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旋律————贝亚德

　　哦。叫沐子的女孩用复杂的表情看了看子尧，然后扶着他进去了。
　　我问，他的眼睛怎么变成这样的？
　　子尧愣在那里，完全没有听见我的问话。
　　子尧？我叫他。
　　他回过神，问，啊，什么？
　　他的眼睛……
　　哦，因为车祸变成这样的。他并不想跟我谈论关于方素的事情，说完，他就让我坐在吧台上喝果汁，自己去工作去了。而方素直到酒吧营业才从里面出来。我看见子尧跑过去把他扶上舞台，他本来想挣开，但子尧这次没有顺从他。
　　酒吧里的客人不多，有几个歌手来唱了几首歌曲之后，方素开始钢琴独奏。他先弹了一首贝多芬的《月光》，我也不禁被他的琴声所吸引，怔怔看着他。他的琴声让人感到宁静。
　　最后他弹的是《献给爱丽丝》，和子尧弹这首曲子的幸福感觉不同，他的曲子里暗含着隐忍的忧郁。不由自主地望向子尧，他正盯着方素，似乎感觉到我的目光，他回过头看了看我，又转了过去。
　　子尧，为什么你要逃避我的目光呢？我难过的想。难道你真的已经……
　　不会的不会的。我深呼吸，不让自己往下想，但是那个答案……我想知道。
　　12点，客人都离开了。M说，可以收工了。
　　方素在舞台上没有下来，子尧走过去，方素抬起头，对他笑笑，然后转过头朝着我这个方向，说，南风，我有礼物要送给你和子尧。
　　我看见子尧的表情很震惊，想制止他，但方素的手先一步在钢琴上跳动起来。
　　那是我不知道的曲子，很舒缓，很平静，很幸福……方素面带微笑，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沉浸在他营造的温和的气氛中。但是，我却觉得莫名的心痛。
　　好听吧？弹完，他抬头问站在他身边的子尧。
　　子尧没有回答他，他不高兴的一撇嘴，往我们这个方向，问，好听吗？
　　叫沐子的女生在哭，她清了清嗓子，说，方素，非常好听！
　　真的吗？南风，好听吗？他问我。
　　我轻声回答，恩，好听。
　　他嘿嘿地笑笑，站起来。子尧去拉他，他却很坚决的甩开了他。似乎很熟悉舞台的结构，他很快的走了下来，走到我面前。
　　他说，我可以摸你的脸吗？
　　我说，可以。
　　他伸出手，仔细摸着我脸上的每个部位。他说，原来你是长这个样子的啊。
　　他说，南风，你看我眼睛虽然看不见，却也能够这么正常的走路。所以，你也不要害怕，一定要把病治好，还有……子尧不是在你身边吗？
　　我说，恩，我不害怕。
　　他笑了，说，那就好。我该走了。
　　子尧说，我送你。
　　方素顿了顿，说，今天，请让我一个人回去。然后，他转身进了更衣室。
　　子尧想伸手拉他，但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又垂了下来。他苦笑一下，对我说，我们走吧。
　　他走在前面，一语不发，我在后面安静地跟着。街道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为了改变这种压抑的气氛，我说，子尧，好久没这样跟你一起走了。
　　他没回答我。
　　我走上去，牵住他的手。
　　我说，下个星期是你生日，我们一起去山上看星星吧。
　　恩。他失神的看看我，然后点点头。
　　我对他笑，很勉强的笑。
　　第一次和子尧去山上看星星是在他9岁生日的时候。听说那天晚上有流星雨，我们两个从家里逃出来，跑到郊外的山上去看星星。结果，那天晚上什么也没出现，连一颗星星都没有。但是，我们很开心，因为第一次挣脱了束缚，沉浸在只有两个人的世界。从那之后，每一年，我的生日，子尧的生日我们都会跑到山上去看星星。当然，不是每次都如意，有时候会下雨，有时候云层把一切都遮住。
　　不过今天，天气很好。天空的星星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我们坐在山上，牵着手，就像以往一样，没有区别。
　　子尧。我叫他。
　　什么？
　　我说，我们以后干脆在山上修一幢房子，永远住在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说，好不好？
　　恩，好。他搂着我的肩膀。等你的病好了，我们就在这里建一幢房子。
　　真的吗？我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恩，让我想想。我靠在他肩上，很享受这种感觉。紧紧靠在一起，不需要思考的聊天，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我问，子尧，如果我不在了，你还会爱我吗？
　　他沉默了一会，说，会。
　　呵呵。我笑。其实，我心里已经知道他的答案。
　　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说。车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感受窗外吹来的微风，我们之间变得有些微妙。什么东西在渐渐改变，什么东西在渐渐流失。我把手伸出窗外，风从我的手指间穿过，我抓不住它，就像，子尧的爱情，我无法将它紧握在手里……
　　回到医院已经半夜2点。子尧替我盖好被子，说，好好睡吧。
　　恩。我说。
　　他转过身去，我拉住他，他疑惑的看我。我说，生日快乐。
　　他笑笑，摸摸我的头发，说，谢谢。
　　然后他躺在我旁边的沙发上，翻过身去。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背影，一阵心酸。子尧，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的？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开你，我们还会是这样吗？
　　他突然转过身，我慌忙把眼睛闭上。
　　他小声的叫我，南风，睡着了吗？
　　我没有回答。
　　他又轻声叫，南风？
　　我依旧没有回答。
　　他站起身，替我拉了拉被子，然后看了我很久，才转身走出病房。我知道他要去哪里。
　　我捂着被子，静悄悄的流泪。
　　其实，今天晚上，我想问出那个答案。但是，我说不出口，我害怕面对现实，我害怕因此而永远失去他。
　　对不起，子尧，我知道你对我已经不再是爱了。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你留在我身边，多一天也好。
　　手术的日子定在了下个星期一，还有三天。我有些紧张，子尧似乎比我更我紧张。
　　我笑他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要做手术呢。
　　他说，是我做手术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是吗？我说，对了，我今天想我们以前的房子去看一下。我有些东西还没拿走。
　　我陪你去。
　　不要，我想一个人去。我坚持。
　　他想了想，说，好吧，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
　　我说，恩。
　　其实，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来到以前和子尧住的房子，里面的东西都差不多被搬走了。钢琴被移到了墙角。
　　我走进卧室里，从衣柜的深处翻出一个白色的盒子。打开它，那副画还完好无损的放在里面。这么多年，我一直将它存放着。
　　青鸟，被束缚在牢笼里。那个时候的子尧，被束缚在家庭；现在的他，被束缚在我的身边。我，是不是应该放他自由了呢？
　　我的眼泪不停滴落在画上，绿色的颜料，渐渐散开，最后面目全非……
　　之后我去到子尧的店里。只有M在，我向他打听到了方素的住处。我站在方素家的楼下等待，终于，看见他提着一袋垃圾从楼上下来。我急忙跑过去，拉住他，他吓了一跳。
　　我说，我是南风。
　　啊，你是来找子尧的吧？他在楼上睡觉……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我说，现在方便和我谈谈吗？
　　他想了想，点点头。
　　我把他带到附近一家咖啡厅的二楼，因为他看不见，我小心地扶着他。最开始他的身体很僵硬，后来慢慢放松了，但一走进店里，他又有点紧张起来。原来他这么怕生。
　　我将他扶到靠窗的位置坐下，他首先开口说话了。
　　我听子尧说，下个星期一你就要动手术。
　　我说，恩。
　　没有关系，手术一定会成功的。他笑。
　　我沉默的点点头，然后试探地问他，你……喜欢子尧吧？
　　他先是有些惊讶，但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的。
　　但他马上又说，啊，不过只是我一相情愿而已啦，对不起。
　　我说，你不用道歉的。因为我也和你一样。
　　啊？他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是说，我也喜欢子尧，我了解你的心情。我说，喜欢一个人没有对错，所以不用道歉。
　　谢谢你这么说。
　　我今天来是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什么？
　　从今以后请你好好照顾子尧。
　　咦？他的表情很震惊。
　　南风，你在说什么啊……子尧他喜欢的人是你……
　　我苦笑了一下，真是个迟钝的家伙。
　　子尧喜欢谁是他的事，他的选择，我们都没有权利干涉什么。但是，对于我来说，我已经放弃他了。我说。
　　你在说谎，对不对？他露出一个悲伤的表情。
　　没有。我努力使自己平静。
　　我知道，你一定是怕自己会出什么事才这样说的。
　　我说，不是。总之，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希望你们以后能幸福。
　　我站起身，匆忙离开，他在后面叫我，我不敢停下脚步。我害怕自己反悔。直到我走到楼下，他仍在叫我，等我转过身，看见他正走到楼梯口。小心！我想叫出来，但还是晚了一步。伴随着一个女人的尖叫，他从上面摔了下来。我捂着嘴巴，脑袋刹那一片空白。我看见鲜红的血液从他的额头里流出来，他躺在地上，仿如没有了呼吸一般。
　　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我竟然忘记了他的眼睛看不见？怎么办？子尧，我该怎么办？
　　我一边哭，一边拿出手机拨通了子尧的电话。响了很久，子尧接起来，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
　　南风？怎么了？
　　子尧……我的声音在发抖，方素，方素，他……
　　方素？他怎么了！
　　你快过来，我们在XX咖啡店……我说完就挂了电话，不知所措地站着。
　　店里的人打了医院的电话，但是救护车等了很久也没有踪影。5分钟之后，子尧跑了过来，他上气不接下气，一见我，就紧张的摇晃我的肩膀，问，方素呢？方素在哪里！
　　我颤抖的指了指躺在座位上的方素，子尧看过去，脸瞬间变得惨白。
　　方素……他走过去，紧紧抱住他。然后抱起他，转身向我怒吼，你明知道他眼睛看不见，干嘛还带他来这种地方！
　　他的眼神充满了怨恨。
　　我除了流泪什么话也说不出，连对不起，我都说不出口。
　　他飞速奔出咖啡店，拦了一辆出租车，消失在马路尽头。
　　四周的人渐渐散去，而我还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子尧，如果，受伤的人是我，你会怎么样呢？
　　晚上，我独自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子尧从外面走进来，沉默地站在窗边。
　　我问，他怎么样了？
　　他说，额头缝了两针，医生说没什么大碍。
　　是吗？那就好。我低下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幸好，他没出什么事。
　　对不起。他道歉。
　　我笑笑，说，干嘛道歉，都是我的疏忽。
　　他想了想，还是说，对不起。
　　他说，我似乎有些不正常，只要一碰到和他有关的事情就没办法冷静下来。只要没看见他就担心得要命，想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想他现在在做什么……
　　那是因为你喜欢他啊，笨蛋。我强忍着泪水。
　　是吗？可能是吧。他转过身，看着我，苦笑一下，说，南风，对不起，我也许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
　　我尝试对他微笑，但我做不到，最后还是哭了起来。
　　我说，我知道。
　　他走过来抱住我，说，对不起。我听见他的心跳还是那么有力，只是，从今天开始，它都不再是为我而跳动了。
　　你快过去吧。我一狠心，推开他，说，如果他醒来看不见你可是会哭的哦。
　　他愣愣地看着我。我不敢和他对视，偏过头说，你再不走，我反悔了你可要负责任！
　　他终于慢慢移动了脚步。走到门边，他回过头，对我说，谢谢你。
　　然后，门被轻轻关上。
　　我将头埋进被子里，尽情的哭泣。
　　我爱的子尧，再见。我在心里默默说。

　　尾(1)

　　子尧又有三天没回来了。我知道他去了南风那里，那个他一直喜欢的人。
　　我走到书房，摸到冰冷的琴键，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好想他。
　　我随手弹起了上次他给我弹的那首他自己写的曲子，他弹的时候哭了，我就知道这首歌曲是为那个人而写的。
　　听到门外有动静，我慌忙擦干眼泪，跑出去，子尧，你回来了？
　　他愣了一下，说，啊，我回来拿点东西。他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沉重和嘶哑。他缓缓的从我身边走过，进了卧室，我听到他收拾东西的声音。我走到卧室门边，问，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说，还好。
　　我知道他在骗我，他的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好。
　　我说，虽然我和他没见过面，但也请替我问候他。
　　他沉默，站起身，说，可能我这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
　　我努力对他微笑，说，没关系，你要好好照顾他，我一个人也没问题。
　　恩。他点点头，走了出来。像想起了什么，他停下脚步，说，记得要好好吃饭。
　　恩。我使劲点头。
　　那……再见。
　　再见。我对他微笑。
　　我知道，这一次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不过已经……足够了。
　　我知道他不属于我，他留在我身边，只是因为他的同情和怜悯。我不在乎，我觉得只要他能留在我身边就好了，怎样都无所谓。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他的爱情。所以，就当是做了一场美丽的梦吧。至少，他让我明白，就算眼前一片黑暗，四周也是有着光亮的存在。
　　奶奶去世之后，我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我早就习惯了寂寞，就像我对黑暗习以为常一样。所以，现在，我只是回到了以前而已。没什么差别。
　　我该放他走了，让他回到他喜欢的人身边。
　　我走进书房，弹起了那首《献给爱丽丝》，当作离别的祝福。
　　再见了，我亲爱的子尧。你和他一定要幸福。
　　只是，我的心还是无法抑制的难受。

　　(2)

　　早上起床，头昏沉得厉害。我的身体很烫，我想，可能是发烧了。已经很久没有感冒过，家里没有了退烧药，又不想出去买，算了，还是再睡一会吧。
　　我吃力的坐起身，将冷气调小，又躺回床上。迷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的感冒似乎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更加严重，我开始不停的咳嗽。电话铃声响起来，我懒得跑到客厅去接，就一直等它响着。没过多久，我的手机又响起来。知道我手机号码的人不多，我想会不会是子尧呢？于是，有些慌张的从床上爬起来，从包里翻出手机，小心的按了接听键。
　　喂？方素吗？
　　原来是老板。
　　恩。我轻声回答。
　　子尧现在在家吗？
　　啊？他很久没回来了。
　　这样啊，他上次叫我帮他洗的照片要什么时候来拿啊……真是的。对了，你声音怎么听上去不对劲，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我想坚持把话说完，但咳得厉害，不得不放下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