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眉,他怎么样?”
折眉检查着他的伤势,头都没抬:“皮外伤,情况比你好的多。”
当然第二句我选择没听见,既然宇文庭没事了,那帐也该算算了。
第七章
我拿着剑,看着对面的人。对面的人好像从来没有如此的挫败,正气急败坏的看着我。猛的一剑刺来,我分辨出这分明是终南派的剑法终南十八式。
我不愿与他多战,左手捏了个剑决,右手剑尖斜指,挥剑起舞,攻他要害。开始众人还不觉得怎么样,忽然,大家猛地发觉满庭地上的树影都婆娑起来,应该没有风啊,但是光影象是在抖动,那树影跟剑意在走,斑斑驳驳,聚聚散散,如真如幻。
人人看了几眼,然后大家觉得脱出口的声音都飘离起来,如断如续,载浮载沉,一院的光色也已变幻,所有的尘劳流转如云,只有舞剑之人和那柄寒青之剑是这时光流转中难得的一寂。
十几招之后,他的剑被我的剑气震脱手,而我已经在他右肩上开了个洞,他的血溅到我的脸上,他的脸色也变得惨白,这就不行了么?你当初伤到宇文庭的时候,不知要狠几倍呢。
他惊觉这剑法的奥妙,当下运起狮子吼,大喊一声“破!”
他一声即出,本该满庭皆惊,但他四字吐出口后,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声音仿佛消失了,这一种感觉,空空茫茫,让人万端的不好受,就在他茫然失措、心头难受之际,那声音不知从天上何处传了回来,嗡嗡带响,直砸向他自己。这一声果然厉害,他全无防备之下,左耳登时流出些血。他伸一指沾沾那血,心意迷悯:这是自己的吗?他的‘狮子吼’什么时候变得不伤人反伤已了?
我淡淡一笑,道:“就这点本事啊?”
他心中正自忧愤,哪堪再逼,他不说话,人一弹,已然跃起,手里的暗器就向我喉间袭去。我也没有躲避,张嘴轻轻一咬,一口牙已咬住那镖,轻轻一吐,弃之于地,又一脚踩过,那镖已扁扁地镶进地砖里。
他怎受得这等等侮辱,双爪一伸,扑上来已抓向我后背,我接一招,进一步,再拆一招,又进一步。他又是一爪抓来,我反臂击出,一掌就拍在他击来之掌上--刚才还都是花招巧式,这一下可是实对实,做不得假,他应声而起,被击退两尺。
他这一招全力而出,我却是反臂出掌,其间高下,一望可知。我一时得意。就这一时的疏忽,却已经够他捡回他的剑重新向我攻来。
“这位老哥,你还不懂我们之间的分别么?”我轻轻化开他一剑,剑尖向他刺去。
我这一剑分寸拿捏得极准,就似他把咽喉故意凑向他剑尖一般,他大惊,也不顾风度,一泄气,落如沉石,倒真成了‘横’沙落雁式,平平拍向砖面。
我转身向宇文庭走去,他却抓住机会,一手撑地,一剑暗袭。这一剑无声无息,竟是偷袭的战术。
我扬声而笑,手中伶俜剑再挥,如一道匹练银河挂下,直劈向他刺来之剑。这一招剑势之奇,势道之雄,人所罕见!只见光华一闪,他惊的一闭眼,觉得手上一轻,掌中百炼青钢已落得只剩半截握在手里。
此时他身上几处鲜血淋漓。
我走到宇文庭面前,发觉他已经醒了,我发现他身上的伤居然已经愈合了。我赶紧看向折眉,谁知道他会不会给宇文庭用什么奇怪的东西。
折眉看着我,嘻嘻一笑,拿出一药瓶,我拔开塞子看到里面竟然是一种湛蓝的液体。“这是?”
“柳记药铺的新产品,保证伤口瞬时愈合的仙药--”
“蓝药水是吧?”
“咦?你怎么知道?”
我不再理他,把宇文庭抱在怀里,竟一时间不知道能说什么话。
“你又瘦了…”他看着我,声音轻轻的。
“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因为你已经不能再瘦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衣服上的血还没有干,虽然我知道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但还是心疼不已。
“夏隐,你哭了。”他的手抚摸在我脸上,好温暖……
我抓住那只手。“你看错了,是雨水。”
他轻轻的笑了,但随即眼帘又垂了下来,“夏隐,我好想你…………”
一滴液体落到我的手背上,带着些许的温度,些许的埋怨,些许的爱恋,凝固成一个封印。
我一把把他抱紧,像要融进我的骨,我的血一般,紧紧抱住。“我也想你…………”
“这小鬼是谁?”我半躺在躺椅上一边咳嗽一边问,没好气地看着那个婴儿,宇文庭凭什么抱着他啊?!
“我们的儿子啊~”宇文庭轻快的说,拉着那婴儿的手:“来,叫爹爹~”
“我们的…儿子?!”我吃了一大惊,一口气没接上来,伏在床边咳个不停,直到我觉得我差不多把肺都咳出来了的时候,宇文庭才给我做了进一步的解释。
“你早说不就得了?”我靠在垫子上,“你叫什么名字?”
“宇文晴,爹爹。”宇文庭抱着那个婴儿,掐尖声音学婴儿的声音替他回答,样子可爱毙了。
“嗯,以后就改名叫夏晴吧!”我愉快的说,细看这个小鬼还真可爱耶!
“夏隐你等等,他是我们宇文家的孩子,凭什么姓夏?”
“你老公我姓夏,没让你改名叫夏庭就不错了!”我咳嗽两声,顺了顺气才说。
“晴儿,听父亲的话,咱们不认识这个人!咱们走!!”
“宇文庭,你把我儿子留下!”我支起身子来,一边咳嗽一边冲他喊。
这时折眉突然出来了:“别闹了!!夏隐!你想死直说,我让你好好躺在那儿修养你给我鸡猫子乱叫个什么?!家里没大人啦?!啊?!还有你,宇文庭!你想气死我师哥啊?!昨儿个才不吐血了,你今天又想他气晕是不是?”
“…………不是……”我们俩异口同声地说,我们现在才发现这个人才是最惹不得的……
“知道就好,”折眉得意地笑笑,“夏隐马上躺下睡觉,宇文庭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听话的闭上眼睡觉,就是用脚趾头想我也能想到折眉要跟他说什么。折眉只答应我不把我撑不过明年的事告诉宇文庭,但他没有答应不把我的病情告诉他。
我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不能着凉,更不能剧烈运动……种种,我本来求他不要告诉宇文庭,但是他以不能看着我自己找死的借口一口回绝,他这火爆性子是不是遇到箫远就能变了呢?唉…箫远,你死哪去了!
几天以后我才知道那天被我打败的认识宇文庭的“哥夫”,皇甫琝凝什么的,好像还是武林盟主,现在的武林盟主那么没用啊?我在宇文庭的碧茗的监视下扒着饭。
“喂,宇文庭,你那个什么皇甫哥哥,他武功很高么?”我一边问,一边偷偷把一块肉从碗里偷偷扔到地上。
“当然咯,他是武林盟主。”
“什么嘛,他明明不堪一击嘛。”又偷偷把胡萝卜扔下去。
“你自己很厉害嘛。你会吹箫吧?”
“会一点。”我讨厌芹菜。
“那回的葬音就是你杀的,你不只会一点吧?”
“那好吧,我很擅长吹箫。”这回是西红柿。
“你教我好不好?珺哥哥心里只有皇甫哥哥,他们都不理我……”
“有你老公我理你不就得了?”我认真地说,在他的瞪视下吞下一口米饭。结果他的脸刷得一下子红了,看得我极其得意。那个毙命(碧茗)则一直在旁边忍笑,我猜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家王爷这个样子。
“谁…谁是你老婆……”他细如耳语的反驳了两句,掩饰似的低头喝茶,我趁机把剩下的多半碗饭全部倒到地下。
我放下碗赶紧离开犯案现场,顺便去看我儿子。
下午的时候,我问正坐在案下看书的宇文庭,“最近好像很太平啊。”
他冲我笑了笑,“太平不好么?好让你养养身子。”
我耸了耸肩,披了件外衣打算去花园遛遛。
“你去哪?”
“花园,躺了快一个星期了,都快发霉了。”我没回头,径自走到花园里。
文亲王府的花园极大,亭台楼阁,池塘水榭一应俱全。我走到湖面上的亭子里,坐在围栏上,看着结着冰的湖。上回被我砸断的围栏已经被修好了,才短短四个星期,池子中央小岛上的柳树已经开始泛绿了。
春天要是不来就好了……我想着,一阵风来,我闷咳了两声。
“公子,王爷让你拿着这个。”毙命(碧茗)从我后面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黄铜的手炉,他把手炉塞到我的怀里,静静地站在我的旁边。
“谢谢你。”我看着他。“你有话跟我说是不是?”
“不愧是公子。小的只是想跟您说:好好待王爷,小的从小跟王爷一起长大的,还从来没有见过王爷这么在乎过一个人,您是第一个。在珺少爷走了以后,王爷就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快乐了,小的知道,您爱王爷,但小的更知道,王爷比您爱王爷还爱您,王爷再也经不起打击了,要是您让王爷再伤心的话……”
他看着我,目光无比认真:“我就杀了你。”
我轻轻笑了笑,“你没有这能耐。”
“那我也要杀了你。”
我们相视而笑。
“公子,还有一件事……”
“啥?”
“小的叫碧茗。”
“知道了,毙命。”
“小的叫碧茗。”
“叫小名不就得了?”
“小的叫碧茗。”
“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没有创意啊?”
“小的叫碧茗。”
…………………………
晚上我在屋里洗澡的时候宇文庭突然闯进来,“--夏隐!!大事不好啦!!”
“怎么了怎么了?”我连忙把身体沉到水下,要让他看见了我就颜面无存了。
“箫不见了!试箫山庄的箫不见了!!”
一听他这么说,我急了,“什么?!箫不见了?!”
那只箫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但使用过它的我知道那箫的可怕。
宇文庭看着我一下愣住了,我也呆在那儿。
“你…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不管你事!”我气急败坏的说,手忙脚乱的套上一件衣服。“那箫什么时候丢的?”
“就是刚才,我出去看晴儿,回来就没有了……”宇文庭的声音颤抖着,除去伪装的他变得极其柔弱,可我就是爱惨了这份柔弱。
“你谁都不要告诉,毙命(碧茗)也不能,我出去一下,你看好晴儿还有折眉。”我慎重的说,七手八脚的穿好衣服,配上伶俜剑。
刚出别院小门,就听见外面侍女一声尖叫。我赶到大门口,心脏就紧紧地抽搐起来。
文亲王府的大门上被人悬挂上了一只死狗。
那甚至不能说是狗。那只狗刚死不久,但皮已经整个被剥下。那皮剥得很有技术,一滴血都没流,只留下薄薄的一层网状的薄膜还箍着那只狗的肉体。
我知道这回的麻烦大了,那次铲除东密那么容易,果然是有诈的!
去临潼!!这是我此刻唯一的想法。
我刚走出内城,就看见前面的一棵枯树--也不知道什么树。那树三丈高的枯枝上,却挂了一匹白马!
那白玛已死,他的左右两肋的肋骨却血淋淋的被人张开,如伞状的向左向右支了起来,白森森的撑在那月光下。月光下更清晰可见马的内脏。
一阵风起,一股特别的血腥之味扑面而来。就是已经习惯了血腥味的我也抑制不住呕吐起来,吐到最后突出了淡绿色的胆汁。
东密…好你个东密……骗我至如此天地!!
余果老儿,我夏隐不杀你,誓不为人!!
第八章
东密是什么?
东密不过是江湖上一个组织。那组织对于惹了他们的人,有如附骨之蛆。不死不休。
不巧的是,不论是宇文庭,还是我,都是已经惹恼了他们的人。
这次东密的五牲杀已经发动,就算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所以,我要去:临潼!
那是个破败的小巷,小巷内只有一户人家。可那家人家只有一扇门,另一扇已倾颓在地。院内草高三尺,我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来在这里等。院内好静好静。
天已经黑了,我此时自己坐在院门口的石阶上。我怔怔地望着院内的正厅。正厅的门也半掩着,里面家俱大半破烂,厅前的廊柱上刻了一副对联,那字迹不象是熟手工匠刻的,倒象被什么人用刀子硬镌出来的。我只觉那字迹硬胳膊硬腿,看着硌人。字迹书写的却是这样两句话:
毕生寒窘千钟醉
廿门孤寡半肩挑
一天之中,首先入耳的是刷刷的扫地声。
睁开眼,月光一炸,然后我看到了那把扫帚,那把扫帚拿在一个弯着腰的老人手里,这时他只用右手胳肢窝夹着扫帚,根本算不上认真地在扫院中那条小径。
那个老人一会扫完地,走进灶屋内,拎了一大壶开水出来,他指了指院中的一张石桌和仅剩的三个石凳,示意我去坐。给我冲了一碗菊花茶,他自己木着脸在石桌边坐了。
我看着那干了的野菊花在水中慢慢开放起来,坐在这个院中,心里觉得真是恍非人世。如果可能,只要让我和宇文庭活下去,只要上天给我们一线之机,我情愿和宇文庭在哪怕这么荒凉的一个院落永远住下去。
我叹了口气,“余果老儿,你这么耍我,特好玩是吧?”
那老人惨惨一笑,“你没有杀错,我也没有骗你,如今,这东密确实只剩五牲五杀中的二人和我这老头子了。”
“那你又何苦来惹我!两个星期前我给你们的礼物还不够重么?”我轻轻笑道,此刻心情已经平复。
突然有人尖声道:“夏隐,你既知是宇文家的事,识相的话就别插手,我们卖你面子,你现在就出去,我们不杀你。”
我手中剑一挥,然后种种声音从院内发作出来。锅声、碗声、石凳滚地声、牌匾落地声、惨笑声,种种声中,一个人惨声道:“古剑伶俜……”
我愉快地笑了笑:“谁叫你说话了?死了活该。”
那余果老儿脸上阴晴不定,他不知道我比起五年前已经是天壤之别。
然后,只听“霍”的一声,我眯起眼睛,眼见院内一颗起码有二十年树龄的榆树倒了。就见院中,余老儿无比高大地站着。
余老人纵声大笑:“夏隐,我东密灭于你手,怕是也有面子了!但是现在看看我余果老果然老矣?”
笑罢,他又仰天一声哈哈,如一声晴空霹雳般:“余果老矣?余果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