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事先已经得到暗示,但心底依然忐忑不安。提司是六品,在四五品一抓一大把的京都算是比较低的官位了,但对七人而言已经是平步青云。
小光先对七人进行嘉勉鼓励,接着说到:“我要去江南三个月,这三个月是对你们的正式考察期,我回来之日,便是你们能否得到正式任命之日。这三个月内,你们要掌管起各司的日常,既要有功,还不能有过,最后每人写一篇述言交与方大人。各人的职责权利,方大人随后会详细告之。”
小秋在旁一言未发,小光说完之后用眼神向他询问,他微微点点头,小光挥挥手,让七人退下。
七人出了厅堂走到院外,才露出兴奋的笑容。这七人,最大的吴敬苍二十八岁,在工部只是一个小小文书,最年轻的是章容,刚刚二十一。一群年轻人,心中充满豪情壮志。“可惜差了修思。咱们可是紫卫的真正元老啊,应该去好好喝一杯庆贺庆贺。”章容兴奋地说。
刘克坚因上次与章容一起跟小光去了丹州,俩人关系较为亲密。“修思的前途肯定比咱们大。你们一司的督司可是云大人代的啊,云大人很赏识修思呢。”
章容不以为然:“督司那么重要的位置,修思太年轻了。”
梅志翔说:“云大人也很年轻,今年才二十五呢。入选紫卫基本都很年轻啊。”
章容却说:“志翔兄跟云大人同门,云大人自会多加照顾呢,今后志翔兄还要多多关照小弟才是。”
李闲桐摇摇头:“你们两个,这提司还悬着就瞅着督司了。”
章容不服气地说:“云大人常说年轻人要敢想敢拼敢为。”
张延平劝解到:“大人不是说了,三个月试用后才真正决定到底在哪个司呢,你们两个别争了。”
梅志翔和章容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才没争呢。”
这时王昌龙插话说:“刚才那个年轻人,你们注意到没有,看起来年纪跟章容也差不多啊,可是我感觉云大人最后好像在向他请示的眼神。”
吴敬苍点点头说:“大人也没有介绍他的身份,他一直坐在那里,眼睛在咱们身上转来转去。我有种当年面试见主考官的感觉。”
王昌龙说:“总之应该是个比较重要的人。”众人一致表示同意。
小秋对方谦说:“张先生大约也要一个月才能回来,这段时间您要辛苦了。我也帮不上多少,这样吧,紫卫的日报比较少,都直接报我那里,云记的日报还是整理后再报。宫里我会安排好,每日戊时整我派人在小南门等着,如有急报,你可随时由小南门值守转报。小光你快去快回,早点回来解脱我。”
小光说:“你别太操劳了,身体最重要,田大夫说春天对身体最有益处,要抓住春天的时机好好调养。现在~~我陪你去内堂休息吧。”
小秋微微一笑。
激烈的深吻之后,小光满脸不舍地说:“我得去三个月。”
“我知道。江南美女如云~~呃~~”小秋的话被小光狠狠用唇堵回去。
喘息了片刻,小秋笑着说:“这一趟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你就尽情享受,别人送你东西你拿就好了,不拿他们心里会很不安。朝廷平日一向把江南抓得紧,这路例巡应该只是走走形式。连我都羡慕你这差使啊,朝廷上下不知多少人眼红得流血了。”
“要是能跟你一起去就好了。”
“江南还,风景旧曾谙。”小秋悠悠念到。“我去过江南,也是春日,真是好地方。不过再好的地方也不如咱们的云谷。小光没见过大海吧?你这一路要一直走到东海边上。我也没见过呢。我以前一直想乘一艘大船,一直向东,看看东方的东方是什么。”
“你去过的地方够多了。”
“去江南是跟皇上一起去的。江南是朝廷的根本,六成的赋税来自江南。咱们紫卫人手有限,江南没有布网,反正皇上抓得够紧了。对了,你这次重点去镇海看看,听说那里海盗最为猖獗,朝廷的水师在海上还经常吃亏。我想帮皇上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你派一组人先行过去,在那七人除了三司的两个之外,挑一个你顺眼的带队。”
小光问:“他们都没经验,单独带队,行吗?”
小秋笑了。“你又有什么经验?你是钦差大臣,可以要求当地府衙和水师配合,既然这么远去一次,总得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说到这里小秋突然轻轻推开小光的怀抱,严肃地说:“我警告你啊,你要向我保证绝不会冲动行事。打海盗和杀山贼、杀胡人绝不是一个概念,你要做的是找出官斗不过贼的根源,然后从根源解决问题,而不是亲自乘一条船去跟海盗厮杀。听说大海很美,但也很可怕。大海非常大,无边无际,水下潜伏着看不见的暗礁和漩涡,海上的天气会忽然变坏,卷起百尺高的巨浪,可以把最大的船只一口吞噬。就算你是顶级高手,在那种情况下也无能为力。”
“知道了知道了。”小光又把小秋紧抱在怀中。“我会多向当地人请教,等我回来好好给你讲讲大海。现在,咱们是不是应该~~我可是要去三个月啊!”
小秋弯起嘴角,抬手将头上束发的簪子拔了下来。
104 断谱
皇上在御书房里已经两次听到小秋戛然而止的琴声。从秋园传过来的琴音已经很微弱了,但是皇上偏偏就能听得清晰,如在耳边。当第三次听到同样的骤止,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时,皇上烦躁地将堆满案牍的折子推开,大步走向秋园。
“你就这么不开心,连一只完整的曲子都弹不了?”皇上冷冷地问。
小秋愣了一下,继而便理解了皇上的愠怒,皇上大概是认为自己因思念小光失神而屡次中断琴音。“小秋无意中得到一本古谱,但这谱子大概有误,有一处无论如何也没法连贯,小秋尝试了数次。若说有不开心,也算有一点吧,只是不知皇上为何如此不开心?”小秋语气清淡,说完便低头细细地看起琴谱,不再理睬皇上。
皇上哼了一声走到小秋面前。“给朕弹一只曲子。”
“小秋弹了好一阵子,累了。小秋想休息了。”小秋站起来向内室走,皇上扯住他的胳膊将他拽到怀里。“朕也累了,朕陪你一起休息。”
小秋微微皱起眉,皇上立刻发现了这一丝不悦,语气更加凌厉。“怎么?不愿意?”
小秋轻叹一声。“皇上,您今日怎么了?算了!小秋为你弹一曲清平韵吧。”
“朕现在不想听了,跟朕进来。”皇上将小秋扯进内室,推到床上。
“皇上,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小秋无力地抵挡着。
“你竟然抗拒朕?”皇上的眉头紧蹙。
“小秋不是抗拒皇上,只是不想皇上这样不明不白地对待小秋!”
皇上又冷哼一声。“朕心里明白的很。”
“皇上您不相信我的话?您根本不相信我!”
“朕倒是想相信你,你敢说你对得起朕?”皇上的声音已经夹杂着愤怒。
小秋无语。皇上的脸拧了起来,突然一把撕开小秋的衣服,随着“嗤”的裂帛声,一阵冷风袭向小秋的胸口,小秋愤然喊到:“我对他的心,从来就没有隐瞒过你,你从来就知道!”小秋拍拍自己的胸口。“他在这里,没错!他在这里!可是~~你也在这里!”说完最后这句话,小秋似乎已是耗尽了气力,哀伤地闭上眼睛。
“小秋~~”皇上眼里的戾气消失了,将脸贴在小秋裸露的瘦削胸膛上。小秋伸手轻轻捋着皇上背上的头发,低声说:“如果我心里没有你,我就不会回来;如果我心里没有你,我又怎会如此~~痛苦!”
“那琴谱真的是断的?”
小秋闭着眼点头。
“是朕错怪你了。那琴音听得朕十分烦躁,莫名地就恼怒起来。小秋,别再弹那曲子了,把那谱子烧了。”
小秋睁开眼。“求皇上饶了那琴谱,小秋以后不弹就是了。”
皇上尴尬地理着小秋那被自己撕破的衣服,衣襟软塌塌地落下来,遮不住小秋胸前的伤痕。“你歇着吧,朕回去了。”
小秋拉住皇上的手。“皇上要小秋去陪吗?皇上请先回,小秋更衣后随后便到。”
安远进来给小秋更衣、梳头。小秋问到:“小安,你听我刚才弹的曲子是什么感觉?”
安远说:“奴才听不太懂,只是那样戛然而止的时候,好似一口气悬在喉头,立刻有胸闷气短的感觉,不太舒服。”
“那谱子看来真有古怪,不知道另一本如何?”小秋想起尚云行说起是他自己所写时略有些羞涩的表情,那一只曲子应该是比较稚嫩浅显吧。小秋有时自己也随着心情随意拨弄,但从未曾想过把谱子记下来。
安远看着小秋陷入沉思的样子,担心地问:“皇上刚才~~公子没事吧?”
小秋撇了一眼扔在地上的衣服,微微一笑:“没什么,你把那两本琴谱收起来吧。”
小秋跪坐在皇上身边拿起面前的折子仔细阅读后拣关键内容讲给皇上,按皇上的意思批示。大部分都是一个“准”字,有的皇上会问问他的意见。每年刚开春这段时间折子特别多,各部、司、卫都在集中上报各项计划及请项。
小秋问:“这已经是中书筛选整理后了?怎么还这么多?”
皇上懒洋洋地靠着软榻说:“他们只要稍微有一点点小争议就推到朕这里,一点不给朕担当。这些个家伙就喜欢争来辨去引经据典,却没什么主见。小秋,朕累啊,能替朕分担的人实在太少。”
“小秋想替皇上分担,怎奈能力有限,只能尽力为皇上做一些小事。皇上现在用的都是功臣,而非社稷之臣。大凡一朝开国,必重用功臣以及功臣子嗣,但及三世,则应启用社稷之臣。皇上,小秋还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你怎么也跟他们一般迂腐?”
“皇上手段太硬、抓得太紧,只怕臣子们畏惧心太重,不是不为,而是不敢为。”小秋望了皇上一眼,略作迟疑接着说到:“十年前清后党,偌大京都没剩下几个皇亲国戚;七年前清君侧、削紫卫,到现在前紫卫人员没有一个敢应诏回归;四年前决大赤河,十几州沃土变成一片荒野,朝野上下敢怒不敢言。”小秋瞅了瞅皇上逐渐阴沉的脸,一咬牙接着说:“皇上!即使小秋,承蒙皇上千般宠爱,万般骄纵,在皇上身边亦时常胆战心惊~~”
“你是说朕是暴君?”皇上眼神凌厉起来。
“皇上不是暴君,却是~~厉君。臣子们战战兢兢,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谁还敢挺身为皇上担当。因此那个什么疯子良,敢顶撞皇上,实在是颇有勇气,只可惜有勇无谋。”
“哦,你倒还推许他?他不是侮辱过你?为何说他有勇无谋?”
“小秋只是就事论事。那个人小秋也极为讨厌,自命清高的伪君子!我说他有勇无谋,是因为他说话不给自己留余地,也不给别人留余地,让事情无法周旋。真真是个疯子!”
“哈哈!”皇上突然大笑起来。“你今日说这些话,也是下了很大决心吧?连你跟朕说些真话、心里话都要鼓足勇气,可想其他人了。到底是朕的小秋,为朕着想,不怕惹怒了朕。”
小秋得了鼓励,又说:“先贤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皇上更该如此。”
“哟,开始教训起朕了。”
“小秋不敢。小秋只是想起前些日子皇上竟要小秋陪同祭祀,实不该皇上所为。”
“一边说着不敢,一边指责朕。普天下只有朕的小秋才敢这样啊!朕知道小秋并不是怕朕,只是不想让朕生气,所以才事事依顺着朕。朕的小秋啊!”
小秋这厢义正言辞地说着国家大事,皇上却自顾自地抱了他诉说甜言蜜语,让小秋无法继续说下去了。温存了片刻后,小秋依然不解风情地问:“剩下的折子,还要小秋接着读吗?”
小光例巡的这些日子,小秋每日里看看紫卫和云记的日报,也没什么需要他操心的事情。黄修文和张良驹都已经到了平安镇,军中找了个替死鬼砍了,沈掌柜被依法拿下,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被判发配到西疆苦役,张良驹早已买通官府找了个犯人替了,把沈掌柜送离平安。其他几个涉案的下属都缴罚金了事,平安云记的人事做了大幅调整,张良驹和黄修文打算参加完黄修思的婚礼后返回。事后方谦传庄主令,命各云记不得与当地官府走得太近,不得仗着官商身份超越律法,若再有违法乱章之事,绝不姑息。尽管如此,小秋还是慨叹,第一次不用重典,很难立威,总有人怀抱侥幸心理。
小光隔三岔五地通过云记的渠道送回自己的亲笔信。小光的字越写越有样子,文笔也生动许多,他细致地描述一路的所见所闻风土人情,希望小秋可以分享到自己的感受。
他在江南路果然惬意啊,小秋看完书信,心里暖暖的,信步走到屋外。墙角的几株杏树打了满满的苞,有几朵性急的已经绽开。江南比这里暖和,应该已是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了吧。小光他这会儿,也许正沐在杏花春雨中呢。
此刻小光正站在一艘官船的船头甲板上,行进在去往苏州府的运河上。这段行程小光选择了水路,一来是小光从小生活在北方,没有走过水路,比较新鲜,想看看所谓的大运河到底是什么样子;二来这一段的水路比陆路近。
已经出来一个月了,江南的富庶、江南的秀美、江南的清雅,令只见过苍茫西北风情的小光赞叹不已,心里却反复想着,如果有小秋同游该多美好。小秋不是说三年后随自己离开吗,也许三年后不一定非要去云谷,两人一起游遍名山大川也不错啊。
这一个月也收到小秋的片言只语,小秋说他一切都好,一如既往乏善可陈,又说喜欢看小光写的信,感同身受。
江南的细雨何其温柔,沾衣不湿,而运河两岸的田野乡村,在朦胧中却显得更绿了。这种~~温柔的感觉,对,是温柔,一定要写下来让小秋感同身受。小光正想着,船猛地一晃,突然停住了。
105 求欢
“报大人,前面河道堵塞了。”一名下属一边汇报一边指给小光看,果然不远处的河面上密密麻麻横七竖八地挤满船只。小光叫来船老大问:“估计会堵塞多久?”
船老大看了半天,摇摇头说:“不好说,这个地方总堵,有时很快,有时几个时辰。不过,好像运河署的船过来了,应该很快能疏导开。”
一只小船在小光的大船边停住,船身上绘着苏州府运河署字样。船上的人大喊到:“可是钦差大人的船?”
小光的下属大声回应:“正是我家大人。”小光转过脸看着小船。
那人赶紧施礼说到:“让大人受惊了,前方河道狭窄处有一只大型货船坏了,堵塞了河道,小人马上去疏散前面的船只,请大人稍候。”
小光说:“无妨。我想跟你一起去前面看看可否?”
那人有些为难地说:“咱们的船又脏又小,前面都是些货船,各个粗陋,怕惊扰了大人,小人承担不起。”
小光的下属斥责到:“大人的命令你敢不从。”紫卫的下属都知道小光身怀绝技,并不担心会有什么安全问题,估摸着大人想去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