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公子这是在为难江某……。」江英南摇头叹气。
「庄主大可一走了之,当没发生过这件事。」顾迎秋好心提醒。
「可见着了钱财心喜,见着了人才心动,一走了之?江某自认没那样好的定力。」江英南苦笑,烟波山庄正在扩张势力,像顾迎秋这种张扬的人,真是走到哪都像根刺,若不能收为己用,便宜了敌手会后悔的,而后悔,正是江英南最不想做的事。
「庄主现在一定很苦恼,想杀我偏偏又舍不得?」顾迎秋扬扬眉。
「顾公子的确是个妙人!」江英南坦诚。
「想杀我的人很多,可我依然活着,武功特别行?那倒不一定,不过……想杀我的人都有个怪毛病,就是明着、暗着、嘴上、心底老是对我不忍心,明明一刀就要斩下了,偏偏总是会迟疑,要知道,生死相拚,迟疑那么一下就很要命了!」
「大哥下不了手,那是因为他傻;庄主你嘛……我懒得去猜!」顾迎秋笑得很得意,江英南却苦出汁来,正如他所说的,无法痛下杀手。
「你瞧这不就是?听久了又舍不得杀我了?」
「顾公子对自己很有信心啊!」
「又是两个错!」
「哪两个?」
「第一,你听我说太多了,这里是临安城,公义城的地盘,你半夜三更的砍死你自己的总管,很难不让他们发现,八成一堆人正赶着过来。」
「很有道理……脚步声近了!」
「第二,你不该来惹我顾迎秋,尤其不该挑我正洗好澡的时候,心情会变差,差了就很难跟你变成朋友!」
「可顾公子全身上下只剩那张虎皮,要翻脸动手是你吃亏,我不介意!」
「跟大哥学的……衣服可以不穿,剑不能不带!」映雪残直取江英南眉心。
剑势去得极快,顾迎秋武功让人废去一段日子,反而让他练成出剑时无声无息,两人站得极近,若不是映雪残剑身冷冽,江英南果真是个人物,这剑只怕戳穿他脑门。
江英南回魂刀一劈一挡,险险的格开映雪残,正想运劲反击,却听见顾迎秋的轻笑声,他早趁那一击之势溜回房去,江英南苦笑,公义城的人快赶到了,不想节外生枝,双腿一弹,如飞鹏般消逝。
「顾迎秋!」宋之旋大剌剌的踹开房门,却惊见顾迎秋的衣服换到一半,吓得他赶紧转过身去,还不忘狠狠敲了霍玉海和獠牙脑袋各一记。
「全都来了?」顾迎秋没好气,宋之旋做事还是一样不用脑袋,门是用来敲的,不是用来踹的。
「顾大夫……。」霍玉海开心得说不出话来,半年不见到顾迎秋,他神色极好,一袭青衣有些仙风道骨。
「过劫谷的,去帮我雇辆车,姓宋的,告诉公义城我要离开,请他们送我出城。」顾迎秋收拾着东西,他答应过戚夏欢,半年不沾血腥,眼看着半年之期就快到了,他不能在这个关头让人破坏。
「出城?这么晚了,公义城官威再大也不能开城门让你出去啊!」宋之旋摇头,隐隐感到不对劲,顾迎秋不像那种会避祸的人。
「不如到思忧居吧!」獠牙拉了拉霍玉海衣袖比着,后者明白的提议。顾迎秋看了獠牙一眼,后者又是期待又是惭愧,进不得、退不得。
「呆在那儿干嘛?背药箱啊!」顾迎秋吼了他一句后转身便走,獠牙欣喜的背上熟悉的药箱,再重也甘之如饴。
江英南掠回烟波山庄在临安城的别苑--春秋天下。山庄二总管江兆春等在大厅,炉上温着酒,桌上摆着帐,烟波山庄大小事务江英南全都亲自了解。
「庄主杀了承恩?」江兆春平静无波的问着,像是死的不过就是个不相干的人物,而是不烟波山庄的大总管。
「妳似乎不太惊讶?还是妳盼了很久?」江英南看了看坐在他身畔的女人,江兆春,他同父异母庶出的亲妹子,冷口冷面穿了套靛色书生长袍,其实是个挺美的女人,无奈终年男装,不苟言笑。
「都有!翁承恩近年来行事太过嚣张,迟早会给山庄惹来麻烦,趁早杀了他以绝后患;再者,我屈居二总管,不是他比我强,而是因为我不是男人。」江兆春看了江英南一眼,后者心跳了一下。
「可惜,总管之位还是空着,我心中有个人选。」江英南笑了笑,俊朗的笑容让女人心仪,但他亲妹子却不买帐。
「谁?」江兆春扬眉,烟波山庄之所以强大,真正的主因便是江兆春,这个终日男装的女人,手段果决、狠辣得连江英南都自叹不如。
「过劫谷的顾迎秋!」江英南相信自己的眼光。
「顾迎秋?那个倾刻间让过劫谷灰飞烟灭的顾迎秋?你不怕赔了烟波山庄?」江兆春冷冷提醒。
「怕!不过还是有用他的必要,妳该知道,他盗走了连城宝藏,富可敌国。」江英南回想起在客栈房顶上和顾迎秋讨价还价,的确是个很有趣的人。
「连城宝藏他不能带在身上,抢过来便罢!反正以他的名声,武林中不会有人帮他,相反,还可能落井下石。」江兆春盘算着该如何赶尽杀绝。
「若妳这样推敲,便是太低估他了!得到了宝藏,妳是打算慢慢花用,然后坐吃山空,还是用来搏一把?」江英南低声笑着,一些他原本想不通的事,自从顾迎秋出现后便豁然开朗。
「这一年中,江湖上掘起的势力,除了烟波山庄和唐门之外,还有谁?」江英南提醒,江兆春动了动秀眉。
「半年前常乐会开始扩展商行势力,如今是唯一一个能往北方行商的组织,大宋的命脉几乎握在它手里。」江兆春微拧着眉,她调查过常乐会,但因它不插手江湖中事,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韩云山不过是个靠祖荫的少爷公子,常乐会自韩启死后几乎家道中落,居然在短短半年间起死回生?韩云山这么有本事?」江英南替自己倒了杯酒,浅尝一口:「因为常乐会真正当家做主的是步大老板。」韩云山不知是烧了什么好香,遇见了个贵人步大老板,不仅提供他金钱做后盾,更助他发展商行。
「六大商行全都在猜测这位步大老板是谁,却没有人真正见过他,但是探子回报,步大老板是个叫怀艺的盲女。」江兆春沉声,不禁有些佩服这个单靠一己之力便吃下整个常乐会的盲女。
「步怀艺?不怀好意啊……。」江英南一直低声咯咯笑着。
「我有理由相信,常乐会真正的幕后老板是顾迎秋,那个叫步怀艺的盲女只是个幌子。妳说,像这样的人能放过吗?拉拢这个人,接收他的常乐会,对烟波山庄是百利而无一害。」江英南再尝一口酒,顾迎秋真是个有趣的人物。
「嗯……我去安排。」江兆春看着江英南,这个永远笑眯眯的山庄主人,可怕的便是他的洞察先机,让他拉着线头,就会一步一步的将猎物网住。
「等等,慢慢来!收一步、松一步,他自然会掉进陷阱里。」江英南伸伸懒腰,夜了,就该睡了!顾迎秋是真小人,而他是伪君子,这比试还有得玩。
顾迎秋连夜避入思忧居,除了楚坷这种热心肠的人,还有安映春这种没心机的人不觉得有问题外,廉雨和管槐世都隐隐感到不对劲,顾迎秋竟然避祸?太不像他的为人。管槐世更感疑惑的是,白日里有很多话、很多事都不像顾迎秋会说、会做的,不熟识他的人或许会误以为这是他张扬的本性,但管槐世却明白此间的差异,如果不是这个念头太可笑,他会认为顾迎秋其实在强颜欢笑……。
「江英南杀了自己山庄总管让你接手?」管槐世很是讶异,顾迎秋即使自己不出手,到哪都还是一片腥风血雨。
「他只不过是想要木观音的宝藏而已。」顾迎秋轻笑着回答,廉雨盯了他半晌,皱眉。
「你受伤了?」两人毕竟同住过一段日子,廉雨对顾迎秋的一举一动很是熟悉。
「去追我娘那种人抢回小孩,没让她打死已经是万幸了。」顾迎秋咯咯笑着,管槐世却一步抓过他手腕探脉,顾迎秋叹口气,看来是瞒不过廉雨和管槐世这两人。
「你的内息怎么会这么乱?」管槐世心惊,顾迎秋体内两股阴阳相克的内力在互相抗冲,就差一步,他根本就会走火入魔,经脉俱断而亡。
「……你……你根本没找到解决办法就冒然服下命若悬丝的解药?这样你还敢去挑衅江英南?不等他一刀劈过来,你就会吐血而亡。」管槐世气急,他问过安映春,为何不肯练小玉师叔那派的轻功,安映春回答,那派轻功与其它武学背道而驰,等于得放弃一切从头练起,他不想受那些苦所以才不敢练的,而顾迎秋居然愿意,这让他很佩服。不过如今是真相大白,顾迎秋是不得不练,他现在等若是拥有强大内力却无法使用,只好修习这类不会损及他真气的轻功以自保。
「我哪有挑衅他?没看到我借机跑了?现在还千方百计的想避开?」顾迎秋微笑,廉雨秀气的眉毛却皱得更深,顾迎秋太爱笑了,可那笑却只浅浅的浮在表面,眼底、心里,廉雨瞧见了他的痛楚。
「你服解药之时,情况必定十分凶险,依旧是戚夏欢不要命的救你……。」廉雨(以下由花园录入组flyingcat录入)提到这里,众人不由得一愣,戚夏欢一直都不在,莫不是……。
「大哥呢?不会让你害死了?」宋之旋情急的揪起顾迎秋衣襟,后者苦笑的格开他的手。
「他好得很……不然就不会有销金窟之约。」顾迎秋摇摇头,难怪过劫谷的实权会落在霍玉海手里,宋之旋的莽撞不用脑子真是数十年如一日。
「他还活着是真,但好……却未必,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绝不会放任你拖着这样的身体去追回唐漠。」管槐世沉声,顾迎秋却别过头去,他死都不提究竟发生什么事,两人会分开半年之久。
「不用问了,我不会说的!我只能告诉你,他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至于我们之间的问题,我们自己会解决。」顾迎秋沉下脸,半年之约快到了,他相信事情一定有转机。
「戚夏欢亦是我们的朋友,有什么困难,我们或许能帮上忙。」管槐世锲而不舍。
「帮忙?连富惠龄都说没得医了,你怎么帮?」顾迎秋逼急之下吼了他一句,脸色瞬时煞白,哀求似的看着廉雨,后者果然立即明白他们找过神医,自然可以去问个清楚,但玲珑心肝的廉雨却没有提起,只是对顾迎秋笑了笑,后者松了一口气。
「累了吧!你的房间还保留着,先去睡吧!」廉雨柔说着,他理解,若顾迎秋不想谈,那他便不问。很多时候,他们是互相了解的,很多话,不用说出口,他们是彼此明白的,一个跛足、一个瘸腿,但他们的轻功都奇高,因为他们是残疾人,却又心高气傲,所以他们肯下比任何人更多的苦功去练;一把明器、一柄银斧,他们手段狠毒,杀手无情,因为他们知道,给别人机会便是掘自己死路,所以廉雨很明白顾迎秋,顾迎秋很了解廉雨。
「迎秋!顾迎秋!你醒醒,快醒醒!」廉雨焦急的拍了拍吓出一身冷汗的顾迎秋,后者瞪大了空洞的双眼,望着廉雨好半天才长长舒出口气。
「作恶梦?」廉雨关心的问着,他听见了顾迎秋绝望的喊叫声便连忙赶过来,一个人若不是彻底绝望,不会这样嘶喊,尤其是像顾迎秋这类人。
「美梦也能吓出一身冷汗?那我宁愿不试了……」顾迎秋轻笑两声想带过去,廉雨却直勾勾的望着他,先前人多他不问,如今只剩两人,有困难他不会撒手不管。
「戚夏欢对你做了什么?能把你逼成这个样子?你在哀求他,你知不知道?」廉雨平静的问着,顾迎秋先是脸色一白,接着又马上恢复镇定。
「还是不想说?」廉雨叹口气。
「我相信事情会有转机,若过了这关,我便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顾迎秋垂下眼,模样茫然无助,若不是事情真的逼得他快疯了,他不会在廉雨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态。
「好吧……我不再追问,若你想谈可以回来,这里始终都留着你的房间。快睡吧!你的精神不太好,真和戚夏欢重逢,他会怪我们没照顾好你的。」
隔日,霍玉海整理好马车,过劫谷义不容辞的护送顾迎秋到扬州与戚夏欢会合。顾迎秋好气又好笑,亏宋之旋还好意思摆出一副义薄云天的模样,那票过劫谷的子弟兵,一听说他们永远的大哥人在杨放,死赖活赖的通通想跟去。
「一块去也好,有个照应。管槐世他们先一步出发,烟波山庄便跟了一队人马过去,看来江英南还是不死心。你们走陆路大道到扬州,沿途都有捕快衙门,我想烟波山庄还不至于胆大妄为到敢明抢。」
老船家奋力的撑着篙,心底不断的暗颂着佛号,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才会如此好运道,遇到了这样一个神仙似的船客,两锭黄澄澄的金子,只要将人顺江慢慢送到扬州,就能拿到比这艘小船更值钱的两锭金子。
老船家起先还很怀疑,那人甚至先给了他一锭,到了再付另外的一锭,老船家暗诵佛号,佛经里不是提起过,观音大士化身万千,这个白衣书生似的年轻人,轻飘飘的掠上他船头时,老船家差点跪地膜拜,笑笑的递给他一锭金子后,老船家肯定自己八成遇见仙人了……。
那个白衣书生站在船头,衣袂飘扬真似个画中人,成天和和气气,老是笑眯了一双大眼,脸上钻了深深的酒窝,看上去又更年轻了几岁,老船家觉得不明白的便是他有一头黑发,两鬓却飞白,美中不足的总有点遗憾。
白衣书生腰上挂了柄古朴的长剑,剑身很细,剑鞘上刻着很漂亮的纹路,老船家不太懂这些刀剑,却也看得出来这柄剑来历非凡,不过那个年轻人从没用过它,他只是时常摸着剑柄上系着的龙形剑穗,龙口还含着个珠子暗暗发光,老船家一生穷困,自然是没有什么见识,不过看那珠子的模样,十有八九也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江上来来往往许多人,老船家也见过不少像白衣书生那样的富家公子,不过有如此神采气度的只有他一个。
老船家注意到,那个白衣书生平日不太说话,若不是在船舱内打坐,再不就是在船头钓鱼,常常懒洋洋的坐着,伸脚勾着鱼线,一等便是大半天,真钓到了他也不杀不吃,将上勾的全放回江里。老船家问过他为什么,他只是笑笑的答说,钓鱼是修身养性,而且,那个很会烹鱼的人不在,杀鱼只是糟蹋。
真正让老船家感到白衣书生是神仙人物却是他们上岸休息的时候,那位白衣书生身形笔挺,容貌俊朗,真的是不管走到哪,都有小姑娘瞅着他瞧,香帕掩口的直笑,他也不气恼,偶尔甚至会说些话逗那些小姑娘们开心。
不过,这些小姑娘们开心,那头就有人不高兴,打从老船家接下这笔生意后,便有另一艘小船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租下那艘船的是名黄衫姑娘,老船家从没见过有人能长得这般好看,月眉星目,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柔情似水的只跟着那名白衣书生,好几次像天仙般的飞至船上撩那个白衣书生说话,她的声音很轻、很柔,但那个白衣书生总是笑笑的并不答话。
「你不理我,是怕那人会吃醋恼火?」老船家还记得那个黄衫姑娘曾似笑非笑的问着,八成是这位白衣书生另有心上人,才会对这样一个美貌姑娘不理不睬,老船家很是好奇,天下间还有人能生得比这个黄衫姑娘更好看?
「吃醋?恼火?他若真认为你是个威胁,早在见到你那刻,银斧就劈过去了。」白衣书生笑得极天真,老船家还记得,他的笑声爽朗豪迈,听起来很舒服,会让人忍不住的也跟着开心。
「可那人不是答应过你,不能沾染血腥?」黄衫姑娘疑问,老船家也好奇,怎么那个白衣书生的心上人,听起来倒像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和这样神仙似的白衣书生怎么相配?
「我说的话,他怎么可能会听……。」白衣书生轻笑着,眼神黯了下来不再说话。老船家记得,每次他们提起白衣书生心上人,最后总是这付黯然神伤的模样,像是有天大愁苦重重压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