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负心————桃夭

首先是管五的叹息。
他依然秀丽非凡，也依然精明能干。只是，他看着我的眼光，带着某种叹息。他说，他原本以为，朱七和我之间的事情，会拖得更久的，亏他，和沈放心打了赌呢。

他的话，换在以前，一定不会让我有什么感觉，可是现在，似乎让我听出了什么东西。我的脸，常常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
朱七似乎很喜欢我脸红的样子，常常和着管五的话，一起取笑我，感觉有点奇怪，但是并不让我讨厌。
朱七在我面前展露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我不知道原来无情的双眼笑起来的那么的充满了魅力。有很多次，我迷失在他的眼波中，再也无法自拔。

心，似乎渐渐失守呢，我却无力控制。没当我想要好好想一想的时候，朱七总拉着我，一起陷入欲海当中……
很恐慌的感觉，就象，把自己赤裸裸地放在朱七的面前，毫无遮蔽。我渐渐地，经常生出莫名的惊恐。

这份惊恐，在看到朱七新接进府里是新人时，彻底地爆发。
那个人，是皇帝赐给朱七的外邦的贡品。很美丽妖艳的女人，有让所有男人无法拒绝的魔力。看到朱七在她面前露出无法抗拒的模样，我的心，在一瞬间，抽紧。

很痛很痛……就象被人用力地狠狠地捏住一样，我惊慌地发现，朱七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不再是可以用那么模糊的言语就可以一笔带过的。他明明白白地占据了我心里的绝大部分地方。我对他的感觉，也渐渐变得唯一。如果真的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应该就是——爱吧。

为这个发现，我躲在房间里大哭了一场。为我失序的可悲的心。我知道，总此以后，我的命运会很悲惨，因为，爱上一个人，注定了没有好下场啊。何况，我是一个娈童，我爱上的，是我那尊贵无比的主人。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用什么办法可以避免那么可笑的结局的到来？我想了一个晚上，决定，从今以后，什么都不说，尽量将我的下场在朱七不会察觉的情况下，结束。

于是第二天出现在朱七和其他人面前的我，又变成了哪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反应的小雪。

 

(十四)

这样的日子，似乎很适合我呢。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当成一切都没有发生。在别人喧哗的时候，我躲在后面，不见人
，也不让人见我。
这样的日子，令我的身心都有愉快的感觉。我并不是个好动的人。
心血来潮的时候，我把自己的年纪好好的数了数。
母亲说，我是十二月十二生的，现在算来，我已经十八岁了。
十八岁的我，身形瘦小，手足纤细，一张小小的心形脸上有在着曾在母亲脸上看到的熟悉的
精巧五官，乌黑的长发在十岁登台后就再也没有剪过，如今已经长及脚踝。朱七常常把手伸进
我的长发里，顺着我的发梳下，细细体会顺滑柔软的触感。可以说，我全身上下朱七最爱的部
分，就是这头长发。
说实话，我真的很象母亲。如果不是平坦的胸部昭示我的性别，我就算换上女装也不会显得
很突兀。这样的我，果然有当人家娈童的资质呢。即使自己不打算承认，我也没勇气理直气壮
地告诉别人，我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我已经十八岁了呢。揽镜自照，对着镜子里看来清冷其实眼角眉梢都是春情的人，笑了。我
已经不年轻了呢。现在这个年纪，已经不再是做娈童的好时间了。朱七打算什么事实后把我抛
弃呢？
听管五说，他这些天都留在皇宫里为太后的寿诞做准备。为了让太后高兴，皇上从江南招来
了戏班。里面的的红角儿，可都是名震天下的可人儿，不比当年的我逊色。向来爱好美丽事物
的朱七，又找到了很好的目标。
是吗是吗？已经注定了吗？我的命运应该就在这几天就可以决定了吧。就算他曾对我说“永
远”，就算我已经爱上了他。我依然只是一个娈童，随时等待他的丢弃。
心，似乎不是很痛。他是最厉害的王爷啊，他对我不薄。我从不指望能跟随他一生——没有
人能做娈童做一生的。年老色衰后，什么都没有。有很多东西是永远不能求也微 不来的。我
现在唯一在乎的是。我还能在他身边呆多久，能不能呆到，让我看够他的面容，让我在最后的
时间里，把他好好地记住。记住，他是我唯一，最爱的人。

不知不觉，想起当年初见他时的情形。一双无情的双眼，在一瞬间点燃我的情欲，让向来冷
淡的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致命的吸引力。然后，就是跟随他来到这王府，成为他的禁脔。
记得当年的我，是个很懂得保护的人，为什么我会答应他的要求，成为他的人呢？如果我真
的不愿意，在太后的面前。我可以直接说出我的意见，不管接不接受，至少我已经为自己的命
运做了努力。可是我没有，我答应了。很自然的跟随他来了。似乎，这就是我要的。当初以为
是因为我很识时务，不敢反抗权力这个东西。现在才知道，其实是因为，我被朱七所吸引，想
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所以，我成了娈童，跟着他来，默默地呆在他的身边，用一种觉悟珍惜每一分一秒可以依偎
的时光。甚至，当有机会离开的时候，都一一放弃了。
我并不是天生下贱，天生就喜欢被男人压在身下的啊。若他不是朱七，不是那个挑动我心弦
的人，我不会为他展开自己的身体。
所有的冷淡沉没，只因为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不同面貌。只希望我的美丽，只由他一个人好
好的看尽，一一地欣赏叹息。
只为他，成为娈童，只有这样，才能跟在他的身边。
只爱他，所以只为他。

可是，当娈童是当不久的。也没有什么资格，强求他只看着我。他身边的美人，不只我一个
。
就算我是那样的爱他，也是一样。我必须为他守贞，他却不必为我控制自己。他有随时抛弃
我的权力，我能做的，只有服从。
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归宿，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我没有后悔的权力。我能做的，就是尽量
隐藏我的真心，埋藏自己的难过悲哀，等待。
不能也不愿，让他看到我为爱而苦的狼狈模样。不愿让他无情的眼中出现我不能接受的鄙夷
。就算他从此以后移开眼睛不再看我，我也不希望是因为这个原因。
在他面前，我至死也要保持无心无情的模样。就当是失了心后的唯一的自我保护。
——喜欢上自己主人的娈童这个可笑的名称，我没有兴趣接受。
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道。无论如何，要把沸腾的心情压制下来，就当是，应验自己
的名字。
负心，不就是违背自己的心意吗？
这……应该不太难。因为我曾是一个戏子。伪装这件事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难。

抚摸着青枫阁熟悉的大床，我把脸埋在柔软的被子中。今夜，让我在这里好好地睡一觉，好
好地把曾曾经接受的怜爱回味一遍。然后，让脱轨的心，回到从前的平静无波。让爱他这件事
，成为自己知道的永远的秘密。

 

（十五）

听说，朱七要迎进新人了呢。
不是上回那个贡品。那个女人早就因为身上淡淡的狐臭被送回皇宫了。朱七对美人的挑剔，比外人传说的还厉害。
朱七已经很久没迎进漂亮的人了。听管五说那是因为他一直没碰到合意的。
一时好奇，就躲在大门之后，悄悄地看。
载人回来的，不是青布小轿，而是朱七的怀抱。
娇小的身形由着朱七宽厚的胸膛包围着，精美的面孔上漾着满足的笑容。
是一个很美丽的孩子啊，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竟能让朱七那么快乐地抱他进门。
快乐？是的。看得出来，那是朱七发自内心的笑容。那么欣喜的模样就是我的面前都没展现过几次。
好厉害的孩子。我浑浑噩噩地想。心里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不用再幻想什么了，单单是这样，他就比我更适合陪伴在朱七的身边。我已经没有什么资格，再赖在这里了啊。

我呆呆地想着，坐在花园里发呆。直到管五找到我，把我唤回现实中。
“小雪，爷找你。”
“哦，我知道了。”
“爷要你立刻去见他，在青枫阁。”
“是。”

青枫阁里，朱七坐在榻上，他的身边坐着的，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注视我的可人儿。
“这是吉祥。从今天起，他就住在青枫阁。” 朱七的眼神似乎有些深不可测。至少，我看不出什么情绪。
“是，小雪这就收拾。”

“你就是小雪？我听说过你哎。”可人儿的声音清脆如银铃。若他是戏子，难怪可以被皇上召进宫里。这是把极好是嗓子啊。“你好漂亮啊！！”

“您夸奖了。”对他使用敬语。不管他是什么来历，只要他现在靠在朱七身边，他的身份和明显比我高——看来，我比以前圆滑了呢。这些年侍奉人的日子，我倒我没白过。

“小雪，你收拾收拾，搬到‘霁月阁’去住。”
“霁月阁？”当年老皇妃被先皇打入冷宫抑郁成病，朱七将她接出皇宫休养并一直住到死的地方吗？那是整座王府里最冷清的地方。朱七这么说，也就是把我贬走的意思吗？

也对，既然有了那么灵动的新人，还要我这个无趣的旧人做什么？没把我当场扫地出门已经是很慈悲的事，我应该感激他了。
“是。”
“从今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得靠近青枫阁。”少有的严厉口气，瞬间让心，抽痛起来。
“是。”低头回应，不让任何人看到眼中突如其来的水气。这句话的意思是，从今以后，我将彻彻底底被隔离在他的日常生活之外。

——在这王府中谁不知道，这青枫阁是朱七日常起居的地方，能接近这里，是朱七心腹的象征。
“哎，七爷，我还想多看看小雪呢。似他这样的美人可是很少见的。”倒是那个可人儿有了意见。他用一种撒娇的口气，说道。

“要看美人，你自己就是了。”捏捏他粉嫩的脸，朱七调笑。
“那不同。留下小雪吧，就当陪我聊聊天。”
“不行，他在不方便。”一口拒绝，没有回旋的余地。
“小气！给人家看看又怎样？又不会少一块肉。”
“你说什么啊……”朱七失笑，笑声朗朗。“说不定的啊……”
不想再听那个吉祥人儿的声音。我一直低着头。快手快脚地收拾好东西，躬身后，走出青枫阁。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吉祥人儿的笑声：“哎呀，给人家看看嘛，真的不回少一块肉啦……知道是你的宝贝，人家又不会抢了去，你别那么小气嘛……”

“不给……就是不给……”

霁月阁没我想象的破落。
至少房间里仍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积尘，棉被也是柔软的，没有想象中的霉味。
我把不多的东西随意放在床上，开始发呆。
不记得想了什么。只是一转眼间天已经黑了下来，肚子也饿了。
很自然地走向厨房，却在看到厨房众人错愕的目光时错愕了。随便拿起两个馒头，我转身就走。
前脚刚刚踏出门槛，就听到后面人们的窃窃私语。
他们说什么，谁知道呢？不过大致可以猜得出来。
一个娈童的失宠经过？
一笑，看着手里的馒头，张嘴咬了下去。从现在开始，我得储存自己的体力了，趁着还有的吃的时候多吃一点，以后，说不定想吃都没得吃了。

 

 

(十六)

回到“霁月阁”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府里四处点着了灯火，我才想起我的手里没有火石，难道今天晚上我只能在漆黑中发呆睡觉吗？

出乎我意料之外，霁月阁里竟然一片灯火通明。
推开门，才发现灯光下，朱七板着一张脸，瞪着我。
“你混到哪里去了？”
“我……我在府里走了走……”
“从下午走到天黑？晚餐吃了没？”
“吃了。”
“吃了什么？”
“呃……馒头。”
“馒头？”朱七挑起了一边眉毛，“哪来的馒头？”
“我到厨房哪的。”
“今天府里来了一些南方水果，我原本打算吃完晚饭后让你尝一尝的。没想到你却自己解决了。这样吧，你做在这里陪我吃饭。”

“您……您还没有用餐吗？”
“当然，我等你很久了，你却一直没回来。”很理直气壮的口吻，“管五，上菜吧。”
“是的，爷。”朱七的身后传来管五温润的声音，我这才发觉他也在。
脸，有些热热烧烧的，我低下头，低低地问道：“你在我这用餐……不太好吧。”
“唔？为什么？”抬起双眼，朱七不解。
“那个……吉祥刚来，您不陪陪他吗？”
“这和吉祥有什么关系？”一愕后，朱七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难不成，你在 吃醋？”
“啊？”朱七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不过是依照常理推想事情的经过罢了。有了那个可人儿，朱七还到我这里干什么？
朱七笑眯了眼，显得乐不可支，“没想到吉祥的出现倒引出了你的情绪，倒也值得。”他挥手，挥退管五后，把我搂进怀里，“你以为他是我新纳的人？”

“不是吗？”在他怀里低着头，尽量不去想我全身的肌肤是怎样因为他的拥抱而欢呼雀跃。
“你啊，不问世事也要有个限度好吗？你没看到这府里已经很久没新面孔出现了吗？”
“我……我没注意到。”
“难道你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自己吗？你有一张全天下难寻的绝丽的面孔，没几个人利用和你匹敌。你想，有了你，我还会再找其他人吗？”

“那个吉祥，也很漂亮啊……”而且，他的清丽中带着活泼，与我这一潭死水有着截然不同的味道。
“他？”朱七笑着摇摇头，“他不是我可以动的人物啊，真动了他，不引起大事才怪。而且，在我的眼里，你与他是春兰秋菊，各擅其场。而我偏爱你这一味的。”

听着朱七不停地赞美我的容貌，我的心却不为这欣喜。美人我见得多了，管五、贺兰迦蓝、吉祥、以及我的母亲雪幽明，哪一个不是秀美绝伦的美人儿？与他们相比，我也不过尔尔。况且，岁月无情，再美丽的容颜也将成白骨，除却这身臭皮囊，我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

心思转了转，一些话再也藏不住，冒出口中：“爷，如果我的脸毁了，您还会这样对我吗？”
“怎么怎么说呢？”朱七不解，他捧着我的来年上上下下打量，“谁会莫名其妙地毁了这张脸？在我这王府里，谁敢动你？”
轻轻地摇头，不是这个问题啊。我只是有一点奢望，奢望在我这副皮相之外，他能够给我一些别的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