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龙————黑崎翔

序
天色微亮的清晨，一名年老的流浪汉在曼彻斯特市的陋巷中穿梭，翻寻堆在巷里或垃圾桶里的垃圾。他推着破旧的推车，行经一条极肮脏的小巷，恰是两间大餐馆的后方，小巷尽头叠着如山般高的垃圾，他自是兴奋地溜进巷里，开始在黑色的大垃圾袋里寻找食物。才打开第一个垃圾袋，便见到一只完整的鸡腿，还剩下相当多的肉，虽然已浸到其它食物腐烂后的酸水，但已饥肠辘辘的他压根儿不在乎，仍将其视作美味，大口啃咬起来。
边享受美食，又边继续翻找，一个不小心，松动了堆得紧密的垃圾，以致于有好几大袋垃圾跌到地面。听得有一袋撞地的声音特别沉，流浪汉便好奇地转过头去看，却见黑色的垃圾袋可能因为与粗糙柏油路面磨擦而破裂，最可怕的是竟然有只惨白的手从裂开的缝隙伸出，惊得他都不晓得鸡腿掉哪儿去。
他捡起放在墙边的扫帚，战战竞竞地走到那袋垃圾旁，用扫帚戳戳那只手，见没有反应，便又以扫帚用力推了那只垃圾袋，这么一推，垃圾袋的破洞裂得更大，一个人自里头滚出，仔细一瞧，是个全身赤裸的小男孩，很明显已死亡多时，皮肤苍白的吓人，颈上紫黑一圈，像是被勒过。按外观来看，他可能连十岁都不到。
流浪汉呆了大半晌，才回过神来，惊声尖叫地冲到巷子外，对着行经的路人大喊救命，路人获悉情形后，始报警来处理。等警官与犯罪鉴识科来到现场时，天色已亮开，才更看清死亡的男孩身上有不少凌虐的痕迹；法医见男孩大腿内侧有许多已干涸的血迹，便直接将其翻过身，分开臀部检查私处，见到果然有严重的撕裂伤，且还有白色的体液自肛门内流出，立即开口要鉴识人员过来。
这男孩可能被性侵犯过，身上有疑似精液的物质，请即刻带回去实验室处理。
好。鉴识人员立时谨慎地采样，而后交给同事送去检验。
一大早便遇上凶杀案，心情自然不佳；尤其被害人又是年幼的男孩，还被性侵犯过，现场所有人员的脸色都异样地难看，几乎都在心里咒骂变态的凶手。
【狱龙】 001
八月的午后，艳阳洒落在老特拉福德球场（Old Trafford）的草地上。老特拉福德球场位于英格兰曼彻斯特市内，属于职业足球队曼彻斯特联队的主场。为了维护这片美丽的球场，每年光是耗资的费用就难以数计，加上能容纳八万人的观众看台，令其更称得上是世界知名的球场。
每逢球季，老特拉福球场总是挤满当地与外地来的球迷，光是在球场周遭，就能听见场内的喧嚣。看台下方每隔些许距离就安排有警卫，以免有球迷情绪太过激动而扔东西或企图自看台墙上攀下来。比赛进行时，球场周遭总会有许多赞助厂商的矮招牌将球场围起来，除了将观众与前来拍摄的新闻记者隔绝于草皮外，同时还能让厂商藉那些矮招牌打广告，实为有趣的现象。现正值英格兰足球超级联赛，今日于老特拉福球场比赛的，恰是身为主场的曼彻斯特联队与来自安菲尔德区的利物浦队，比赛已到了下半场后段，观众们的加油声撼动空气，鼓舞正在场上驰骋的球员们。
目前球在曼彻斯特联队的凯文脚下，他穿越中场后，将球传给在前方的队友丹尼尔。现场转播人员以清晰的口吻述说场上的激战。丹尼尔自左线切入，遇上利物浦队的后卫库奇，他闪身避过库奇，举脚射门！进了！进了！现在是下半场44分钟，丹尼尔为曼彻斯特联队夺得第四分！
就在转播人员的声音停止时，裁判举起手，尖锐的哨声响起。
裁判吹哨，下半场比赛结束！地主曼彻斯特联队以四比零的佳绩踢赢客场利物浦！转播人员的语气里掺着很明显的开心，或许他本身就是曼彻斯特联队的球迷也说不定。
一宣布比赛结束和获胜结果，曼彻斯特联队的球迷们顿时欣喜不已，全都站起来高声欢呼，甚至开始敲锣打鼓庆祝。看台上许多人举起写有丹尼尔的布条或牌子，几近疯狂地呼喊他的名，表达对他的爱慕。
褐发的丹尼尔在场上挥手向观众们致意，深具魅力的笑容看得球迷们心醉神迷。还在陶醉时，丹尼尔已随队友一齐进入后台休息室。
今天大家都表现得很好，后防线守得还算不错，但对于右线过来的攻击要再多注意。另外，凯文的传球力道与准度都够，可得好好保持下去。曼彻斯特联队的教练口气沉稳地对球员们道：曼联今天能四比零打败利物浦，除了要感谢大家的合作之外，也感谢两位辛苦的前锋，贝格与丹尼尔，他们分别替队上踢入一分与三分。现在大家一起鼓掌，给自己与他们鼓励。
教练，我觉得我们合作得还不够好。理着光头，单眼皮又鹰勾鼻的贝格神情不悦地道：大家都只会把球传给丹尼尔，不传过来，我哪有为队上争光的机会？
以今天对方的防守来看，走左线攻击的胜算比较大，自然是往左线去啊！身为中场的凯文挺身解释。
哪有？你们每次比赛都这样，前锋光芒都让丹尼尔抢走，我像是场上的废柴似的。贝格说得有点愤怒，额上的青筋都浮现，苛刻的薄嘴唇吐出被忽视的难堪。
贝格，凯文说的并没有错。教练拍拍贝格的肩膀：今天确实是左线攻击较有利。但是你还是有踢进一球，为我们赢得一分啊！
一分有个屁用？贝格恨恨地瞪着丹尼尔。对不对？一分哪比得上你的三分？明星球员！
丹尼尔理着令人感觉干练的短发，年轻的脸上有对神采奕奕的褐色眼睛，高而挺的鼻梁，以及厚薄适中的唇。由于经常在室外受训和运动，全身上下都晒成古铜色的健康肌肤，衬托出精瘦却结实的身材；除了拥有帅气的容貌，惊人的爆发力与百无虚发的射门技术令他于十多岁时就在少年足球队里夺得人气。现年二十一岁的他，于去年被曼彻斯特联队签下，开始效命于这支于英格兰颇负盛名的职业足球队，也确实不负众望地缔造佳绩；然而，吸引更多支持者的同时，也树立了不少敌人。
树大招风乃天经地义，曼联里多位老将初时也都看不惯这名深受教练看重的年轻小伙子，但见识过他的实力后，加上发觉他既好相处又善良，完全不因过人的才能而自负，且经常把薪水捐给孤儿院等慈善机构，自己则过着简朴的生活；于是纷纷因他的品格而喜欢他，不再敌视。
除了贝格?布鲁之外。
贝格原是曼联里的首要前锋，但自从丹尼尔来了之后，他总觉得自己的地位被降级，成为第二前锋。原先还与自己同一阵线的队友们也不知为何都被丹尼尔吸引过去，比赛时老是把球传给臭小子而不传给他，令得他被球评批为最没贡献的前锋。曾身经百战的他当然不服，认为并非是他退步，而是每个人都与他作对。他更不承认丹尼尔的实力，认为丹尼尔不过是靠那张小白脸在哗众取宠，与虚有其表的花瓶没什么两样。
丹尼尔年轻归年轻，却相当擅于察颜观色，他晓得贝格对自己的敌意一直无法减轻，今天更用挑衅的言语对待他，可他依然忍气吞声，还以笑容地道。贝格，球队要赢球，每一分都要好好把握，今天的第一分是你踢进的，也因为那分，我们的军心更加稳定，大伙更能心无旁骛地拿出最佳表现，这是你的功劳啊！再说，一分也是很重要的，万一今天我都踢不进，或是对方倒追了三分，你那一分不就是关键了？
嗯，说的很好。教练满意地笑着：贝格，你该学习多用别的角度来看事情，别老爱钻牛角尖，足球是团队运动，所有成员都很重要，不该分谁抢了谁的功劳，只要赢球，大家皆于有荣焉。他拍拍手，稍微提高音调。好，大家去冲洗和更衣吧！之后直接解散，下次集训日期还记得吗？
记得！所有球员同声回答。
那么下次集训再见，若有事，你们晓得怎么联络我。教练挥挥手，向外头走了出去。球员们开始脱下湿透了的球衣，纷纷前往盥洗室冲澡。
丹尼尔自柜里拿出替换的衣服，恰好贝格经过他身边，于是他礼貌地退了一步，好方便贝格通过。谁知贝格不但瞪他一眼，还顺道架他一拐子，啐了口痰怒斥：小鬼，别以为讲那些话我就会和你化敌为友，少作梦，我会让你再也上不了球场！
凯文见火药味浓厚，想过来当和事佬，反而被贝格重重推倒。
混蛋，贝格你太过份了！凯文脾气也上来，口无遮拦。你以为你很棒吗？今天做给你的球又不只一个，是你自己没踢进去，少怪别人！你的进球率低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众所皆知！
你说什么？贝格气得整张脸扭曲得难看，拎起凯文的领子，眼见就要揍下去，幸得丹尼尔冲上来护住，没击中凯文的脸，却削中丹尼尔的左颊。
丹尼尔！你没事吧？凯文担心地望着丹尼尔：啊！你流血了！
没事，只是擦破皮。
哼！这次就先饶了你，下次，走着瞧！贝格挥挥拳头，澡也不洗，大摇大摆地背着衣袋走出去。
凯文提过医药箱，拿出ＯＫ绷替丹尼尔贴上。此时另一名队友走入休息室，笑咪咪地道：嘿！丹尼尔，你的模特儿女友已经在外面等你啰！
哦，谢谢，我马上过去。丹尼尔摸摸脸上的ＯＫ绷，对凯文笑了笑：谢谢你。而后他提起背包，向所有球员们道：我先离开啰！今天谢谢大家，辛苦了！回去记得好好休息，下回集训时见！
路上小心啊！球员们皆露出亲切的笑容，朝他挥手道别。
推开休息室的门，鼻子先嗅到一股甜甜的香味。那是他熟悉与珍爱的香水味，来自一名身材高佻，容貌俏丽的女子－－珍妮弗?康纳莱。芳龄十九的珍妮弗是国际知名的模特儿，几个月前于某慈善晚宴上与丹尼尔相逢后，两人如干柴烈火似地展开炽热而又缠绵的恋情，全英格兰都将他们视为名符其实的金童玉女，也期待着这段恋情何时会迈上红毯。
丹尼尔！珍妮弗一见到丹尼尔出现，便拥住他，送上热情的深吻。丹尼尔毫不避讳地回吻着她，将柔软的娇躯紧拥在怀，满足不已。
你今天不用上台？丹尼尔捏着珍妮弗细致的脸颊，温柔地问。
我叫经纪人今天无论如何都要休假，你比赛嘛！珍妮弗娇嗲地回答，发现丹尼尔脸上的ＯＫ绷，便疑问：你的脸怎么啦？受伤了？
嗯，被贝格的拳头擦过，只是有点破皮而已，没事的。
又是贝格啊？珍妮弗露出厌恶的表情：这个人，真是幼稚，老是嫉妒你抢他功劳，明明你就比他强，他还死不承认自己没用。
欸，别这样说。丹尼尔搂着珍妮弗的肩膀，边离开休息室门口，往球场外走去。他已经二十八岁，年资比我高，经验比我多，有很多地方我还要向他学呢！
你还真会替他讲话！珍妮弗撇撇嘴，亲匿地抱着丹尼尔的腰，陪他一起前进。
但两人才刚离开休息室没几步，前方忽然冲来好几名警官，举枪挡住他们的去路。丹尼尔和珍妮弗都愣了一下，停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丹尼尔?威尔森！将手放在头上，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从现在起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带队的警官以枪指着丹尼尔，边说边缓缓靠近。
等等，发生什么事？丹尼尔惊讶地望着那些板着脸的警官，不明所以。我做了什么吗？
今天早上在西区的小巷里发现一具男孩的尸体，他身上有你的精液，现在要以强 奸杀人的罪嫌将你逮捕。警官神色严肃地道。
什么？丹尼尔与珍妮弗同时骇然，几名正巧自休息室走出来的曼联队友听到警官的话，也都难以置信地僵住。
不可能，一定搞错了什么！丹尼尔神色惊惶地挥着手。我连什么男孩都没见过，什么都没做，怎么可能
你若什么都没做，精液怎会跑到那男孩身上？警官指示属下前来押住丹尼尔，并拿出晶亮的手铐在他眼前晃动。劝你还是乖乖跟我们回警局吧！
银色的手铐与丹尼尔的肤色很相衬，但此刻却不值得也无人有那种闲情逸致去欣赏。警官用力扣住手铐，发出清亮的铮一声！
丹尼尔被刑警团团围住，推到外头，押进警车，剩珍妮弗与曼联的队友们还呆傻地伫立于休息室外的走廊，耳里缭绕着扣上手铐的声音。
【狱龙】 002
由于DNA证据确凿且被告无法出具案发当晚的不在场证明，本席现在宣判丹尼尔?威尔森强 暴杀人罪名成立，得终生监禁。法官无情敲下决定命运的响声，前来听审的民众开始窃窃私语与指指点点，珍妮弗情绪崩溃地放声哭泣，丹尼尔神情漠然，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语。
被害人是名九岁的男童，鉴定死亡时间大约是发现尸体的前天晚上。小巷是第一现场，男孩死前曾受凌辱与性暴力，最后被绳子勒死，装进堆在那儿的黑色垃圾袋里。若不是流浪汉去翻动，可能早已随餐厅垃圾被垃圾车载走。案发当晚丹尼尔虽然在集训，与其它队友住在一起，却有两个小时他表示想独自出去走走，调整赛前的紧张心情，因而没有人晓得他去了哪儿；加上犯罪鉴识员于男童私处发现丹尼尔的精液与阴毛，同样遗弃在垃圾袋内的绳子上亦有丹尼尔的上皮组织，所有证据皆不利于他，连替他辩论的律师也一听到案情就摇头，并告诉他若自首认罪，或许会判轻一点的罪。
对丹尼尔来讲，这条路绝对行不通。明明不是他做的事，为何要承认？但是对于男童身上的证据，他又提不出合理的解释，连不在场证明都没有，很难叫人相信他的清白。
审判结果出炉，法官起身离坐。警官前来押走丹尼尔，与珍妮弗擦肩而过时，丹尼尔无助地望了珍妮弗一眼，以颤抖的声音对她道：珍妮弗，我什么都没做。相信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我相信你是清白的！珍妮弗哽咽地回答：我一定会再想办法替你上诉，丹尼尔，撑下去！我爱你！
我也爱你！
丹尼尔被警官粗鲁地押出法院，外头已有许多记者群聚，等着采访头条新闻。全国最被看好的年轻球星，竟犯下奸杀男童的罪，仅管有许多球迷不愿相信，当听到采证报告时，也都瞠目结舌，没料到心目中的英雄偶像其实是个恋童的变态杀手。也由于证据太过明确，案子结得极快，自尸体发现到宣判，不到一星期时间就定罪，丹尼尔连适应的时间都没有，被送入英国最恶名昭彰的监狱里服永无止尽的刑期。
入狱这天下着滂沱大雨，警察当然没那么好心替犯人撑伞，而押囚车至监狱这段路又泥泞不堪，走进监狱大厅时，身上早淋得湿透，狼狈不堪。他随两名狱警先去报到，敲敲典狱长室的门，里头传来石头般冷酷平板的回应。
进来。
丹尼尔带着惊惶的神色走进，典狱长是个身形相当壮硕的中年男性，身穿黑色的制服，冰凉的扑克脸与阴森森的双眼，被他看上一眼都觉得背脊发毛。
典狱长，犯人丹尼尔?威尔森来报到。站在丹尼尔身边的狱警报告着，举手向典狱长行了个礼。
你就是曼彻斯特联队的球星丹尼尔？典狱长上下打量着丹尼尔。欢迎欢迎，我是典狱长詹姆斯?凯吉，以后我们相处的时间可长了。他指示狱官道：带他去医务室，让医师好好替他检查检查。
是！
穿越昏暗的走廊，监狱里的通道看来彷佛迷宫似地，转得都快头晕，丹尼尔不禁佩服起带路的狱警在每个叉路都毫不犹豫地转弯，想必对这儿很熟悉。不晓得一年有多少犯人被送进来？而那些被送进来的，真的都是犯罪者吗？抑或是像他这样的冤狱？说到冤狱，真觉得自己无辜，现在每个看到他的人，皆是投以失望的眼光，殊不知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何以会遇上这种跳到黄河也洗不清的罪。目前唯一的寄望，就是珍妮弗真能想办法为他翻案再上诉。
到了，你自个儿进去吧！医师不喜欢我们跟进去。其中一名狱警指指写着医务室的门；另一名狱警则皮笑肉不笑地道：别动歪脑筋，我们就守在这儿，外头也是戒备森严。
丹尼尔吞了口口水，独自踏入医务室，迎面而来是重重的消毒水味。
是谁？听得有人开门，医务室里的白屏风后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