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季[一]————弋殇

[晏这个姓不常见，随便问问。]

说完，微微一笑，发动汽车。

晏阳一度以为季杰是认出他来了，有点儿紧张带点儿雀跃，那麽大的公司，自己还能被他注意到麽？随後季杰的反应又让他失望了，原来只因为自己的姓氏而已。

季杰迟早会知道自己是他公司的员工，现在该告诉他吗？

告诉他了又能怎样呢？

略微摇摇头，靠进座椅里。不过就是个形式结婚罢了，他和他，他和那两个女人，除了协议之外没有任何瓜葛。他们需要他来瞒天过海，他需要他们的钱，仅此而已。

[你为什麽要帮Lina？]

[她不结婚，我迟早就得离婚。]

季杰实话实说，这种事情没必要隐瞒，反正迟早是要被发现的。

[你不想离婚。]

晏阳轻声说道，季杰皱了皱眉头没有回应。

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原来季杰跟自己一样，爱著一个永远都不可能爱上自己的人。

是不是该有同病相怜的感觉呢？

看著季杰皱眉，晏阳胸口一窒，转过头看向窗外。

夜上海，灯火辉煌，晏阳不喜欢。

因为灯光太亮，就看不到星星了。

[妈，是我，我有事儿跟你说。]

[我早说过了，你的事儿我不想管，也管不了。]

[妈，我要结婚了。]

[什麽？你要结婚？跟男的也能结婚？]

[不是，是女的，比我大一岁，上海人。]

[女的？你别糟蹋人家姑娘了。]

[妈，是真的，我没骗你！]

[我不管你真的假的，除非你给我领回一孙子，否则你说什麽我都不信！]

[妈，我结婚你能来吗？我想让你来。]

[我不去，要结婚你自己结，和我没关系。]

[妈，我求你还不行吗？]

[求我也没用。]

。。。。。。

[阳阳，你真要跟人家姑娘结婚？]

[恩。。。。]

[你可别跟妈开玩笑。]

[妈，我没开玩笑，是真的！]

[妈没法信你，叫你哥去吧，要是真的，就快生个孩子，妈就信你。]

。。。。。。

妈妈的语气虽然有所转变，但是句句都充斥著对晏阳的不信任。能怪谁呢？只能怪自己，那麽突然的，把自己喜欢同性的事实摆在妈妈眼前。

当时，她就昏过去了。醒来後，怎麽都不愿意再见他。

直到现在。。。。。。

默默挂上电话，晏阳被一种说不清的失落笼罩著。

走到望远镜旁边，抬高三角架，隔著窗户看天空，不舒服。这会儿季杰应该是已经睡了吧？

晏阳抱起望远镜，小心翼翼搬起来，到客厅落地窗前，打开窗户，把望远镜摆在窗户外面的阳台上。说是窗户，其实就是一大扇玻璃门，往侧面推开，就能走出去，阳台很大，视野非常好。

晏阳对著镜头，调整好角度，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後直起身子往屋子里面瞄了一圈儿。

季杰房间的门紧闭著，莫非真是锁了门睡觉的？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关上面前连接客厅的这扇大玻璃门，这样，屋里就不会有烟味儿了。

点上烟，爬到阳台边的围栏上。

马路上，一个个亮点排成队，朝著同一个方向移动著。每辆车里，每个人身上都发生著不同的故事。晏阳想，也许此刻，正有人朝著自己这幢楼，朝著自己屋子里的亮光看著，也许那个人身上所发生的故事，远比自己，要多的多吧。

深深吸口烟，又想起了刚才妈妈电话里所说的，一句句，一字字，回响於耳际。

季杰在电脑前，查看公司上个月各个部门提交的报表，不知不觉就又喝完了一罐啤酒。

当手再次握著空罐子往嘴里倒的时候，季杰看著罐子笑了笑。电脑右下脚显示：23：50。已经这麽晚了？该睡觉了，明天一早还要去徐汇谈新项目的合作事宜。

站起来伸个懒腰，揉揉眼睛，两手分别拿起电脑旁边的五个啤酒罐，桌子旁边的垃圾娄满了，把这几个罐子放在垃圾上面，束起垃圾袋。

听见身後的门被拉开，晏阳赶紧掐了烟，胡乱抹了抹脸，但是没有转过身。

[这麽晚不睡觉？看星星呢？]

季杰没有注意到晏阳的动作，到是对望远镜起了兴趣，弯下腰把眼睛对上镜头。

[这是哪颗星星？]

视线里这颗星星，接近白色，看上去就像。。。恩。。。圆圆的鸡蛋。

[月球。]

[啊？月球表面这麽平？]

[这个望远镜倍数不大，只能看到这个程度。]

晏阳说话嗓子有点沙哑，季杰听出来了，直起身子。在季杰起身的同时，晏阳又把头扭过去，背对著他。

[你。。。]

[没事儿你早点儿睡吧，明天不是要谈生意麽。]

[恩。。。是。]

季杰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可这个时间确实该睡觉了。

[你。。你跟你家人说结婚的事儿了吗？他们来吗？]

[我哥过来。]

[就你哥？]

[恩，就他。我妈身体不好，来不了。]

[你可以让Lina陪你回去看看她，还有你爸爸。]

晏阳猛然回过头，瞪著季杰。

[你。。。怎麽了？]

[我怎麽了和你没关系！这个婚，是假的！什麽都是假的，所以你不要问我家的事情。还有，我没爸，我爸早死了！]

一通大吼，晏阳越过季杰就要往房间走。季杰一把拽住晏阳的胳膊。

[有什麽事儿，你就说。憋著没好处。]

[我为什麽要对你说？]

[因为我现在就站在这儿。]

季杰用力拉了一把，晏阳的身体被转了回来，面对著季杰。

[季杰，我奉劝你，以後我的事儿你少过问，该告诉你的我一句不落，不该告诉你的，你一句也别打听。]

在季杰眼里，晏阳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一只刺蝟，警惕得把硬刺根根竖起，拒绝任何接近他的人。

[以後毕竟要一起相处，我希望能像朋友一样，你如果需要倾诉，我想我。。。]

[朋友？]

晏阳打断季杰的话。

[你认为你可以和一个同性恋成为朋友？况且，我只不过是收了你的钱，在帮你们演一场戏，等曲终人散的时候，你还想把我当成朋友？]

[晏阳！你没道理用这样的方式拒绝别人的关心。]

[关心？呵呵。。。如果真关心我，我要的是这个！]

晏阳的脸瞬间在季杰面前放大，紧跟著季杰感到自己的嘴巴被另一张嘴堵住，而对方的舌头正粗鲁得想要闯入自己的嘴里。

[你疯了！]

季杰一把推开晏阳，晏阳没有站稳，踉跄了一下倒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

晏阳坐在地上，突然笑了起来，眼泪从眼角流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同性恋让你觉得恶心吧？刚才我吻你，你现在想吐吧？对。。。我就是这麽恶心。。。恶心到连我的亲妈都不想认我。。。恶心到我亲哥哥都看不起我。。。你也一样吧？只是利用我罢了，是吧？是吧。。。。]

晏阳突如其来的低泣让季杰手足无措，想伸手去把他拉起来，可他刚才。。。万一他又。。。不管他？他这个样子，怎麽能放著他不管？

[你。。我没有觉得恶心，也没有想吐。我不知道你的情况，早知道我就不问了。你赶紧起来，这麽晚了折腾个什麽劲呢。。。]

[骗人。。。你一定觉得我很恶心。]

[我说你这个人怎麽这麽别扭呢，起来！]

季杰一只手拎著晏阳的胳膊，晏阳被拽了起来，慢慢仰起脸，看著季杰。

季杰第一次这麽近距离看晏阳，这麽。。。美，但又很刚毅。他的眼睛虽然是看著自己，但瞳孔几乎不聚焦，就那麽看著自己脸的方向。眼睛边上还挂著眼泪，额头前的头发，胡乱垂在脸上。。。。。。

下一刻，晏阳抱住了季杰，把头整个埋进季杰的颈窝。

[好了好了，真是小孩子。]

季杰比晏阳大七岁，很自然的，觉得晏阳这是在寻求依靠。可当晏阳再次把嘴凑到季杰唇上的时候，季杰再一次推开了晏阳。

[我不是Gay！]

[我知道。]

[那你还。。。。]

[我喜欢你。]

[什麽？]

[我说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我知道你不是Gay，可我还是喜欢你！所以，以後你少靠近我。否则，我还会做这样的事情。]

晏阳说完，冷冷一笑，转身走回自己房间，狠很甩上门。

季杰用袖子蹭了蹭嘴唇，关上阳台的门，也回到自己房间。上床睡觉前，季杰刷了牙。。。

今天晚上，他这是第二次刷牙。

陈然收到请柬的时候，特别意外。他一直没见到晏阳身边有哪个女孩儿，晏阳也从来没提过。

[真的假的呀？]

陈然把请柬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没防伪，别找了。]

[晏阳，你真要结婚了？这麽快？]

[骗你有糖吃麽？反正请柬给你了，爱来不来。]

晏阳说完扭头就走，自从当了主管，就和陈然的座位分开了。晏阳现在的位置，在整个呼叫中心最中间，圆形的台子上面。

这呼叫中心，每个员工一抬头，就能看见与自己部门对应的主管，一般也不敢划水，都闷著头工作。

晏阳特别讨厌坐在那上面的感觉，像个监考似的，监视著别人，同时又像是个戏子，自己在台上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众人的眼睛。

刚回到座位上，MSN里跳出一消息。

【我一定去，恭喜你。──陈然】

晏阳勾起嘴角，敲键盘，送出一句话。

【包个大红包。──晏阳】

【行，我全去换成一元的RMB。──陈然】

【你少贫，好好工作。──晏阳】

【说起工作，这俩新人怎麽这麽强？搞得我特别有压力。──陈然】

【废话，你那智商用来追星还差不多。──晏阳】

【哎！我也怀疑我智商有问题。──陈然】

晏阳抬眼，远远看了眼，陈然正拖拉著脑袋。

【行了，好好工作，只要你别出大岔子，我保证你过试用期，放心吧。──晏阳】

陈然隔空就对晏阳灿烂一笑，作了个揖。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要是一女的，一准儿倒贴给你，爱死你了。──陈然】

【是男的我也不嫌弃。──晏阳】

陈然半天没回信息，晏阳看了看，陈然正在那儿打电话呢，不知道是真忙，还是装的。刚那句话，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陈然，我刚那是句玩笑，别当真。。。。。。】

晏阳敲出这句话，看了半天，结果又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给删除了。

那句话，正常人都会当玩笑来听，再解释，那才叫越描越黑吧。

季杰刚签完一打文件，电脑屏幕里跳出一对话框。

【那个事儿，怎麽样了？──井同】

【什麽事儿啊？──季杰】

【Lina假结婚呐！不是找好人了麽？进展如何了？──井同】

【对了，这事儿。在过十来天，就要举行婚礼了。──季杰】

【啊？你怎麽都没告诉我啊？这个新鲜嘿，一Gay，一拉子，给我张请柬吧，我去看看去。──井同】

【你去算怎麽回事儿啊？亲戚朋友你都不挨边儿。──季杰】

【具体哪天啊？我真想去看看去。──井同】

【下个月六号。──季杰】

【哟，真巧。──井同】

【巧什麽了？──季杰】

【刚上厕所，听见有人说我们部门一员工，也是六号结婚。──井同】

【六号是好日子，结婚有什麽希奇的。──季杰】

【说的是，你忙吗？不忙我过去找你聊会儿，打字儿怪累人的。──井同】

【滚蛋，我这儿一堆文件呢，还有财务报表。──季杰】

【得，您忙。──井同】

季杰关了对话框，把财务报表拿过来看，边看边转笔──转了十几年了，技术相当纯熟。

新项目现在入不敷出啊，不过比上个月来说，已经提升不少了，而且这个项目，还是比较有前景的。

客户服务部那边儿，这个月上任一新主管，开了个欢迎会，报帐。

等等，新主管？

叫什麽名字来著？

吧嗒！手上动作一停，笔掉在了地上。

季杰顾不上拣笔，手敲上了键盘。

【你们部门谁下个月结婚？叫什麽名字？──季杰】

【干吗啊？你要去观礼啊？──井同】

【少胡扯，是不是那个新主管？──季杰】

【怪了，你认识晏阳？──井同】

季杰就感觉脑子嗡得一声，懵了。

半天，井同这边儿才收到一句回信。

【操！那Gay就是他，晏阳。──季杰】

[你好。]

[是我，井同，你说那Gay是晏阳，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呗，我这儿脑子里乱套了，你别捣乱了。]

[喂，真的假的？真是他？]

[操，别烦我，让我想想。]

噶嚓一下，季杰把电话挂了。井同对著话筒看了好几秒，突然笑了。

[嘿，有好玩儿的事儿了。]

自言自语完，井同就往办公室门口走，干吗去？找晏阳要请柬去！

晏阳时不时看看陈然，陈然一直在忙，根本没抬头。正考虑要不要过去瞧瞧，井同过来了。

[经理。]

晏阳从位置上站起来，对井同点头。

[恩。怎麽样，习惯吗？]

[还可以。]

晏阳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瞄著自己的座位。

[主管的座位，海拔高，肯定特难受吧？]

[啊？没。。没有。]

至於麽，高出两个台阶而已，难道还高原反应啊？晏阳心里边嘀咕，边从台阶上走下来，让人家一经理仰头看你，象话麽。

[听说你要结婚了？]

井同假装随意，一问。晏阳脑子转的快，赶紧从自己桌子上拿出一请柬。

[是，正打算给您送过去呢，您到时候有时间麽？]

井同又假意翻了下请柬。

[恩，六号，好日子。那天我没事儿，你等著收我红包吧。]

[谢谢经理。]

晏阳本来还想说什麽您能赏光，小人的荣幸之类的，可这话到了嘴边实在酸牙，最後还是简单道了个谢。

[甭客气，我很期待哦！]

晏阳一愣，井同已经转身走了。

期待？期待什麽？怎麽听著话里有话呢？

而且，手下一员工要结婚，他干吗这麽关心？

也许他对每个员工都这麽关心吧。。。

是才怪，在他手下干了这麽多年了，头一次见他这样，真是。。。奇了怪了。

晏阳正踅摸著，手机震动了，赶紧抓著手机往外走。按规定，呼叫中心这里是不允许在工作区域接私人电话的，虽然现在他已经是主管了，可也不能坏了规矩。

[喂？]

[我。]

[谁？]

[我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你出息了啊！]

晏阳手一颤，电话差点儿从手里掉下来。

[小子，不吭声是吧？]

晏阳拿下手机看了看显示，是上海的号码。颤颤微微把电话重新放回耳朵边儿。

[哥。。。]

[恩，上海这破地方，路怎麽这麽多，好不容易才找著你们公司。]

[哥，你在我们公司？]

[是，在楼下呢，你几点下班？]

[还有一个多小时，要不。。你先上来吧。]

[那我上去，你接我。]

晏阳合上电话，赶紧往电梯走。

早知道他会来的，可他真来了，心里怎麽就这麽不安呢？

叮咚一声，电梯到了，晏立从里面走出来。

[哥！]

[小子。]

晏立伸手去呼噜了一下晏阳的头发，晏阳眼睛一红，抓著晏立的领子就把脑袋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多大了，还哭呢？这可是单位，别闹笑话。]

晏立推了三四下才把晏阳推开。

井同正打算拿著请柬到楼上找季杰去，在电梯口看见这俩人，傻了。

这是。。。。。。

双胞胎？

季杰把从一开始到现在的事情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既然是公司的员工，晏阳必然认识他，这些年每年年夜饭，公司里都是过年前几天提前上上下下包饭店一起吃的，每次季杰都出席。所以一开始晏阳就清楚，他提的条件季杰是有能力负担的，原来他是本来就知道，根本不是後来找人调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