壳————纯耶

作者:纯耶  录入:04-14

  说是你毕平庸乃紫薇大帝转世,与天生帝王命的紫微星,八字相克,对当今天子百害而无一利。”
  说到这儿,裴晚邪停顿了一下来,眼眸闪烁,略带深意的说,“你可知这话是谁说的?”
  “谁?”毕平庸问。说他不好奇是假的,他毕平庸自问也没做过什麽实质性伤天害理之事,怎的就遭人记恨如斯呢?
  裴晚邪的眼眸中首次浮现起厌恶,鄙夷道:“就是你那个拜把子兄弟,宋子钰宋大美人。”他烦躁的摇摇头道,“虽说‘相克’谗言是宫中最忌的,聪慧如皇上也不尽然会全部相信,最多将信将疑,却不知那个宋子钰使的什麽妖法说动皇上,改的圣旨。据悉钦天监也被他叫到殿前当面对质,皇上这才有了几分松动,最终在他舌灿莲花的巧言怂恿之下,改了圣旨,硬是把你从终生囚禁,改成了提前问斩,好大的能耐……而後狗皇帝又为了掩人耳目,朱笔一挥,索性把你的弟妹连同你一起处死!我呸!欲盖弥彰!
  当然,也许是道听途说,这事儿在宫中闹得人尽皆知,且流传了多个版本。世人以讹化讹,大多如此。但唯一确切的是那‘相克’的流言蜚语定是出自宋子钰之口无疑!
  据十一煞带回来的准确消息,也不知皇上究竟中了什麽邪,相信了他的荒唐言论,急急要把你铲除,简直荒谬,实在可笑至极。
  可还记得腊月出头的那件家喻户晓的刺杀皇帝案?找几个死士充当替罪羔羊。里应外合,来个串并,多麽巧妙……”
  毕平庸全身冰凉,宛如被人从头到尾浇了一桶凉水,脸色苍白,嘴唇哆嗦,手指顷刻间冰冷无比。
  自从听到“宋子钰”三字,仿佛天降红雨,一道晴天霹雳,劈得他的脑壳子就此僵掉,愣在当场,半天作不得反应,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裴晚邪後面的话基本没听清,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又稍纵即逝……
  最终定格在大理寺宗人府的牢门前,宋子钰眼帘垂下,不似往日般躲躲闪闪的绝美身影……

  十五

  15.梦里似是故人来
  “这回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月夜如旧,悄悄的隐藏踪迹,出了牢狱,裴晚邪和冷煞对望一眼,清冷的说。
  “我就说毕平庸是个天煞孤星。”裴晚邪迎著晚风,低咒道。
  “那我呢?”
  裴晚邪看看身旁的冷煞,鄙夷道:“遇到你是我一生最大的麻烦。”
  冷煞嘴角微勾,似笑非笑。
  两人施展轻功,悄无声息的混入夜色之中……
  毕平庸仍旧倚在牢墙上,一夜未宿,睁著干涩的小眼,怔怔出神,不肯睡去,浅褐色的眼眸黯淡非常。眼前茫茫然,脑海里一片空白,从最初的震惊恢复过来,本能的婉绝了冷煞和裴晚邪越狱的主意,只为等待那个还不知是否前来看他最後一眼的人……
  他想破头也想不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子钰要害他?为何记恨他如此?又为何雪上加霜非得至他於死地?一团团疑云缠绕於心,越滚越大,呼之欲出。
  毕平庸闭上眼,狠狠顺了口气,烦乱的心绪得到了稍许平复,天空渐渐蒙蒙亮,空等了一夜,狱卒们熙熙攘攘的醒来,随即是惊慌失措的叫喊咒骂,牢头向前来的大理寺督察禀报昨晚的异状,语气犹如风中枯叶般颤抖,话还未完,就登时传来大理寺督察愤怒的斥责声,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待确认了王爷一家都好好的呆在牢中,没有越狱才平静下来,已是日上三竿。牢门被打开,前来的小狱卒满脸苦闷相的右手端著大鱼大肉,左手拎著一壶酒,走向毕平庸。今早一起来就被牢头和大理寺督察训斥一顿,难怪一脸苦相。
  “喏!”粗鲁的把手里的菜和青瓷酒壶往毕平庸的草席旁一撂,粗声粗气道:“最後一顿赶紧吃!当个饱鬼,总比当个饿死鬼强!”言毕,眼见要转身离开,毕平庸急忙叫住了他。
  “还有什麽事?” 小狱卒粗声道。
  “小哥问你个事儿。”毕平庸淡若清风的笑笑,捧起那壶酒,挑起小小的圆形壶盖,凑到鼻子上一闻道,“敢问这酒是何人相赠?”
  这是壶上好的百年状元红。毕平庸不认为大理寺牢狱里的牢头会如此大方,特地把私藏的一壶约有百年的上好状元红,相赠於他这个死囚。
  小狱卒似是有些个吃惊,但还是回答道:“京城知府周大人。”话音未落,人已闪出了牢房,独留毕平庸一人把玩那壶状元红,嘴角微扬,哑然失笑……
  周行果然是平步青云了……
  拎起一整壶状元红,毕平庸不顾形象的仰头就往嘴里倒,酒入口即化,流入喉头,即热且辣。毕平庸眯著小眼,舒展了眉目,怎一个“爽”字了得?
  他自小酒品甚好,喝了再多也不会上脸,连以“洌和烈”著称的烧酒他都喝的坦然自若,更别提区区状元红。从不知道原来状元红可以如此的辛辣。
  千载龙潭育琥珀,几回彷徨清如许。
  浊世。浊世。当年豪情壮志的少年不知不觉间已然脱变,蜕变成八面玲珑,手腕灵活的周庚竹。为今不变的唯有那颗正直的内心,为相容於世俗,掩藏在虚假的外表之下……
  酒不醉人,人自醉。
  品尝辛辣无比的状元红,毕平庸破天荒的感到晕眩,眼前雾茫茫,隐隐约约之际,耳中似是传来铁链的重击声,接著是牢门开启的吱呀声,拿著一滴不剩的酒壶,循声而望,醉眼朦胧,使劲睁大眼,一团迷雾中赫然立著一个白衫美人,悄无声息。他发如黑墨,玉面如冠,肤如凝脂,唇如朱红,眸如紫烟,手如柔荑,垂手而立。
  毕平庸见罢,摇了摇空空的酒壶,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轻笑,柔声道:“你终於还是来了,子钰。”
  宋子钰抬起眼睑,收起往日的风神,默不做声,眼眸中的紫光越发隐隐灼灼,良久才轻轻道:“可曾怪我?”早已不复昔日的刻薄,只有微吊的眼梢显出当日的风神,邪而戏谑。
  毕平庸不答话,转过头去,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漠然,把手中的青瓷壶颠倒过来,使劲往下倒,肮脏的地上积起一滩小水渍,未尽的酒水,一滴一滴,节奏缓慢的往下落,直至全部落尽,直至到了尽头……
  “可曾恨我?”宋子钰定定的看著,缄默半晌又问,小心翼翼,末尾已带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毕平庸浅褐色的眼眸承载著一抹复杂的情愫,猛然垂下眼帘,忽地把青瓷壶随手一扔,青瓷酒壶应声落地而碎,宋子钰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僵直了身子,嘴唇微微哆嗦。
  毕平庸重新抬起头来,脸上早已恢复了一派清明,定定的凝视宋子钰惨白的脸庞,微微一笑:“我不恨你,只是有些不明白……”
  那一笑明明如往常般温润柔和,看在宋子钰眼里却是分外刺眼,嘴边慢慢凝成一个苦笑,低声喃喃:“果然……”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状似认命,又状似不甘。
  然而毕平庸并未注意宋子钰稍纵即逝的异色,停下来思忖片刻,又接著道:“除了我爹和我娘,皇上原本打算终生囚禁我们,为何最终却变成了贤王府满门抄斩?皇上又为什麽急著置我於死地?”
  他形状姣好的嘴皮子动了又动,欲言又止,终是受不住毕平庸目不转睛的直视,尴尬的移开视线。
  “何必追问?你总会晓得。不久之後。”许久才出声道。
  “你如何不肯向我解释?”毕平庸不死心的追问。他要他亲口。
  “平庸,你一生之中最渴望的是什麽?”宋子钰望著牢门上栓的铁链子,问了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他不肯不愿,避而不答。
  “最渴望?”毕平庸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脑袋转向牢墙高处的透气窗,烈阳照进阴湿的牢狱,铁窗的倒影歪斜的映在地面,耳畔聆听著轻风中传来的欢声笑语,令身处阴森的牢狱的他也感到一丝久违的暖和,眼神温柔的看著窗外的绿叶和树枝,徐徐开口道:“经此牢狱之灾,毕某深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粗茶淡饭,家人团聚,倘若再有一人相伴,便是……”
  没再说下去,可宋子钰已是明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粗茶淡饭,家人团聚,倘若再有一人相伴,便是圆圆满满。
  而那相伴的人……轮到谁……只怕也不会是自己……
  “听说……松其若为了你当面顶撞皇上并以死相胁迫,受了重伤至今仍未清醒……”宋子钰转过头来,眼中的紫光暧昧不明,夹杂著些许探寻与试探。
  提及松其若,毕平庸顷刻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蔫了,浑身瘫软,坐倒在硬邦邦的草席上,眼中闪过一抹痛楚,满脸内疚和怜悯。
  “他。我已无力偿还。”毕平庸失神的低吟。像是说给宋子钰听,又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这辈子最亏欠的便是松其若。他为他所做的一切,他都心知肚明。知他对他有情有意,却无可奈何,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最後拖无可拖,乃至毫无余地的回绝。这笔情债不是还不清,而是还不起,也无力偿还。
  松其若他要的,他毕平庸从来就给不起。
  宋子钰看的明白,听的分明,见毕平庸神情凄楚,心下倏然一沈,虽早已隐隐猜到,心中却还是免不了无可言喻的疼痛。
  其痛难忍,其痛难当。
  霸王硬上钩,终究是不成。
  一切的过错都是他造成的。错的是他?是他错了麽?
  强压心头酸楚,宋子钰勉力维持著站立的姿势,低下头问道:“你……你喜欢他?”声音越加低沈,暗藏著从未有过的艰难与生涩。
  毕平庸并不答话,宋子钰又问了一遍。
  “子钰,戏里戏外你还分的清麽?”毕平庸似是无心的反问了一句,听得宋子钰脸上又是一阵铁青。
  隔了许久,毕平庸才略微无奈的摇摇头,道:“现下说这又有何意义?将死之人而已。”
  一生一世,只得一人。不论前世,不论来世,只论今生。
  人世无常。无论过多少个轮回,遇到的事,遇到的人总是独一无二。
  宋子钰闻言,浑身一怔,双手握拳,颤抖得厉害,脸色惨白的如宣纸般,单薄的身形更是衬得他整个人摇摇欲坠。
  毕平庸见状大惊,忙拖著脚链和手链抱住宋子钰,一迭声的关切道:“子钰,你怎麽了?没事罢!”
  “放心,我没事。”宋子钰挣扎地从毕平庸的怀抱中离开,站定後,一派肃然:“亏欠你的,我宋子钰自会还你,只盼你往後记得我一星半点的好,便足够。”嘴唇微勾,眼中紫光大盛,斩钉截铁,霎那间眼角眉梢皆是风情,皆是神韵,又是昔日的风华绝代。
  言犹未毕,毕平庸大骇,方要出口阻止,就不见宋子钰如何动作,人已渐行渐远──
  “毕平庸,我成全你的今生。”
  空寂的牢房中,回荡著他最後的离别之语,倨傲坚定,久久不曾散去。
  毕平庸倚靠在墙头,回想起方才宋子钰临别之际,对他展露的一抹绮丽无比的绝美笑颜,朱唇眉梢戏谑而自信,笑容即邪且柔。顿时,他的心似是猛地别人狠狠一揪,像是忽然缺了一块,更加的惴惴不安。

  十六

  16.人去楼空
  “子钰──!”划破长空的呼唤,彻底惊醒了沈沈蒙蒙的毕平庸,揉揉小眼,重新睁开,望著空空如也的双手,心中满是疑惑。外面闻声而来的狱卒们不耐烦的朝他大喝:“他娘的你个小瘪三都要上刑场了,怎地还不安生?”语气别提有多趾高气昂。
  “我看是等死等不及了罢!”其中一个狱卒道。已被定死罪的天皇贵胄对他们来说是个良好的发泄对象,不用说,自然会不留余力。
  另一个长得尖嘴猴腮模样的人立马回嘴道:“啧啧啧!说你是个呆头鹅,还偏生不信!你没听到他叫的是‘子钰’?那可是他相好的名字。”
  “就是那个一脚蹬了他,巴结到皇上跟前的宋大美人?”那狱卒不怀好意的接道。
  “还会有哪个?”尖嘴猴腮之人嗤之以鼻的答,粗鲁的拽起毕平庸的胳膊,使劲的拍他脑壳,拍得啪啪响,疼得毕平庸微微皱眉,嘴里犹道,“你丫运气够背,摊上了这麽个吃里爬外的东西!”
  “可不是?!你临死也没见人家来看你一眼!最难消受美人恩,你个小瘪三看来是无福消受啊……”那狱卒不怀好意的笑道。
  “老子看是美人恩都消受光了吧!谁不知道昔日的贤王府美人如云,虽说毕世子,阿呸……” 狱卒唾了口沫,粗声粗气的改口大喝道,“虽说这青皮猢狲儿是出了名的礼贤下士,谁知道私底下是不是个酒囊饭袋的下流急色儿?”言毕,狠狠踢了毕平庸一脚,惹得周遭狱卒们跟著哄然大笑。
  毕平庸一个趔趄,眉间不见任何不甘之情,径自从容淡然的重新站起,拍拍囚裤上的灰,无暇顾及那些狱卒们的冷嘲热讽,脑海里全是那句“临死也没见人家来看你一眼”,恍惚地盯著肮脏的地下片刻,复又啼笑皆非起来。
  子钰,果真是没来。梦幻皆由心生,一切皆是妄想。
  “你个青皮猢狲儿笑个啥子?” 狱卒被毕平庸笑得莫名其妙,不爽的边推搡他,边吼道,“时辰已到!快走!看你这小泼皮到时还笑不笑的出来。”
  炎日当空,毕平庸乖乖的被狱卒压上刑车,满街的老百姓拥挤在官道的两侧,对著囚车里的他指指点点,哈哈嘻嘻,更甚者甚至把手中的烂菜瓜果玩耍般的投向他。毕平庸不躲不闪,被砸个正著,顷刻间头顶、脸上、囚衣像是开了染坊,各色颜色一一齐全,心中纳闷,人倒霉起来怎麽连民众也不待见了?
  刑车正缓缓接近行刑场,他伸出还粘著蛋清的手,慢慢压在左胸感觉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心不自觉的恐慌,越是近刑场越是心慌,不知为何?
  难道其实自己内心很怕死……?
  毕平庸皱眉猜测,内心隐隐觉得不对,却又一时找不到更适合的理由来,只知道似乎从梦中醒来,便一直是这般,离刑场越近,越是惴惴不安,彷徨不已。
  他完全沈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察觉已到达了目的地,任凭那尖嘴猴腮的狱卒把他带至刑场中央,在他膝关节处一击重踹,压著他跪倒在地。
  主持行刑的官爷咳嗽一声,照旧朝毕平庸惯例的喊:“死囚毕平庸你可还有什麽要交代的?”手中已执起行刑令,只等毕平庸说一句“草民冤枉”这类的废话,就立即宣布行刑。
  此刻,昔日的毕世子、今日的落魄死囚这才从自个儿的思绪扯出来,张望了半晌,总算是弄清楚形势,嘴皮子动了动,方欲开口说一句“启禀大人,罪民无话”之际──
  “刘大人且慢!”
  吼声尖尖,阴阳怪气,响彻云霄,在场的众人被这声充满内力的大吼喝住,不约而同的转过头,但见远处传来络绎不绝的马蹄声,与此同时,一个骑著高大的黑马,穿著一身太监服的宦官一马当先的正朝这边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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