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笑道:“他习惯了,再说家宴也不是天天摆的。”大多数情况下,皇上和小秋一起用膳的时候彼此都是很随意的。
梅胜雷说:“明日我跟你二哥就回去了,把这好消息早日告诉爹娘。另外,庄子里也得好好准备准备,你现在身份不同了。”
小秋说:“我可是个没有任何身份的人,倒是小光现在身份不同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你们回去后请示爹娘,我想让他们认小光做义子,也算给小光一个出身。”
梅胜雷喜道:“这是好事啊!小光对咱家有情有义,能有这样一个义弟真是太好了。你说呢,胜风?”
梅胜风忙说:“当然,以前娘就经常说小光这孩子如何如何忠厚诚恳,非常喜欢。今年过年咱们梅家要好好热闹一番了。那今后小光就是咱三弟,三弟就成了四弟了。”
小光发窘地说:“还不知道庄主和夫人意下如何呢?”
小秋笑着说:“三哥,父母大人一定欢喜不已。”
到年根了,宫里宫外、京都的大街小巷上开始渗透出浓厚的过年气息。腊月二十四这日,小秋带着小安和四个小太监、一名御医、老五等三个龙卫,小光挑选了四名紫卫、两名云记下属,皇上派了二十名御卫,大概三四十人,再加上承载物品的马车,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出了京都城门。从京都到安西梅庄,若是单骑快马,三日可到,象他们这样的车队,则需要至少四日。沿途经过有云记的府县,小秋小光二人则略做停留接见当地掌柜,这行程便愈发慢了。
这一路上小光一直在马车里陪着小秋,俩人难得这么悠闲自在地单独相处,似乎又回到以前的日子,都是十分开心。
腊月二十九日晨起,隔着窗纸便看见外面一片耀眼白光,原来昨夜竟落了一夜的雪,此刻雪花还依然在飘。
“今冬的第一场雪啊!”小秋夸张地呼吸着清冽的空气。
“这雪是迎贵人呢,老天爷知道公子要回家,撒下这么多花朵来欢迎公子。”安远讨好地说。
出了驿馆,官道上不断有车马经过,这样的风雪无法阻隔赶着回家过年的人。小秋扶着安远刚要上车,却一眼看见驿馆墙外角落处有一树红梅,枝干和花朵上都压着厚厚的白雪,但红色还是清晰地透了出来。
小秋走过去,手轻轻扯住一枝晃了晃,浮雪落下,越发显出红梅娇艳。小秋低头闻了闻,将那枝折下来带到马车上。马车上非常暖和,厚厚的裘毛铺垫,还有热乎乎的暖炉,跟外面的冰天雪地完全是两个世界。
小秋将梅花递给小光,笑着说到:“花开堪折直须折,折梅赠佳人。”
小光问:“谁是佳人?”
小秋说:“佳人者,好人儿也。谁道佳人必定是女子?我记得你以前经常给我折梅,在那里生活的那段日子,唯一记着的,也就是那几枝梅花了。”
小光接过梅花,也低头闻了闻,笑道:“梅花只有在雪中,才最能体现她的美。若是普通日子,看起来其实和桃花杏花很象,甚至单朵看,有的还不如桃花杏花美丽呢。”
小秋掀开车帘,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那些在梅庄的日子,太多不想回首,而此刻,却又在投奔于它的路上。嘴角便若有若无地勾起一丝苦笑。
86 回家
这天晌午,在快到梅庄的一个路口,梅胜雷几人在路边小亭中等候。小秋从马车车窗望去,小亭顶上积了厚厚的雪,而从大路到小亭之间的雪地却很完整,看来他们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因为新落下来的雪已经把脚印盖住了。
小光和小秋赶紧下车施礼。
梅胜雷说:“本以为你们昨天就到了,娘在庄子门口望得脖子都疼了。”
小秋抱歉地说:“路上走得慢了些,让家里着急了。”
梅胜雷介绍身边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说:“这位是安西府尹崔大人。”接着又对崔大人说:“这位是舍弟。这位是紫卫统领云庄庄主。”
崔大人向小秋抱拳施礼说:“见过秋公子。”然后要对小光施上下属之礼,被小光拦住。
“崔大人可是黄承武将军的女婿?我与令岳父乃生死之交,都是自己人,再者你我没有直接上下属关系,不需行此礼。”
崔大人说:“上次大人替我岳父捎信来,却未曾见到大人金面。岳父大人在家信中曾提及云大人的英雄神武,下官心中久已景仰,我与胜雷是好友,故相约今日特地在此候驾。”
上次从镇北关过来,小光受伤回云庄,让云庄子弟将书信捎过来,后来路过安西,赶着去京都,也没有停留,故而两人并未谋面。
梅胜雷说:“边走边说吧,还有一段路呢。”
小秋说:“那都上马车说话,外面冷得慌。”
梅胜雷上了马车,发现这个从外表看并不起眼的马车内部却异常豪华宽敞,非常暖和却又不憋闷干燥。梅胜雷不禁好奇地问:“这马车从外面看挺普通,不是很大,怎么里面这么宽敞?”
小秋懒懒地倚着软靠解释说:“这是皇上微服时乘坐的,设计的时候使了些特殊东西,从外面看很普通。”
那崔大人一听,登时坐不住要站起来,小秋笑着一把将他按在座位上。“现在这个是我的,又不是他的,你慌什么。”
崔大人听小秋很随意地用“他”字称呼皇上,心想人都说秋公子如何如何受宠,说除了江山之外,皇上恨不得什么都给他,果不虚言。
崔大人再三地向小光表示了自己的敬仰之意,说到最后小光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终于远远可以看到梅庄了,崔大人说不打扰他们家人团聚,下车离去。
梅胜雷等他下车后摇摇头说:“这个老崔,没见过他这么拍的,大概是真敬佩咱小光吧。”
小光说:“或许是想我多多关照他妻弟吧。我看他挺耿直的,不会说什么逢迎之辞,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倒像是发自心扉。能入了黄将军的眼做女婿,人品应该是没问题的。”
马车再次停下来,这次是真到了,到了梅庄的大门前。
梅胜雷和小光先跳下来,小光伸手去扶小秋,小秋脚刚一落地,便呆住了!漫天风雪中,梅庄门口竟然黑压压站着几十人来迎接他们。梅庄主和夫人站在最前面,披风上、帽子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小秋甩开身边人,疾走到二老面前跪下。“爹、娘,你们真是折杀孩儿了!这不是要置于孩儿不孝?下这么大雪怎么让孩子们也在外面受冻?爹、娘,这让孩儿怎么担当得起啊!”
原来除了梅胜雷在半路接引,梅家更是举家相迎,连梅胜雪夫妇也被叫回家,此刻带着两个孩子立在雪中等候了好一阵子。小秋当年相当于离家出走,和梅家自断关联,若不是梅家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回家过年,他很没勇气重新走进梅家的大门。所以如今这阵势,在小秋眼中实在是太隆重,让他羞愧难当,有些承受不起。
梅家这般姿态,自然跟皇上有很大关系。如今对梅家来说,他们此刻迎接的不仅仅是小秋,更重要的是皇恩圣意。之前程庭轩曾向梅庄主透露,皇上因当年梅家对小秋的薄待十分恼怒,若非看在是小秋家人的份上,必将惩治。因而梅家全家总动员,试图让小秋重新感受到最温暖的家庭怀抱。
梅夫人忙将小秋扯起来。“云儿,快起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小秋今日专门换上了那件梅夫人为他亲手缝制的冬衣。梅夫人半是含笑半是带泪,扶着小秋的双臂,一时失语。
梅庄主在旁劝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赶紧进屋吧。”
小秋搀着梅夫人随着梅庄主走在前面,后来一群人哗啦啦赶紧跟了进去。小光落在最后跟梅胜雷交代安排一些事情,待大家都进去了,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却望见来路上一溜乌黑的车辙印子,在茫茫白雪中是那样醒目。不禁想起当年离开的时候,正下了一场大雨,雨水将他们离去的足迹冲得毫无痕迹。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梅夫人牵着小秋的手走到苦寒园,梅胜雷兄妹三家人也都跟着,将前厅里坐得满满当当。小秋刚在椅子上坐定,安远便塞了个手炉给他。梅夫人忙问:“冷?”
小秋摇摇头说:“只是手指尖凉,不冷,房子里很暖和。”
梅庄主说:“云儿你就住苦寒园吧,这个园子大,宽敞。雷儿已经去安排你的人了。”
小秋坐不住了,立刻站起来。“这怎么可以?苦寒园是爹娘的住所。孩儿太惶恐了,怎么能惊扰爹娘?不行,绝对不行!孩儿就住客房便好。”
梅夫人说:“云儿,客房平时不太住人,房子凉,你畏寒,还是住这里好。”
小秋想了想,走到二老面前再次跪下来。“请爹娘只当儿是爹娘的儿子,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儿回来是想一家团聚,却不是为了惊扰全家。爹,娘!儿这不孝逆子本无颜面对爹娘,如今这般阵仗,儿实在承受不起,已经不知如何自处。”
梅夫人忙把小秋拉起来,转头对梅庄主说:“我就说这孩子一定不肯住这里。”说罢对小秋说:“云儿,你大哥带回皇上圣旨后,咱家就开始做准备,将客房修缮整理,维旧补新。前几日宫里来人察看,说客房院子太阴、房子太凉,甚不满意。本来说住三弄园也好,但那园子小,你人多怕不够住。娘就跟你爹商量你住这园子,我们搬三弄园去。这都已经全部收拾好了,你就安心住这里,你要真不住,还得再折腾一番。”
梅夫人没考虑让小秋住三弄园,更重要的原因是小秋当年之所以离家出走,起因便是梅胜雪在三弄园里闹的那一回,她怕勾起小秋不开心的回忆。
原来皇上专门下了旨,难怪梅家上下如此兴师动众。小秋还是坚持说:“儿若住在苦寒园那便成了不知孝悌廉耻之徒了。爹娘爱儿之心儿已深深知晓,儿还是住客房吧。”
小光也说:“庄主、夫人,少爷要是住在庄主和夫人的屋子里,一定寝食难安心意难平,对身体更不好,还是让他自在一些吧。再说白日里也都是跟庄主夫人在一起,只夜里回去休息,不碍什么事。”
梅庄主点点头说:“也好。还是夫人想得细致,说云儿肯定不肯住这里,这几天让人日夜拿暖炉烘着客房。还有,小光啊,你的心意,我跟夫人都知晓了。象你这么至情至义德能兼备的好孩子肯认我们做义父母,是我们梅家的福份哪!我跟夫人商量过了,明日选个吉时行了仪式,正好是年三十,真正一家团聚了。”
小光闻言立刻跪下。“庄主、夫人,小光蒙庄主收留养大,从小吃饱穿暖,没受一点苦。小光心里一直将庄主和夫人当父母一般敬重爱戴,小光也一直当梅庄就是小光唯一的家。如今庄主、夫人愿意真的认了小光当儿子,小光实在是太欢喜~~”小光有些哽咽。“庄主、夫人,小光口笨,不会说动听的话,小光给庄主和夫人叩头了。”小光说着便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慌得梅庄主和夫人忙站起来一起将小光扶起来。
小秋笑道:“不急着磕,明天有你磕的。”
屋子里众人都笑起来。
梅夫人问小秋是否先去休息一会,小秋说不必,便指挥着安远分发礼物。哥哥嫂嫂妹妹妹夫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考虑得很周详。走到梅胜雪那一对漂亮异常的小儿女前,小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依然不敢正视梅胜雪。梅胜雪将儿子抱起来轻声问到:“你要抱抱他吗?”
“要!”小秋喜滋滋地从梅胜雪怀中接过孩子,那孩子大大的眼睛充满灵气,越看越喜欢。
“宝宝叫三舅舅。”梅胜雪在一旁教孩子。
“三舅舅。”孩子稚嫩而可爱的声音在小秋心里盛开出一片鲜花,小秋忍不住在孩子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小家伙似乎也很喜欢小秋,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口,大伙儿都笑起来。
大嫂说:“都说外甥象舅,我老说小刚不象他这两个舅舅,原来是象他三舅舅呢。”
梅胜雪的女儿轻轻扯了扯小秋的衣角。小秋低下头,看见小丫头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便放下男孩子蹲下来柔声说到:“这么美丽的小姑娘啊,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脆生生地说:“我叫陈有容,弟弟叫陈则刚。”
小秋赞道:“真好听。小容,三舅舅~~”小秋在自己身上乱摸,想看有什么可以送给小容的礼物。安远走过来递给他一块玉佩,小秋给小姑娘带上。那玉佩是一朵玉兰花造型,翠绿晶莹,配着小姑娘如雪般的容颜,非常漂亮。
小秋问:“喜欢吗?回头三舅舅带你去京都玩,你喜欢什么给你买什么。”
梅胜雷说:“三弟,你要是有孩子,还不把孩子宠坏了。”
小秋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屋子里的气氛突然冷了一下。
87 暖床
正在此时,下人报田大夫来了。梅庄主刚说完快请,田大夫已经进入房内。一一施礼后,田大夫站在小秋面前,细细打量着他。“嗯,气色看起来还可以,要保持啊
。”
梅夫人忙问:“田大夫此刻便为云儿诊治吗?”
田大夫点点头说:“找个清净房间。”
梅夫人说:“那入内堂吧。”
田大夫与小秋随着梅夫人进入内堂,小光、安远跟在其后。田大夫说:“别进来这么多人,只三少一人。”
安远说:“皇上吩咐奴才要将田大夫诊治时的每句话都记下来禀报,奴才不敢离开。”
小光也说:“我要听听,平日好监督他。”
田大夫把过脉后又问了些平日里身体各部位的感受,思索片刻后说到:“跟上次没什么大的好转,但也没有继续恶化,你这都是宿疾,慢慢调理吧,只是千万莫添新病。说实话,我还是一筹莫展。你现在整日泡在药罐子里,迟早那些药对你就没用处了,要靠自身的调节才最有用。皇上多次派人想请我去御医院专门为你诊治,我拒绝了,皇上倒也没勉强。御医院比我医术高的大夫很多,只是你信任我,我对你的情况熟悉,而且我敢对你说真话罢了。”
小秋点点头说:“谢谢田大夫。我心里明白,久病成医,我现在都快可以开医馆了。过几天我们要回一趟云谷,把那里的一些古籍药典还有其他有用的书册拿出来,希望对田大夫有点用处。”
田大夫说:“那太好了。也许能给你找到些新的药方。”
小秋笑着说:“不是为我,亦希望能福泽他人,放在那里霉烂岂非暴殄天物。”
田大夫和小秋都站起来,梅夫人纳闷地问:“这就好了?”田大夫没说什么具体的诊断结论,因而她是听的一头雾水。小光和安远互相看了一眼,均面带忧虑。
田大夫对安远说:“你回去禀告皇上,还是有一点好转的,虽然不太明显,目前也没发现什么新症状。等开春我再去拜访几位老朋友,跟他们探讨探讨,看能否有所心得。”
安远说:“多谢田大夫,还希望田大夫能多去瞅瞅公子。”
梅夫人看见小光眉头微蹙,便问到:“云儿到底怎样?”
“小秋他~~”小光突然想起梅家很忌讳小秋这个名字,便赶紧改口说:“少爷他身体不太好,回头再与夫人详细禀报吧。”
梅夫人伸手将小秋耳边的一缕碎发撩到耳后,怜惜地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