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狂想曲————四缎锦

　　安德莱尔脸色白了又红，正要挣脱，却听他道：“无妨，动个手术应当能治好。若实在不行，文医生亦会有办法替你换上一截完好的腿。”
　　“能不能顺便把这颗心也换掉。”头上的声音冷冷地传来，颜竟枫抬眼看见安德莱尔唇角挂著冷嘲的笑，美丽的眼中拼命掩著伤情的痛。他默默替他穿上鞋袜，一边说：“你要是不愿意认我这个哥哥我也不勉强，但是我们毕竟是血缘之亲，以後我决不再让你受人欺负。” 话没说完衣领忽地被人抓紧，近距离对上一双发红的眼。“谁是你弟弟，是不是没有这该死的血缘关系你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颜竟枫我警告你，你别以为玩完我就可以算了，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缠上你了，有本事你杀了我然後再毁尸灭迹，否则我就是死了也不让你清静！”
　　房间中一时寂静异常，安德莱尔像头潜伏了几百年忽然爆发的野兽，浑身上下都燃烧著熊熊的火，蓝黑色的眼睛按捺不住突然窜出来的野性，妖冶异常。身体被压制住的颜竟枫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荡开一抹充满趣味的冷笑，声音恢复一贯的冷静华丽腔调。“不错，知道得不到的东西可以用抢的了，你还不算太令我失望。”
　　“你说什麽 ？”安德莱尔一怔，放开他。颜竟枫优雅地整理好被弄皱的衬衫领口，转身拿了瓶香槟倒上两杯。“我并不在乎什麽血缘禁忌与乱伦，前提是你足够令我感兴趣。安德莱尔，把你那号称本世纪遗传自本世纪最优良战士的基因作用发挥出来，让我看看你配不配冠上颜家的姓氏，然後，我再告诉你你如此执著的感情有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安德莱尔觉得那个温柔高贵像阿波罗般的王子忽然露出了冥王魅惑邪肆的眉目，冲得他一阵头晕目眩。难怪他是黑手党的领袖，难怪传闻说慕天会的首领冷酷嗜血。原来那双深邃迷人的眼睛并非只会流露出於涵养的云淡风轻，只不过没有人能够轻易点燃他的激情罢了。
　　“ 你注定是我的。”安德莱尔接过他手上的酒，饮得神情决绝。冷静下来继续问道：“你要我做什麽？”
　　颜竟枫随意地走到窗边，“英国的特工已经开始留意你。爸爸希望通过向社会公开你的身份来保证你的安全，而我的意思，是希望按照颜家的惯例到赫特岛接受特训，然後靠你自己的力量击碎威胁你生命安全和自由的敌人，但是选择权最终还是在你自己身上。”
　　电话铃声响，颜竟枫顺手接起来，是新婚妻子的打回来的。问他晚上要不要去看意大利歌剧团的表演，他还没回答，背上一热，一个软软的东西贴上来保住自己，小小的声音对著耳朵强制重复三个字，不准去。
　　“对不起，我晚上跟人有约了，你自己去看吧。”他挂上电话，挂在身上的人郁郁地说。“我去赫特岛，但是要你送我去，回来你也要去接我。”
　　颜竟枫有点怀疑安德莱尔患了保姆缺乏症，把他拽到怀里低头去吻，刚才的小狮子又变成了粘人的猫咪，一双腿都缠到了腰上。
　　马库斯觉得上司是看自己最近太悠闲了心里头难过，平白无故地给自己找了桩事。
　　”乔治，不是我怀疑你的居心，只是档案你自己也看了，都已经这麽多年了我们为什麽还要替鲁凡斯那个神经质的幻想家收拾烂摊子，如果你只是单纯地想要重开这项实验随便从重型监狱里提几个犯人会更加省事。“
　　”我并没有特意折磨你，老兄。“头发半白但仍精神矍铄的老人擦著眼镜，”这项研究依然已经做结就没有人想费力不讨好地重新去做，但是那个孩子必须找回来。鲁凡斯的实验日记上说维多利亚携带的十三号微体元素很可能遗传给那个孩子了。”
　　“可是根据资料显示这麽多年来他并没有表现出什麽特别的异常，身体甚至比普通人赢弱。”马库斯不屈地争取。上司叹了口气，”你不明白，马库斯，没有人敢冒这个险，万一那个孩子控制不了自己，万一十三号微体元素发生自动变异，会发生难以估测的灾难。“
　　”他会怎麽样，变成真正的杀戮天使吗？上帝，那我会成为第一个牺牲者。”
　　“也不要这麽悲观，我会请求军部给你多安排几个助手。至少能保证你不是第一个牺牲者。“
　　赫特岛30年前还是个荒岛，天幕集团把它买下来以後也未像外界预测的那样作为新的旅游景点开发，反而将这座小岛完全封闭，作为慕天会培养新人的第一训练场，很多人进去便没再出来过，成功出来的人都将之称为地狱岛。安德莱尔并不知道这些，所以他踏上小岛的时候心情还是很惬意的，因为颜竟枫特意推迟了两个重要会议送他到达目的地。
　　“这里风景还不错，青山绿水，郁郁葱葱。”安德莱尔打量著杳无人迹的海滩，前面茂密的树林挡住了後面风景。
　　“穿上衣服吧，风很大。”颜竟枫把黑色呢绒外套递给他， “训练部的人应该快到了。” 说完果然听见一阵汽车轰鸣声，一辆深绿色吉普车从树林中开出来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车上跳下来几个士兵模样的人，表情冷漠，全副武装。
　　“赫克，好久不见？”颜竟枫对走在最前面的长官说。长官中等身材，深刻的五官透著股阴鹜狠辣，对颜竟枫却很恭敬。“大少爷，欢迎您来赫特岛。” 然後锐利的双眼转向安德莱尔，“这位就是要接受特训的新人吗？”
　　安德莱尔给他看了一眼有些毛骨悚然，不自觉地往颜竟枫身边靠靠。颜竟枫不经意地在身後拍拍他，对赫克说道：“嗯，这是我弟弟竟亭，我希望你在两个月之内将他的各项身体潜能最大程度地激发出来。”
　　“我会尽全力完成您的要求。”军人式的回答，刚硬冷锐。
　　“那我就把人交给你了，安德莱尔，赫克是岛上最好的教官，凡是要听从他的命令。”颜竟枫说完就准备离开，安德莱尔一把拉住他，“你，你不陪我进去吗？”
　　“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何人都不得随意踏入训练场，我不能随便破坏规矩。”颜竟枫完全一副不徇私的表情，令安德莱尔徒生被遗弃的惶然，颜竟枫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如果你想後悔还来得及。”
　　“谁要反悔，你等著吧。谁也不能威胁到我！”安德莱尔想起自己之前的豪言壮语，立刻血气上涌振振有声地反驳。颜竟枫笑得淡雅温柔，“那就好，记住你身体里流著颜家的血。”後面的话意犹未尽，他却头也不回地踏上了来时的游艇。安德莱尔眼睁睁地看著船越走越远，陡然觉得血凉了几分。
　　“年轻人，跟我走吧。” 赫克在背後说。
　　吉普车驶入郁郁葱葱的树林，沿著森林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才进入一片阔地，不远处一座傲然矗立的高墙越来越清晰，墙内又是另一片天地，铁丝网，护城河，壕沟，灰色的建筑，巡逻站岗的士兵，一切都让他真切地感觉到，繁华尘世就此远去。
　　豪华游艇内，楚寒往棋盘上走进一步，忽然叹息。“你真的忍心就这麽把他扔在那儿，万一经不起折腾死在里面怎麽办？”
　　颜竟枫把自己棋子退後一步，淡淡地道：“他不会死。”
　　楚寒支著下颌盯著期盼做冥思苦想状，半响又问一句，“他若不死，你岂不是更麻烦，这一次是菲利手下留情故意将他跟你那一页记录扣下没让老爷子知道，再有下一次呢，不怕老人家被气出心脏病来？”
　　这一次颜竟枫没说话，深邃如黑曜的双眼直盯著棋盘，安静得如入禅境。
　　远远地有声音传来，像嘶吼又像悲悯，他循著声音走去，渐渐觉得四周的环境越来越眼熟，灰色的房子，红著眼的狼犬，钢铁撞击的声音，像一场复苏的噩梦，令他不安，入口处是黑漆漆的楼梯，像直达地狱的通道，他犹豫地站了很久，还是悄悄地走下去，每一步都像踏在粘稠的鲜血中。然後，他看见了安德莱尔，被关在灌水的铁笼子里，满身鲜血淋漓，一声一声地唤他，竟枫，竟枫……
　　一阵轰隆隆地雷声传来，颜竟枫猛地睁开眼，看清楚周围的环境才发现自己是做噩梦了。看看时间，凌晨四点，他起床到吧台给自己倒了杯酒，有些奇怪无缘无故地怎麽会做噩梦。想想安德莱尔到赫特岛也一个多月了吧，岛上的消息是完全对外封闭的，也不知道他现在怎麽样了。卧室的门被推开，新婚的妻子端杯安神茶轻轻走进来。
　　“竟枫，怎麽还没睡？”女人压低声音关切地问。
　　“做了个噩梦，刚醒。”他说，“才回来吗？”
　　“嗯。”安慧神情中几分难掩的疲惫，“跟几个欧洲的客户临时加了个会议，我猜他们压根是故意忘记有时差这回事了。”
　　颜竟枫笑了笑，“据说南风落的印度按摩师是24小时处於工作状态的，要不要借来给你舒缓一下筋骨？”
　　安慧摆摆手，“算了，我可不想跟她似的折腾人，我睡一觉明天还要回美国总部一趟。倒是你，怎麽会做噩梦这麽稀罕。我听说颜少爷是拿斯坦福大学的心理学博士学位毕业的，何事困扰啊？”
　　颜竟枫忽然有点不知该如何回答，是担心安德莱尔吗？也许该去问问他现在的情况。脑中忽然不自觉地闪过这个念头，谁知道第二天出了点事，他要亲自去一趟莫斯科，这个念头又给挤到一边了。直到几天後安慧从美国给他打了通电话。
　　“竟枫，我收到一些消息，是关於赫特岛的，你要听听吗？” 通讯画面上的安慧衣著端正严谨，俨然一副超级女强人的架势。
　　“什麽消息？”车子在去机场的路上，他还要转机去一趟意大利。听到赫特岛这几个字心中隐隐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你知道，为了方便收集某些信息，我父亲身前在全球都建有自己的特殊信息渠道。”安慧说，安泰雅思集团虽然在外界来看只是美国最大的华资财团，但他对美国军政界的微妙影响及某些未公开於外的隐形财富却足以影响整个美国乃至欧洲社会的民生发展，安氏的信息渠道甚至比很多政府特工部门还有效率。
　　“听说三天前赫特岛发生了一场严重的内部暴动，有人从岛上逃了出来。我刚得到消息，还不知道是否谬传，南风落没给你电话吗？”南风落是慕天会的情报组长。
　　“还有其它的吗？”颜竟枫问。
　　“暂时就是这些，需要的话我继续叫人留意。”
　　“谢谢你，我先给南风打个电话。”
　　南风落的电话无法接通，颜竟枫越来越难以克制心里的异样感。“魈，告诉飞机师，直接回福音城。”
　　刚下飞机荆鹏的电话就打过来了。“竟枫，你现在人在哪儿？福音城，很好，我跟南风在赫特岛，这里出了点事。我们一个半小时以後回去，总部见。”
　　“安德莱尔不见了。”南风落和荆鹏回到慕天会总部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地说出了他最关心的事。颜竟枫接过他们递来的一叠照片，是赫特岛的密闭训练室，现场像刚拍完血腥动作片，仪器破碎满地，断肢残骸散落四处，有几张是房间外，仍然是一片狼藉，四处是尸体。他反复地看这几张照片，试图在脑中重组现场情况。实验台，钢化玻璃柜，电击棒，脑电波测试仪，人体能量测验器，尸体，铁链，凌乱的脚印，被损毁的武器。
　　“有人被困在训练室里，然後发生暴力冲突，所有的人都在猝不及防间死於同样的手法，被困者消失了。”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面前的两人，“安德莱尔杀了这些人然後逃走了。”
　　“还有其他的人从岛上跑掉，但我们认为，这个可能性最大。”
　　颜竟枫有点颓然的靠上椅背，他还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头痛过。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麽就是他的错误坚持害了安德莱尔，潜藏在他身体里的能量显然是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嗜血因子，清醒的安德莱尔不可能用这麽残忍的方法去杀死同类。他揉了揉眉心，站起来取外套。“传消息下去，不惜一切方法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安德莱尔。记住，不能伤害他。”
　　“哦，那你现在是要去哪里？”荆鹏问。
　　“天幕，老爷子那里我欠个交待。”
　　出乎颜竟枫意料的是父亲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其实你还没回来我就已经接到消息了。”虽然止不住叹气，老人气度从容依旧，“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你不要再插手了。”
　　颜竟枫长这麽大，虽然偶尔做过错误的决策，却从没像这次一样心神不宁过。他将关於这项秘密实验的报告翻来覆去看了整夜，闭上眼全是安德莱尔惶然无助的身影。十三号微体基因被称为惩罚天使之血，当它被完美继承并发挥作用的时候，继承者会具有无与伦比的自动防御及修复性能和近乎毁灭的战斗力，但同时他的嗜血本能也会狂暴到无法自控的地步。他又一次毁了他，这一次忽然莫名地失落不安，他还会再回来吗？如果他不再清醒，会记得自己吗？
　　不知不觉伏案睡著了，醒来的时候电话正吵闹不休。安慧在电话那头，神情比上一次更严肃。“竟枫，来美国一趟吧，有些事情我要当面告诉你。”
　　洛杉矶时间下午三点，颜竟枫敲开安慧在美国的别墅大门。所有的保安系统都处於开启状态，保镖从花园门口到二楼的书房不低於二十个，颜竟枫觉得安慧可能是被一年前的狙击暗杀吓得从此对这个国家失去了安全感，她本来就有轻微的强迫症。
　　书房的门被推开，安慧就站在书桌前，沙发前的茶几上却放著两副用过的茶具。
　　“有人刚刚走？”颜竟枫随口问道，安慧侧头指了指後花园，一个微胖的身影裹在一袭黑色的教士袍里，正低头钻进车子。“那是谁？”
　　安慧笑了笑，“你以为他为什麽要在你来之前离开？”
　　“他不愿意见我？”颜竟枫询问。
　　“实际上在这件事上他不愿意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这位先生二十年前曾在英国某位枢机主教手下任职，那位主教先生虽然继承了英国贵族的爵位，但血统上似乎更亲近於德国的精神守卫者，例如，浮士德。他对於上帝的审判日迟迟不到耿耿於怀，於是决定亲自推进这个过程的发生。这位主教大人原本是位在生物医学领域具有非常天分的人物，因此他花了很多时间来研究制造出一种被称为惩罚天使之血的十三号微体元素，并写信给教皇建议将这种药物赐给最虔诚的信众以便让惩罚天使顺利降临来进行对不洁世界的清洗和审判。”
　　“是刚才那位说的？”颜竟枫问。安慧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微型录音器，一个有些枯涩的男声传出来。“陛下最终否定了这个极具毁灭性的提议，不久後主教先生就因为某方面的疾病被送往精神病院疗养。恕我不能说出那个地方的名字，因为很可能他也不在那里了。而这些已经研制出的惩罚天使之血和主教大人的实验笔记也被交予适当的人销毁。我亦被调到美国马萨诸塞州的分区教堂。”
　　颜竟枫交握的十指紧了一下，接著他听见安慧问出了他正想提的问题。
　　“神父，能告诉我那个适当的人的名字吗？因为此事如今关系到很多人的安危，而那个人正是查清此事真相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