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名字就叫负心。
才过三十就衰老得如同七十老妪的母亲临走之时,抚摸着我的头,似自言又似嘱咐地地说:“不动情,不动心,也莫负心……”她的手有着临近死亡的冰凉,慢慢地把我所有的感觉统统埋葬。那时,我五岁,那天,天下有雪.
我从没见过我的父亲,我只知道我的母亲在我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急速地衰老。记忆中如雪般光洁清净的美丽面容在两三年之内变形扭曲得可怕。死亡,时刻笼罩在我们的头上,
撑到我五岁,母亲再也没能撑下去。她走了,遗我于一世是大雪中,只留给我一个无情的名字。
雪下了三天三夜。
雪停的时候,一队走江湖的卖艺人经过我家的小屋,它们捡起了饿得无力动弹的我,于是,我成了戏班的一员。因为我没告诉他们我的名字,他们叫我——小雪。
这是个戏班。他们不收留吃白饭的人,班主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后,决定教我学戏。
十岁那年,我正式登台。一炮而红的结果就是四处传说“喜庆班”里有一个色艺俱佳的旦角,于是,班子开始为赶场奔忙,而班主的钱袋也越来越饱满。
十四岁那年喜庆班奉召入京为皇太后寿诞献艺。在花团锦簇的大戏台上连唱三天大戏后,在一群身着王族服饰的人当中,我看到了他。
一双无情的眼睛,配上狂放不拘又沉稳内敛的气势,绝对是威慑一方的人物。而衣袍上是四爪金龙更证明了他的尊贵——全天下,只有一个男人,可以穿着四爪的龙袍,以为他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兄弟,天下军功最盛的王爷——朱七。
他看到了我,直勾勾的眼神是极端的放肆——当然,他有放肆的资格。他的薄唇勾起一弯弧线,一种邪恶至极也勾魂至极的魅力,让我的下腹燃起一团火焰。
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江湖走久了,还有什么东西是我不知道的?我只是沉默,不是没长眼睛啊。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男人虽然有一双无情的眼睛,却,极会调情啊,只一笑,便勾起我的欲念。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我几乎再也唱不下去。
幸好,常年学戏锻炼了我的耐力。当我终于唱完下台后,薄薄的内衫,已被汗水渗透。
班主看着我,眼里有薄责。我知道我几乎砸了这场戏。但是欲火焚身,我已经无法冷静。
无力排遣,也无法排遣,全身上下火一般的躁热。当我被火焰烧得头昏眼花的时候,传来了太后的口喻。
因为表演出色,喜庆班全体成员被大大地封赏,除金银之外,还有御赐的御酒。,顺带,在晚上是皇族夜宴中,加演一场。
加演么?没问题。反正是最后一场,演完就可以走人了。
夜凉如水。
御花园中挂满宫灯,映出一片繁华美景。
今夜,演的不是大戏,而是一折小曲。优雅娴静的怀春小姐本来是我的拿手好戏,可是在那双无情的眼睛的注视下,我几乎演成了饥渴的荡妇。
老天,班主的眼光已经在凌迟我了。而朱七唇边的轻嘲,更令我第一次有了困窘的羞愧。我竟然望了,皇族的宴会岂能没有位高劝重的他的参与。
“好好好,不愧是喜庆班子,果然不同凡响。”雍容华贵的皇太后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赏赐般的口吻,说出她的评价,“小七儿,你觉得怎样?”
一笑,淡淡的声音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母后,我想要一个人。”
“谁?”
“喜庆班的小雪。”
“哦。”不以为意的声音来自太后,我的心却暗暗地揪起,太后转向班主:“喜老板,不会不割爱吧。”
“小的不敢。”班主惶恐地低下头,“可是,小雪是男儿……”
“本王讨他做侍从,不行吗?”
“小的不敢,王爷恕罪。”
“本王要了他,也不会亏待你的。一百两黄金,就当他的赎身钱。”
一百两黄金?我唱一辈子戏也赚不了怎么多,班主的决定如何,不问可知。
一身戏服地跟随朱七回到了他的王府。他骑马,我坐轿。
青布小轿晃晃悠悠,晃不去我的疑惑。他为什么要我?要我干什么?若是看中我的容貌,那么这张涂满油彩的面孔真的能够吸引这样的人?以他的身份地位人品相貌,身边的美人应该只多不少啊。我自己有多少斤两,我自己最清楚。
果然应了我的猜测。他是王府中侍侯他的都是美人。尤其他的总管,那个看来清雅秀丽的男人,更是我毕生仅见的除了早逝的母亲以外最美丽的人物。
朱七把我交给了他,只交代了一句,便不见踪影:“管五,把他弄干净。”
于是,我被带到一间大房间,抛入一个大大的澡池中。
池水是合适的温度,熏得我全身血脉舒畅。我有多久没那么好好泡澡了?这水,真好。
洗净后,管五为我送来了干净的衣裳。
不是顶合身,脱掉戏服后,我矮小的身材便暴露无疑,,相对于同龄的男子,我矮了大半个头。管五看着我,有些惊讶:“小雪……呃,你是叫小雪吧?”看见我点头,他才继续道,“你今年多大?”
“十四,快十五了。”
“相对于其他的人,你矮了一点。”他的目光有些怜悯,“不过,配上你的脸,刚刚合适。”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平凡普通,戏台上那几分姿色,还是靠油彩堆砌出来的。
“很可爱啊,我很久没见过似这般可爱的孩子了。”他微笑道,“难怪爷会把你带回来。从今以后,你就好好侍侯爷吧,爷不会亏待你的。”
“是。”亏不亏待也无所谓,一百两黄金已经买断了我的一生,他要我干什么,他要把我怎么样,都只能随他,。从今以后,我的主人,就是他.
“洗好了?就随我来吧。爷在青枫阁等你。”
管五在前头带路,我在后头跟着,这王府真的很大,东拐西弯曲曲折折的路径已经走得我分不清东西南北,等走到管五所说的青枫阁,我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
“爷就在里面,进去吧。”
伸手,推开门,看到红漆木门在掌下慢慢打开,门后的灯光下,一双无情的眼用那种轻易能挑起我一身欲火目光看着我,我的膝盖忽然沉得抬不起来,然后在我落地之前,一双健臂勾住我的腰……
(二)
该怎么形容我的初夜?
噩梦或是酷刑。
对朱七而言也许很享受,毕竟他要了我一夜。而我,却在这之后发了整整七天的高烧。
几乎如死亡的感觉,口不能言,眼不能张,身不能动,只能任凭黑暗将我彻底淹没。
火辣辣沉甸甸的痛苦堵在胸间,令我连呼吸都象在受刑。
很刻骨铭心的熟悉的感觉。
就象四岁那年发病时候的痛苦。
母亲早就告诉,在她怀着我的时候被人下了毒,那种名叫“白发三千丈”的毒药,多多少少
也对我产生了影响。只是不知是轻是重。四岁时那次发作,是我生下来十四年中的唯一一次。
而我这一回,我分不清是因为是毒还是纵欲过度。
忘了四岁时怎样熬过发作,只是这一次我想我几乎撑不过去了。
然而无数被灌入我口中又被我吐出来再被灌入的药汁,救了我一命。七天之后我又睁开了眼
。
床边,站着朱七。
依然是俊逸挺拔的模样,也,依然一双无情的眼。
“醒了?不错嘛,小命够悍。”他勾起散落在枕上的我的头发,把玩着。漫不经心地。“你
的体内有‘白发三千丈’的毒素,竟还能不死,你也真神奇。好好睡吧,等你体力之后,告诉
我你的来历如何?”看似商量,实则命令,我听到了,正想开口回答,却发现我的喉咙发不出
声音。
怎么回事?我哑了吗?
朱七似看出了我的疑惑,道:“你发了七天烧,喝下的药性太强,难免会有暂时失声的情况
,过几天会好的,别担心,你还可以唱戏。”
哦,无可无不可,我早就已经习惯了沉默,除了在戏台上和练戏时,平常的日子我几乎不开
口的,现在我已经被卖给了他,能不能唱戏,也就无所谓了。
朱七转身,走向门外,边走边说道:“好好休息,我把你买回来可不是只要你一夜。我等你
好起来。”
是,我的主人。既然一百两黄金的超值价格买断了我的生命,那么在他彻底厌倦之前,我会
乖乖地听命行事的。
我很热情吗?我很淫荡吗?
身体痊愈后,朱七果然把我用得很彻底。
在青枫阁那张大床上,他到底和我厮混了多久?
他的技巧真的很高明啊。我生涩的身体在他的调教小渐渐熟练起来,不只是忍耐地承受他,
也学会了如何享受快感。激情高扬的时候,我的声音和动作,放荡得回想起来连我自己都会脸
红。而我的十指常会在他坚实的背上留下纵横交错的爪痕。所以,朱七笑着说,我是他见过的
最棒的荡妇。
好吧,既然我的主人很满意我的表现,那么我的日子是不是很好过?
衣食无缺,是很不错。只是我的胃口从来就小,吃的东西一向不多,再好吃的东西也只是浅
尝一两口;再难吃的东西嚼嚼也能吞下。吃的东西对我而言意义不大。而在一天中大多数的时
间里,我都是光裸着身子,在青枫阁的大床上休息。衣服的质料好坏,车工如何,样式怎样,
和我都没多大的关系。只要饿不死,只要冻不坏,就行了。
我到这王府有多久了?
大概半个月了吧。从那夜入青枫阁,我就不曾再踏出房门一步。今天外面的天气好象很不错
,而朱七也因为公事在忙,没有呆在青枫阁。那么,到外面走走,吹吹风,晒晒太阳,透口气
吧。
穿上衣服,依然不是很合身。大病一场又让我瘦了很多。原本管五为我缝制的衣衫现在又显
得大了。不过也没什么关系,能穿就好。
拉开门走了出去,阳光耀眼夺目。空气中传来花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外面就是花园。初夏时候,百花争艳,花园中繁花似锦,绿叶如云,美丽得令人感动。
我怔怔地站在花丛边看着一园的美景,脑海中却闪过一袭绣满鲜花的衣袍。那是母亲少数的
珍藏之一,在母亲临走前几个月,她常常拿出那件袍子,看着它,抚摸它,脸上现出回忆的笑
容,我不懂那袍子对她而言有什么特别,但是只要她高兴,我就高兴。
我发着呆,直到一声轻笑唤醒我:“小弟弟,你是谁?”
一个蓝衣的年轻人站在我的面前,简单的衣袍却是上好的布料所制。脸上的笑容虽然亲切,
身上的气质却很高贵——是个贵人啊。只是我没见过他,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
行礼。
我低低地开口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不认识我?不要紧,来来,我从没在七郎的府里见过你,你是哪家的孩子啊?”蓝衣人依
然微笑着。
七郎?是叫朱七吗?好奇怪的叫法。“我是爷的侍从。”
“侍从?七郎从来不缺侍从的啊?难道他欺负小孩子?弟弟,别害怕,若七郎欺负你,告诉
哥哥,哥哥替你出气。”
“呃……”蓝衣人的亲切,令我忍不住皱起眉头。从来没有这么热情地对我,我不知道如何
回应。况且,我的身份低微,主人就是要我去死我也不能反抗,何必告诉这个素昧平生的陌生
人呢?
“弟弟,我看你很眼熟哦,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也许吧,如果你看过我演戏的话,也许见过我。
“这么可爱的模样,如果我见过,应该不会忘记。到底在哪里呢?”侧过头,他凝神思考。
我便打算趁这机会离开。
“别走。”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腕。
“请您放手。”不愿意大声地说话,我打算挣开他的束缚,没想到他握得更紧了。
“不放。除非你告诉我你是谁?”他一笑,有些无赖。
“沈放心,你打算一直调戏我的侍从吗?”
斜刺里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声音,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哎呀,别说得那么难听。我只是在和可爱的弟弟聊聊天而已。你打哪儿找来那么讨喜的孩
子?真叫人忍不住好好疼疼他。”
“他的我的人,你可别出手。”
“喂喂喂,我又不是你,我有未婚妻了。”
“你也知道你有未婚妻了?你的婚礼拖了几年?人家贺兰大小姐到变成老太婆了……”
我没见过这么轻松调侃的朱七。与在宫里或床上的表情完全不同的自在姿态令他原本就俊逸
非凡的面孔愈发迷人。他现在的样貌,对我产生了巨大的震撼。
心,在一瞬间似乎被什么捏紧,我摇摇头,摇去忽然浮现的怪异感觉,悄悄转身往青枫阁而
去。而边还传来哪个那个叫沈放心的人的声音:“……那么可爱的弟弟,介绍给我认识有什么
关系?……”
我不知道,我未来的命运和沈放心有着莫大的联系。
(三)
一番云雨后,我趴在朱七怀里,喘息着,等待体力的恢复。
朱七的手掌在我光滑的背上移动,不含情欲,只有亲昵,却也勾起了我的笑意。
我低低地笑着,在他耳边道:“爷,别摸了,好痒。”
朱七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看着我:“小雪,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什么?”
“你身上的毒。”
哦,是这件事啊,我都忘记了。反正也无所谓,我就没把它放在心上。没想到朱七倒还记得
。
“爷,别下毒的人是我娘,那时她怀着我,所以我天生含毒。”
“据我所知,‘白发三千丈’是江湖十大绝毒之一,你娘是谁?告诉我她的来历。”
“爷,我不知道。”,敛起眼,不再多说。江湖走久了,也越来越清楚当年母亲常常挂在嘴
边的名字代表的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和怎样的一种势力。难免也曾揣测母亲和他之间曾发生过什
么故事。但母亲临终前的话,我记得很清楚。所以想想就算了,我没有深究的打算。如今身为
娈童,就更没有必要向别人诉说关于自己的一切。朱七对我而言,也只是一个主人而已。
“你不知道?”朱七的唇边挂起一抹笑,“小雪,那是你娘。”
“我娘死的时候,我才五岁。”这个理由,应该足以搪塞一切,“而且娘从不说。”
“你想知道吗?”看着我,微笑,“我有预感,这会是件有趣的事情。”
“不想,也没有兴趣。”现在的日子不错,没必要去翻那些旧帐。忘记了过去是让自己活得
平静一些的理由。
“哦,小雪你真的很冷漠。不过,我喜欢。”
抬起头,对上他,“爷,您当初为什么要我?”这是长久来的问题,我问自己好多遍,却始
终找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