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无奈,只得任小光带了两名下属跳到自己船上。船舱里的确又脏又乱,堆着一些绳索铁物。船上其他人立刻向小光施礼,脸上都显出一丝紧张不安。小光微微一笑。“本官是北方人,只是好奇罢了。你们不要紧张,该做什么做什么。”说完转头问刚才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刘波。”
说着话已经到了堵塞处。刘波向最外缘船只上的人喊话,说的是江南方言,小光听不懂,估计是让那船只向后倒退,因为喊完没多久,那船便向后退了不少。运河署的这只小船灵活地从各个货船中穿插行驶,那些堵在一起的船只在刘波的指挥下渐渐排成一队。来到那艘坏了的船旁,刘波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一艘大型货船,而且载满货物,船身斜在河道中,正好坏在河道最窄处。刘波跟船上的人说了一会话,叉着腰直挠头。刘波转过头向小光汇报。“大人,怕要多耽误些时候了。先要把船上的货物全部用小船卸到岸上,然后把船拉到较宽的地方泊岸,小人得去叫这所有船上的人都下来帮忙,大人还是回去休息等候吧。”
小光看了看大船,问到:“直接拉不动吗?”
“是,若是小货船,直接拉还行,这个破船太大个,真~~”刘波正想骂娘,及时地住嘴了。
小光回到自己船上,等了一个多时辰,运河署的小船驶过来,刘波恭敬地说:“大人,河道已疏通,请大人船只先行。”
船行过刚才堵塞的地方,小光发现这里的河道竟然陡然地窄了几乎一半,而行了一小段以后河道又宽了。小光不解地问船老大。“为何此处的河道修成这样一个瓶颈?”
船老大忙回答说:“此处两边的田产是皇家产业,不能占用,因而只得修窄了些,两只大船错船的时候得小心翼翼呢。这一处自修好后就总堵,所以一般行人走这段都不走水路。大人您看一只客船都没有,货船那是没办法,过了这段就好了。”
御书房里,小秋倚在皇上膝边给皇上读折子,突然问到:“皇上,您现在只有一位王叔吧?”
“嗯,平王,在江南养老。”皇上淡淡地说。
这位平王是经历了上代皇位之争斗后仅存的皇叔。一是他有自知之明没有野心,早早退出皇位争斗圈外;二是他膝下全是公主,因此看来在皇家还是生女儿的好;三是帝后之争中,在最后关头稍稍偏向了皇上,因而才能安然地在江南养老。
南正皇族一向人丁寥落。先皇那一代有四个皇子,一个死于征战,一个死于夺位,仅剩下这位平王。皇上这一代由于先皇过世较早,只有三个皇子,两位公主。其中一位皇子,早在争太子之位时,被皇上阴到前线,不幸死在沙场;另一位在帝后之争中站错队,最后被太后推出来当了替死鬼。如今的皇上,亲戚实在是挺少,因此对这位平王倒比较亲善。
小秋将小光来信中运河的事情讲了一遍,皇上微微皱眉。“当年修运河时,苏州府也报过此事,只是那毕竟是朕的王叔。堵就堵吧。”
“皇上当年修缮贯通运河,实在是大大造福江南,那一段大概是唯一的小缺陷了。”
“你别去为这种小事招惹平王。”
“小秋怎敢招惹平王?小秋想给平王一个好价钱买下那片地。”
“你倒是大方,拿银子打水漂。”皇上轻轻捋着小秋的头发,爱怜地说。
“江南富庶,主要依仗农业和行商,运河是商运的主干。小秋算过了,虽然看起来是把银子扔水里,但整个运河的商运能力大大提高,从长期看还是划算的。”
“朕当时也想过,只是平王跟朕打别扭,不肯相让,朕也不想太坚持。”
“那么让小秋来为皇上办这件小事吧,小秋也没能力做什么大事。”
“你让云记去做?”
“云记是朝廷的,怕平王会多想,我另有安排。这也不是什么急事,等小光回来再去做也不迟。”
“云之光每日都有书信来?”提起小光皇上心里有些不舒服。
“也不是每日,他是习惯有什么事情都要跟我说跟我商量。皇上,您看这份折子。”小秋将话题转开,开始给皇上读折子。
院子里的杏花已经开到荼蘼,惹来许多蜜蜂和蝴蝶。小秋坐在廊前,晒着温和的春日阳光,看那些开到极致的花瓣即使被一只小小的蜜蜂触碰,也会飘然坠落。
如今接到小光的信,至少都是七八日之前写来的。小秋看信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想着小光现在的位置。他应该已经看到大海了吧,大海一定很美吧。
小秋最近身体状态不错,自己感觉脉象也比以前沉稳了一些。田大夫进宫来看了看,也很满意,说正呈现出往好的方面发展的趋势,建议小秋多出去走走,晒晒春天的太阳,呼吸春天的风,保持心情欢愉、坚决不能再有伤病。
“我会好起来吗?我会活得更久吗?”小秋很想问,但忍住了。
小秋派人到悦来客栈留话,很快便收到尚云行的回复。尚云行说他家庄子依山傍水,水畔绿柳如丝,山上野桃盛开,春光正好,他已备好美酒香茶,恭候秋公子同赏。
去往尚云行庄园的途中,麦苗青青菜籽花黄黄,在煦暖春阳下色彩尤为明丽养眼。淡紫的桐梓花和粉红的桃花点缀于田野中错落的民居间,好一幅美丽的田园风光!
小秋打开车窗,深深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情大好。
尚云行早已在门口相迎,笑着说:“秋公子多日不见,允已寂寞多时,今日终可一慰相思。”
小秋含笑回礼。尚云行说话总是这样,既极为大胆放肆,却又并不直白。不说自己思念,却说允寂寞多时。小秋随尚云行走入内堂,两人隔着小几而坐。下人奉上香茶小点后退下,安远等人被安置在外堂待茶。
尚云行细细地看了几眼小秋。“秋公子今日气色很好。秋公子似乎喜欢蓝色衣裳?”
小秋说:“我因为脸色不太好,穿别的颜色更显得面如菜色,故而穿蓝色多些。”
“面如菜色?”尚云行大笑。“不知道什么菜有这么美丽,云行真想吃几口。”
小秋听尚云行此话颇有轻薄之意,不禁眉头微蹙。尚云行忙转了话题。“听说秋公子身体不太好?”
“有劳尚公子挂念,只是些陈疾,养养便好。”小秋语气冷淡了些。
沉默了片刻后,尚云行问:“上次送给秋公子的琴谱,秋公子可阅?”
“的确是断谱,想来流传过程中失落了一部分,断得决绝,让人无从连接。”
“另一只谱子秋公子也看过了?”
小秋不想他失望,便点点头。
“让秋公子见笑了,秋公子喜欢吗?” 尚云行热切地问。
“不错。尚公子多才多艺,小秋心折不已。”
小秋本是客套话,尚云行却满脸欣喜。“秋公子,云行从江南带来几样东西,请秋公子入书房一赏。”
小秋随尚云行进入书房,尚云行在书架上掀动一个开关,书架向旁边移开两处一个门洞,尚云行做出请进的手势。小秋犹豫了一下,跟了进去。书架在身后与墙壁重新合拢,小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下。
这暗室仍是书房摆设,小秋瞅着书案旁摆得满满的书架笑着说:“这是尚公子的藏宝处?尚公子果然是风雅之人,如此多藏书!”说罢走向书架,想看看有什么珍藏。
刚经过书案边,尚云行突然抱住了小秋,双眼热切而狂热。“秋~~,云行日夜思念公子,愿化身为允,求公子拥入怀中,任意拨弄。”
106 错觉
小秋惊呆了片刻,猛地将尚云行推开,怒喝到:“尚云行,你找死!”
尚云行愣了一下,又紧紧抱住小秋。“你别怕,这里很安全。”
“滚开!”小秋挣了一下却没挣开,怒视着尚云行说:“尚云行,你今日所为,我必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诛灭九族!”
尚云行愣了一下,露出疑惑的神色。“秋~~你不是愿意的吗?”
小秋趁他这一愣脱出身来,冷冷地说:“立刻把门打开,念你尚未侵犯我,我留你族人性命。”
尚云行却仍是一脸惶然。“你~~为什么?你不是说喜欢?你没有弹我的那只曲子?”
小秋心想这混蛋总念叨他的琴谱做什么,却突然反应过来,那琴谱大概是有什么用意,自己刚才胡乱作答,令尚云行误会了。
尚云行看到小秋的表情苦笑了一声,垂头丧气地说:“云行之前误解了秋公子,因而作出方才冒犯举动,请秋公子恕罪。”
小秋想到一些端倪,怒气略略平息了一些,但又想到尚云行竟然以为自己肯跟他苟且,心里又憎恨起来。“尚云行,你知道我的身份,还如此胆大妄为!你当我是何等人!”
尚云行眼中飘过一丝痛楚。“云行当公子是知音、是知己,是同样寂寞的人。云行仰慕公子已久。云行在江南期间因为日思夜想公子,竟无心做事,一堆事务尚未处理完毕便赶回京都。云行每日在宫外相候希望能有机会见到公子,但公子这些天只出宫两次,身边也不方便。云行日等夜等,终于等到公子相约,喜不自禁。刚才又用言语试探,以为公子明了云行的心迹,产生错觉,因此才作出疯狂之举。还请秋公子念云行一片痴心,宽恕云行。”
小秋哼了一声说到:“罢了,你速速开门,我饶过你就是。”
尚云行伸手去摸机关,却又停下,望了小秋一眼,讪讪地说:“秋公子,你的发髻乱了。”
小秋摸了摸头发,果然束发的簪子已经歪斜,便恨恨地拔下来将头发重新挽起。但小秋平日从不自己束发,头发挽得依然散乱,甚至比刚才还乱。
尚云行犹豫了一下问到:“秋公子不会自己束发?”
小秋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无奈地拔下簪子,做再次尝试。
“让云行为公子束发吧?”尚云行走近了几步。
“滚开!”小秋后退一步,怒喝到。
“云行别无他意,只是为公子束发。公子总不能这番模样出去吧。”尚云行有些忍俊不止,又怕小秋生气只得硬绷着脸,因而表情显得极为古怪。
小秋想了想,咬牙切齿地将发簪递与尚云行。
尚云行轻轻拢起小秋的长发,手指竟有些颤抖。虽然刚才一把抱住了小秋,但过度激动,还没来及体会那怀抱的滋味,便被小秋怒骂。此刻手触在小秋柔顺的长发上,心思不禁恍惚起来。
小秋又恼怒起来,伸手推开尚云行,竟是要散着发便出去。
尚云行忙掩饰说:“公子个子跟云行差不多,不太顺手,能否请公子坐下?”
小秋只得依言坐下。尚云行的手指在小秋脖颈、耳边轻轻划过,片刻便将头发束好。“好了,公子再整整衣衫,云行这就开门。”
墙上的暗门打开,小秋转身便走。尚云行低声问到:“云行以后还能见到秋公子吗?”小秋不理睬他,走入书房。尚云行紧跟着出来,看小秋向外堂走去,再次问到:“秋公子不肯宽恕云行吗?”
小秋站住,却不回头,冷冷说到:“我这已经是宽恕你了。若你再敢出现在我眼前,我立刻叫人杀了你。”
小秋话音刚落,便听咔嚓一声,紧接着是琴弦嘤嗡嘶鸣之声。小秋猛回头,看见尚云行疯狂地扯断了允的琴弦,而琴身已成碎片。与此同时,老五已跃入房中,守护在小秋身前。
尚云行抬起头,小秋看到他满脸的悲痛。
“老五,你先出去,我跟尚公子事情还未谈完。”小秋淡淡地语调,打发老五离开。
“琴有何罪,你迁怒与他?”小秋冷冷问到。
“云行在秋公子心中尚不如此琴?”
“你将我想成肮脏之人,还指望我怎么想你?”
“公子在云行心中是至清至美之人,是云行污秽,玷污了公子。云行和公子一样,从小便被刻意培养,能文善武多才多艺,却又如何?不过是一场痴梦,如今还不是混迹于市井之间做一逐利商人。云行懂得公子的寂寞、懂得公子的不甘~~”
“你错了,我既不寂寞,也无不甘。”小秋打断尚云行自以为是的述说。“我有爱的人,所以不寂寞;我愿意为他做一切,所以没什么不甘。”
“那秋公子比云行幸福。既然如此,就请秋公子可怜云行,宽恕云行。”
“我说过宽恕你了。”
“云行要秋公子真正的宽恕,不计前嫌。”
“你太过分了!”
“是有些过分,云行承认。但也不能全部怪罪云行,是秋公子给了云行错误的暗示。”尚云行看出小秋怒火已熄,言语又胆大起来。
小秋沉思了片刻,抬头笑了笑。“好,我答应你,真正的宽恕。”
尚云行立刻说:“云行不会让秋公子失望,云行必会约束自己。对了,若非起初云行所想,那秋公子约云行来,该是有别的事情。若秋公子有用到云行之处,云行万死不辞。”
“我记得尚公子说什么花红柳绿邀我赏春,似乎我现在还没有看到一丝春色?”
尚云行已恢复常态,笑着说:“秋公子请,云行这就陪公子踏青赏春。”
小秋和尚云行沿着庄外的小河向小山的方向缓缓走着,安远等人远远跟在后面。小秋把苏州运河的事情说了一遍,请尚云行以尚记名义设法拿到两岸的田产然后赠与苏州府,买地的款项自然是云记出,并给予一定谢金。“我与平王素有交情,小事一桩,这等利国利民的好事,就让尚记出个风头好了。”尚云行一口答应并表示不要云记出一文钱。
“当年修运河时,平王与某人打别扭,有意不肯让出这两岸田产,你若做得太直白,怕影响了你们的交情。”
“我知道了,你放心,那我就做个冤大头吧。”尚云行哈哈一笑,小秋知他自有打算,也不多问。
“尚公子是江南人,一定去过东海吧?”小秋突然问到。
“去过,还出过海。”
“大海是什么样的?”
“大海~~是蓝色的,深蓝色,是秋公子喜欢的颜色。大海很美,一望无际,比你见过的最大的湖还要大千倍万倍,完全没有边际。我喜欢赤足走在海边的沙滩上,细细软软的白沙上,潮水冲上来许多五颜六色的贝壳,大片大片白色的海鸟尖叫着飞过。清晨和日落时分的大海最美。秋公子怎么突然问起大海了?哦,明白了,云大人此刻似乎正在江南例巡,应该也要去东海边吧。”
小秋没有回答,心里想象着尚云行诉说的景致。尚云行又问:“秋公子方才说所爱的人,是云大人吗?”
小秋猛地站住,厉声说到:“尚公子又在胡言乱语!天下谁不知皇上对小秋的宠爱?尚公子真是越来越放肆!云大人是小秋的义兄,若我再听到谁说这种污蔑之辞,绝不饶恕。”
尚云行忙说:“那是云行的错觉了,云行错了,秋公子息怒、息怒。”
小秋瞪了尚云行一眼。“尚公子的错觉还真多!”
虽然今日尚云行几乎侵犯自己,但看来的确是自己让他产生了错觉。尚云行毁琴时的痛苦让小秋看到他的一片真情,况且之前对尚云行已颇有好感,心底里便基本原谅他了。但尚云行这番话又引起小秋的警醒,这个人还是少打交道为妙,他似乎总是在打探自己。想到这里,小秋说到:“尚公子,小秋要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