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古木孤寂地立于原地,光秃秃的枝桠上没有半片绿叶,即使是鸟雀也早已全数撤离。周围分布着七个不见底的深坑。它依然镇压着盐之桩,分毫不动。
“再见了,母亲”崔恩不忘回头,微笑着朝母树挥了挥手。
盐之桩被再次封印,春风河恢复清澈,为数不多的农夫三三俩俩地迁回故土,在这明媚的春光中垦荒,播种。农业都市——布鲁诺斯城的民兵在农忙季节退了职守,从河流中段引来灌溉农田的水,并开挖田渠。
然而今日的水流比前几天小了许多,偶有插秧的农夫直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背脊,片刻后,田里的泥水线诡异地低了下去。
像是饥渴的土壤拼命吸扯着水分,他们不解地望向水渠末端。紧接着“唰”一声,田埂中最后的淤泥也陷进了地里。
隆隆声作响。
紧接着有人反应过来,大喊“地震了——!”并没命朝城内逃去。
但那不是地震,远方滚石般的声响不断接近,绿色的海洋线如潮水般覆了过来,这已超出人类的理解能力之外。
“那是树……”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花海平原上逐渐接近的绿色洪流。
天空阳光灿烂而大地血流成河,自然疯狂的报复开始了,新的大德鲁伊挥军东去,树人每到一个村庄,便把根深深扎进地面,无止境地汲取着水,整个森林中所有的树一同疯狂地掠夺,瞬间便把城外的水源吸得枯干。
兽群的逆袭冲散了城门,鸟雀变得嗜血无比,啄瞎了人类的双眼,树人把它们的根须从地下疯狂地延伸入城,并拱翻了城墙,唯留下一扇孤零零的大门。
布鲁诺斯城内先是喧哗,尖叫,痛喊,继而被狮虎的巨吼,象群的锐鸣盖过,最后寂静无声。紫黑血交混的血从长街中不断蔓延开去,从大门的背后流了出来,流进护城河里。
树人们依旧直立着,崔恩顺着连接神殿平台的藤须滑下地面,抬脚走向城内。
黑色的猎靴每一次踩下,再提起来时都带着粘稠的血丝。
食肉猛兽们悠然自得地在城内各自趴下,啃食着人的躯干,头颅,几只豺争夺着一截白色的人肠,喉嗓中发出威胁的“呜呜”声。
“这里是布鲁诺斯”米哈尔似是有洁癖,不愿踏足于血地上,化为一只优雅的云雀立于崔恩的肩膀。“陛下曾经来过么?”
她旋即自嘲般地笑道“陛下足迹遍布天之大陆,当然来过了,是我记性太差”
城内所有的建筑被毁成废墟,崔恩却下令保留了唯一的城门,那扇木制大门倨傲地立着,门内门外,均溅满了血迹。
他绕过门后,似是孩子气地想看看背面有什么,但那什么都没有,门的另一面也是门。
“去年夏天,农业都市的森林骚乱是你指使的?”他扣起手指,敲了敲那扇大门,发出“叩叩”响,远处有一只金钱豹朝他们跑来。
“是的”米哈尔以她优雅的声音说道。她心知瞒不过他。
“我不吃,谢谢”他朝讨好的,凑到近前的,嘴里衔着一截人的断臂的金钱豹微笑道“我也是人,人不吃人”
“这扇门是棕色的”他又抬头好奇地说道。
“是啊,棕色的”云雀猜不透他这句话下的含义,只得顺着说道。
“我那时从城墙摔了下来,背靠着它,前面是红了眼的野牛群……”
崔恩又一手按住肩膀上的金色云雀,为她顺了顺直竖的羽毛“别怕,我没别的意思”
“父亲挡住了我,前有他,背后有这面坚固的门,很安全”崔恩缓缓说“走,把这扇门带回去,我要留作纪念……”
“原来它是棕色的……”崔恩又自言自语道。
同一时间,楼兰。
辰彻底地炸了毛,他几乎要把兰迪斯愤怒地一脚给踹到天边去。
原因无他,每次短剑砍上战争古木的树皮,砍出一个小小的,肉眼无法察觉的缺口时。卖力的,可怜的,满头大汗的兰迪斯要再接再厉博取神使殿下欢心,但那个缺口又以无以伦比的速度愈合了。
爱斯玲放火烧,乌德斯念念有词背七伤拳口诀死命轰,黑风带着上千名士兵,手执双刃斧对着树干一通猛砍。
任你钢刀架颈,我自巍然不动,战争古木好整似暇地享受着无限大好春光。
召唤师的爱宠全部上阵,奇美拉几乎是抱着战争古木,四肢熊熊燃烧,贴在树干上,它就是不焦黑啊不焦黑。
巴弗灭一镰刀挥下去,镰尖卡在树身里,用力拔时摔了个大跟斗……而格里风幸灾乐祸地蹲在一旁,看戏。
辰绝望了。
“砰”一声奇雷斯出现了。它扑腾着翅膀叫唤道“又干嘛——!你这个经不起打击的废柴!怎么成天绝望!”
“……”
辰欲哭无泪地给奇雷斯连连磕头,脑袋捣得地面“咚咚”作响。
“你能把这个东西给我送走不……”他哀求地看着奇雷斯“或者叫你主人来,我知道他能一爪子把这树给拍成两半”
奇雷斯好奇地飞了过去“这明明就是一堵墙!”
“这是树”辰哭丧着脸说道“这是树啊,乖,它太大了,所以看起来像是一面墙”
“喔”奇雷斯用爪子挖了挖,抠下来一截小小的树皮,破损的地方,战争古木又飞快地自行修补完毕。
“果然是树”奇雷斯下了定论,拍了拍翅膀。
“不知道怎么办,你自己想办法吧,走了,拜拜”小蝙蝠嚷嚷道,随即“砰”地一声消失了。
辰大声嚎啕了,彻底绝望了。
“砰”的一声奇雷斯大人又出现了,扯着公鸭嗓朝他叫唤道“都说了没办法了——!不要再绝望拉!!!”
“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你这个骚包——骚包!再绝望我也不理你了!!我要拉便便了!你不要再绝望了——!我滚……我走了——!”
接着它又消失了。
67.神像·围城
雨季快要来了。
但崔恩赶在雨季到来之前,走进了法利亚。法利亚自城外瘟疫爆发后,居民们早已跑得空空荡荡。大德鲁依难得地下了约束令,树人在城墙外扎根,动物于远方觅食,他眼见所剩无几的法利亚居民收拾家中细软,仓皇地一路朝东北逃去。
“去年杀过一次”崔恩道“这次就不杀了”
在他肩上的云雀识相地保持了沉默。
他沿长街走着,在城墙高处站了几分钟,周围均是死一般的寂静,放眼望去,大地均是铁锈般的枯黄,沃土中杂草丛生,红血枯兰挤在田埂里汲取着此时本应是稻草,小麦才有资格享受的养分。
“连植物也是”崔恩自言自语道“你说人类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他摇了摇头,像是不解,又说“拔光其他的植物,种下自己需要的植物,连土地也不放过……”
崔恩走下城墙,云雀从他的左肩跳到右肩,慵懒地转头啄了啄自己的金色的尾羽。
“陛下不在这里带点什么纪念走么?”她荡漾着笑意的声音说道。
崔恩不答,沉默地穿过长街,在一间旅店门口停了下来,想抬脚迈入,继而又放弃了这个行为,他说“算了,马上就见面了”
“绕过金煤镇,朝奥德赛全速进军”他转头下了命令,开始小跑,几个纵跃攀上了战争古树垂下来的藤条,缓缓升上神殿顶端。
从法利亚逃出的第二拨难民只有千余人,事实上崔恩一个也没杀,放他们走了。森林,旷野中的野兽早已朝德鲁依率领的自然大军处聚集,逃难的法利亚人没有在路上遭到袭击。
但饥饿也能杀人,沿路空空荡荡,找不到食物,他们只能在春风河畔饮水充饥,体力衰弱的孩子常俯身下去取水时,眼前一黑,便栽进河里,顺水飘走。
一千人,饿死而倒下了近半,剩下的五百余人来到奥德赛的国境线上,又被守卫们的弩箭射死了八成,最后只有寥寥近百人在黑夜中摸过了奥德赛边境,逃到城门前。罗曼对难民的厌烦情绪已经达到了顶点,再稍稍一点刺激便能成为情绪爆发的导火线。
然而他们带来的消息不容忽视,亲王派出巡逻队,星夜兼程赶往平原道上探查敌情,这花了三天。
三天后,十五人的斥候小组只有两个活着回来,罗曼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他作了登上权王座后最正确的一个选择,逃。
“女王陛下……”侍女不安地在罗曼面前跪着,等候他的决断。
“给她准备一辆马车,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派两名侍卫看着……对,派人看着,别让她跑了,就这样,跟在我的亲卫队后,我们沿着永恒冰原的雪线朝西走”罗曼说。
亲王慌慌张张地戴上手套,又把军刀佩于腰侧,翻身上马,眼望黑压压的人群。
“为什么要走!”民众中有人高呼道“女王陛下呢!我们都是奥德赛人!”
“闭嘴!”罗曼不客气地训斥道“你们知道要来的是什么人吗?!是什么军队吗?!想死的尽可以留下!”
“你们在和平年代中生存太久了!我告诉你们!森林的野兽摧毁了布鲁诺斯,杀了他们上十万人!这不是人类可以对抗的!我们必须朝西撤离,等这一波森林骚乱过了以后再回来!我答应你们”
罗曼心内忐忑,依旧努力鼓足勇气喊道“奥德赛的子民!追随我,我承诺终有一天带领你们回来重建家园!”
他的训话与煽动换来的只是一张张不信任的脸,与落针可闻的,广场上的死寂。
“女王陛下在哪里,让她出来见我们!”又有城民喊道。
“我们不能走,我的孩子会生病的!”
“这该死的愚民”罗曼小声诅咒道,又转头吩咐奥德赛城防队长卡尔,后者已召集齐全国剩余的兵力,在西城门外等候命令“我们走,不愿意跟着的人,就让他们在这里等死好了……”
“我们的英雄呢!英雄在哪!你驱逐了兰迪斯和辰!”人群中倏然冒出一句高呼,民众们开始骚乱。
罗曼冷不防地被这句激得差点摔下马背,他红着双眼转头,拥挤的围观者们都恐惧地闭了嘴。
“谁说的——!刚刚是谁!”他歇斯底里地大喊道“卡尔,给我把他抓出来,凌迟!”
奥德赛人哄然往长街上逃去,生怕被愤怒的亲王抓住当了替死鬼。骑兵们迅速散开,驱赶着闹事的民众。
“凌迟——!”罗曼尖锐地喊完,一手紧紧握拳,五官狰狞地扭曲,愤恨地看着他的亲卫队们,马蹄践踏过百姓,全身在急促的呼吸下颤抖,直至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走”罗曼下令道“让他们去死吧!”
楼兰。
春光无限好,乌德斯的身体也痊愈了八九成,在这明媚的春日里,阳光王子的俊朗面容已传遍全城,俨然成为了迈普大师——那位温柔大神官的接班人,隐有楼兰第一美男子的称誉。
不少怀春的少女想方设法接近他,尤其是当他落寞地在花园外,神色黯然的时候,他眼中的浓得化不开的忧愁与那头灿烂的金发令少女们陶醉不已。
至于他身边的那个火鸡般的小女孩,就实在是惹人讨厌了,不管什么时候都气冲冲的,虽然长得漂亮,一头红发如花朵般怒放,在别人的眼里却实在是不讨喜。
所以乌德斯被骂是令人义愤填膺的,而爱斯玲被骂是活该的。
为什么被骂?当然就是因为那棵火烧不黑,雷打不动,砍不倒崩不断粗得像座山还把王宫给挤倒了的战争古树大人了。
既然树大人不肯动,兰迪斯就只好把自己的宫殿往侧边挪了挪,重建一座王宫的开销是巨大的,在辰狗血淋头的斥责下,他只得派出商队,带着自己的那张金卡到香格里拉去采购材料,穆提娜对着那长长的一张采购单眼睛突出,几乎要掉了下来。
爱斯玲克罗曼,一招把奥德赛城外的平原给轰了个遍,罗曼克珊莎珊莎克她的宫廷侍女们外加洗衣妇玛丽亚,玛丽亚克兰迪斯……兰迪斯与炽羽是铁哥们儿,炽羽又是小悦的养父外加保姆丈夫,小悦的宠物是奇雷斯,辰最怕的东西就是奇、雷、斯!
辰又克箩莉爱斯玲,此乃一物降一物是也。
“你,不要长这么高,我抬头说话难受”辰命令道。
“你起码比我高”爱斯玲诅咒道。
“你是箩莉,我们不一样”辰让乌德斯变为狼型,大大咧咧地爬了上去,把气得半死的爱斯玲扔在身后,朝城中央的广场处走去。
他把手伸到白浪的下巴摸了摸,后者摇了摇毛茸茸的尾巴以示回应,看得爱斯玲心里酸溜溜的。
“让我也上去……我只骑过一次”
“不行……会把你哥的背压断的,你这个肥包”
“我哪是肥包!”爱斯玲尖叫道,不管辰罗罗嗦嗦的话,抬腿就迈了上去。白浪的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咕咕声,像只被掐住了嗓子的公鸡,四肢趔趔趄趄地,打着摆子努力让自己的步伐成为一条直线。
乌德斯伸长了舌头,趴在工地不远处的地面,狼脚伸直肚皮贴着道路,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辰拉了他一把,金发祭司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拍了拍武斗服上的土,三人一同抬头遥望广场中央正在兴建的雕像。
“背靠背”爱斯玲恨恨地说“我最讨厌背靠背……”
“多帅”辰赞叹道,两座顶天立地的神像,足有钟楼般高,以巨型的橙钢岩,绿松石为基石。
面朝东向的炽羽神容已雕刻好,技师与建筑工们正对照着兰迪斯交出的图纸,修整火麒麟大神头发上的最后部分。
而绿松石上戴洛的神像只雕出了一半,但面容已成型。他面朝西方,一手按在离地十余米高的粗石柱上。
“你见过戴洛陛下?”乌德斯搭着辰的肩膀,问道。
辰耸了耸肩。
“你猜猜他是谁”他朝兄妹二人问。
“有点儿像哥哥,我是说,乌德斯”爱斯玲端详了好一会儿,答道“他手里按着的高柱子是什么?”
“是一把插入地面的大剑,雕刻完以后,他会手握剑柄,驻剑于地”辰答道“红毛炽羽,你们见过的,像么?”
“他手上捧着的是什么?”爱斯玲又好奇地问道。
炽羽左手握拳置于腿侧,右手平伸,摊开手掌,在香格里拉化解那场惊天动地的海啸时,帅气的姿势给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只黑猫”辰笑道“他特地向种马要求的”
“炽羽大人真的……”爱斯玲一时想不出什么赞美之词,随即又说“戴洛大人的容貌也很完美……他们俩更像天生一对……”
乌德斯头上三条黑线,哭笑不得地问道“你不是讨厌背靠背的么?”
爱斯玲咳了声,正色说“手持大剑的,到底是谁?你照着谁的外貌定下神容的?辰”
“我的师父”辰在他们疑惑的目光中解释道“迈普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