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雅 第二卷 血沐英雄————舟火

　　合壶岛岛如其名，岛状层层围合，周围暗礁无数，极易防守。仅留一壶口，在岛的东南侧。但壶口狭小，不易大军深入，所以我希望能寻得熟悉劫掠战的六军配合，六军从壶口潜入，而后一军、二军共作里应外合，三军从壶尾夹击，定能将这块铁板一脚踢翻！傅雅说。

　　川靖闻言深深骤起眉头：合壶岛的破口仅壶口一处，想必习风定在壶口布下重兵。想要六军从壶口偷潜而入，只怕不易......一直让蛟帮参与的六军做的是后勤助攻的买卖，即是想让蛟帮留存实力。而若是偷渡壶口，只怕会让蛟帮折损不少。

48

意

　　（日落江湖白， 潮来天地青。）

　　合壶岛地处略洛湖北三线六十公里处。即洛水岛至合壶岛三个时辰的船程。合壶北边两处还有两个小岛，形成一个岛屿群。合壶岛成层层围合状态，周围暗礁密布，易守难攻。仅在岛的东南侧留下一个围合的缺口，约有五艘楼船船身之宽，两旁是悬崖峭壁，极易设伏。略洛湖岸的人称其为合壶岛之壶口。

　　再加上守这片水域的是习风有名的守成老将。据说他五年前是早已解甲归田的了，如今又不怎的将这名老将给请了出来。那名老将是百年前略洛湖水战时改革舰战体制的将领的后人，自己也曾督战略洛湖三十余年，其经验才能除霍石霍将军之外无人可以比肩。

　　因此攻合壶岛还是十分不易的...... ......最省力气的就怕是围合包歼，派北水路三军从背后截击他的粮船，陪他们熬，看他能熬到几时。卢刚保守地说道。

　　卢刚的意见帐内有许多将领都是表示赞同的。的确，遇上顽隅抵抗的士兵不战而围消磨他们的意志力是最为省力的方法。景元闻言亦是点头。又见众人之中只有傅雅低头沉思着并不附议，于是问：对于此事...监军...还有什么好的想法？...... ......

　　哦？...傅雅却像是被人惊醒了一样，闻言抬起头、见所有人都看着他，甚至羞涩地笑了笑：是围岛吧...雅以为此事不妥。

　　--此话怎讲？景元讶异地问。众人本来都还在讨论围剿的细节中，傅雅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机锋在傅雅身边侍奉茶汤的手略微迟疑地停顿了下，继而又重复手上的动作。公子，请。他托起茶盘给傅雅送了过去。有时候公子会去在意些平常人不会在意的微末细节，甚至是不需要去注意的细枝末节；但有的时候寻常人也的确捉摸不透公子的想法。机锋与另一边的晴云相视而笑，晴云已经解开与傅府之间的心结了，但还是不愿意再重回京城。而他现在却依旧留在北疆军营，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傅雅。

　　习风已经换了个经验丰富的老将来防守，相信习风对于我军即将采取的围岛措施也会有相当的防备。合壶岛上如今想必是士兵精量、储备充足。此时围岛，对我军久战非常不利。若不能速战速决，其一是会拖累我军的士气，其二因为我军的战线较习风更长，若还要切断习风水师的补给，给我军有限的兵力则更加加上压力。假若习风又是缓兵之计，一方面防岛，另一方面却调兵遣将阴谋反扑，相信在我梁朝新兵还没有赶来之前，北水路的久疲之师就已经顶不住习风坚守的压力了。傅雅缓缓说道，慢条斯理地看着在场众人的反应。历来战事，若不是施巧计，完美的围剿兵力皆在敌人的三倍之上，两倍之下，就不宜围城。而今习风水师虽然败退，但兵力仍与北水路处于仲伯之间。就是前几天洛水岛那场大败，北水路之师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此时围岛，亦是十分危险的。

　　卢刚闻言点点头，那场洛水之战损失最重的就是原北水路一军一营和四军三营。他们都是北疆人民的子弟兵，也是经验丰富的珍贵的老兵。因此，洛水岛强攻这些精英夭折之后也无不令人痛惜。

　　也许是前几天的大胜，让大家失去了警惕之心，傅雅说，甚至想一口吞掉习风水师，让他在合壶岛上自灭。但大家也要知道，如果我们不能完全切断习风的后方补给，习风水师的有生力量就会源源不绝......而且，傅雅深吸一口气：之前的洛水之战，北水路损失与习风同样惨重，我们...也不能算是完胜。

　　战争成败与否的关键从来不在好的将军，或者好的谋略，而是战争的主要成员--我们的士兵！......傅雅站了起来，从高处俯瞰座上的每一位将领。每个人都觉得他看着的是自己，幽黑的深邃的目光像是把自己的灵魂都看透了似的，不由地想起那场洛水之战上傅公子位于前线时指挥若定、镇定若斯的场面。他一袭白衣立于船头，激斗犹在眼前，却连一滴血色也未沾上。也是呵，他的周围围合了那么多的将士，一刀一剑都将他密密地保护在保护圈里面。然而，血色却连绵了甲板，他的锦鞋沾满了浆液，却丝毫也未动容。

　　这一场面，对于那些初上战场的新兵，特别是战斗在前线、经历过一回生死的新兵，感触尤深。

　　战斗结束后，傅雅又是忙碌在抢救伤员的各个营帐之间。这个时代的医学并不发达，在边境蛮荒之处是连大夫和药草都少得可怜。幸而新兵抵达的同时也带来了百车的辎重和军需，甚至还有如傅雅、普昔此等神医。这第一仗打下来，那原本所谓皇上的密使、监军的形象也已经在众多士兵的心里有了改变--即使傅雅身上那独特的气质和存在感仍是将自己与普通士兵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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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江湖白， 潮来天地青。"多么宽广的一片略洛湖！丝毫看不出曾经发生过的激战。我望着窗外景色，一时兴起，信口吟道。许是从前从未见过几个大江大湖，怎地也理解不了那"白"与"青"的意境。如今活色生香地呈现在我眼前，这才如醍醐灌顶，微悟出那意境的六七分。

　　战争也是如此。真正血淋淋地发生在我眼前了，才发现自己已经心生怯意。偏偏自己计划的方案才到关卡时候，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如同自己所计划的一步一步发生，当真残忍之极。

　　所以，就当是给自己的惩罚吧。看着那些士兵们的战斗，严酷的冷兵器时代，亦是落后得严酷。相互撕扯下来的血肉横飞于空中，蓬船被水下兵凿沉的残骸四处皆是，肉片混合着碎木片，还能被当成武器抡向敌人！这是一场殊死的搏斗。我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只盼将这全部都深深深深地刻印在心里。战场上的每个人都是血肉组合的生命，战争则如同专门用来绞碎生命的机器。此话不假。而我心底里亦是害怕自己有朝一日冷血无情，不怕甚至会喜欢上这种机器！

　　浑身又有些发寒，我冷得蜷缩起身子，七巧递过来一碗生血我就着她的手便一口气喝了下去。为什么？同为血浆，那漫天的热血洒在空中我却提不起任何吸食的冲动，只有反胃......？

　　公子累了吧。七巧为我加上一件外衣，我愈觉得头脑昏沉...

　　我家公子已经躺下了，川帮主明日请早。七巧踱到帐外，冷冷地说道。

　　川靖闻言皱了皱眉头，继而说：烦请姑娘明日转告傅公子一声，合壶岛一战川某将如他所愿。

　　七巧的脸上闪过一片奇异的神色，侧耳听了听营帐里头重归平和的呼吸声，这才对川靖点了点头，相送离开。

　　其实有人曰：傅雅长才，统兵乃可为鬼将也。雅闻言笑答：将者五材--勇、智、仁、信、善，其中又以勇为首。傅某一不善搏术，二不能自保，怎可称勇，怎可为将乎？但因傅雅统兵，且军中受惠者甚多，遂后称雅为鬼才也。

　　六月二十五日午时，梁朝水师正式进攻合壶岛群。合壶岛是习风在略洛湖上最后一处立足之根本，若是再将合壶岛给丢失了，习风想要再于略洛湖上称雄，恐怕是难上加难了。因此，习风为了这次坚守亦是倾巢出动，后世有人记载，当时船舰的规模是"装直进楼船、冒突露挠数千艘"，而兵力亦是有"委输槕卒凡六万余人，骑五千匹"！而北水路这一边，也都丝毫不敢大意。上位将领都下了死令，一定要在三天之内将合壶岛拿下。否则，不仅习风水师死灰复燃，北水路也会被合壶岛拖垮。于是，整片合壶岛群都笼罩在隆隆的战云之中，合壶岛内门森严谨，习风士兵都沉默地巡视港口、布置陷阱，真当最后一场恶战来临，人们反而沉默了。一百年前习风与梁在略落湖的争夺上即将有所决案，如果输了输的不仅是水师的尊严、自己的国家的尊严，还有一百年前无数的先辈们白流的血！

　　梁朝这边也是如此，但相比习风起来士兵们的神色的确好多了。他们个个神色振奋，毕竟梁朝现在处于优势不是吗？在这决定性的一战上，如果他们赢了，那么他们不仅是梁朝的英雄，还是四百年没有结论的略洛湖上的英雄！

　　景元在战台上对这神情激昂的士兵做着最后的激励：兄弟们！决战就要到来了！而你们，将被载入史册！--

　　楼船、朦冲、冒突、赤马......湖面上停满了满满当当数千艘北水路的大小船只，而更让人震动的是他们在景元音落的那一刻全都发出震天的呼哨声！雄浑的声音直冲云霄，连潮水似乎都感觉到他们的斗志而变得激荡起来。傅雅似乎都能感受到那种贴近皮肤的灵魂深处的战意，他甚至有些着迷地看着眼前的万千景象，血液沸腾起来，连脸色也有些潮红。

49

凶战

　　（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六月二十五日，激鼓震天。合壶岛前排开长阵，两军俨然对峙。然而北水路船队蓄而不发，只是在阵前叫骂，羞辱习风水师的洛水之战。习风副将咽不下这口气，转而向冥老将军请战。

　　彼不动我不动。冥老将军坐在太师椅上，微阖双目，漫声说道。在他心里，洛水之战习风之所以会败是因为略洛湖近百年无战事，习风水师手脚生疏所致。而既然他到了水师大营了，情况自然也会有所不同。毕竟他身为当年习风水师著名水将的后人，深知一百年前略洛湖大战的艰辛。那场足足打了三百年的战争，致使略洛湖沿岸泥土都被血染红，颜色十年不褪。而习风我朝在与梁争夺略洛湖霸权的新一轮战事上面，又怎会轻易结束？！

　　而在他亲手操办的合壶岛战略事宜上，防御更是固若金汤。何况他早就向习风边境守将修书一封，救兵不日就会抵达。此时在兵力上彼消我长、士气上彼颓我盛，到时候反攻洛水岛，更是指日可待！

　　冥老将军，末将觉得此事恐怕有所不妥。冥老将军身边一个年轻人俯首说道，秀气的眉微微簇起，神色也略有些苦瓜之相。

　　看得冥老将军一撇头、冷哼一声。说！

　　是。年轻人恭恭敬敬地弯下身子，说：端看梁军水师列好战阵但围而不打，末将以为这就有所不妥。

　　这有什么不妥当的？！冥老将军又哼了一声。他心里是极讨厌这个青年将领的。他不仅夺走了自己孙子冥非凡的水师主将之位，还致使习风水师洛水岛之战失利，习风水师脸面无光，逼得他不得已重出江湖。梁朝水师见我合壶岛固若金汤，不敢擅自出战，这也不行么？！

　　此言差矣。青年将领不得不出口冒犯冥老将军：末将曾与梁朝水师作战过，知道他们今次作战之风与霍将军部队的风格全然不同。梁朝水师如今行事果辣狠绝、调兵如神，可知为将者必定是谋定而后动，不像是阵前雌伏之人。而他们既然列阵而出，也一定是已经有了计策。

　　你能将梁朝水师的行事动向看得透彻，那洛水之战又怎的会输？--冥老将军状似不经意般挑眉问道，而周围的亲部将领已经跟着冥老将军的话嘻哈笑了起来。

　　将军！杜布斯的亲卫焦急地喊道。杜布斯只觉得自己被羞辱得满面通红，脑子隆隆欲裂。想到临战前太子殿下力挺自己担任主将，甚至亲召自己于殿前保证。自己也是满含斗志奔赴略洛湖前线的，谁知首战便得告失利......太子殿下如今也是失望了吧...再看眼前前来代替自己的冥老将军，杜布斯不禁又低下头去：阵前换将，足以说明自己的出师不利。但是......

　　但是梁朝行兵狡诈，冥老将军不可不防啊！--末将便是中了梁朝水师的诡计。他二十日晚扣留我军一艘斥候，说是如今正值战事，改日再还于我军。想不到二十一日晨便以斥候之名偷袭我军，因其阴谋周密、行兵迅速，我军被攻了个措手不及。但是我军严守阵地，两军死拼血战，经过两日的鏖战我军最后才因为伤亡太大才逼其锋芒，退守合壶，那北水路的...... ......

　　不用再说了！冥老将军厌恶地看着杜布斯：战事失利，不知反省只会狡辩，你可知错？

　　杜布斯颓然地垂下头：末将知错了...唯恳请冥老将军再给末将一次机会，让嫡血营再次出战！

　　冥老将军翻起老眼皮，抬起尖挺的军人的下颚：这老夫有什么不准的？！指望你能继续戴罪立功，洗去你们嫡血营的耻辱！

　　是......谢将军。杜布斯闻言黯然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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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刚与谢奇各领赤马一千、冒突五百，围攻合壶北方副岛，力求截下习风北方补给线，孤立合壶岛，干扰、阻断合壶与外界的关系。倘若截不下......你们也就不用再回北水路了！景元喝道，在这至关重要的一战上，眼睛里都能冻结出犀利。

　　末将领命！谢奇与卢刚应喝一声，各自领兵出营。

　　余下的一军、二军、五军由我统领，正面惑敌。景元吊高嗓子说，六军则须领命待守等待时机，时机一到就进攻壶口，不得口令不能擅自进攻。

　　是，帐内士卒齐齐应声。一时间豪气冲天，营外江波翻涌。

　　傅雅扣了扣桌子，微笑着侧耳倾听。抬首瞥了眼面露古怪的机锋，耐心解释道：如此，合壶之战最关键的还是在卢刚谢奇所率三军四军和六军两部。傅雅坐在一边对机锋分析，卢刚和谢奇率领的奇袭军是整个计划实行的基础和根本；而川靖所率的六军更是整个计划的转折点。合壶岛真正的突破口在壶口。合壶岛如今若有所准备壶口必然是守得严不透风，所以也只有在特殊时间特殊情况下突击破岛才有可能成功。而这成功一线尽在川靖所率领的六军。川靖若是失败了，整个步骤就是功亏一篑。

　　而合壶岛壶口更是一个圈套。川靖失败，六军被灭显然能够预见；但川靖若是成功，蛟帮也不见得能得以幸存...... ......我无非是用了川靖朝思暮想的略洛湖宝剑作为诱饵，若真待蛟帮因为合壶之战而在略洛湖上烟消云散了，川靖也应该能够明白，那把宝剑是否依旧最为重要...... ......傅雅放下茶碗，神色悲悯无疑。他纵然安排好了每一个步骤、通晓每一个关节，最后却总有不忍。虽然计划都是一一按原本设计的完成了，但如此伤人伤己之事实在不算是一桩合本的买卖。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战场上如此多愁善感。这难道是现世的公子脾气将他给软化？或还是最后总有他前世的女子心肠在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