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折磨那些本就为病患忧心忡忡的人们?他的作为医生应有的仁爱、医德呢?
林末当时无辜的回答:这两项我都有的,只是要看情况看对象施与么,反正医生缺什么都不能缺少的是医术,而这项恰巧是我的强项。诶,在医院久了也很无聊啊。
一句话就把安乐堵实了。
是的,这世上的人、事哪可能面面俱到如同设定好所有指令的程序,能坚保一两项品德算是高人了。以前总希望孩子以后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有身处污浊环境而不同流合污不随俗浮沉的高雅品质,可想想这品质若不能在这浊世中先保全好个人,那要着又有多大意义?现在他倒真佩服真喜欢林末的真性情了。
“嗯,碰上恶狼一定要先干掉他。”安乐笑着附和,打开粥盒,“先吃点东西,然后睡一觉,醒来了再叫末叔叔给你讲好么?”
“好!”
林末端坐一旁看着,突然兴味盎然的问:“安乐,我相信你已经念到高中了,但,你到底几岁?”
安乐的心猛跳了一下,狠瞪他一眼,又继续喂小家伙。气氛就这么凝了半晌,他才蜻蜓点水般掠过那个问题,道:“我已经高三了,要不是因为意外发生,我也不会提早到这儿来。我原是要考燕大的,十足把握。”
“喔……”林末只吐了个无意义的单音节,没再往下问。
安乐管不得他到底信了没有,也顾不得多想他会不会私下跟白瑾提这个疑惑——这是两人都问过的问题,转开话题问:“你今天是休息吧,特地过来的么?我买有外卖,你要不要吃点?”
“我讨厌外卖,”林末的声音和表情都是带着苦恨和忿然的,“万恶的外卖,尤其是医院门口那一排的,我发誓有机会绝不吃那里的东西,前些时候我还计划弄个御厨专门给我做饭吃,可没时间去找人,那些家伙有时间却不愿意帮我这个小忙,真他妈的叫做酒肉朋友!”
安乐忍俊不禁,笑道:“你跟我认识的几个人很像,他们也是对食物挑剔的不行,吃准那家后就认定那家了,即使饿肚子了也要死撑着到那个点才吃。其实这也不过是一日三餐而已,讲究那么多也不见能讲究什么好处来,倒是把胃口养得十足的叼,要是哪天不小心你落到一个贫穷落后的地方,没有了你日常所食的美味,你要怎么办呢?又死撑着?”
“诶,这恶习怎么听着似曾见过呢?”林末撑的腮帮歪头想,未果,便替自己解释:“我没那么挑剔,纯粹是因为上班时每天至少有一餐是吃门口那一排的,什么东西天天吃都会反胃,即使山珍海味也一样,所以我才琢磨着置御厨,要求也不高,只要每天换些菜色,做家常菜就行了。”
“直接去家政公司找不就行了么?钟点工环肥燕瘦排着队让你挑拣。”
林末笑:“要不你兼个职吧,要是让我满意了,我会适当给你减些医药费的。”
“你全免了我就考虑了,我还可以专门为你去学厨艺,保证让你一下班就归心似箭。”
“我金屋藏娇呢……”
你来我往的拌着嘴,等安乐吃完午饭,林末也要走了。
下午李伯过来,带了好些小玩具,有彩色橡皮泥捏的小人、魔方和掌上拼图,另外一只保温瓶里还有他自己炖的鸡。三人高高兴兴的分食后他便又回去了,说是要去菜市再买些鸡回去炖、明天再拿过来。
安乐心里感激他,也没说什么,目送他瘦削的背影进电梯。
拾荒 act 62 :机缘
下午四点钟,换班时间到了,安乐抚着微酸的细脖子慢腾腾的往更衣室挪去,值班经理突然叫住他,说是凌沐有请。
又有什么事了他?吃饱了撑着的无所事事无事生非没事找事的凌“精”理!
不满的腹诽着,安乐自顾自的先换了衣服整理好衣柜,这才龟速的上楼梯——站了八小时,腿酸了,正好可以活动一下,挪到八楼凌沐的办公室,毫无诚意的敲了两下门便进去了。
凌沐没责怪他,满脸神秘笑意的看着他入座、端正表情以悉听尊便后,又故作姿态的端着高深莫测的表情打量他,半晌,见他丝毫不为所动时终于忍不住大失所望又沮丧——打从第一次会面后,这少年就再也没对他端过敬畏的表情了,对此他万分不解,还因此产生了自我怀疑,可在见到其他员工对他一如既往的尊敬爱戴爱慕后,他明白了,不是他自身的魅力问题,而是这少年有问题。
“您老找我来又是为着什么事了?”安乐忍着怒目而视的冲动,平静的问道。
“我哪儿老!我还没到26呢!”凌沐为自己的大龄辩解,忽而又挺欢喜的笑道:“还有半个月就是我生日了,我会跟去年一样在这儿开p,你要送我什么?”
比我大一轮呢还不老?安乐唇角勾起,纯真的道:“我送你一句贵重的话。”
凌沐眉毛一挑,自讨没趣了,咕哝道:“真小气。”
“要是没事我就走了,还得去医院呢。”说着便要起身。
“等等——”凌沐也不闹他了,赶紧说正事,“前天酒馆一名员工在家跌断了腿,请了一个多月的假,所以我把你调去顶他的位置,明天晚上六点钟左右你就过来吧,先熟悉熟悉环境,我会安排人带你的。”
安乐波澜不惊的点了点头,告辞。
回到医院时李伯已经来了,吃晚饭时安乐把工作调动的事告诉了他们。
酒馆的班都是晚班,下午六点半到十二点一班,十一点到凌晨四点二班,作息跟现下他所在的斯诺伐克球馆是颠倒的。他知道凌沐是故意安排他这个新手去的,虽然不太了解他的用意,但他不想拒绝。上了近一个月的班,早从老员工们艳羡的话语中得知酒馆的小费多好拿,他需要钱,调到酒馆本也是他的目标,可他现在非常担心安宁的情绪问题——这段时间,小家伙晚上又开始频繁的梦游和臆想了,生活不定、伤痛及医院都是他不安的源头,可他现在没有好办法帮他驱除这个恶源。
“哥哥不用担心,我晚上一个人也能睡好的。”安宁笑眯眯的保证。有一次半夜噩梦惊醒后,他非常恐慌,在医院呆久了,跟林末聊多了,形形色色的病患也见多了,他敏感的猜测到自己身体内深藏着隐患了,那不是药物可以医治的病,他明白,所以更加着急不安,可又束手无策,只能装着安然无恙。
“要不你上二班的时候我就过来陪护吧。”李伯跟安乐商量,“反正你也是快天亮才下班,回来后我正好也可以赶回去摆摊。”
“不行。”安乐断然拒绝。一把老骨头了,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我自己可以的!”安宁扬声重申,“末叔叔上夜班的时候可以来陪陪我……”
“小娃娃,陪你什么?”林末一身白袍风姿卓越的踏进病房,捏了小孩儿的脸颊一把。
“说曹操,曹操就到。我明天晚上要调到酒馆上班,都是晚上的班,我不放心娃娃夜里一个人睡,正跟李伯商量着怎么办呢。”
林末眉毛一挑,用谈论天气般的平淡语气道:“这还商量什么,我没手术就过来陪陪他不就完了么。”
“是!末叔叔还可以讲有趣的故事给我听!”安宁兴奋道。
安乐见林末没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心知他是真喜欢这个聪明可爱的孩子,便默认了。
隔天中午,安乐去买外卖的时候,见一个小贩拉着个拖车沿街叫卖布娃娃,心一动,便跟上前去翻看,从底层拉出一只长手长脚的黄毛猴,上下看了个遍,很喜欢,最后硬是以十五元的跳楼价成交。回去拿给安宁时,他乐疯了,嗷嗷叫得跟小狼似的,一会儿举起来一会儿狠狠搂紧,还猛亲那小东西。
“娃娃都没亲哥哥。”安乐逗他。
“有亲!前天晚上就亲了!”小家伙瞪眼理直气壮的反驳,顿了顿,表情变得有点害臊有点扭捏,“那……哥哥你再近一点,我也亲你一下。”
安乐愣了一下,爆笑,把腿上还打着硬石膏的可爱透顶的小家伙举了起来,转两圈又放回床上,再狠亲一口,调侃:“嗯,像吃了苹果了一样,很甜呢。”
“……”小家伙已经羞得把小脑袋埋进枕头里当鸵鸟去了。
五点钟时李伯又带着鸡过来了,安乐吃了一些便匆匆赶往行馆,先去找凌沐,再跟他一起下酒馆。
宽敞的馆内简分紫、蓝、青、绿四个区,正中央是表演台,每次都会有艺人过来献艺,有时候是纯乐器弹奏,有时候是歌手。安乐不是第一次到这,培训时导师曾带他遍足行馆内所有的小馆,巨细靡遗的从大的装修介绍道小的酒水单,所以他虽然没在这正式工作过,但也不觉得陌生,更不会无所适从——他的适应能力一向优于常人。
今晚带他的人是领班林宇哲,这是个很时尚很帅气的年轻男人,个头一八零以上,跟凌沐差不多,有着很开朗的笑容和直率又圆融的脾性,安乐跟他聊了一会儿便跟老相识似的无所顾忌了,不明白就问,尤其拿小费这等隐秘又公开的事更是要问的仔细清楚。
林宇哲斜乜他坦然的面孔,心里微微诧异,从没见过哪个新员工一来便毫不遮掩的询问小费的事,这小子是大胆呢还是没脑子呢?过了一会儿,他下结论了:他是大胆,可他同时也很聪明,什么东西都是一教就会,不仅机灵非常还能举一反三,完全看不出来是新手,难怪凌沐把他调过来,玩乐场合最不能缺少的就是机灵和应变能力。
八点钟过后,客人们陆陆续续到了,形单影只的一进来便直奔吧台高脚座;成双成对的一般都在情调、气氛上佳的大厅点桌;三五成群的则有一部分熟门熟路的直奔包厢——包厢都以植物染料命名,有茜草房、栎树房、姜黄房、栀子房等,也不知道白瑾哪儿来的……奇怪嗜好。
安乐挂着笑脸躬站着,脑子里迅速分盘眼前所见的景象:大厅这些人一个个的几乎都是盛装登场,姿态万千,置于桌上的小物件华贵精美,处处彰显着中产以上阶级的矜持;而包厢里的那些客人,至少有一部分是聚会或谈生意的商人们……
“安乐,你把这单拿给绿区16桌,速度。”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的BANTENDEN——叮当把托盘推上吧台,交代他兑量。
“嗯,好的。”
稳托住托盘在客座间穿梭,经过青区时,忽然听得一声似曾相识的噪音,可当他驻步聆听时又发觉其实只是某个调调似故人而已,连贯说话时还是有区别的。没再停留,安乐平稳又快速的把酒水给客人送上桌,洋酒、茶水、冰块按叮当说的比例兑好,而后噙笑等客人再吩咐,若没有问题便回岗位。
这位客人是个着精致淡雅布衫裤、年约二十七八左右儒雅俊秀的男人,没有伴,手边有一本摊开的书,他没看,似心不在焉的独斟独饮,也没注意到安乐还在旁边站着,等他回过神来时,已是七八分钟过了,当下便朝安乐露了个赧然的笑,表情像个孩子一样的可爱纯真,局促说抱歉。
安乐忍俊不禁,面颊上两个小酒窝浮出来,光华乍现后隐匿了。
男人看的发愣,忽而又羞赧不已,有些慌乱的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钞票塞到他手里,垂首道:“谢谢,我没事,你忙吧。”
安乐这回是真笑出来了,礼貌的颔首,告退。回到吧台边的时候,叮当眉开眼笑的问他都干什么去了,他摊开手中被卷成小筒的钞票,似笑非笑的看了两秒,收进口袋里,转身又扯出专业的服务笑容。这个时候,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深刻的想起牡丹,他此时若见到他,会不会说一句:世事变幻难料,因果一切皆是冥冥之中注定……
“安乐,青区9桌。”叮当又召唤。
“好。”
……
第一天顺利的过关后,安乐虽然对酒类及一些细节方面还未摸清,但大致是理解清楚了,接下来一连十几天,他算是彻底的把摸清酒馆的性质,甚至连叮当调酒时的配兑比率也记得清清楚楚,有时候来早了,还会叫他教两手,玩了几次还真玩上瘾了,心想有时间干脆好好把这功夫学到手,这工作可比服务生值钱的多了。
安宁的腿伤因有林末的细心照料而恢复良好,再过一段时间就得做复健了。
复健是一件痛苦的事,只要一想起来他便心疼不已,大人们都难以忍受的痛那小家伙能撑得住么?昨天他特地问林末这问题;林末说他有时候爱瞎操心,娃娃是个比他想象中要坚强十倍的孩子。他不是不知道孩子坚强,只是强烈的护犊心理和愧疚无法让他不操心。
明天下午去帮他买些图画本和彩笔吧。安乐漫不经心的想着。
“安乐,那位先生又来了。”叮当贴过他耳旁轻声道。
温热的气息若隐若现的拂了过来,耳垂有些痒,安乐微微倾开身,侧头问:“谁?”
“你亲爱的小费先生。”
看叮当那张可爱的娃娃脸上露出极不协调的暧昧笑容,安乐伸手狠捏住他的脸颊,咬牙切齿道:“看你这张脸就想狠狠蹂躏一顿,明明这么可爱的,怎么花花肠子就这么多呢!”
“唔唔……”叮当一身细皮嫩肉的,给他这么狠捏不放,眼泪都冒出来了。
一旁的小措看不过眼,帮他脱离安乐的狼爪,还爱心泛滥的给他揉通红的脸颊。叮当当下就感动的要投怀送抱,幸得安乐拉住他,不然不知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安乐,那位先生点单了,你去送?”酒保田然问道。
“嗯,我去吧。”
算是熟客了,每隔一两天就来一次,每次都点如同饮料般的甜鸡尾酒和一些干果,也几乎每次都是安乐去给他点单送单,两人偶尔也会轻描淡写的聊上两句,只知道彼此的称呼一个为安乐、一个为洛先生。
这位洛先生绝不是个会人让人讨厌的男人,他很有礼貌很有气质,言行举止也如同他的长相一般斯文。他会带一本精装本的书过来,戴上眼镜就着角落墙壁上的一盏鹅黄色铜灯细细翻阅,专心致志的侧脸让人看了不忍打扰,也因此每次安乐送单经过他身边时,都会忍不住放轻脚步——离开家乡离开老头后,他对书生气的人尤其有好感,如眼前的——
“洛先生,您的酒。”
“噢,谢谢。”洛先生把桌面上的书挪开些。
“这一次是看什么书?”安乐笑问。
洛先生合上书,举到他面前,微笑道:“嗯,是《葬书》。听说过么?”
安乐摇头,心里微微诧异:这男人第一次看的是《越绝书》,他说是记载我国早朝吴越历史的一部典籍;隔两天后又换了本《都城纪胜》,说是一部研究宋朝社会和城市生活的重要文献;之后还有《园治》、《论衡》;现如今又来《葬书》,还真是五花八门又博览群书,而且他看书不仅速度奇快,还不是走马观花的看,他能随口就说出文中的某些段句——他验证过,觉得这男人天赋异禀,聪颖非常。
“这是说风水的……”洛先生说着,又稍显急切的解释:“不是迷信,风水术实际上是结合了中国的环境、天文等自然的认识和人伦、风俗等文化涵养而形成的,与《易经》有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