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潇潇春欲晚 夏隐篇————乔其乔

其实，我跟东密的梁子结得并不大。只是接命杀他们中的一个人，但是我败了。

其实，难道仅‘我败了’这三个字这么简单吗？不，败的过程相当曲折。

我与“大手印”余果动手时，就猜自己技逊半筹。悔恨自己早离师门（早知道就晚杀他几年了），但我犹有一拼--我年轻！

可“东密”捉住了十几个无辜村民或是旅人，以此相胁。

我每出一招好招，对方适时就杀一人。别人的死活我是不管的，但是折眉在里面！我心内忧狂如沸，但对手并不提要胁的条件。

“大手印”余果是东密在中原武林的一块牌子，那时初来中原的我是不知道的，他们要他胜，一个人胜，所以要胁虽要胁，却并不明目仗胆的要胁。斗到最后一招时，我拼了，拼出了一式我以前没有学过以后也没想到的招式。

但那一招我只出了半招，因为我的眼角撇到，东密徒众悬在人头上的刀又举起了，我心中一惊，迟了一迟。

只一迟，我左肩中掌，顿时昏死过去。

如果不是好友萧远及时赶到，捉了对方重要人物要胁交换。那一战，只怕我小命已经没了。

我轻轻一叹，但败就是败了，我至今过去五年，每念到余果那遮天蔽日的“大手印”，还是觉得，挡无可挡，避无可避。这是五年来我心头的一大阴影。

我知道，只要阴影存在，我就是败了，而且是--一直败着。

从前我相信这世上没有我过不去的坎。但至今，五年，我还是不知该如何破解余果那狂滔巨浪般的大手印。

但这次我不能再去怕，宇文庭，为了保住他我什么都愿意，如果能保住他就是要我的命我也决不犹豫。

所以这次，为了他，为了他我要破这大手印！一定要破！！

院中

夏隐手中伶俜突然出鞘，口中大喝道：“余老儿，你放手过来吧！”

接着只见夏隐一抹剑光卷向院中老人，剑光笼笼统统地罩下来。

然后那剑光一阵波动，似被人一掌充了气，挡住了剑的去势。

夏隐刺出第二剑，院中小屋雕花的窗子片片粉碎，碎片四溅，夏隐提剑站在正厅门口，冷笑了一声。

月光下，老人面容有些详和又有些诡异，道：“夏隐啊，五年后，你还是和原来一样不知进退的脾气。”

夏隐哈哈一声大笑。

那老人在夏隐一出招时，已知凌厉，他却忽然不见。他的轻功果然奇妙，何况他这来无影去无踪的步法中还隐藏着凶悍的大手印。

“大手印”号称一手翻天、一手掀地，为密宗无尽秘藏。然后只见窗碎，门碎、梁破、柱破，一室灰尘飞荡、瓦砾翻动、盆栽跌地、仓鼠无踪。

只听余老儿笑道：“夏小子，这五年来，风晨雨夕，你那左肩上好受吗？”

夏隐不答，他不知自己能否胜余老儿，五年后仍然如此，但他有他要护之人。

五年前他败了，但败又如何？败也要战的！武林千载，屡败屡战者何止他夏隐一人，正是他们用失败背书了江湖另一面的历史，那种败、也是骄傲与尊严。

余老儿摸清夏隐后，已不再避，与他直接缠战在大厅、小院内。他月光下的一双手，只见那手越涨越大，在月光下都妖异起来。

那手重如命运之手，在夏隐的眼里如此狰狞与恐怖。

月光下，夏隐的剑奋起了他所有衰退的力气。但余老儿的掌影如山。那山太重了，夏隐一剑一剑倾力劈出，慢慢觉得，手麻脚颤，他劈不动、撑不开了。

他又想起宇文庭，如果不是为了他，他真想弃刀休息了，死算什么，这一生好累好累啊。

拼了一生，原来他还是躲不开罩在自己头上的命运之手？

他躲不开命运的大手印，躲不开这到头的一场失败。

余老儿已经感到夏隐的力不从心。他笑道：“夏隐，你抢着出宇文家的头，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一个“错”字说得极重，跟着就运起“大手印”的“错手”，他的手掌不是要真的打在夏隐身上，而是一庭枯草中，他祭起一个个似九神九魔铸就的印，一个一个向夏隐身上，头上、心上、魂上砸去，要砸出他一丝跪拜的敬畏来。

“大手印”出自佛门，参悟无常，它就是要以无常警赫世人，你们所坚持的心、骨、身、眼、爱都是脆弱的，抗不住那一场时空的无常。

所以跪吧，跪到佛前，跪在我一个又一个的印下，我以万寂消解你所有“有常”之苦与无谓之斗。

余老儿已祭到第七十一印，七十一印是‘破妄之印’，夏隐疲于奔命。他第七十二印就要直接砸在夏隐天灵顶上，只见他一只本已涨大的手似又大了一圈，带着一种金钹似的光芒向夏隐头上缓缓压去。那缓缓的掌影如同月光下的魔幻。

余老儿冷笑一声，却不见夏隐忽然一笑，他还要保护宇文庭，他还要陪着他，他--不--能--就--这--么--死--在--这--！！！！7B32F802A4走没:)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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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出剑。

于万念俱灰后凭一点灰火的余红出招。

这一剑，恍惚中，他使出的是五年前没使完的那剩下的半招。记得当时，他曾想把这一招命名为“破空”。

可惜当时，他为一念只差，没有使全。

但今日，他也是为一念之差，于五年后，要续足这一招。

这一招有用么？

余老儿眼中大惊，他从来没见过这样一种剑法。这一剑无头无尾，却破尽了自己先前所蕴之势，那七十一个大手印在这一剑下如梦幻泡影，--这是什么？

他避，但有半招似乎已中于五年前的剑意在他体内忽然爆了开来，夏隐这莫明其妙的半招竟接上了当年的半招，在他来不及反应前，凛然、沛然、傲然地龚来。

余老儿眼前忽一切如幻，他久处佛门，但从来充耳不闻的佛法却似这时都在他眼前爆了开来。眼前这个世界在那一刀之下消融。其实没有见血，夏隐这一剑剑意从他顶门劈下，直至尾闾，有一种提醐灌顶的浩荡，醍醐灌顶的凉快。

余老儿最后忽然一笑：“这刀是什么？”

夏隐看着他，傲然道：“这是半招破空。”

“那半招，五年前已经发出。”

满天月罩下，罩着那个曾五年来横正在他心头的阴影，那阴影在某个白衣青年温暖的笑容下，在自己十九岁将死之躯的半招下，终消解无踪了。夏隐看着余老儿满脸不信地倒下，他从头至闾，印上了一条浅浅的红线。

夏隐直欲振声而笑，原来--不过如此……

夏隐纵声清啸。他的啸声也非同常人，清锐嘹唳，出于丹田，返自虚谷，若有形质，直干斗牛光焰。抬起头，只见满天星宿。天愈黑，星愈明，那一啸却是这天地的生人之气。这一啸足有盏茶才停。附近村民闻得，恐如梦中禅谛；如有过路高手听得，更不知当如何惊骇。

沉如命运的大手印，也--不过如此！

第九章

笑过后，我就一阵大咳，血一口一口从嘴里往上涌，我似乎吐都吐不完。呼吸不进空气，我就那么一边吐，一边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走。

宇文庭，我要见他！！

靠在小院的门口，我靠在那儿，我的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血还是不停的往外咳，我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难道我就要死在这儿？我不要就这么死掉！我刚刚从余果那里捡回半条命，难道是白忙，还是要丧命于此？

我不能死！！不能死！！我死命爬起来，摇摇晃晃的又倒了下去。

宇文庭………………

总认为已经看透生死，无所畏惧，但是真的要死了，我却突然害怕起来了……

我现在也终究明白，我不是参透生死，而是终日与死亡为伍，身体已是碾作烟尘，无处寻明净。

死亡，是很长很长的梦。在其中抵死缠绵，梦无数森森骨齿，啃上来，咬上来，撕上来。

也便是一种纪念，也便是一种赎罪。

当我闭上眼睛的刹那，我分明听到自己吞咽进灵魂深处的低泣。

宇文庭……没有我…………你一定会哭吧………………

结果我还是醒了过来，醒来后看到眼前又一个穿蓝衣的男子。

“你醒了？”他温柔的看着我，眼光和折眉非常相像，“你已经睡了五天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把我带回来的时候，我的心跳，呼吸都已经停止了，是他用一种叫九转还魂丹的药救回来的。

“我是绝风，是文亲王请来的大夫。”他微笑着对我说。

“我还…活着？”我问他，他听到的时候，眼神突然变得非常悲哀。

“看你的脉象，你已经死了。但是你还活着，一定是一位名医把你的灵魂绑锢在这个肉体上吧？”他虽然是疑问句，但他的语气是非常有把握的。

我点了点头。

“你的情况不乐观，你这病跟本没有治疗的办法你知道么？”

“我知道。”

“但是我有能让你以这种状态活下去的方法。”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

“你很上道嘛…”他轻轻一笑，“我，要你的眼睛。”

我眨了眨眼。

“不是要挖你的眼睛啦。”他吃吃的笑起来。“只是你死后，能不能把眼睛给我？”

我疑惑的看着他：“你要我的眼睛干什么？”

“我喜欢收集人体器官，你的眼睛这么漂亮，真是绝品。”他赞叹着。

这个怪人。不过我还是应允了他的要求。

“我要告诉你件事。”他理了理我的头发，见我皱眉头，他尴尬的笑了笑。“你，听了以后要冷静一些。”

“你说吧。”

“文亲王他，要成婚了。”

文亲王他，要成婚了。

这句话就像那日皇甫琝凝的狮子吼一样，重重的砸在我心上。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一句话，文亲王他要成婚了，只有这句话一遍遍的在我脑中重复炸响。

宇文庭，你要成婚了？

呵，你要成婚了。

原来一切到头来都他妈的是我夏隐胡思乱想！

呵呵，夏隐你这个大白痴！！为了宇文庭你连命都不要了，到头来也不过是这种结果……

哈哈！！哈哈哈！！！

我笑了，不停的笑，一边笑一边咳，笑出了眼泪，咳出了血。

我再也呼吸不进空气，心如刀绞，痛得让我昏都昏不过去。

哈哈哈！！宇文庭！！算你狠！！！！算你狠！！！！！

“夏隐！你挺住啊！！呼吸！快呼吸！”绝风在我的耳边喊着，不过我听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

宇文庭成亲的那个夜晚，我央求绝风带我去见宇文庭。

绝风用了极其昂贵的药草暂时让我可以自由行动，我就这么惨白着一张脸站到了宇文庭的面前。

“宇文庭，恭喜你啊…”我惨笑着对他说。

“夏隐…”他一身大红的衣服，甚至映红了他的脸。

“用这种方式来道喜，真是对不起。”我摇摇晃晃的走到游廊上，在围栏上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夏隐…”他来拉我的手。我不着痕迹的躲开，那只手现在已经没有人的温度了。

“……”我没有说话，我没有力气，只能疲惫的靠在游廊的柱子上。

“夏隐，你是怎么想我这个人的？…你心里有没有我……”

我一下子跳起来，对他喊：“谁都有权利问我！就是你没有！！”

“如果我心里没有你，我会病成这个样子还去江湖墟？！”

“如果我心里没有你，我回去给你灭东密？！”

“如果我心里没有你，我回去再回头去找余果老儿？！”

“如果我心里没有你，我会在今天晚上来找你？！”

我急喘着气，摇摇欲坠的靠在那根柱子上，甩开他来搀我的手。

“夏隐……”他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我看着他，我的全身都在颤抖，我的身体在颤抖，我的嘴唇在颤抖，我的心在颤抖，我的声音在颤抖：“你枉负我对你一片真心…………”

我把当初他给我的银票递到他的面前，他没有接，我松开手，那叠银票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

“一千万两何重……此身何轻…………”

一千万两何重！此身何轻！！

我僵硬的走到后门，上次从这里出去，我以为自己在也见不到他了，那是我还是那么快活。

以为找到的归宿，到头来不过是我的埋骨之地。

人生足音，轮回百世，初始杂乱不定，响而不竭，我只得继续走，找不到尽头，逐渐的模糊而遥远，终似细雨，无声无息。

这次，我也要走，但愿此生，永别天涯……

走出后门，看见绝风就站在那里等着我。

“带我走……求求你…………带我走…………”我看见他的瞬间，全身就瘫软了下去，我知道自己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就连离开这里也是。

我不想走，不想走……

宇文庭你这王八蛋……你知不知道我爱你啊………………

呵呵，我又笑起来。

下雪了。

我躺在绝风的怀里，两眼直直的看着天。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就是那么黑凄凄一片。

我闭上眼睛，一滴眼泪，划过我的脸庞，用一种很残忍的速度。

下雪了…………

第十章

绝风就那么把我带回了江湖墟。在朱妍的安排下找了个难得的清静的住处。

几天过去我才知道绝风的药可以救活死人，同样也能苦死活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都把药倒到花盆里，我的洛阳绿牡丹啊……”他哀号着抱着一盆号称价值连城的花。

“去死。”我有气无力的说，我知道自己不吃药的话支持不了多少时间。不过我就是病死也不要被活活苦死！

“我这回加了甘草，你放心喝吧！”他把碗面目可憎的药端到我鼻子底下，我皱着眉头接下来。“怎么说你你都不听，你明知到现在只有这个办法能延长你的性命。”

我苦笑着看着他，“你觉得我活下去还有什么用么。”

他一时没有话说，叹了口气，揉了揉我的头发就进去了。

我呆了一会儿，把心一横，一口把药灌了下去。那么苦，苦得我连心里的痛都已经忽略。我还是喝了啊，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呢……

也许我还是心理存着一丝的希望吧……

我闭上眼睛，靠在床账上，一阵阵的腥甜往喉咙上涌，咳嗽几声，把几口血吐出来。我坐在那里看着那一小滩血，觉得心里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