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戚愤慨地说,直到了像在骂人般的声量。而福气越听越感觉她字字句句都是刺在自己心上一般。他说不出话来,只能震惊地听着阿戚的话。
「都是他害我要和尼尔分开,我们明明那么相爱……我那么喜欢他,可是我却不能跟他在一起,为什么我必须嫁给别人?」阿戚说着,口气一软,眼眶一红,泪水就像断线的珍珠般滴落。
我也那么喜欢妳,为什么妳不也喜欢我?福气伤心地想。看见阿戚哭,福气也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不,我不要嫁给那头猪……我好命苦……呜……」
还骂他是猪,他就那么不值吗?福气的心碎了,一片片地破了。阿戚狠狠地哭一场。福气陪着她,他的泪水落在心里,也狠狠地哭了一场。
然而,心情不好的并不只有他们。
长安街上最大的酒馆中,角落的桌子旁,现在有两个非常显眼的金发外国人坐在那里。他们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好几大壶的酒,地上是一个个的空酒壶,这两个人都已经喝醉了,现在正用着没人听得懂的外国语言交谈着。
「嘿,小子,你真能喝。你叫什么名字?」
其中一个人摇头晃脑地这么说着,仔细一看,他是朱恭。
「我叫尼尔。尼尔?杰森。」坐在恭对面,那个金发碧眼的白皮肤外国人说。
「尼尔,很高兴遇见你。我是比利?史都华。你也可以叫我朱恭。」说着,恭双手径自将尼尔的右手握住,用力上下摇晃。
「噢,你叫猪公吗?你的中文名字真有趣。无论如何,很高兴遇见你。呃~~」尼尔被猛烈地摇晃着,他边说着,打了一个嗝。
「哈哈哈,你打嗝了。」
「对啊,哈哈哈…呃……」
这两个醉得嘻嘻哈哈的外国人,据酒保说,从昨晚开始喝,直到现在。他们并非结伴进来,但遇到了外表相似、语言相通的彼此,便臭味相投地一直共饮至今。
「猪公,呃~~你知道吗,我平常根本不、不、不喝酒的。我是有烦恼,有心事,呃~~才喝酒。」叫做尼尔的年轻外国男子,带着浓重的酒意,边打嗝,边比手画脚地说着。
「我也是啊!你有什么心事?你的烦恼会比我严重吗?我的、我喜欢的人,要结婚了,要跟别人结婚了,我好伤心……」
说着,恭真的开始掉眼泪,喝了酒,人的情绪就很激动,他哭的凄惨,旁边的人却都看得毛骨悚然,只觉得一个巨人般的大男人竟然像个孩子般地落泪,实在有些骇人。
「你哭什么?你怎么可以比我先哭?我才惨啦!我的爱人也要跟别人结婚,我才要哭!呜~~呜~~~」
尼尔说着,也开始嚎啕大哭。两个怪男人用着奇怪的语言在酒店里大声哭泣,有些客人都被吓得赶紧付账离开。酒保们想阻止这两人吵闹,却不知道他们懂不懂中文,没人会讲外国话,也就没人敢去对他们说。
「你说什么?你的爱人也要结婚了吗?真的?你也很可怜啊!为什么他们都要结婚?他们都很无情。我、我、真的很喜欢他啊……呜呜……」恭说着,又哽咽起来。
「她很好,是她爹地,她爹地要她嫁给别人!可是她怎么可以!她已经有我的贝比了!那是我的贝比,她也是我的,我讨厌她的爹地!我要我的老婆和小孩!呜呜~~~」尼尔说完又哭了。
「你比我惨,你连小孩也丢掉了。来,我敬你一碗,你比我可怜。」朱恭说着,举起酒碗。
「对,我最可怜,我的阿戚和我最可怜。」尼尔边哭边端起碗。
两人一饮而尽,这已经是他们喝的不知第几百几千碗。
「来,再喝,再喝。」
恭拿起酒壶再帮两人斟酒,他的手已经在颤抖,酒都洒出来了,不过他还是努力的倒了两碗。两人继续喝,一杯接着一杯,然而在不知喝到第几碗的时候,尼尔忽然碰的一声倒在桌上。酒醉加上疲劳,他已经撑不住。
「哈哈,你输了,你真惨。」
恭说着,将酒壶拿起,把酒倒在尼尔的头上,边说着:「起来起来,还没喝完啊!」
「起不来吗?好,那我也要睡。」
说着,又是碰的一声,恭也倒在桌上睡着。
喝得不省人事的两人,如果不是醉成这样的话,他们也许会发现他们的不幸其实来自同样的根源,然后尝试着一起解决。可惜,他们真的是太醉了。他们深深地沉睡,不知道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他们才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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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福气和贾贵在饭厅用饭,今天的晚餐丰富,是贾贵的妻子从家里特别拿来的。
「你们慢用,我先回去了。」贾夫人将她带来的东西摆好,准备离开。
「好,路上小心。」
贾贵叮嘱一声,她点点头便出去了。
福气埋头吃着饭,夫妻俩的对话他听着刺耳,他联想到阿戚,福气几乎不能下咽。贾贵夫妇本来一直是他的梦想模范,现在对他而言,却像一把凿子,对他只有伤害。晚餐过后福气回到自己房间,躺在自己床上,侧转了身子对着墙。他一直在思考他该怎么做。
他喜欢阿戚,很明白,但她喜欢的是别人,不是他。
娶她?娶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会快乐吗?放弃她?不,他不想放弃。那……怎么办呢?福气在床上翻来覆去,满心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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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春,妳进来帮我梳头。」
太阳刚下山,在灯火通明的朱家大宅院中,小下女阿春正端着盘子要拿去厨房,经过三少爷朱衣裙的房间时,忽然被叫住。
「好的,少爷。不过,您不是一向自己来的吗?」
阿春疑惑地问,平常,脾气不好的衣裙少爷根本不喜欢别人靠近他,因此也都自己更衣梳头,今天怎么突然……
「叫妳梳妳就梳,啰唆什么!我没问妳话妳就闭嘴,梳就对了!」衣裙显然并不想回答问题,他凶恶地说。
天啊,为什么是她?她怎么那么倒霉?
阿春不禁叫苦。平常大家都不喜欢接近三少爷,因为他的脾气太糟糕了,尤其是这一个月内,好象自从福气走了以后,三少爷就像是之被拔了毛的公鸡,常常乱发脾气。
「梳整齐一点,还有待会去帮我挑件好点的衣服,我要去见朋友。」
「哦。」
阿春不敢再乱说话,只是乖乖地帮少爷梳头。少爷的头发很黑很细,又直又光亮,从镜子里模糊映出少爷的样子,少爷很俊美,若不是他那么凶,一定很多女孩子迷他。其实,即使少爷那么凶,阿春还是常常在看着少爷的时候,不自觉的脸红心跳。
衣裙即将去拜访的朋友是福气。这一个月以来,福气的不存在,让他意识到了一些以往并不清楚的感觉。
福气刚走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可以很不在乎,只不过是一个每天和他斗嘴吵闹的小仆离开了,他的生活不会有什么不同。但是当熟悉的影像和声音不再出现,衣裙忽然觉得怅然若失。
说怅然若失也许有些误解,因为那并不存在于衣裙的行为之中。实际上,他变得更加易怒、并且烦躁不安。每天对他而言彷佛都变成了阴天,失去了太阳光并不真的因此无法生活,但是那股不见天日的郁闷,却会让人抓狂。
福气是什么?衣裙不禁要问自己。
当他听到盘子打破的声音,他会想到福气;当他到港口边检视自己的货物和船只的时候,他会回忆起当初捡到的湿淋淋的瘦男孩;很多的回忆,像是已经成熟的种子,自动地冒出芽,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去想,总是流转在他的意念之间。
他想见他,又不想见他。这样的念头,像是一座活火山一样每天在衣裙心里燃烧着不知何时会爆发的热火。奇怪的、莫名的心理交织着期待与愤怒,衣裙期待见到福气,却对自己的这种期待感到生气。他不愿意了解,为什么自己会想见一个,总是和自己吵闹不休的人。
衣裙开始怀疑自己喜欢上不过相处短短几个月的福气。当然,还只是怀疑。衣裙一旦喜欢上某个人,他的反应和恭相似,甚至更加直接。他不喜欢拖泥带水,他无法忍受将心意总是藏在心中,烦恼忧愁不属于他激烈的个性,当他想要确定自己对福气的感觉,他既不猜测福气的想法,也不顾虑福气的心情,衣裙打算要马上、立刻告诉福气自己的感想,然后要他做个决定。
夜晚,福气的房间里,黑色占据所有的空间,包括福气的心中。他将自己锁在黑暗中很久,不断地找寻一个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的答案,但是最后宣告失败。他不想强娶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回来,也许结局就是如此,他应该而且只能够选择放弃。
这样的结果无论如何并不令人愉快,他躺在床上,只觉得自己真是十二万分的不幸。他沉醉在恼人的夜色与忧郁中,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苦闷。
「你在不在啊?小鬼?」是衣裙的声音。
福气心里想着,不过,他还是躺在床上没有动。因为沮丧和不幸包围着他,他的心智现在是疲惫而且懒惰的,静止,是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因此,他一动也不动,决定等这阵敲门声过去,也许衣裙会自己离开。
「朱少爷,福气少爷大概是睡了,您明天再来找他吧。」
福气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某个女佣吧,正在劝衣裙离开。
「妳去做妳的事,不要烦我好不好?」
衣裙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不过比起平常他在自己家里对下人说话,这样算是客气的。
「可是少爷他……」
「叫妳别管,妳怎么这么啰唆!妳再不走开小心我不客气!」
衣裙大声恐吓,那女孩吓得跑开。他没有耐性,大吼一向能够驱走那些让他厌烦的人事物。
衣裙在门外咕哝抱怨了一两句,继续擂鼓似地敲着门。
「小鬼!快点来开门!在里面装死吗?」
即使喜欢福气,衣裙并不会因此改变自己一贯强横的态度,他语气恫吓地说着。
不过毫无作用,福气仍是躺在床上动也不动。
「你再不开门我要踹门进去了!」
「小鬼~~~~」
「喂~~~~~」
连续呼喊多声得不到响应,衣裙果真说到做到,他使劲一踹,便将门给踢开。门闩被踢坏了掉在地上,他不管,大步走到床边想把睡死的福气拉起,然而此时就着门外的月光,他却看见一双眼睛张得大大的、正无神的瞧着自己。
「小鬼,你既然没在睡,那怎么不来开门?」
衣裙不太高兴地说着。
福气张着眼睛凝视着衣裙的脸,好一会儿才悠悠地吐出:
「我在睡啊,被你吵醒的。」
福气说话的声音慢慢的,感觉很无力,语调没有变化,好象在念经一样。
「你怎么了?」
衣裙觉得有点奇怪,今夜的福气与他记忆中的人有出入,那种幽魂般的口气,怎么会是福气说话的声音。
「没怎么样,你来干什么?来吵我睡觉的吗?」
福气依然是缓缓地说着每个字,表情木然地看着衣裙。
「你到底怎么了?生病了是不是?」
衣裙伸手压着福气的额,冰冷冷的,他再搭搭福气的脉,没什么异状。
「你没生病啊。」
「我知道我没生病啊,还用你说吗?」缓缓的语调,像是每个字都灌了铅一般沉重。
「那你是怎么了?干什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欠揍吗?」
衣裙没耐性地吼道,一把抓住福气的手臂,将他从床上拉起。
福气这样慢吞吞地说话、没精打采的态度让他看得不舒服。他今天要来找福气,可是见到的却不是他所期盼的那个精力充沛的福气。
衣裙最讨厌阴郁、暗沉的人,最讨厌说话慢、又不把话说清楚的人,现在的福气就是那个样子。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所想的,脑中所萦绕的,是不是只是个幻影。他怀疑他爱上福气,那是不是只是一种错觉。也许他对福气的了解还不够深。
「你给我下来!别再赖在床上!我有话跟你说。」
衣裙想将福气拖下床,而此时本来一直没动静的福气忽然开始反抗,他用力地抽开他的手,退回床的更里面,盖着被子,他大声吼道:
「你走开!不要烦我啦!」
「你说什么!这是你对待朋友的态度吗?」
衣裙生气了。他觉得莫名其妙,自己本来准备好一切,甚至让别人帮他梳头,就是为了来好好地跟福气说话,可是见到福气之后,事情的发展却令人不愉快。
「你给我出来!」
衣裙用力拉扯被子欲将福气拖出来,福气死紧地将自己包在被子中,怎么也不肯探出身。
两人拉扯半天,最后衣裙将福气整个连同包裹他的被子一起腾空抱起,不顾福气的扭动挣扎,衣裙把福气放在桌上,没有放松束缚的双手,福气没有停止他的反抗,他一边喊着「走开!」一边将桌上的茶杯、茶壶全都踢到地上。
「你够了没!你在发什么疯!」
衣裙紧紧抱住福气,两臂像大锁一般束缚住福气的自由。
「你干什么管我!走开!不要管我!你这个讨人厌的王八!」福气一整天心情不好,已经到达极限。
他的难过没有管道发泄,他的心情不好,本来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慢慢将这些难过的情绪消化掉,但衣裙硬是闯进他的世界,在他还没有办法平静面对别人的时候,朱衣裙像只无头苍蝇般地撞进他的暴风圈里。像是引燃了导火线,福气的愤怒与不甘心忽然一起涌上,福气的脾气一下子爆发了。
「放开我!你这个讨厌鬼!」
「小鬼!冷静下来!」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走开!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回去!」
「发生什么事?那你说啊!」
「你何必假猩猩地问?你又不关心,你讨厌我不是吗?我离开了你很高兴,你还叫我不要再回去!」福气说着,眼光变得黯淡,他陷入了不幸的想象。原来,自己真的是惹人嫌的,现在回想起来,何止阿戚讨厌他,衣裙不也一样?
停止暴动,福气静下来。他忽然很伤心、很委屈,他伤心到没有心情再吵闹,黯淡地,他低下头。
「是你先说你要离开的,你那个时候说要走,根本没有想过我们……」衣裙不满地说。回想起当初的事,他也是同样地生气。
「我有不得已的理由,但是你没有问过我。你什么也不想听,直接就叫我走。」福气有气无力地说。
「你有什么理由?贾贵吗?因为他比我们好吗?因为你喜欢贾贵、不在乎我们,他就是你回来的理由吗?这种理由我根本不想问!」衣裙说着,吃醋般地生气了。
他将福气抱得更紧,像是在惩罚他一般,直到福气难过地叫出来。
「你放手啦!」福气的脸都涨红了。
衣裙过去并没发觉自己的心情,当福气说要走的时候,他不高兴、生气、感觉五味杂陈。他以为他是因为被背叛而生气,但他现在知道更好的理由是:他嫉妒贾贵。
「说,你的理由是什么?还有,你到底发生什么事?全部说清楚,不然我就不放开你。」衣裙威胁地说,他的语气恶狠狠地。一想到福气比较喜欢贾贵,他就不由自主地生气。
福气看着衣裙的脸,衣裙抱着他,从上而下地低头俯视着他。衣裙的眉纠结着,嘴角向下拉,眼神锐利地像是想把他给杀掉一样。福气看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一直凝视着衣裙的眼睛和面孔。
「怎么不说话?说啊!」衣裙说着,又用力地、警告般地收紧了双臂。
福气感觉到压力挤压着自己的身体,很难过,但是没有什么比心更难过。第一次失恋的苦涩已经够受的了,他只想一个人躲起来好好地疗伤,为什么衣裙要在这个时候来质询他这些问题?他不是犯人,他没有对不起谁。为什么衣裙要这样凶狠地和他说话、威胁他、恐吓他?他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吗?
福气现在脑海里一片混浊,没有清楚地思考,也没有理性的镇定,只有一种自怜的情绪不断地升高。他不断地想,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不应该受到这些痛苦的对待。阿戚不应该骂他是猪、贾贵不应该让他怀有这些希望、衣裙不该像这样地对他……混乱的思想,没有办法让他回答衣裙的问题,他只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