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安乐笑道。“那么您慢看吧,我先忙了。”
“噢。”洛先生的脸上浮现出些微懊恼,像是不满意自己的言行似的。
颔了颔首,安乐退开。
拾荒 act 63 :重逢
叮当贼兮兮把安乐扯到身边,摸了一把他的手,待他张开手时,手心赫然端放着两颗阿尔卑斯咖啡糖——这是叮当的最爱,口袋里什么都能少就是不能少这个。
“浑水摸鱼又假公济私。”安乐好笑。
“酒馆呆久了也会无聊啊——”叮当怅然若失的叹一气,忽而又咧嘴笑:“诶,说说那位洛先生吧,他今晚又说什么做什么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呢,他不就跟往常一样看看书喝喝酒么,你还指望他闹点笑话帮你调剂无聊的酒馆生活吗?缺大德了你。”安乐毫不客气的刺他。相处久了,大家彼此之间说话也无所顾忌起来。
“我怀疑他对你春心萌动……噢!”小腹被他狠顶了一记,痛得叮当说不出话来。
安乐轻柔的抚摸他的脸,温暖如春的声音一字一顿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明白了么小叮当,要不然我会把你挂到门上,时时叮当个不停。”
“……”
“安乐,你们俩又干嘛?”林宇哲走过来,一脸无奈的表情。他对这两个孩子完全没有办法,每次还是没来得及开口教训,叮当马上就开始装无赖扮可爱;而安乐则不动如山,就这么笑盈盈看着他,那表情像是在邀请他说教似的,最后总让他满腹说词全胎死腹中。
“没什么。”安乐把糖兜进口袋里,端起一张笑脸欲离开,被他叫住了。
“呆会儿九点钟凌沐要过来,你去酒库把酒、饮料什么的都推到茜草房去,速度。”
“……知道了。”
安乐快步通过安全通道往酒库去,心里却是在腹诽。凌沐从昨天晚上开始频频到酒馆巡查,一见他闲下来便有意无意的说生日快要到了也不知道他们今年会送什么礼物……边说还边用余眼瞄他,见他不回应便又马上长吁短叹,可怜之情不言而喻。但,他要是就这么被他无病呻吟糊弄过去,他立马改跟他姓凌!
“来啦,东西我都装上车了,你点好了签单就可以了。”守酒库的胖小子卫满笑呵呵道。
“嗯。谢啦。”
安乐拿单认真检查,没问题了就龙飞凤舞的签上大名,推着车进电梯后又忍不住腹诽:全是洋酒,这一车足足三万块,要再加上其他食物,不得再加个四五千?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人家随随便便一签单就是好几万哗啦啦流出去,自己节衣缩食一个月顶多也就只能存个三千,何年何月才能凑足那笔犹在日日往上递增的高额医疗费、还有转学费呢?
每每想到这个,心情便沮丧不已。安乐甩甩头,重新端出笑脸,轻快步至茜草房,一长两短敲了三下门后扭开进去,朝已经端坐沙发上的五位客人颔首,把部分酒品放到桌上,蹲下身有条不紊的配兑。
身后的门再次被打开了,一个轻快的声音传入耳中,安乐没回头,继续往酒桶里加冰砖。
“安乐,凌沐叫你来的么?他人呢?”林末坐在他正对面的沙发上,兴趣盎然的撑着下巴看他行云流水的动作。
“他可能还在楼上。”安乐依然垂着头,脸上笑容未变。他对林末的到来没有丝毫的讶异,以前聊天室就曾听闻他提及凌沐,两人不仅是很好的朋友,连名字听上去都像是重的。
“诶你这小子!”林沐突如其来的捏了他脸颊一把,不满道:“叔叔我百忙中抽空来看你,你就不能露个真心的笑脸来么!”
安乐拍开他的手,朝他咧开嘴,忽然又觉得自己这举动太傻太幼稚,忍不住就真笑开了,两只酒窝浮在因生活安稳而变得丰润白净的面颊上,温润的气质光华溢转,让眼前几个见多了世面的男子也不禁微微感叹,真是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盼兮。这少年似一块正被慢慢雕琢的璞玉,初具雏形已经让人眼前一亮。
“这才对嘛,再笑一个,来——”林末逗猫似的兴致勃勃逗他。
安乐连个眼神都没再施舍给他,兀自的把酒斟上,一杯杯推到客人面前,而后微笑告退,手刚伸到门把手,冷不丁就被突然开启的厚实木门给撞了,还很不巧的就对着脸撞,他一管挺秀的鼻子差点就给废了!怒气浮起来,他揉着疼痛的鼻尖垂下眼帘,退后让外面的人先进来。
“诶我刚还想找你呢,”作孽的人是凌沐,他没注意到自己之前粗鲁的动作伤了人,兀自拍拍安乐的肩道:“你跟小东去咖啡馆帮我把点心拿上来,块。”
安乐勉强点了点头,转出包厢。服务生小东在吧台边等他,两人一前一后快步下到二楼,把两车特别定制的各色点心推上酒馆茜草房。
“全摆上桌吧。”凌沐指挥他,又对小东道:“你先会馆内忙,晚点再到姜黄房喝酒。”
小东笑了笑,离开,哪知道脚刚踏出门,后脚他又补上一句:“别忘了礼物!”
安乐流畅的动作因这句话而停滞了五秒,随即又不动声色的继续摆弄精致的小碟。
凌沐笑盈盈的在旁边可了好一会儿,哥俩好似的攀上他的肩,神经兮兮的欲说还休,那暧昧表情可把安乐恶心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身体情不自禁的抖了抖,不着痕迹的挪开。
“安乐——”凌沐心情舒畅的叫唤。
安乐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无甚意义的单音节回应他。
“你看见他们送我的礼物了吧?”炫耀似的说完,又怕他遗漏的指向豪华沙发上堆积如山的大小礼品盒,“那,快看看,都堆那儿了。”
安乐老僧入定,再次挤了个单音节给他,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延误。
“诶……”话语被开门声打住,凌沐飞快旋身奔向门口,欢喜的声音叫:“白老大您可来了,我日夜盼夜也盼,小心肝儿都碎上好几回了才盼到你!”
“二少,他又抽风了。”白瑾揶揄。
“哟,这位爷也来啦。”凌沐怪腔调的扯了一句,重新回到安乐身边,跟小猫咪似的继续攀着他的肩膀蹭,撒娇似地唤:“安乐……”
安乐又是抖落一身疙瘩,快速把最后几盘碟摆好后,扒开他的手站起来,速速道:“我回馆内了,有什么事再叫我。”说完,不待他拒绝便飞快离开,连面都没顾得上跟白瑾照一个,可把白瑾郁闷的!
叮当见他神色略显匆忙的冲到吧台后又深吁了一口气才重新端上笑容,不禁好笑问:“这么快就从极乐世界出来了?那些个爷们把你怎么了?有意向养二爷?”
“我撕了你这张嘴!”安乐阴恻恻的乜他。声色犬马看多了,风花雪月也懂了,自然也知道这世界上什么爱都有,这也才真正明白原习礼对萧香的复杂感情叫做——爱情!
“我投降!”叮当毫无气节的示弱了,遥手往绿区一指,脸上又出现暧昧不明的笑,道:“洛先生在偷偷往你呢,你不去招呼一下,也许他有需要?”
安乐望过去,正巧碰上洛先生的视线,那男人的脸上居然就这么露出羞赧的表情,然后急促的转回头佯装翻书……
真是非常可爱的人,安乐的心情因他的举动而变得飞扬起来,噙着愉悦的笑容走过去,等他抬头时才巴眨着眼问:“您有什么事么?”
“没有……”洛先生的声音含在喉咙里,模糊不清。
安乐心一动,微微倾身低声道:“洛先生,方便告诉我您的全名么?总是先生先生这样叫,您也听不习惯吧。”
洛先生闻言莞尔一笑,似乎很高兴,轻快道:“嗯,我叫洛扬,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终童山东之英妙,贾生洛阳之才子?”
“是飞扬的扬……”洛扬解释,在见到另一服务生急急往这边走来时顿住了,提醒安乐:“你的同事似乎是来找你的。”
安乐一看,同事的目光确实是定在他身上而来的,赶紧跟洛扬告退,迎上去笑问何事?
“凌沐找你,快去包房。”简洁交代一句便又忙开了。
无奈的暗叹一气,安乐顺从的再次步入那间少爷们聚会的豪华厢房。进门就见到小队已壮大成小连了,一个个衣着光鲜亮丽的俊男美女们姿态万千风情万种的坐在沙发上,扫了他这无名小卒一眼又继续饮酒聊天,而没形没象的蹲在玻璃桌边的凌沐朝他招手:“快过来。”
安乐走近问:“什么事?”
“到咖啡馆在帮我拿些茯苓糕过来,急要,快去快回。”
你急要为什么非得找我去!安乐真想踹他,但还是硬忍下了,继续保持着一张笑脸到楼下拿了两盒还冒着热气的点心又上楼,小心的扭开门进去,把饼放在凌沐面前,正想告退——
“安乐?!”又惊又疑的声音大叫。
安乐呆傻了,抬眼怔怔的看着眼前虽然没有太多接触但却觉得熟悉的人——宁珂和罗小布,下意识的又马上就在这堆人中寻找那朵高贵的牡丹,看见他愈加优雅高贵的站在他左手后侧,正噙着如沐春风的笑望着他,特有的悠然的声音说:“安乐,你长高了不少,模样变了,我差点就认不出你了。”
“牡丹……”安乐不知道自己这心里为何这么波涛澎湃,脑子还没下达正确指令,身体已经扑上去抱住他,整个人仿佛被热水淋过一般没有知觉了。
旁观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盯着眼前让人错愕又吃惊的一幕,心里百思纷呈:这两人居然是旧识?而且那向来隔人三尺距离外的三少居然这么纵容的让一个普通男孩儿抱着,还,安慰似的伸手抚摸他的头发?
宁珂最先反应过来,立马把安乐拉开,心有余悸盘问:“告诉我,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还没到开学时间……难不成你是特地提早来打工的?靠!”啐一句又迅速转向白瑾:“老大,你收童工啊他才十四岁,你……”
安乐脑子轰爆了,他完全阻止不住宁珂的话,更不敢去看白瑾和林末的表情——这两人不是跟他同级的普通的小老百姓,他们是习惯站在高台阶上习惯睥睨他人的人,都有着异与常人的骄傲尊严。
此时房内的气氛如结了冰似的,死寂冰凉,忽然,牡丹轻柔愉悦的笑声击碎了这层薄冰,满室只闻他饱含笑意的声音说:“宁珂太大惊小怪了,童工又怎么了?就是收个孩子相信也没人敢说什么。”
安乐满心感激的望向他,周围四伏的危机让他毫不犹豫的朝在他看来安全的人迈进,抓住他的手。
“真让人崩溃……”凌沐突然抱怨起来,“本来还觉得挺有优势的,结果居然整整比你大一轮,你说你个孩子生得这么成熟做什么,这不是违背了自然成长的规律么?多不好!”
若是可能,我宁愿单纯稚气的活着。安乐瞥了他一眼,暗忖。
“行了行了,本来就没什么大问题,都不知道你们一个个沉默扮深沉是干什么?想吓他么?”白瑾不耐烦道。
此言一出,房内顿时又热烈的聊起来了,气氛的转变快速的让安乐几乎要怀疑之前那长达十分钟的停顿是否是黄粱一梦,不然这些俊男美女们的脸上的表情怎么就没有出现一丁点停滞和好奇?
“坐吧。”凌沐让了个位置,把安乐扯到身边坐下,佯装严肃的盯了他几秒又叹起来,软骨头一把依靠他身上,哀怨不已的又求证:“你真的才十四岁?不是报低年龄?不是已经念到高三了么?”
“我的年龄跟我念高三有什么相干?再过几个月我就十五了。”安乐现下也放松了,反正也不可能比刚才更狼狈了,要杀要剐且随他们的便。转过脸跟他面对面,气息几乎要拂到他面上,轻笑道:“看清楚,你真觉得我少年老相么?”
怎么可能老相?眼前的少年傲然的笑着,平日秀气的脸此时因这笑而显得瑰丽非常。不得不承认,即使他只能是廉价布衣、蓬头垢面,他眼里的那份清傲和坚韧却是剔不掉的。凌沐露齿一笑,拍拍他的脸,道:“行了,别想蛊惑叔叔我,你还太嫩了,不合胃口,过个四五年再说吧。”
安乐闻言,脸蛋蓦然一红,咬牙瞪了他一眼,撇开头,却又对上牡丹不经意的温润目光,脸更时红透了。
林末兴味的视线在重逢这几人身上流转,问身边的人:“宁珂,这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就去年十月份我们去那边办事,正巧逮到他问路,之后又见了几次面,”宁珂耸耸肩,吊儿郎当的摊手,“就这么熟了。当时也没问他要考哪儿的大学,没想到还真到这儿来了。”
“……我没考。”安乐低声道。
“没考?没考试是什么意思!”宁珂倾身捉住他单薄的肩膀,脸都绷起来了,“你到这儿多久了?跟谁一起来了?谁介绍你到这儿上班的?”
“他弟弟都住了一个多月医院了。”林末插嘴,指向白瑾,指向白瑾,“他拦白大爷的车上医院,之后就到这儿上班了,还欠医院一屁股债呢。”
安乐滞了滞,阴恻恻的眼神射向扮无辜的林末,万分期待能以眼神秒杀之。
“本来就是真的。”林末对他笑,一脸纯真。
“安乐,你还没回答我呢。”宁珂轻轻道。
“就如他说的,我弟弟腿折了,我又身无分文,只能到这儿上班了。”安乐轻描淡写道。不想把过往那段灰暗的生活暴露大众目睽睽之下,沙发上的那些人此时正兴味盎然听他们对话呢。
“那你……”宁珂没能继续问,因为三少一个微乎其微的小手势硬生生打断了他,便只好臭着一张俊脸跟林末瞎扯,询问他没见过的安乐弟弟的伤情。
见那俩人就着这话题居然也能聊得十分热烈,安乐无语问苍天,一只骨感的手从桌面滑过,犹冒着浓香的茯苓饼推到他面前,牡丹笑盈盈道:“吃吧,这是特地叫凌沐准备的。”
我说怎么突然叫人做这玩意儿呢,果真是这些饕餮。安乐毫不客气的拈起一块吃将,又自行倒了杯碳酸饮料正要喝,宁珂突然吼:“别喝那个!”
杯里的液体因人的震动而泼洒了些,不巧全被一旁凌沐那一身特别准备的华衣丽服给吸收殆尽,安乐顾不得想着东西为什么不能喝,立马先在遭受无妄之灾的凌沐的脸由绿变黑前迅速跳开,往牡丹身边硬挤过去,手紧捉住他的衣袖,无辜的巴眨着眼望已变成墨脸的凌沐。
一群男女瞬时齐齐暴出欢笑声,七言八语的以安慰之命对凌沐行调侃嘲弄之实。
群鸦啁哳。
安乐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半晌,将视线掉转到牡丹阴柔美丽的侧脸上,觉得这男人真是秀色可餐极了,半年多不见,他越发的雍容艳丽了。
“宁珂见不得人乱吃东西,”牡丹突然偏过头对上他,含笑解释,“比如茯苓糕配碳酸饮料,那是天理不容的。”
明明是温柔无比的话语,听入耳却是嘲讽十足,也不知道是否他真觉得天理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