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煞不屑地冷哼一声,眼顷刻锐利起来,连周身的空气都迅速凝结成冰霜,掉落在地。
随即,他冷冽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十二煞成立至今靠的就是这‘认钱不认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铁律。既然雇主出得起这价码,当然是接。”脸颊的线条轮廓分分明明,刚硬凌厉,一脸风雨欲来之势。
杀王爷未遂可以说是杀头的危险任务,何况对方还是个以骁勇善战闻名的贤王爷?怎能大意?顶尖杀手素来独战独行,冷煞亦不例外。此事重大,首当其冲由十二煞里武功最高的冷煞胜任。趁了个月黑风高夜,冷煞穿上夜行衣,利用自己的出色的轻功和憋气内功毫不费力的周转於贤王府,找到了贤王爷已灭灯火的房间。悄无声息的步入厢房,看了眼身子半侧正在沈睡的贤王和贤王妃,高举锋利的配剑,眼看就要利落地刺入贤王爷的後心,完成任务,贤王爷却倏地目光如炬,从枕头下取出一柄开过锋的护身短剑,和冷煞的长剑“锵”的一声,接个正著。
这一声响惊动了本在熟睡的贤王妃,睁眼一看自家丈夫正命悬一线的和杀手进行搏斗,再也受不住惊吓,立即扯开嗓子,惊天动地的大叫起来,那架势简直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他贤王府今夜有个刺客,叫声绕梁三周,响亮的惊动了半座城池,於此同时,也惊醒了正在熟睡的贤王府众人,冷煞深知情况不妙,速战速决,下手越发凶狠凌厉。贤王爷虽骁勇善战,但也只限於战场战术,到底不能和江湖杀手的武功相媲美,单打独斗铁定不是对手,眼下冷煞又下了毒手,贤王爷手下功夫逐渐不敌,一个踉跄,冷煞揪准时机,看准王爷空门,一个闪电出手,动作快而狠,铁了心要贤王爷一击毙命。
贤王爷自知要命归西天,不再徒劳阻挡,反而丢掉手中的短剑,准备立地成佛。可惜贤王爷的阳寿似乎还未缘尽,佛祖还不要他入空门,电光火石间,一柄宝蓝色长剑阻隔了冷煞的致命一击。眉峰一扫,来者正是被毕平庸三更半夜拖起来还嫌这嫌那嫌麻烦的裴晚邪。
只见他一扫往日的懒惰烦躁之气,表情刚毅,两眼炯炯有神,专心致志的应对杀手之王冷煞的一招一式,半点都怠慢不得。
两人斗得正甘,贤王爷的危机解除了,府内众人都松了口气,让出位置,欣赏血色月光下,高手过招的妙趣无穷,倒有点反客为主的味道。
毕平庸遣散打发府内众人後,更是一个人踱到一心一意看打斗的贤王爷身旁,优哉游哉的一边欣赏一边嗑瓜子,一边发表评论。他笑呵呵的向他爹调教:“爹,你看他们两人谁的武功较高?”
“不分高下。”贤王爷厚道的说。
果真是不分高下,纠缠不清,始终不分胜负。看来两人的武艺半径八两。
忽地,灵机一动,做了个假动作,冷煞眼睛一眯,不疑有他,长剑直指对手弱处,裴晚邪眼眸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一个错身,腾空而起,冷煞扑空,马上反应过来,纵身向後一跳,还是没有完全逃脱,面巾被剑锋剑气撕破,防不胜防之下,露出了他的面容。
毕平庸一看冷煞眉清目秀却泛著冷意的面容,吹了计口哨,眼中全是发现珍宝似的金光道:“好一副眉清目秀的皮囊。”随後,不顾冷煞对敌百忙之中的森然一哼,对贤王爷道:“爹,这人我要了。”毕平庸不是一般人等,思维性格都比较独特,这句“爹,这人我要了”之意自是不同於常人,参照他平时行事的荒唐行径,就能得出是把美人拐入府中的隐意。
贤王爷皱眉,不赞同的训斥道:“你个孽子,平日里的荒唐行径也就算了,这次竟还想把注意打到阎王九身上,是嫌自个儿活的太长腻味不耐烦了?”
毕平庸温和笑笑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爹放心,孩儿有信心能说服这尊杀神。”
贤王爷听罢,学著冷煞的样子,冷哼一声,警告道:“可别玩的太过,到时别都不知自己怎麽死的。”
“孩儿自有分寸。”毕平庸自信满满的作答。
这厢毕平庸壮志方酬,那厢冷煞和裴晚邪打得火热,大战三百回合,对比拼对手也有了知根知底的认知,武艺上不可避免的产生了高手寂寞,心心相惜的默契,不再往死里比拼,而是更加倾向於武功切磋,仍旧平手,不分胜负。
冷煞是怎麽甩也甩不掉裴晚邪,不得撤退。裴晚邪也是怎麽打也打不赢冷煞,暗自烦恼,怎地就摊上这麽个麻烦事儿?本想草草了结,放他条逃路,但一瞥站在一旁悠闲自在的毕平庸和躲在树林背後偷窥的周行,裴晚邪还是作罢。毕平庸那人没脾气好说话也就算了,倘若让那个爱八卦的周行传出去他的名声不就此毁於一旦了?天下男人一张脸,面子攸关啊!
毕平庸望望天色,看两人打得差不多,各自站在原地气喘吁吁,却还坚守空门不给对方一丝机会,笑著吩咐贴身小厮端上了两杯碧螺春,亲自递给两位高手,对冷煞使出了浑身解数,要留他进屋一叙,并以周行相威胁,冷煞毫不买账,欲杀毕平庸周行之而後快,周行不在躲藏,对冷煞贼贼一笑,道:“庚竹有幸死於尊称杀手之王的冷煞之手实属荣幸之极。古人常言礼尚往来,庚竹定会在死前,令全国民众知晓庚竹死於杀手之王冷煞的夺命剑。定使上至皇亲贵戚,下至三教九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杀手之王眉清目秀的花容月貌。”周行八卦宣传的能力无人能及,也无敢怀疑。
冷煞眉间杀意更浓,眼睛射出一道道冷光砸向周行,周行周身被冷气包围,浑身一哆嗦,移向裴晚邪身边,待四周冷气减,才觉好点,搭著裴晚邪的肩膀,对冷煞狡黠的眨眨眼,挑衅一笑。
冷煞无法,强忍怒意,接收毕平庸相邀,进入书房。
裴晚邪觉得下面没自己什麽事儿,乐得两袖清风,拂袖而去。周行看看冰冷得如雕塑般的冷煞,一步不离的跟著裴晚邪走了开去。
书房灯火通明,两人秉烛长谈。鸡鸣天亮,书房门开,冷煞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冷漠相,毕平庸挂著黑眼袋老神在在的走出来,一看他小人得志的样子,就知事已谈成。
果不出所然,冷煞行事作风向来风驰电掣的解散杀手组织十二煞,把委托人的金源财宝一概退还结清,入住贤王府,毕生信念乃打败裴晚邪。那笔礼单委托人见财物全数退回,也未当面为难,默不做声的接收下来,便再无音信。
此事圆满落幕。周行的人生安全暂时得到了保障。
说曹操,曹操就到。周行近日和将军府的宋将军走的近是人尽皆知的事,听说宋将军特别欣赏周行的才华,硬要引为知己,周行本就善交访友,自是不会拒绝。
他从右侧步入而来,毕平庸随即又想起被宋子钰赶出将军府之事,心中虽不恼怒,难免气闷,此时见他来,正好一探究竟。
周行缓缓而来,毕平庸及时的截住他,一副牲畜无害的笑容:“周庚竹近日可好?”
周行道:“还好,还好。”
说完,别有深意的看著毕平庸,神神秘秘的笑说,“莫非平庸兄近日霉运当头?”笑容别提有多阴险。别人倒霉,乃是他最大的快乐。
毕平庸看他幸灾乐祸的笑容,心念一转,已有了定论,摆摆手敷衍道:“好说,好说。最多比庚竹兄好那麽点罢了。”毕平庸生平第一次气恼周行爱八卦的陋习,心中把他骂了个百八十遍,抚了抚衣袖,和周行告别走回了房。
不出毕平庸所料,他和宋子钰的关系一下又回到了起点。宋子钰避他犹如避瘟疫,毕平庸去了往日和他常去的地方,愣是没半点影子。
这回宋子钰是铁了心要与之绝交了。他的旧法不但不能在如法炮制,连将军府也不得入。夜闯将军府,又实在不符合他毕平庸的行事风度。
他自出生以来,头一遭顿觉每天度日如年,十分难熬。三餐不识味儿,说的就是他这颓废样。
幸好隔了十天半个月,周行带回来一则有关宋子钰的行踪八卦。
当是时,周行欠扁的和毕平庸勾肩搭背,呵呵乐道:“平庸兄最近深知你为子钰兄心烦意乱,别说兄弟我平时对你薄义,今天我就是特地来告诉你一个我千辛万苦挖来的小道消息……”
毕平庸听之,精神一振,只觉自个儿通体舒畅,周行的话听起来字字珠玑,妙不可言,就差连连拜谢,以示感激。
周庚竹佯装大度的摆摆手,内心中小小的虚荣心得到迅速彭鼓,眉梢透著欣喜的神色,溢於言表。
十一
11.春宵一刻值那金?
大街小巷人声鼎沸,吆喝声还价声声声震耳。毕平庸兴致阑珊的走在大道上,想起周行特地给自己的小道消息,心里就一阵异样感浮游而上。路过官道的一家酒家,毕平庸就联想起前阵子日日出门找宋子钰行踪时,正巧碰到暂时逗留客栈,准备後天回藩地的松二公子其若。
双方正面碰见时都是一愣,松其若脸颊微微泛红,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脑子里显然是浮现起两人在一起的最後一夜晚。还是毕平庸率先反应过来,面不改色的和松其若打招呼:“其若前阵子你不告而别,过得可好?”毕平庸说的前阵子,具体来说时间就是贤王府众人出宫那日,松其若吃完早饭,一声不吭的留了封离别信,带著自己的仆人离宫,一去不知所踪,本以为他早就急急赶往藩王府,不想竟在这儿撞见。
本以为松其若虽不自在,至少也会客套的说几句,最多再来个一拍而散,可惜得很,恢复常态的松其若并不打算给毕平庸一点甜头,板起脸木讷的从他身边走过,分明就是当他毕世子不存在。
老死不相往来,原来这就是,来了个彻彻底底。
毕平庸不仅没生气,望著松其若的背影璀璨一笑,笑容中看不出半分虚假,真心实意的很:“走的准时。妙极,妙极。”
花街纷繁若锦。胭脂金钗,手绢方巾满天飞。一向是那些自诩清高风流,实际有钱没地方花的公子哥们必争之地。
毕平庸熟门熟路的走到一栋挂著“後情院”牌匾字样的门口,站在门口招揽生意的姑娘们自然认得毕平庸这等名人,立即甩甩手中的香帕,秋波暗送,欲语还休道:“毕世子好久没来,奴家可把你给想死了……”妓院这不毛之地,看的不是雇主长得帅不帅,看的从来只有雇主们兜里的银两元宝和手中握的权势,哪怕毕平庸长得奇丑无比,只要他的地位摆在这儿,姑娘们就会不自禁格外殷勤。
若是按照平时毕平庸一贯的行为准则,自是不会婉绝。在他看来,让美人失望是个弥天大罪。可今天情况特殊,好不容易从周行那儿得来点蛛丝马迹,怎能一再错过?毕平庸第一次忍著心疼,义无反顾的立正向後转,毅然的向对面的相公馆“後庭院”奔去,留下碎了一地的芳心。
“後情院”和“後庭院”都是嫖客的首要聚集地,乃京城并列第一的妓院。两院相隔不到三十米,院名差一字,十分容易看错。俗话说,一字之差,千差万别。“後情院”是家妓女院,“後庭院”是家相公馆。常有人因此闹笑话,花冤枉钱,进错了院,弄得灰头土脸的回去。
据说当年开馆的两个老板娘是从小的死对头,互看对方不顺眼。你开个妓女院,名叫“後情院”,我就开个相公馆“後庭院”,偏要对著干。这一干便是越干越风火,同时声名大噪,齐齐迄立不倒,经久不衰。毕平庸第一次见著两家悬梁上挂的牌匾就赞说,名取的极妙。
後情,後情。先有欲,後有情。
後庭,後庭。光听名字,就能让那些气血方刚、欲火焚身的热血男儿满身燥热。
此类院名,怎能不妙?
“甚是妙趣横生。”周行一旁赞赏道。
毕平庸还是熟门熟路的拐进“後庭院”,神色不动的摆脱了老鹫和相公们的纠缠,步履走得飞快,仿佛事情已是迫在眉睫。逃的了初一,可不能再让他逃过十五。
毕平庸七歪八拐的走到一处厢房前,轻轻的推开房门,对著满桌酒菜左拥右抱醉眼迷人的宋美人,悠然一笑,感叹道:“子钰,要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
一切未变。
一样的句式,一样的神情,一样的语调。
一切未改。
毕平庸依然一无所觉,没心没肺,温柔得残忍。
一切如昔。
此等光景,似曾相识,恍然宛如两人在茶馆的初次相会……
宋子钰眯起醉眼见毕平庸还是那麽副宠辱不惊的坐怀不乱,登时怒火乱窜,脸上不动半分,仍投杯置酒与身旁小倌,笑侃而调,旁若无人。
毕平庸原以为宋子钰见到自己会有点反应,却万万没料到他会和松其若采取一个策略──视而不见,心中莫名非常,没敢在面上表现,只得厚著脸皮,主动地走到宋子钰的对面,反客为主,自个儿倒了杯酒,小酌片刻,望望他身边一个个清秀脸蛋的小倌们,方道:“子钰,原来爱好这个调调。”
宋子钰轻放酒杯,展开折扇,嘴角微微勾起,不置可否。
毕平庸见宋子钰不作声响,又道:“子钰,可否借一步说话?”
机灵的小倌们先望望这个,又瞅瞅那个,知其气氛不对,赶紧猫著腰,低著头,知趣的走了出去,留他们独自相伴。
门一关,又只剩他们两人。
宋子钰拿著那把香扇摇啊摇,过了良久才转头看向对面端坐的毕平庸,嘴角弯成个讥讽的角度,漫不经心道:“毕世子和宋某有什麽好谈的?”言下之意是要极力和毕平庸撇清关系。
平时被宋子钰的毒舌折损惯了,脸皮的厚度有增无减,此时子钰当面开他的刷,毕平庸临危不乱,依旧镇定自若的淡笑道:“此言差矣!近日,平庸思前想後,实在不知哪儿怠慢了子钰,使得子钰与我形同陌路,得罪之处还望子钰见谅。”又举起酒杯诚恳道,“今日,平庸便以酒代为谢罪,一干而尽。”说罢,不给宋子钰插话的机会,直接干净利落的投手举杯灌酒,一气呵成。
“哼!想得美!别以为以酒谢罪,咱们就能和好如初。”宋子钰用那张美豔的脸冷哼一声,斩钉截铁道,“没那麽简单!”
毕平庸被说的无法,遂道:“那该怎麽办?”他还真是搞不懂,子钰此时是真生气,还是在做戏。没办法谁叫他从来假戏做得跟真的似的,真戏做得跟假的似的,真真假假,分都分不清。
宋子钰睨视毕平庸,狐疑的问道:“你真不知我指的是什麽?”
毕平庸跟著坦然地老实点头。
啪嗒!宋子钰待在身边十多年的折扇应声而断,彻底断了两截。
宋子钰重重把折断的香扇一撂,原本渐息的火气又一下“腾腾腾”不要命的往上窜,美豔的脸上刹那乌云密布,阴翳得黑了几分,甚是可怖,语气是说不出的森然:“既然毕世子连自个儿都弄不清楚,何必强迫自己所难?这杯谢罪酒不喝也罢!”
毕平庸倏然心中一紧,首次蹙眉道:“子钰可否把话说明白些?”
宋子钰一跳秀眉,并不答他的话,反而道:“这儿是什麽地方你总该知晓。”
“那是!”毕平庸道。
宋子钰又道:“我的爱好你总该摸清了?”
毕平庸四平八稳的笑说:“倒是还真不知道子钰原来喜爱这调调,可这和平庸得罪你之处有什麽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