拿个烛台过来。太暗了!」
「哪个神经病在那边鬼叫什么?作你的春秋大梦等你爷爷拿烛台给你,怎么?嫌命长啊?当心大爷不赏你饭吃!」当班的其中一人吼回来。
「你爷爷我叫你拿过来,你就最好给我拿过来。否则当心明天丢了饭碗,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衣裙吼回去。
「你说什么?」那官兵怒吼。忽然听另一人低低喃暔不知跟他说了什么,外头便安静了。
一会儿,一个人拿了烛台过来。这还不是普通的烛台,这是木头打造,又新又漂亮,蜡烛也是新的,烧起来满室光辉,还有股香味。
「朱大爷,这是您要的烛台。」
「滚!」
衣裙从栏缝间接过烛台,放在地上。面对福气疑惑的眼神,他勉强解释:
「白倡道叫他们要对我好一点。除了放你出去之外,我说什么话,他们就得照着做。」
「为什么?」
「废话,那还用说。因为我是长安第一首富,朱家的三爷。你别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不当我一回事。他对我可巴结得很。这世上,像你和贾贵这种又傻又正直的官,是很少的。」
这话不知是在赞他还是在损他,福气闭了嘴没说话。猛然想起:
「啊,杨千刀呢?」他惊叫道。
牢笼里此时只有他和朱衣裙两人。杨千刀却不见了。
「谁呀?」
「和我关在一起的杀人犯呀!」
「我不知道。我进来的时候,便只有你一人了。」
「那糟糕了!他被放出去就糟糕了!他和贾贵有仇,他说要去杀他。他是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衣裙不置可否。
「衣裙……」
「干什么?」他在装傻。
「拜托你!」
「啧!」
「……」福气揪着他的衣袖,直直地瞪着他。
「你这小鬼……」衣裙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接着很小声地喃喃自语:「去你的,长这德行竟然比我大……」
衣裙让福气靠着墙。自己站了起来,他说:「你先在这等着,我去处理一下便回来。我问问贾贵,如果他肯,这几天先让他们一家人去住在我那儿。」
「谢谢你。」福气松了口气。
「你先看看恭给你的信吧。我一会儿回来。」
衣裙叫来官兵帮他开了牢笼放他出去,便走了。
福气拆开了信。信中字迹工整,看起来不可能是朱恭的笔迹,应是他请人代写的。
福气,
不知道你现在自由了没有?抱歉,我找不到你,先走一步。
这几日,我沿途赶路,便想着你要跟我一起走的这回事。
我想起你很久以前,有一晚上,我们一起睡了,你和我说的话。
你问我,如果你喜欢的人,要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该怎么办。
我说了,因为我喜欢你,即使你不照我的希望做会让我很伤心,我终究是希望你能够做让你快乐的事情。你只要过得好就好了,如果是真正爱你的人,一定宁愿自己伤心。
我想了很久,我猜你不是真的想要离开长安,也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想要陪陪我……
长安有贾贵,有衣裙,你会有很多朋友。跟我走了,你就只有我。
你原谅我吧。你知道我是绝对不会舍下你的,但这一次我决定自己先走了。你留下来,衣裙、贾贵,大家都会照顾你。跟着我,说不定你又不快乐了。
福气,我很爱你。认识你很好,这段日子我很开心。我希望你过得很幸福,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下辈子我还要遇见你,那时我要跟你生在同一个地方,我们就不要分开了。
朱恭
落款的朱恭二字是歪歪斜斜的字,样子很不好看。但福气知道那是朱恭自己签的。福气又看了一遍,再看了一遍,他看了很多遍,泪水滴滴答答地落了满襟。他最后把信细心折起,放在胸前。闭上眼睛,朱恭开心笑着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但这辈子,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他了。紧紧压着胸前的信,想将这个人烙印在心底。这个对他最好的人。他要把思念和祝福借着这封信,也远远地传给恭。
衣裙回来的时候,看见福气抱着信睡着了。他拉起毯子帮他盖牢,福气醒过来。
「明天我再请人弄张床进来。」朱衣裙说。
「怎么可能啊。」会不会太离谱了点,福气睨了衣裙一眼。
「怎么不可能?我可是大老爷呢!」
衣裙猖狂地说。坐下。
「贾贵呢?」福气问。
「他看样子也不太好,他知道你被抓了,急着要来看你。但白倡道好象对他很感冒,不让他见你,说免得你们串供。总之,我让他们一家先住到我那儿去,免得杨千刀去找他。」
「你们那儿,真的安全吗?」
「我多安排了人手。放心吧,我请的那些探子,虽然本行干得很差,但手脚还挺俐落的。」
「……谢谢。」
「不要说了。听你跟我说谢谢,我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衣裙说:「吃饭吧。吃完之后得再吃药。」
朱衣裙让福气吃完了饭、又喂他服了些药。这次他准备了糖粉,让他吃完之后含在嘴里解苦味。福气吃完之后像是又累了,他闭着眼睛,靠着墙。耳里听见衣裙低沉稳重的声音。
「恭说,要我代替他好好照顾你。」
「我比你们大,不必你们照顾。」福气嘶哑着声音说。
「是吗?那如果我就是想照顾你呢?」
福气睁眼看了衣裙一眼,不敢猜想他的意思。
「明天我带你离开这里。」
「怎么离开?」
「我有我的方法。」
「你要用钱贿赂白倡道吗?我不要。」福气直起身说。
「我不是要给他钱。总之我会带你出去,门一开,你跟着走就是了。」
「那不一样是犯法吗?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分,就应该知道我不可能这么做。」
「你不出去,难道你想死吗?」
「我等皇上给我判决。做了错事就是要受罚,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准备遗言吗?」衣裙吼道。「你是不是傻瓜!」
衣裙看着福气毅然地紧闭嘴巴不回答他。他一肚子火。今日一早,他已经到县令府去找过那姓白的,朱家名声响亮,那白倡道眼睛都亮了,他听了朱衣裙的要求,对着他带去的金山银库流口水,但最后却拒绝释放福气。他说:
「朱大爷,这件事,我真的很想帮你,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派人送了密件去给皇上,皇上会亲自过来审问王敬。十五日后,皇上便会到了。我可以通融让王敬过得舒服点,但不能让他走。放或不放,是皇上来判决。」
可恶的白倡道!哪里是因为什么来得及来不及的问题。他是想要将福气拱出来,他自己便可以邀功。他是个贪心鬼,钱是越多越好,而能得到最多财富的地方就是官场。只要他能够讨得皇上欢心,升官之后,自然就有财发。
知道他的想法,朱衣裙心底也另做了打算。他想要将福气直接带走。反正现在都是些菜鸟当差,几个也挡不住他。但问题是福气死脑筋,不愿这么做。
死小鬼,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死撑!
衣裙恨恨地瞪过去,却发现福气在看他。
四目相对了一会儿,衣裙伸手盖住他的眼睛。
「干什……」
福气的话被一个吻截断了。在黑暗之中,温暖的嘴唇贴上他的。轻轻柔柔、温温存存,煨热着他,难解难分。和上次不同,这次朱衣裙的吻,多了理解,多了柔情。真令人难以想象,这嘴唇的主人明明是这么霸气的人,为何现在这个吻,却能够这样温润、这样娇柔;如同纤纤玉指捧着牡丹欣赏,如同粉扑颤巍巍拍在丽人脸上…….
他是喜欢他的,是不是?
他是喜欢他的,是不是?
他是喜欢他的,他是喜欢他的!
而他,也是喜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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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气渐渐地呼吸调匀,又睡着了。衣裙摸摸他额头,不再那么烫手。他抱着福气再坐了一会儿,抱够了,他才轻轻将福气放下。刚才发生的事,还是像梦一样。朱衣裙环视着这间黑暗地牢,他轻笑,刚才有一刻,这里是天堂。
呆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朱衣裙叫来官兵帮他开了牢笼放他出去,他必须去办些事情,要他眼睁睁地看着福气在这儿等死。他可没那么好度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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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气睡意浓的,连被人搬动了都没有感觉。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是在那黑灯瞎火的地牢里,而是在一间干净简洁的房间里。福气睡得口干舌燥,起来喝水,桌上就放了一个茶壶和水杯,他自己倒了水喝,舒服许多。
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该不会是衣裙带着自己从地牢里闯出来了?福气走到房门口,正想出去找人,两支刺枪从左右两边刺出、交了个叉挡住他的去路。
「你想要到哪里去?白大人开恩让你住在这房间里,你可别不知好歹想要逃跑。」
「我、我想小解。」这倒也是真话。
「别耍花样。」
两个官兵压着他到了茅房去,回来的时候,有个人在房间里等着。那人坐在椅子上,身后还站了两个跟班的。福气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但他认得他穿的官服。若他猜得没错,这人就是白倡道。就是他,收了大笔黄金,放走罪大恶极的杨千刀。
「见了白大人还不跪下?」
昨日福气迷迷糊糊地,到了衙门堂上便跪了下去。他那时不晓得白倡道是什么样的人,现在知道了,膝盖便弯不下去。他僵直地站着,动也不动。
白倡道觑眼睛看他。那两个压着福气的官兵在他膝后一踢,福气站不住地跌了下去。他硬气地不肯跪,身子一侧,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搞什么鬼!」
身后的官兵踢了他一脚,福气叫了一声。
白倡道缓缓站起身。
「好了,别伤了他。你们跟着我从外地来,大概不知道这位是长安的大人物。以前是人称王青天的王敬大人,现在虽然没做官,但还有长安巨富朱家在背后撑腰。你们得罪不起的。」
福气听他说话装腔作势的,只觉得吞下去的药都要吐出来了。这种人,满脑子都是头衔和金钱。肤浅!
「我只是来看看王敬是什么模样,那天在公堂上没看清楚,现在看清了。呵呵,我原本以为青天大人高大威武,原来是这模样。真惊人。」他话说完,大伙儿一起笑了。
福气瞪着他,「你是不是放走了杨千刀?你不知道他是丧心病狂的杀人魔吗?」
白倡道闻言,又笑起来:「你们看,我就说他是青天大人。都已经什么时候了,还要插手管事。呵呵,真是有趣。哈哈哈。」
众人听了他的话,又笑了。
福气心中对这人已经是鄙夷之至,本想说话指摘他两句。没想到对方完全不将他的话当一回事,反而当作猴子戏耍般笑话。他气极,只觉得长安若交在这种人手中,不知会被蹧蹋成什么模样。他喊道:
「皇上怎么会让你这种利令智昏的人来作长安县令?像你这种人,怎么能够造福百姓!」
「你胆敢侮辱朝廷命官?不想活了?」旁边的官兵又是痛踢了福气一脚。福气被踢得滚了一圈,忍着没叫出来。
「算了,不必计较。」白倡道倒没生气,反而安抚了身旁的人。他说:
「我是否能造福百姓,皇上自有评判,轮不到你来说。就像你是不是能活下去,也在皇上的一念之间,我也不会为难你。在你眼中,我也许是个贪婪之徒。但是这是因为世界本来就是如此,充满了斗争、权力、和阴险的人,我不过是其中的一员。本来人人都在求生存,这是人性而已。」
「你胡说八道。」福气说。
白倡道摇摇头说:「王兄弟,可惜你满腹文章,却看不清人情世故。你太幸运,年少得志,人人都对你好。你不曾看过世间的险恶,所以你不懂。」
「你就是世间险恶,像你这样,有什么资格作人们的父母官?」福气说。
白倡道反问:「那像你这样,自保都办不到了,又有什么资格作别人的父母官?」说完,白倡道笑了起来。「呵呵,我真是的,这么认真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我还有事呢。」他回头对两个喽啰说:「走了。」
两人应了声,便跟着白倡道出去了。官兵站回外头去。福气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他蹙眉望着门外白倡道远去的背影,忧心忡忡。不论自己的命运如何,他势必要向皇上最后陈情一次。这样的人,只会祸国殃民,害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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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衣裙离开牢房,回到自己的住处去,和贾贵商量如何能帮福气度过难关。
「除非是皇上既往不咎,否则现在唯一的希望,只剩下琼英郡主了。」贾贵说。
「琼英郡主?」
「琼英郡主是皇上很宠爱的一个女儿,过去福气和她感情不错。郡主当时生了重病,福气常陪着皇上去探望她、和她说话,两个人还算有点交情。」
「那我们就去请她帮忙?」
「但问题是,白倡道可以说是郡主的的救命恩人,如果白倡道说话,郡主可能就不帮了。他当时送了一支千年人参给郡主,医好了郡主的病。皇上很高兴,才让他来这里。」
「这么说起来,就算拜托郡主,成功的机会也不知道是多少……」朱衣裙蹙起眉头,沉声说。「难道就没有其它的方法了吗?」
「剩下的就只能希望,皇上对福气还有一点旧人之情。」
朱衣裙摇摇头。人家说伴君如伴虎,尽管皇上和福气过去是很亲密,但贵为一国之君的人遭受了欺骗,被人隐瞒,很难讲他的反应会是如何。若单只寄望皇上的赦免,就像是把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若这个篮子摔了,那就全没了。他心里有了底,说:「无论如何,我先去求见琼英郡主。其它的,就只能看着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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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衣裙离去几日,去找郡主求情。他没告诉福气,只说去想办法。福气被软禁在衙门里,日子尚可,春花每日送药和食物去给他,十日下来,他的病也就养好了。醒着的时间变多了,他头脑清醒,便会想事情。
他首先忧虑的,便是杨千刀跑出去的事。白倡道放虎归山,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他一想就担心,偏偏被关在这里,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个白倡道为官不廉,福气已经在心里拟好了一套演说内容,他想无论如何,都要在皇上面前讲一遍,死也不让这人继续在长安贪污作歹。
除了这件事情之外,其它占据福气思想最多的,便是“死”这回事。
虽然福气在人前表现得刚强,但在心中,对死却非无惧。偶尔,他会作着恶梦醒来,梦见自己被绑在长安群众面前,被刽子手挥刀砍下脑袋。福气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尽量不让自己去想。但越是不想去想,它就越缠着福气。太多的时间让福气独自去面对这样的思绪,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怕还是不怕,对于这极可能成真的现实,已经麻木不仁。于是他转换心情去想,如果这几天,是他生命最后的几天,他还想要什么?
答案是,他想要衣裙陪着他。
衣裙已经离开十日了,再过五天,皇上就要来了。如果那天就是自己的死期,那他希望衣裙快点回来,不要再瞎忙了。每次想起衣裙,福气就觉得胸口不舒服。但那不是讨厌。
他又想起恭,每次恭都说爱他,他听在耳朶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爱」?那是什么东西?他心疼恭、舍不得恭、他喜欢恭,但他不爱他。他不知道爱究竟是什么模样,但他现在会猜想,自己对衣裙的心情,是不是就是了呢?
尽管他总是冷着脸不跟他说话,但他就是想看他。尽管他一开口,就是小鬼、小鬼地喊他,可是他就是想听他叫他。他对自己从不温柔,总喜欢挑他毛病、耍着他玩,对他呼来喊去,但是他就是会惦念着他。听到他去见书秦,最喜欢书秦,他心里酸酸地,好象喝了醋一样。衣裙有段时间都不正眼看他,总回避他的眼神,那时福气便直盯着他瞧,就怕漏掉衣裙看他一眼的时候,自己却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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