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旋律————贝亚德

　　我转过身，看见方素木讷地站在门口。但我现在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朝着医院跑去。

　　南风（0）

　　睁开眼睛，熟悉的一片纯白色。
　　熟悉？呵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习惯了。想当初刚来的时候，像死一样没有生气的白色让我觉得恐怖至极。白色的墙，白色的被单，白色的天花板，好象在这里呆久了，我的肤色也渐渐变得苍白。看到镜子中自己的脸，差点被吓到，所以最近，我都不太敢看自己的样子。
　　窗外一片阳光明媚，忽然想去外面走走。但想必一定很热吧。我还是习惯呆在有冷气的地方，戴上耳机，听我最喜欢的曲子。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
　　忽然想起他，弹着这首曲子的幸福神情，像傻瓜一样可爱。
　　不知道我离开之后，他还好吗？
　　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去见他吧。
　　去见他吧，只要在远处看一眼，只要……这个想法从未有过的强烈。
　　趁着护士不注意，我从医院逃了出去，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西街一间名叫三色堇的酒吧。听说他在那里打工，我想去确认一下他的情况。
　　到了门口，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从玻璃窗向里面看了看，一片漆黑，果然没有人。我有些失望，不想就这样离开。
　　我已经两个月没有见到他了，听连川说，他在四处打听我的下落。真是一个固执的家伙。明明是我背叛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我苦笑一下，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群，突然很想哭。
　　我是真的很想见他。只是，我不能这么自私。他和我在一起，最后，只会让他陷入更深的绝望。这样的痛苦，只要我一个人承担就够了。因为，他总是那么善良。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我母亲的生日宴会上，那个时候我8岁，他6岁。他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是很好的朋友，于是母亲让我照顾好这个比我小两岁的弟弟。他不爱说话，我说8句，他才插1句。我最初以为是他天生性格冷漠，等接触多了才知道他其实是个非常害羞的孩子。他非常喜欢画画，我曾看见他画的一只青鸟，被囚禁在牢笼之中，令我非常震撼。我向他要，他想也没想的给我了。后来，他却放弃画画，改为学习钢琴。我有些难过，但没有告诉他，他在我面前弹着那首《献给爱丽丝》的时候，我才明白，他放弃画画，只是因为我喜欢那首曲子。
　　你……找人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来。我偏过头，一个穿着黑色衬衫，背着灰色单肩包的长发男子好奇的盯着我。
　　没有！
　　我慌张的回答完，飞速的逃离了。真是的，幸好看见我的人不是子尧，否则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不想这么快就回医院，我慢慢走在街上。下午两点，太阳晒得我有些晕旋。
　　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我开始后悔。本来已经打算不再见面的，我这又是何必呢？唉。
　　叹了口气，我走进旁边的冷饮店，要了一个草莓冰淇淋，休息。手机一直在震动，是连川打来的，我并不打算接。他肯定听说了我从医院逃出来，又在担心了吧？连川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一直不求回报的为我付出，我很感激他，但我不爱他。我所能做的就是冷漠对待他的感情，这样，对彼此都好。尽管对不起他，但我还是不想理会。我只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去度过我最后的时光。

　　(1)

　　夜晚，又一次降临。我很怕睡觉，我怕一睡下去，醒来的时候却在另一个地方。医生催促我动手术，可我不想冒险，我害怕死亡。哪怕只能多活几个月，我也心满意足了。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走廊刺眼的灯光照射进来，我不由得半闭着眼睛，坐起身，看是谁这么晚还来看我。
　　子……尧？！
　　我……是不是在做梦？他此时正站在门口，喘着粗气，用他那哀伤的眼神盯着我看，好象在责怪我的无情。那样的眼神令我无法抑制的心痛。
　　是的，那一定是不真实的幻想。我重新躺回床上，准备再次入睡。谁知道他的身影却渐渐向我靠近。我望着他，不敢置信的问，真的是子尧？
　　我听见我的声音在发抖。
　　他没有回答我，走到我的面前，将手伸过来抚摩的脸庞，真实而温暖的触感。我看见眼泪从他的眼眶不停滑落。我的子尧，真的是他。
　　为什么要骗我？他沙哑的声音震动我的耳膜。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能说的只有这几个字。我紧紧抱着他，低声啜泣。
　　你这个笨蛋。他亲吻我的头发，用双手环住我的身体。
　　然后我们一直抱着哭泣。
　　恍然间，看见连川从病房离去的背影。
　　对不起，连川。我在心里默默道歉。
　　你瘦了。子尧温柔地看着我。
　　恩，因为每天都要吃很多药，害我都没什么胃口。再上医院的饭菜是出了名的难吃。我笑着说。
　　那当然，没我做的菜好吃吧。他得意的笑。
　　真是奇怪，我们之间的气氛完全没有悲哀的气息。我总以为让子尧知道了这件事情只会让我们两个痛苦而已。但是……似乎只要他呆在我身边，我的心情就莫名的好起来。
　　要吃水果吗？我去洗。他站起身，我急忙拉住他的手，摇摇头。
　　他反握着我的手，坐在了床边。愣愣地看了我很久，说，对不起。
　　我说，傻瓜，干什么道歉。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
　　他说，因为让你一个人那么辛苦。
　　我摇头说，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我只是不想让你难过，只要你过得幸福就好了。
　　笨蛋。他责怪我说，你认为没有你我会过得幸福吗？！
　　呵呵。我笑。
　　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做这种傻事，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恩？
　　恩！我使劲点头。
　　那……动手术吧。他犹豫着开口。为了我，你一定要动手术。
　　我低下头，说，可是医生说，生还的机率很低。
　　不试试怎么知道？那和等死有什么区别！一定得动手术。他虽然是生气地对我怒吼，但眼神却如同在哀求我一般，无法让我拒绝。
　　我微微点头。
　　真的？
　　真的。我回答。我答应你我会动手术，但是你也要答应我，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要好好活下去。
　　他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说，别说这种傻话，有我在你身边，你会出什么事？
　　恩。我笑着看他。
　　他突然抱住我。
　　我说，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现在很幸福。
　　是吗？我笑，我也一样。
　　南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对不对？他问。
　　恩。我流着眼泪点头。
　　我对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些不舍。
　　早上醒来，子尧并没有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昨天晚上他说要回去收拾一下东西。这两天他一直呆在医院，不论我怎么劝他回去休息，他也不答应。就是他太过体贴才让我无法彻底离他而去吧。
　　呵呵。想着想着我就不自觉笑出声。
　　哎呀，想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呀？护士小姐走了进来。
　　我不好意思的摇头，说，没什么。
　　咦？那位帅哥怎么不见了？护士小姐问。
　　我说，他回去处理点事情。
　　他是你的朋友吗？这两天一直在这照顾你，真是令人羡慕的友情呢！护士小姐微笑的把针插进我的手臂，我都已经感觉不到痛，麻木了。
　　我说，他不是我朋友。
　　啊？那是你亲戚咯？要不怎么对你这么好。
　　我再次摇头，说，他是我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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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护士小姐似乎被我的话打击到了，表情僵硬的看着我。
　　呵呵，吓到了你吧。我笑着说。
　　没……没有。她好不容易缓过神情，说，只是……我完全没想到！真令人惊讶！你们竟然……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不知道哦。我想了想，说，我记得我们从第一次见面之后就再也没有分开过。
　　这样啊，难怪这两天你心情这么好，原来是这个原因。
　　嘿嘿。我笑。
　　那接下来要乖乖治病和吃药哦。
　　恩。我说。
　　她笑了笑，然后推着车出去了。
　　我看了看表，早上9点，子尧还没有回来。
　　唉。我叹口气，戴上耳机，钻进被窝里。子尧一不在身边，我就觉得无聊至极。好想他。
　　就在我准备睡个回笼觉的时候，连川来了。
　　我把耳塞取下来说，还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
　　他勉强笑了笑，说，我准备出国了。
　　去哪？
　　可能去日本吧。
　　还回来吗？
　　可能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对不起。我说。
　　呵呵，你干嘛道歉啊，你又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就是想说对不起。我回答。
　　他轻轻抱住我，我没有挣脱。
　　他问，如果没有子尧，你会爱我吗？
　　我努力的憋住眼泪，说，不会。
　　呵呵，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回答。他放开我，自嘲地笑笑。
　　然后他站起身，说，我该走了。
　　我望向门边，看见子尧站在门口。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心里一惊。刚才那一幕不会被他看见了吧，我担忧地想。
　　连川看了看子尧，什么话也没说，从他身边走过去。
　　你……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我问。
　　刚才。他走进来，提着一个装衣服的袋子。
　　哦。他的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我解释说，我和他没什么啦。只是他一直对我很好……
　　啊？什么？他转头问我，完全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
　　我疑惑的看着他。
　　他说，哦，你还没吃东西吧？我买了你喜欢吃的蛋糕……咦？蛋糕呢？
　　他在袋子里翻。
　　子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问。
　　没有。他迟疑了一下，说。然后摸摸我的头说，我没事，不要担心。
　　我去给你买点吃的，等我回来。
　　不等我叫住他，他慌张的走出了病房。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无聊地呆在病房，总觉得坐立不安。子尧早上接了个电话说是店里有事，然后急忙跑出去了。看他的样子好象很着急，究竟出了什么事呢？我不禁担心起来。
　　换好衣服，我逃出医院，想去店里找子尧。他一不在我身边，我就心烦意乱，真不知道那两个月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唉，估计会被他骂吧。我在酒吧门口叹口气，推门而进。令我惊讶的是，店里并没有客人。
　　咦？我有些木讷的呆在原地。
　　一个可爱的女孩从里面跑了出来，笑着说，对不起，我们还没开业呢！
　　啊？那个……我是来找人的。我急忙说。
　　找人？谁啊？
　　于子尧。他是在这里工作吧？我不确定地说。
　　恩。不过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他还没来呢！
　　没来？可是他明明说店里有事的……他是在骗我吗？我疑惑地想。
　　可能他现在正在方素那里吧。女孩一边擦桌子，一边说。要不你在这里坐一下，过不久他们就应该过来了。
　　方素是谁啊？我问。
　　他是……就在女孩要说出答案的时候，一个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长发，戴着一个墨镜。我一眼认出他是那天我在店门外碰见的人。
　　他看了看我，似乎想起什么，笑了笑，说，你好。
　　我说，你好。
　　女孩问，你们认识？
　　恩，上次见过一次面，对吧？那个男子说。他也没有忘记。
　　哦，对了，M，借我点钱。
　　不行，上次借你的还没还我。
　　哎呀，可是人家看上了好漂亮的一条裙子……借我啦！女孩拉着他的手臂对他撒娇，可他不理，转而问我，你是来……
　　哦，他是来找子尧的。女孩抢先回答。
　　没问你。叫M的男子说。
　　M，真是个奇怪的名字。我想。
　　对了，方素是谁啊？我问。
　　是这里的钢琴伴奏。M回答说。
　　外加子尧的恋人！女孩笑呵呵的说。
　　我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了，恋人？她在开玩笑吗？
　　见我有些不对劲，M马上说，其实也不是那样的关系，子尧只是寄居在方素家里而已。
　　才不是呢！女孩大声反驳说，他们明明……
　　就在这个时候，酒吧的门被打开了。子尧小心地牵着一个清瘦的少年走了进来，看见我，他有一丝错愕。
　　南风，你怎么来了……他问。
　　听到这句话，我看见他旁边的少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女孩笑着冲过去，说，子尧，你说吧，你是不是喜欢方素？
　　子尧没有给出答案，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倒是他旁边的少年慌张的说，沐子，不要开玩笑啦，我和子尧不是那种关系。
　　女孩也愣了，说，哈？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怎么回事嘛！她不开心的走开了。
　　子尧走过来，把我拉到里面的休息室，把门关上，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他好象很生气的样子。
　　我有些不知所措，说，我只是……只是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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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叹口气说，我还有工作，你一会就乖乖坐着等我好了。
　　恩。我笑着回答。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用责怪的口吻说，下次不要再这样跑出医院了，如果出了事怎么办？
　　我抱住他说，不是有你嘛，所以我不会有事的。
　　他笑了笑。
　　我心里这才感到安心。说实话，刚刚一度觉得害怕，如果那个女孩说的是真的怎么办？子尧爱上了别人怎么办？我不敢想。但是现在，我相信，我的子尧仍旧是我的子尧。
　　我牵着子尧的手走出去，却只看见M一个人站在吧台抽烟。
　　咦，他们人呢？子尧问。
　　啊，沐子把方素带出去了。M回答。
　　子尧一下放开了我的手，问，他们去哪里了？他的表情看上去很紧张。
　　不知道。M说，两个人神秘兮兮的。一会回来问他们就好了。
　　子尧有些气闷地坐在了吧台的位置上，我走过去，坐在了他的旁边。接下来，我们三个人都沉默着。子尧一直望着门边，我一直看着子尧，而M好象若有所思的一直抽烟。
　　我很想问子尧他和那个少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那么在乎他？我想知道。可是我不能问，我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一直坚持的东西崩溃掉了。
　　是啊，我想起来了，我一直认为子尧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从来没想过他有一天也会属于别人。他不是我一个人的子尧。
　　子尧没有看见我哀伤的表情，他一直注视着门边，直到那个少年和那个女孩出现。
　　你们去哪了！他走上去就对着那个少年怒吼，那个少年支吾着没说出个所以然。
　　我笑着走过去，说，子尧，你干嘛那么凶啊，你看把他都吓到了。
　　少年望了望我。我说，你好，我叫南风。
　　那个少年笑笑，说，我叫方素。
　　我注意他的眼睛一片浑浊。他看不见？！
　　那个……我先去换衣服了，你们慢慢聊。他说。
　　我扶你进去。子尧说。
　　不要了。他把子尧的手甩开说，南风来看你，你就好好陪他吧。沐子，麻烦你扶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