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潇潇春欲晚 夏隐篇————乔其乔

作者:乔其乔  录入:03-29

这时候宇文庭他看着我。他的眼睛那么无助,那么恐惧,那么后悔,那么屈辱,那么莫名的哀伤……那时我的眼睛,是不是也是这样………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身体已经自己先动,一把宇文庭拉到身边。

我看不见我的眼睛,所以我也不知道我那时是什么样子,但是用宇文庭后来的话说,就像尽数在火焰中烧红了般,犀利的让人不敢对视。

如果宇文庭没有扑到我的怀里,我觉得我一定已经两手空空的就把那个凶手的骨头根根碾碎了。但是宇文庭,他紧紧地抱着我的腰,我感觉他身体细微的颤抖。我轻轻抚摸他的背,我发觉我的手竟然也在颤抖,我反抱住他。十二岁的时候,我多么希望也能有个人这样默默的拥抱我,安慰我,但是没有人。根本没有人。

但至少现在。让我来安慰他…………

 

把宇文庭抱回他的住处的时候,我的心口已经是一阵刺痛,虽然宇文庭并不重,但对于我来说这已经是极限了。我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起自己干瘦虚弱的身体。

我把他放在床上,他已经睡着了。

他在想什么呢?

他有没有作和我一样的噩梦?

这些我都不知道。

我一阵莫名其妙的心悸,脑中一片空白。我看着他脆弱的睡颜,俯下身,在他脖颈上,看见刚才别人吻的地方,轻轻的吻了一下。

咣当!

我猛推了下床帐,夏隐!你在做什么!!你这样和莫余有什么差别!!有什么差别!!

我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径直的逃到了湖边。我趴在亭子的扶栏上,一阵狂喘,却依然吸不到空气。我慢慢依靠上去,头向后仰,把脖子伸长,希望能缓解一下自己的状况。

我看着夜空,星星就像是湖面上已经破碎了的月光。

海,是什么?

天,是什么?

我总是以为,天是倒过来的海,也没准海,还是倒过来的天……

这些对我都不重要。

我慢慢的把手攥起来,让手指刺入掌心,引起一阵阵的刺痛。

宇文庭,这个人是什么,是什么人,对我是什么人?

我怎么不知道呢?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松开手,直直的把手臂举起来,从手指间的空隙看星星。下一秒,猛地用力捶下,扶栏应声而断。

你爱他,夏隐。

爱!

 

……夏隐,你的心乱了!!

 

第五章

刑部侍郎大人是谁我根本不知道,所以这任务是碧茗去做的。

这两天我一直躲着他,他似乎也知道是这样,也没有一个劲的跟我说话。直到那天晚上,我知道这个看似简易的任务,也是危机四伏的。

夜里我猛的惊醒,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睡在内室的宇文庭一点动静也没有,那条狗也没有出来,一切安静的令人心惊胆战。

一阵嘈杂的乐声隐隐约约的传来,听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杀机,乐音一阵响似一阵,一阵乱似一阵,一阵惊似一阵,好一段十面埋伏!!

我翻身而起,觉得活动似乎并不自如,似有重物坠在四肢之上。我走到宇文庭的房间,摇了摇他,却发现他双目紧闭,似乎已经深陷梦魇之间。我东翻西找,在多宝格上找到一根似乎是用来装饰的萧。

我走到外面运气,惊觉自己已经提不起内息,我狠狠的四周环望了一下,好你个谈皓!养的狗也不同反响!!

我三跃两跃跃到房顶上,我知道要使乐音传的远,就要站得高些。我知道他家大堂的屋脊极高,便跳到了大堂的屋顶上。

一路上所见的侍卫皆倒地不起,双耳流血,已然是攻及心智,祸及其心了。好在宇文庭有点功夫底子,没有被伤到。

琵琶让人心躁,萧声让人心寂。

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

我把那只萧贴在唇边,吹出了第一个音,萧声隐隐约约,缥缥缈缈,曼若有调,散若无腔。

琵琶声嘈杂传来,萧管乐寂寂送去。

那声音越来越乱,越来越猛烈。我知道只剩这一招,急变指法,忽做商调之音,声音惨烈凄厉,破空而去。

对面的乐声戛然而止,我知道他,抑或是她,已经死了。

试萧山庄的镇庄之宝果然是好东西。我苦笑着看了看手里貌不惊人的萧。

我一下跌坐在地上。一口血直往上涌,我让它顺着嘴角往下慢慢流。

这一次我顶住了,那下次呢?下下次呢?我还能挡得住么?我还能活到那天么?

宇文庭,宇文庭,到那天,谁能来保护你呢?

 

第二天,毫无悬念的我发起烧来。内力损耗太大,这样是很正常的,何况我这已经撑不了几年的身体呢?

那黑药丸,就是一剂兴奋剂,一剂麻药,让我忽视掉身体的不适。疼的时候感觉不到疼,累的时候感觉不到累。除了这个什么都做不到。这超负荷的身体还能坚持几天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要陪在他的身边。

宇文庭坐在躺椅边看着我,我闭着眼假寐,不去理他。

直到自己已经对他产生莫名的情绪这点让我至今接受不了,不过这样就够了,在他身边保护他,守着他。

这样够了。

 

他扶我起来,我无力的靠在垫子上。他把药放在我的唇边,我厌恶的别过头去。

他什么也不说,就固执的不把勺子挪开。我实在拗不过,就一口口的把药慢慢的喝了下去。

这些药对我什么用也没有,但这些话我不想对他说。

 

我做了个梦。

死亡,是很长很长的梦。在其中抵死缠绵,梦无数森森骨齿,啃上来,咬上来,撕上来。

也便是一种纪念,也便是一种赎罪。

我睁开眼,我看着他。我要为他做点事。为了他,孤剑虚弧可以再出江湖。

这就是我,孤剑虚弧,抑或是夏隐,能为自己所爱的人做的唯一一件事。

“江湖墟”是个地名。这是个外表看起来很平常的小镇,只是不明内情的人怎么也搞不明白,这么一个地处深山偏野的小镇子,又怎么会如此富庶?

但稍明内情的人都知道,那是因为:“江湖墟”也就是江湖众人秘密交易的地方。它交易的不是别的,而是人命。这个墟会创建于何时已不可考了,但只要是久跑江湖的人,还没有哪个不知道--这里就是江湖中的杀手刺客们与客户联系交易之处。

“宇文庭,我要去江湖墟。”

 

第六章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就到了江湖墟的,一路上昏昏沉沉的几乎就没醒过来。折眉很少见的由着我胡闹,因为这是我的最后一年,确切地说是最后一个冬天。

春天要是不来就好了。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但是我现在就是这样想的。春天要是不来就好了。

我走在无比熟悉的江湖墟的小路上,轻轻的叹了口气,春天,要是不来就好了……

江湖墟只有一条正街。正街两边有几条蜿蜒进去的很长很幽深的长巷。街两边的房子一律白墙黑瓦,路上是碎石。

江湖墟在一个山区里,天总是湿湿的。清新中夹杂着一点霉味。

风景不会发霉,但是有人的地方会。被打的潮湿了的路面上的石子一颗颗深浅不均的黑着。

而偶有细雨的日子,又远远近近的山映着,深深浅浅的云遮着,这条街道就成了一幅淡淡的水墨画,上面镶嵌的景象无一例外:素墙乌瓦,都是黑白色的。

 

豹子坊是一个赌场。

它以此命名的唯一原因据说就是:如今的坊主就是用骰子掷出了一个豹子才把它赢过来的。

今天的豹子坊很热闹,也安全。江湖墟市所有杀手刺客的安乐窝,没有人会在这个墟城里出手,在这里闹市的人一般是会引起公愤的。

我走进豹子坊,管他赌不赌,找了个椅子就坐下,爬山爬得我快死了,管他什么公愤不公愤,谁赶叫老子起来老子跟谁急!

“呦,夏隐。”跟我打招呼的是这里的老板娘朱妍,我离开江湖墟的时候她就是我的线人,她此刻朝我走了过来。“每次见你你都要瘦一点,现在倒好,瘦成这个样子是真不能再瘦了。”

我耸了耸肩,对她说:“这次找你是真的有事,你能搞到‘流金’是吧?”

流金是一种药,也可以说是一种毒,能让吃了得人能力暴涨,但使用过之后就会自减功力,每月无月之夜都会全身功力尽失,并且因为毒发而全身剧痛。

听我这么说,朱妍似乎暗暗吃了一惊:“你要那玩意儿干什么?!你不用那药都已经不行了,你是成心找死!”

我轻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把手伸到她面前,朱妍略懂医理,看得懂脉象。

她将信将疑的把手放到我的腕上,只一下,她猛地抖了一下。

“懂了吧,这已经是六脉俱绝的脉象了,而我呢,还有该办的事没有办。”我把身上的衣服有裹得紧一些,我已经被冻得发抖。

“……我明白了。”朱妍说。“你夜里来找我吧。”

我点了点头,起身墙外面走去,朱妍却又拉住了我。

“……萧远…萧远他想他……”

我垂下了眼帘,轻声道:“折眉又何尝不是呢……”

我走了出去,雨淋在身上,我觉得很舒服。以前总是在下雨的时候躺在床上,原来淋淋雨竟是这么的冰冷刺骨。

我对着浅灰色的天展开一抹笑容,我不想像萧远一样,一瞬间,永失幸福。所以,就是用命来换,我也愿意。

 

晚上洗澡的时候,我泡在那桶热水里,我看着自己的身体四肢,现在那简直不像是人的身体,骨瘦如柴的就像个骷髅架,我疲惫的把头靠在桶沿上。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想再减去最后几天可以和宇文庭在一起的日子,但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没有我,他一定会孤独吧?他一直那么孤独,所以也会很坚强的吧?

也许我不用这么想,也许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不就是一千万两么,就当是丢了。

我自嘲的笑笑,从桶里爬起来,穿上衣服去找朱妍。

 

这里是朱妍的私室,她这里的装扮一向与在外不同。

在外,她不过是个略施粉黛的老板娘,会穿得很平淡,有三分的妖娆,三分的干练,还有三分的矜持,只会在一身蓝布袍角下面微微露出里面衬裙的一星半点的红。

但这里是她的私室,她可以全无顾忌。她穿了件仿唐的低领罗衣,一大片的牡丹沿着她的乳向下开去,红而浓的颜色,重的想要压皱那一身轻薄的不禁一触的罗衣般。

她管她的私室叫谜墟。

一个女人能在江湖墟这样的地方生活下来,一定有她的理由。

她自身就是一个谜,而他这个私室陈设得极为华丽,可以说是,有帷皆罗绮,触目尽紫檀。

连朱妍的笑容都是那么极尽华丽的,她就用这样的笑容对着我。她知道我一向健康状况极差,就把我扶到了一张垫着软垫的太师椅上。

她递我一个锦盒,我轻笑道:“几颗药还用这么包装?透着是要宰我一笔啊?”

她轻声道:“这药,不要钱。”她又望着我,眼里是诉不尽的哀愁,“我只要你一句话,帮我传给折眉一句话:都改了吧……”

听她这样说,这些年忘记的种种也全部重新浮现,我叹了口气,默默的点了点头。

 

江湖墟不是我想久呆的地方,宇文庭他惹了东密的人,前些天的“葬音”已经是让我手足无措了,我必须趁我还有力气的时候灭到东密,而这对我很容易,也很重要。

杀人,武功,这两件事完全没有关联。

能杀人不一定要武功,有武功也不一定能杀人。

我敢说,全天下,没有我夏隐不敢杀的人,尽管我自己也是一个将死之人。

 

好不容易在夜晚的时候碰到家驿站,结果人家告诉我:房间?没了。要住?马房。

我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住马厩就住马厩,这有什么,又不是没住过。

然后我就住到了马厩里。躺在稻草垛上,我被什么硬东西硌了一下,我挖出来,是一把剑,剑鞘及其丑陋,黑漆漆的,什么纹饰也没有,一幅破败不堪的样子,只有潦潦草草两个字:伶俜。

伶俜么?被丢到这里,的确是伶俜。我苦笑了一下。

伶俜之人,伶俜之剑,伶俜,伶俜……

我攥着那把剑,却又觉得一种悲戚从心中直往上升,看着那把破剑,却又觉得熟悉莫名,破剑与将死之人,我抱着那把剑,一时间竟心如刀绞……

你现在怎么样…………

宇文庭……

宇文庭…………

宇文庭………………

宇文庭……………………

 

我好想你…………………………

 

梦中,我坐在一个庭院里。月凉如水,松柏如鬼。

冥冥间,松柏柳竹都摆动起来,在地面上惊骇恍若一个人影。

 

昨宵晏起风满堂,

一室穿厢大风长。

风于门外瑟寒木,

一帘扑索子夜长。

独有一子当西窗,

恍恍梦醒心茫茫。

欲持古卷拥衾看,

还燃一灯影昏黄。

奈何忽有鸡声起,

起着夹衣出横廊。

不为变夜寻星斗,

只恐心事久低昂。041DE默:)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我即少年慕磊落,

谁能教我坦荡荡?

 

梦中的我一跃而起,四肢百骸皆已无觉,手中的剑法也是我平生未见。眼前出现一老者的身影,老者对我抚须而笑,点头沉吟:

且对中庭有缘人,莫行世外乱披风

 

我就在那时醒来。

醒来好我发觉我还攥着那把剑,我拔剑出鞘,一闪银光刺了我的眼。

好一把伶俜剑!银凉如水,皎皎如月,竟是把绝世好剑!寒气顺着剑身蜿蜒而下,我舞起梦中的剑法,竟好似是那剑引导着我。一套剑舞下来,我回过神时,那驿站和马厩已然荡然无存,那里边的人也已经化作一滩滩血肉。

我手中的伶俜剑带着些细微的流光,像是人世间那些小小的痴迷与眷恋。

不忍心释手的,却又如此可怜的快乐与留连。

 

依照这剑法我灭掉东密简直是探囊取物,只一夜间东密辕门全被我铲除。

我本想马上去见宇文庭,但我的身体却不配合,又一病病倒,再能下床时,已经过了一个星期。我搭一对去买东西的老夫妇的便车,一路上听到了京城发生的事,本来就没力气的身体又一阵脱力:宇文庭啊宇文庭,你是想累死我是不是?!好,这次我就看着你去死!

 

说是这么说,我还是去找了折眉,这回折眉犯起小性儿,拼死拼活的要跟我一起回亲王府,我想反正我也没有想告诉宇文庭我的状况,有折眉在也比较容易圆谎,就带着折眉一起来。

我的心脏这次是真的停跳了。

我看见宇文庭满身都是伤痕,血将一身白衣染成了殷红色。他已经是明显不支的样子,对面那个人一剑刺向他胸口。

我的大脑已经停止运作了。我最近是不是快被吓得见怪不惊了?很有可能。

总之我心脏再开始跳动的时候我已经是把宇文厅抱在怀里,手里的剑指着对面人的喉咙。那人看着我想说什么,我瞪了他一眼,旋即把宇文庭交给了折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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