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今年没人来吗?”沈放心问。
“没有。我家最近为了寻找几个失踪人口正忙得很,哪有时间?”
“那你还在这里闲晃?”沈放心不解。
“我听说今年寒试武大叔会出现,我只想来问问看,他是否知道关于我姨妈的事情。”
“姨妈?你指的是哪个?”沈放心的眉眼间闪过一丝诡谲。
“是幽明姨妈。”雪千层也不瞒他,叹息道,“幽明姨妈已经很久不曾有过消息了,所有人都说她已经……我想找到寒大叔问问看,他是否有幽明姨妈的确切的消息。”
雪幽明?寒试武?
我的心狂跳起来。这两个刻在我心底的名字,让我无论在何时想起,都忍不住情绪沸腾。
不要再查了,这有什么好问的?寒试武绝对不会知道关于母亲的事情,你问也没用啊。全天下除了我,再也不会友人知道,问也是白问啊。
沈放心诡谲的表情让我无端地涌起担心。除了我,他是唯一大概知道我母亲是谁的人,他应该不会泄露出去吧。
“雪家真的决定改变那种古板的态度了?”沈放心的声音中带着好奇。“真的允许儿女们寻找自己的幸福?”
“老人们都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时代,没有理由不改变啊。先人们犯的错,理应又我们来补偿,但首先,我们得找到人。”雪千层叹息,“而所有人中被亏欠最多的就是幽明姨妈了。”
“幽明夫人已经消失很久了吧?”沈放心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一件事情。”
(十)
“什么事情?”雪千层嚼着点心,看向无趣的擂台。
“幽明夫人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雪千层跳了起来。盯着沈放心,“你肯定?”
“我敢肯定。据说她早就去世了。”沈放心看着雪千层,淡淡地说。
“那么说来,老人们所犯的错误,就再也没有办法补偿了吗?”无力地坐下,雪千层显得很失望。
“那倒不见得。”沈放心给了他一个不同的意见。
“为什么这么说?”雪千层不解地抬起头。
“我还知道一件事情,幽明夫人和寒试武之间,曾经育有一个孩子。”
“什么?”大惊不只有雪千层,还有我。沈放心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究竟在想什么?我的手心不知不觉地渗出一层冷汗。
雪千层瞪着沈放心,一脸的不敢置信:“你说的是真的?”
沈放心浅浅地笑了,眼神似有似无地瞄了我一眼,道:“我是这么听说的。”
“听谁说的?”
“呵呵,个人机密,容我不便透露。”
“这么说来,我们家还有一个弟弟或妹妹流落在外?”雪千层皱起眉毛,道,“他(她)在哪里?”
“是弟弟。至于他在哪里,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沈放心嘴角噙着一丝诡笑,又端起茶杯。
“什么叫‘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你揭穿的事,你别想置身事外。说,把你所知道的全给我详细说出来!”雪千层长臂一伸,揪住沈放心的衣领,凶眉恶眼地道,“说!”
“别那么凶。”沈放心拍开雪千层的手,“所就说呗,听好。”
“恩。”
“听说,十八年前——也就是寒试武、雪幽明及那位魔教公主破敌三个人的恩怨情仇演变得激烈的时候,幽明夫人怀上了寒前辈的孩子。得知这个情况的破敌公主一怒之下对幽明夫人使用了‘白发三千丈’,与此同时用诡计将寒前辈诱入‘九曲十八洞’。你也知道那个地方是魔教机关暗器阵势设置得最可怕的一处囚笼,纵然是寒试武这样的高手,也花了足足一年的时间才能脱困。
在这一年里,幽明夫人为了能平安生下孩子,便隐居起来了。天下再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孩子平安生下来以后,幽明夫人原本压抑在体内的巨毒开始发作,就算幽明夫人是当世高手,也……
幽明夫人去世的时候,孩子还很小,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结果,如果不是活活饿死,就是在红尘中苦苦挣扎。幸好那孩子多少还有些脑子,我想他现在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吧。”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沈放心端起茶杯润喉之前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笑意。
而我,则楞在了当场。
沈放心说得太笼统了,我听得不是太明白。但是如果他说的没错的话,我的父亲果然就是……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长久以来心头的疑问就都解开了。无论沈放心是从哪里找出这个结论的,我都应该向他道声谢。
知道母亲是谁,也知道了谁是父亲,人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这样,更坚定了我随波逐流的态度。
只是,我满意了,并且希望沈放心的解说后不会有下文出现,并不能代表别人的意愿。
雪千层皱着眉,不甚满意地说:“喂,你把前因说了,结果呢?”
“结果?”沈放心不解。
“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他长得什么模样?我要如何才能找到他?”
“这个问题……”沈放心的表情有些暧昧,“你确定你真的需要知道?你们雪家能容得下幽明夫人的孩子吗?别忘了,当年幽明夫人是被雪家逐出家门的。”
“我已经说过了,现在的雪家当家的是我,我们已经决定对当年的错误做出补偿。我认为,找到幽明姨妈的孩子就是最好是开始。”
“可是你不能保证那孩子的安定和幸福。”沈放心的目光放在了擂台上,看台上纷纷乱乱的争斗,“那孩子过得很辛苦。因为幽明十月怀胎时中毒的缘故,那孩子的身体天生含毒。谁也不知道那毒什么时候会发作。而且,为了谋生,他小小年纪就在风尘中打滚,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安身的地方,你的出现也许会给他带来可怕的变数。”
“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告诉我他的消息罗?”
“现阶段,不行。没有他的允许,我不能说。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只有,他已经出现在这个会场,能不能找出他来就看你的眼力了。”
“既然这样,恕我失陪。”起身,欲走。
“去哪?”
“去找人,你不是说他在现场吗?我就不相信我找不到他……”音落,人闪,只看到白色的人影消失在人群中。
沈放心目送着雪千层离开,忽然回头看着我,一笑。
就算下午的比武再精彩我也不想再看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我以身体不舒服的理由留在了客栈里。
上午沈放心的表现太诡异了,我需要好好想想。
他所有的话与其说是告诉雪千层,不如说是说给我听的。细细回味之后,几乎可以让我知道很大多关于母亲的情况以及当年她死亡的原因。
这样就够了,足够了。对我而言,再怎么轰轰烈烈的过往也只是过往。我既不关心现在,也不在乎未来,更不可能对过去有什么怀念。能知道固然可喜,不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比较关心的是,为什么沈放心会告诉雪千层?他有什么目的?捉弄人?他有这么无聊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想得头昏脑涨,我倒在床上,瞪着屋顶发呆。然后叩门声响起,沈放心出现在我面前。
朱七没跟他在一起,沈放心温和地笑道:“七郎还在看比武,我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我坐了起来。
“我告诉雪千层那些话并没打算干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对自己多了解一点。就算立志当一棵浮萍,也要知道自己来自何方。”
“那么你大可直接告诉我,我很感激。”何必非要在雪千层面前挑明?
“告诉雪千层是因为我知道他和他的兄弟们正在反省雪家犯过的错误。如果不是那些老人们的顽固不化,今天你和幽明夫人的命运不会是这样的。况且,我听破邪说过,雪千层曾经见过你,我只是很想知道当他知道你就是他的弟弟时候的表情有多么精彩。”他叹笑,“我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沈放心的言行处处维护着我,从最开始的见面七,他待我的态度边令我如沐春风。
“可能是有缘吧。我是独子,一直希望有一个可以疼的小弟弟,有你这样漂亮又可爱的孩子疼,我很高兴。”沈放心的笑脸,温暖而亲切。
“既然你高兴了,可不可以和我谈谈?”门口。传来毫无起伏的声音。朱七双手抱胸,炯炯的目光直视沈放心。
“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话对你说。”沈放心迎上去,拉着朱七,“走,上我那去,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朱七和沈放心到底谈了什么不是我能关心的。我只注意到朱七回来以后的异常。
他以前所未有的狂暴抱我,逼着我随着他在欲海中沉沉浮浮,无法自拔。
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我的全身彻彻底底地沾染上他的味道,他的痕迹。直到我累晕在他的身下,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的激情。
恣意狂欢的结果,让我在第二天一动也不能动,所有收拾行李的工作,叫朱七一手全包了。
朱七要带我走了,不直到为什么,但是他的急切我看得出来。
伏在床上看他忙忙碌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是尊贵无比的王爷,从来没有自己动手的经历啊。无论在什么地方,他的身边都有人伺候。就算出门在外,一切琐事都不不劳他挂怀。收拾这种工作本来应该是我这个侍从的活,可是当我勉强要起身接过他的工作时,他却将我塞回了被窝里。
他的手很大,很暖。我极爱他双手的触感,就象在寒冷冬天的一抹温暖,对我而言,那是致命的诱惑。
我想,我渐渐爱上了那种被他抚摸的感觉了。再这样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万一有一天我离不开这种触感,我还能无牵无挂的离开吗?我会不会为了这个牵绊而无法再随波逐流呢?如果真的是这样,我该怎么办?
胡思乱想间,朱七抱起我,为我套上衣服,然后牵着我,走出客栈,乘上马车。
“爷,是要回京城吗?”车夫的声音,恭谨敬畏。
“回京。”车厢里,朱七靠着柔软的垫子,把我抱在怀抱里,下令。
于是,外表看来平凡普通内在却豪华舒适的朱七的专用马车,在车夫熟练的驾御下,离开这里,往回京的驿道而去。
(十一)
车子走得并不太久。
在我晕晕欲睡的时候,车子突然停下来了。
车厢外,传来车夫的吼声:“前面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飘入我的耳朵:“朱七,我找你有事。”
是雪千层,我抬头,看到朱七冷凝着一张脸,无情的眼里无风无浪,却让我感觉到了少有的紧张。他俯在我的耳边说:“呆在这里别出去,我一会就来。”
说着,他掀开车帘,身形一闪,车厢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外面传来朱七的声音:“雪千层,你找我干什么。”
“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
“请你让我见见小雪。”
“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可是那不同。小雪也许是我的弟弟,我想再见他以确定一下。”
“不行。小雪是我的人,我不想他太和外人有接触。”
“既然这样,就怪不得我了。”雪千层的声音带着一丝怒火钻进我的耳朵里,砰砰旁旁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战况到底怎样我并不清楚。在全神贯注于倾听外面的声音时,我没看到一只手伸进车里,擒住我的手腕。
事出突然,就算是我也忍不住尖叫出来。随着叫声,我的身体仿佛腾云驾雾般被拉出车外,落入一个宽厚的怀中,耳边传来一个带笑的男声:“我吓到你了吗?”
抬头,映入眼中的是一张清逸的面孔。有一点年纪了,鬓边的几丝白发,唇角的几缕纹路都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他微笑着,笑容很亲切,却也包含着无上的威严。可以看得出来,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绝世美男子。
他抱着我,用那种抱孩子的方式从我腋下抱着我,他的身体和我挨得极近,一种奇异的感觉从身体深处缓缓升起,渐渐在心头沸腾,搅得我心绪无法安定,眼前也一片迷茫。
“吓呆了吗?别怕哦,我没有恶意的。”一直温和地笑着,他似乎把我当成小娃娃了,细长的凤眼眯成了两弯月亮,看得我的心情更加混乱。
“你……是谁?”我开口,才发觉声音颤抖得可怕,手指不自觉地揪住了他的衣襟。
“寒试武,放开小雪。”远远的,传来朱七的怒吼,然后,我的脑中“轰”地炸开了。
“寒……试武?”我抬头,仰望着男人的笑脸,眼中染上一层雾。
男人依然微笑着,眼中却闪过一丝苦意:“是我。”
那边,朱七依然和雪千层缠斗着,只是他的吼声如天边惊雷,在我的耳边隆隆作响,“寒试武,放开你的手,不许碰小雪一下。”
“朱王爷,小雪是我的孩子,我抱抱他不犯法吧?”寒试武的笑容不变,他依然紧紧地抱着我,面对朱七。
“小雪是我的。”朱七的双眼泛着红光,他用一轮狂暴的攻击逼退雪千层,一跃身便来到寒试武身前,伸手便抓住我的肩膀,要把我抢回去。
寒试武的双臂勒着我的胸,朱七的双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肩,他们的力量都不小,抓得我的身体好痛,我忍不住哀号出口:“好痛!”
两个人的手,在同一时刻,一起放开。
我的肩骨好痛,只是着疼痛也唤回了我清醒的神智。
我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寒试武,看他的眉,看他的眼,看他全身上下的一切,努力地把关于他的记忆,塞满以往所有的空白。
从我出生便从未见过面的人,给予我一半生命的我的父亲,生命中从没有过他涉足的痕迹,而今天的难得一见后,此生,我是否还有再见他的可能?
不是不曾想过他。十四岁前每一回苦极累极之后,每一个饥寒交迫的夜里,也曾痴痴地想,如果我的父亲还在的话,该有多好。特别是,当我知道,在江湖中“寒试武”这三个字代表的是怎样的威风和传奇之后,我便一直在幻想,当这个了不起的男人知道我是他的孩子并成为我的父亲后,我该有多么的幸福。
这一点点幻想,成为支撑我熬过那些日子的一点精神力量。但是,它们的存在也不过是短短的一瞬,然后我依然地打起精神,面对所有必须面对的现实。
十四岁后,我成了一棵浮萍。每天的日子过得无知无觉。父亲这两个字的存在成为偶尔思考时候的心中的一根刺,永远在想到的时候,有一阵绵长的痛。
再不曾幻想可以见到他,除了想确定寒试武究竟是不是我的父亲之外,再不去想象关于他的一切,以为,一切就可以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真的还能见到他,在我和他,依然活着的时候,在我和他,可以知道彼此的时候。
一双大手将我搂住,鼻端传入熟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