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花开四季 之北地文殊兰————水虹扉

作者:水虹扉  录入:04-17

他心慌意乱的挥挥手:“後面的事,你们看著办吧。”

接著大步离开,不敢再回头望。

* * * *

从斐儿那里回来的当夜,飞泓便病倒了。

先是腹泄,然後高热不退,药石无效。如此过了半月,渐渐沈屙难起。

他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一袭红衣的斐儿,站在文殊兰的花海中朝他笑。笑著笑著,就有两道细细的

血线自斐儿的眼角蜿蜒而下──

岑郎,我在等你。

於是变得不敢入睡。然而睁著眼,面前来来去去的丫头,甚至妻子的面貌,也模模糊糊全是斐儿。

他心中有愧有悔,不愿将这些幻象对妻子提起。但是梦中的痉挛挣扎,还是泄露了天机。

妻子守著他哭了几场,但他已病至垂危,她不敢触碰他那块心病。

这天中午,她如往常般坐在他床旁,默默垂泪。

满屋子,包括床上的那个人,都散发著苦腥的药气。

“夫人。”

旁边侍候的贴身丫头见她如此,壮著胆子提议:“侍郎这病,看了许多大夫都不曾好转……不若去城西

太虚观。据说那里的道长,看卦驱灵都是有本领的。”

她思忖片刻,终於抽泣著点点头:“……如此,替我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去。”

岑家荆家皆循孔孟之道,家中子弟只尊先哲先贤,从来不信鬼神果报之说。但飞泓如今病成这样,她少

不得病急乱投医。

丫头应一声,转身拿了外出穿戴的衣裳首饰,手脚麻利的替她穿戴好。

又有丫头端来温水,替她洗净了面,上了淡淡妆容。

等一切收拾完,这才搀她出门。

门口处的文殊兰开得蓬蓬勃勃,香气馥郁袭人。

* * * *

轿子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她与几个丫头家人一起,来到了太虚观。

此时正值淡季,观里只有寥寥几个香客。闻听她们身份,观主备了清茶点心,亲自在香房接待她们。

那是个很有几分仙气的老道士,鹤发星冠,手持拂尘,身著八卦道袍。

她向老道说出一切,只隐去了曾做的亏心事。

她坐在他的对面,微微下螓首,低声请求:“……道长,事情就是如此。若道长此番能够医治好我家相

公,小妇人愿捐千金,以酬神明。”

“……是麽?”老道士沈吟著,从袖筒里掏出个装著铜钱的龟壳,拿在手里晃了晃,“此事究竟如何,

待贫道先占一课。”

三个铜钱在桌面上撒下六次,成六爻卦法。

卦成之後,老道士收回铜钱,不发一言,眉头深锁。

“道长,到底如何?”她急切相询。

“观此物非人,纠缠侍郎已有三年。”老道士缓缓开口,“虽则三年间未曾加害,然沈屙已种。如今侍

郎性命,怕是凶险万分。”

三年?她银牙微微咬著下唇。

话说到这里,她便有些信,开始渐渐害怕。细细回想起来,斐儿在飞泓身边,正是三年。难道说,斐儿

本身便非人?

既如此,又怎会被毒杀?

她一时间有些理不清头绪,也不能够再深思,便含泪央告老道士:“无论如何,如今小妇人已没有别的

法子,只求道长救我家相公一命。”

老道士拈须沈吟:“此事恕贫道直言,乃是侍郎先有负於他,所以才造成目前状况。”

她被人说中心头事,刹那间失了主意,哀哀切切的望向老道士。

“不过,夫人放心。”老道士又一笑,“贫道修行道法,以济世救人为本,自会尽力驱逐此物。”

她总算松口气,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如此,一切都有劳道长。”

* * * *

卧房的罗帐之外,小丫头正坐著张藤椅,靠著床沿打盹。飞泓仰面躺在床上,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已瘦至不成人形,肤色腊黄。似一具活骷髅般的身体,被满床锦绣包裹,就连眼神,也是晦暗无光的

哪里还有从前的半分风神俊美。

“岑郎。”

飞泓涣散的灰色瞳仁内,映入斐儿的影子。

斐儿笑吟吟的撩开青罗帐,伸手抚摸飞泓面颊:“岑郎越发瘦了。”

斐儿的手冰冷柔滑,有著浓重的文殊兰香气。

面对斐儿,飞泓恐惧万分,眼眸大睁,喉头咯咯作闷响,却怎样也喊不出声。

斐儿俯下身子,吻上了飞泓的唇,他黑色长发披散在飞泓枕畔,蜿蜒如蛇。

文殊兰的香气越发浓重。香得铺天盖地,香到泛出一种腐气。

但凡世上花草,盛放到极致便转衰,香到极致便开始腐败。飞泓在斐儿身上闻到的,就是那香到极致的

腐败气息。

“不过,无论岑郎变成什麽样子,我都是喜欢的。”一吻之後,斐儿望向飞泓,笑著解开飞泓的衣襟,

“岑郎现在不能动……那麽,便让我来服侍岑郎。”

说著,纤柔手指已探进飞泓的亵裤内,轻揉慢捻。

飞泓已虚弱不堪,下体在斐儿的挑弄下,偏偏坚硬如铁,热如火炭。他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胸膛,如离开

水的鱼一般嘴唇翕张,几乎要不能呼吸。

“岑郎,舒服麽?”

斐儿在他耳畔咯咯轻笑,冰凉手指滑向他的後庭,抵著那点青涩菊蕊,指尖一边缓缓进入,一边揉动。

接著,斐儿宽衣解带,飞泓两条细瘦的腿被高高抬起。斐儿挺身,进入了飞泓体内。

斐儿的动作温柔细致,飞泓并未觉出十分疼痛。然而飞泓此刻心中的恐惧,已胜过了世间一切疼痛。

他在斐儿的冰冷臂弯内,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的挣扎。

斐儿却将他拥得更紧,唇瓣贴在他耳畔,妩媚甜蜜地唤他的名:“岑郎岑郎……”

尾音悠长,若优伶在戏台上的宛转拖腔。

就这样一边挣扎一边被进入,飞泓虚弱的身体居然产生了快感。

尖锐的,一直攀登到顶峰的,近乎在水中溺死的致命快感。

……

守在罗帐外打盹,左歪右倒的小丫头,脑门忽然撞在床柱上,一下子惊醒了。

她惊惶的左右张望,发觉没有人进来过,也就没有人知道她的失职,这才松口气,伸手撩开青罗帐,去

看里面睡著的飞泓。

飞泓背朝她,如虾米般蜷缩著身子。身上盖著的被褥,不知什麽时候被蹬开,凌乱堆在一旁。

她一惊,慌乱的去扳飞泓:“侍郎!侍郎!”

飞泓身体瘦若枯柴,被她这一扳,便轻易的翻过身来。

他面如淡金,眼眸紧闭,下体的亵裤上,隐隐透出些水渍。

小丫头当下也顾不得羞耻,颤抖著将手探进他亵裤内,摸了一把。

再放到面前细看时,只见手指上全是浊白与缕缕血丝交错。

“来人啊!快来人啊!!侍郎不好了!!!”

她终於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尖声惊叫。

(五)

急急请大夫过来看时,飞泓已是有进气无出气。大夫救治了一阵子,无奈何的摇头收拾针灸器具,让人

准备後事。

“您再看一下,再给看一下!”

看守飞泓的小丫头想起家法威严,又念著飞泓平日的好,急得哭出声来,扯住大夫的袖子不放。

就在这拉扯间,主母已赶回家中,和老道士一起来到卧房门前。

老道士在门前四顾一番,眉头深锁,连忙唤人:“快快!把那几盆文殊兰远远搬离此处!”

说完,老道士便大步迈入卧房门槛,直奔床上的飞泓而去。

来到面前,伸手摸去,只觉飞泓心口尚温,於是道声“侥幸”後,从袖口内取出一麽指大小的暗褐药丸

,放入飞泓口内。

飞泓已近气绝,本应无法吞咽。谁知那药丸竟如有灵之物,骨碌碌滚进他喉间,顿了一顿之後又滚入腹

内。

众人守在床前,只听见飞泓原本微弱的呼吸声,渐渐加粗加重。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只见飞泓双眼朦胧,忽然从床上挣扎著坐了起来,低头张嘴,将一大口黑血吐

在床沿。

“相公!相公!”妻子既惊又喜,惊的是他口吐黑血,喜的是他醒转过来,上前扶住他,为他擦拭唇畔

血渍,“觉得怎样?”

飞泓点点头,身体虽仍虚弱不堪,却觉得清爽许多:“……吐出这口血,倒是好些了。”

妻子见他神智清楚,说话也明白,喜不自禁,柔声道:“相公饿不饿,想不想进些汤粥?”

飞泓听她这麽说,始觉腹中有些饥,点点头:“也好。”

妻子扶著飞泓再度躺下,嘱咐下人去熬汤粥後,来到老道士面前盈盈一福:“此番多亏道长相救,待相

公痊愈之後,小妇人必将与相公同往贵观,酬谢神明。”

老道士受了她这一礼,望望在四周围著的下人:“夫人,侍郎虽见好转,然贫道此法只治得标,治不得

本……”

她冰雪聪明的人,立即摒退下人:“你们先出去,我与侍郎有话要与道长相谈。”

见屋内只余他们夫妻二人,老道士方才悠悠开口:“侍郎此病,乃是亏心在先,又有枉死冤魂对侍郎怀

有执念,这才酿成如今状况。世事循环,天道不爽,既是亏心负欠,魂魄索债,便要偿还。今生不能偿

,便是来世偿,阳世不能偿,便是阴间偿,那时比如今更痛苦千万。因此说我这药,只可保侍郎一时平

安,保不得长久。”


飞泓虽躺在床上,然神智已清明,听见老道士这麽说,心里也开始著急,勉强撑起身子,声音带几分嘶

哑:“要如何做才能解此冤孽,请道长明示!”

老道士一捋拂尘,念声道号:“如今,唯有超度一途可解,而据贫道所观,此冤魂执念已有三年。万事

如水有源,溯流而上,寻其根竟,方知该如何超度解脱。依贫道看来,此事由侍郎而起,终究需侍郎去

解。”


“道长。”飞泓性情懦弱,听老道士如此说,就有些不安惧怕,“在下肉体凡胎,又该如何下手去寻去

解?还是要凭借道长法力……”

“侍郎,此事因你而起,若要了结此事,也需你亲自了结,旁人纵插手也无用。”老道士神色凛然,打

断他的话,“若说从何处下手,却也不难──贫道来时曾观望过,门前所栽那几盆文殊兰,乃是妖物,

必与其根源有莫大关联。”


话已至此,飞泓心中纵然仍旧忐忑,却也不能够再说什麽,只能默默垂下眼帘。

* * * *

第二日。

正午时分,阳光炽烈。传说中这个时刻,方能镇住厉鬼怨气。

一共六大盆盛开的文殊兰,并排摆放在侍郎府院内,摆放在飞泓和他的妻子面前。

飞泓精神好了许多,已能在旁人的搀扶下行走。眼前,几名家丁正分拿著花铲,刨那六株文殊兰的根茎

第一株文殊兰被拔出。硕大的瓦盆内,与那如同蛛网般细密的万千根须纠缠著的,是一颗化做骷髅的人

头。

第二株文殊兰被拔出,瓦盆内掘出人的整条左臂骨骼。从指尖到关节,遍布伤痕、骨骼寸寸碎裂。

……

六株文殊兰全部被拔出後,从花盆里面掘出的零碎人骨,正好拼凑出一个人的完整骨架。

飞泓看著这幕,眼前开始一阵阵眩晕。

老道士说得没错,果然是妖物。而自己,居然和这几盆妖花朝夕相处整整三年。

不过,这个被埋在花盆里的人,是谁?

按照那老道士话中所指,应该是斐儿无疑,但是……

飞泓转过头去,低声问在身旁侍候的管家:“斐儿……如今在哪里?”

“回侍郎,在後院的老槐树下。”管家同样低声回答。

“带我去看。”飞泓咬牙说完後,由身旁侍儿搀扶著,和众人一起朝後院的方向走去。

行至後院,唤人将槐树下的那片浮土挖开,众人皆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一个半月前,他们明明将斐儿拖到此处埋下,此时却只见里面葬著一袭鲜红色衣裳,以及斐儿那日穿戴

的鞋袜汗巾,哪见人的影踪?

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飞泓呆在原地,心内惧怕非常。

忽然间想起三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那几盆文殊兰时的情景。

那时斐儿就在自己身旁,对自己说道:“岑郎,这是斐儿在岭南的朋友,托人带过来的。据说是新近出

的异种,在北地里也可以生长,而且四季花期不断。”

是谁送来了这六盆北地文殊兰?

这六盆文殊兰里面,究竟埋藏著怎样的秘密,怎样的怨念执著?

似乎只要伸出手去,就已经可以触摸到真相。

岭南,岭南王府。三年前被埋下的有毒的种子,到今天开了花。

* * * *

夏末秋初的岭南,虽已是傍晚时分,仍旧闷热难当。

岭南王府後院。

三年前,名为阿郝的清秀少年,如今已成长为身形高挺、五官棱角分明的青年。他拿起装满水的木勺,

将里面的粼粼清水洒在已开败的文殊兰花丛内。

三年前,斐儿正得宠的时候,整个王府里都栽满了文殊兰。如今,也只剩下这麽一小片,也只有阿郝得

了空闲,才会来照顾它们。

浇过水後,阿郝仰头望向西方天空。那里的落霞极盛极美,变幻流动,豔丽无方,宛若斐儿当年飞扬剑

舞。

当年,真的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了。

当年,他为斐儿痛心疾首,为斐儿扼腕不已。然而此刻回想起来,斐儿的选择,也没有任何不对。

那一次,是斐儿一生中,唯一一次选择自己想要去的方向。

嬉笑承欢,为了别人而活著,和轰轰烈烈,为了自己而死去,这两者之间,究竟选择哪个要好些呢?

活著是人性本能。但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比活著更加重要吧。

无论旁人如何想,至少对斐儿来讲是如此。

……

正想至痴处,忽然听到有人唤他。

“阿郝,阿郝!”

与阿郝平素交好的小厮在远处喊他:“有几位从京城来的客人找你!”

他错愕片刻,想不起京城有谁会来找自己,只得在衣襟上擦擦手,应一声:“哎,这就来!”

* * * *

过了半晌,阿郝方认出那个被扶持著行走的人,是当年的岑三公子。

阿郝纵然一直对飞泓没有好感,也不得不承认,当年的岑三公子,俊美到令人眩目,看过一眼,便会终

生不忘。

而如今,令斐儿倾心不已的俊美容颜、如玉丰神,在他身上荡然无存。

他骨瘦如柴,他眼神慌乱惶恐。只有五官轮廓,依稀能看出旧日模样。

阿郝忽然觉得内心酸楚,那毕竟是斐儿至死仍深爱著的人:“不知岑侍郎如今前来,找小的有何吩咐?

飞泓面容憔悴,声音黯哑:“三年前……那六盆文殊兰,是你托人送到京城的吗?”

阿郝点头。

得到这个回答,飞泓蓦然激动起来,眼眸大睁,伸出枯瘦的十指,抓住了阿郝的衣襟,嘶声大吼:“那

里面装著什麽?!你为什麽要把那东西送到我身旁?!究竟是为什麽?!”


“侍郎终於发现了吗?”阿郝显得异常的平静,一对黑眸直直望向情绪不稳的飞泓,“没错,那六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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