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回南国,而是留在了北国,这个人莫非也认识陆展亭。随即又想此事太过匪夷所思,按理陆展亭早就要逃
回南边才是。
谢问柳心中有事,立即笑道:「今天先生远道而来,想必也累了,若是饱了,我便安排先生去休息!」
沈先生微笑著道好,这时小二却端来一杯子递给他,道:「刚才隔壁厢房那位客倌让我给您的,他说天水何
需天池取,煮茶未必品茶人。」
众人皆愣住了,谢问柳只见杯子里雪水渐融,最上面飘浮著朵朵冰清的雪花,沈先生连忙问:「这人呢!」
小二刚说了一句,下去了,沈先生已经冲下了楼,那黑衣家奴也跟了下去。
谢问柳立即冲到窗口,头伸出窗外,隐隐听到两人对话声。
那黑衣家奴道:「怎麽了,主子!」
沈先生轻笑了一声,道:「他刚才就在隔壁,天池是天山顶雪融水,他取天降之雪,在天时地利上连胜我两
筹,所以笑话我只不过是一个煮茶之人,未必懂得品茶!」他看著那杯雪水,将它一饮而尽微微笑道:「没
关系,我并不打算在这些地方赢你!」
此事再不通,谢问柳也在心中断定那个老者十有八九是陆展亭了,只是此人又是谁,他追下楼,两人已经全
然没有了踪影。老疯子忽然从身後冲了过来,谢问柳一把拉住他,问道:「去哪里?」
老疯子目眦尽裂,咬牙切齿地道:「大仇人,大仇人……」他这二年一直在谢问柳的照顾下,葛尔朗家供养
著,如今一身锦袍,须眉料理乾净,只是这精神还是时好时坏的。
「大仇人?谁是你的大仇人?」
「大仇人,大仇人……他是亦仁,亦仁!」老疯子呐喊道:「刚才那个青衣汉人就是亦仁,他化成灰我也认
得!」
第 八 章
谢问柳与刚下来的众人都是脸色剧变,南边的德庆皇帝亦仁是北国人的心腹大患,北国无时无刻不在为与之
一战而做准备。老疯子脸上一忽儿恐惧,一忽儿狰狞,一忽儿悲痛,颠三倒四地道:「不对,不对,仇人是
薛四。」他抱著脑袋,突然又拉著谢问柳喃喃地问:「那我是谁?我又是谁?」
他虽然疯疯颠颠,可在谢问柳的心目中亦师亦友,份量甚重,也顾不上其他,连忙与赤朱一起将老疯子搀回
了府。
老疯子嘴里不停地念道:「需降不可战,需降不可战……」他们快到葛尔朗家的时候,刚好有一队黑甲兵路
过,老疯子见了猛然喝道:「不能出战,不能出战!」他说著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人瘫了下去,谢问柳与赤
朱将他搀进葛尔朗家,大声吼道:「快去请大夫!」
两人将老疯子放在床上,谢问柳连叫了几声老俞,老疯子睁开了双眼,轻轻地道:「我……不姓俞,我姓薛
,名德昭,排行老四,别人都叫我薛四,我是已亡西金国的元帅。」
谢问柳与赤朱乍一听震惊不已,谢问柳迟疑了片刻,才道:「老疯子,今天我们可不是在玩游戏。」
薛德昭没有去答他的话,继续缓缓地道:「当年西金与南国征战不息,老主子猝死沙场,皇叔萧燕京叛乱,
我与大哥拥戴幼主与之厮杀了有七个月,才将这场战乱平息。谁知道南国小人行径,居然趁我们内乱,悍然
出兵,侵占我国的领土。」他说著气喘吁吁,似有一些激动。
谢问柳与赤朱对望了一眼,心道两国既然征战多年,敌人内乱之时自然是出兵良机,也谈不上什麽小人行径
,当然两人谁也不会在此时去反驳他。
「当年率领大军的是南国的十一皇子亦德,我奉主之旨应战,在最东面的平定关阻击了南国的大军,那场大
仗打了有三个月,但是我军歼敌数十万,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捷。」
赤朱与谢问柳虽然未曾亲眼目睹,当然都曾听闻这场以南国惨败而告终的战役,没想到指挥这麽一场赫赫有
名战役的将军,竟然成了一个疯颠的老头。
「只是南国国力原本数倍於我国,我国经过内乱又与之打了一场仗,其实元气大伤。再加上前面他们拿下了
几个军事要城,使我国前线顿失屏障……原本以为南国经过这一次惨败,必定也需要修养生息。谁知道仅一
个月之後,南国又派来了军队,这一次主帅是南国的十皇子……亦仁。」
谢问柳眼皮一跳,他一直对亦仁此人很好奇,整个北国都对他讳言莫深,因为正是他打败了亦裕,成功颠覆
了他的政权,而且长时间以来,一直都是北国军队的心腹大患,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迟早挥师北上,只是不知
何时而已。眼见薛德昭一瞬间里脸色有惊怖、憎恨到叹服,颇为复杂,心里更是对此人充满了戒备,正是此
人让亦裕吃了亏,让他痛苦,谢问柳早就对他起了敌意。
「没见面之前,只听说亦仁是南国皇朝第一高手,但不如何招老皇帝的喜爱,探子也报他性情温和,打过几
场小仗,不过都用和谈,似乎并不喜欢杀戮。我与大哥均想南国派来这样的皇子督战,莫非有意与我国和谈
……我等了几日,却等来了一纸招降书。我当即撕碎了那份招降书,回了八个字给亦仁:败军之将,何以言
勇。」
赤朱大声道:「回得好,这南国人就是太嚣张。」
谢问柳皱了一下眉头,道:「三国里头有一个魏延提过,攻心为上,伐交为中,攻城为下。这个亦仁喜欢和
谈,必定善用攻心之策,他南国吃了一次大败仗,原本军心不定,而你方士气正旺,他一来就居高临下给你
们一份招降书,只怕是一种攻心之术。」
「不错!」薛德昭叹道:「他居然将我回的八个字高高地挂在营地,让全营的战士都能看到,大哥当时就跟
我说,这次只怕是遇到了强敌……但可惜我被上一次的大捷迷了眼,不可一世,大敌在前,却还犹在梦中。
」他嚎啕大哭了起来,谢问柳心急想问下去,却也只好由得他哭。
薛德昭满面泪水地道:「果然,我军节节败退,一直退到东北边的勇甯关附近,我得到探子来报,亦仁突然
停止了前进……这个时候大哥来了一封信,告诉我金陵探子报,南国老皇帝有意与我等和谈,但是要将勇甯
关以西南的地方都割让给他们南国。大哥的意思,我国准备和谈。果真不久,亦仁差人送来了文书,说是和
谈,给我们的却是一份降表。」
赤朱重重哼道:「大丈夫宁死不降,这亦仁未免欺人太甚。」
谢问柳不以为然地道:「打战无所不用其极,何必去争这个,倘若果真需要,也要假意奉承,另找时机,扳
回局面,三国中的关羽不也降过曹操,後来时机一到,不就过五关斩六将反出曹营。」
薛德昭目视著谢问柳,道:「可惜我没有问柳的胸襟,我当时觉得这亦仁刻意侮辱我等,根本没有诚意和谈
。」
谢问柳皱眉道:「只怕这人根本就不想跟你们和谈,只不过碍著南国老皇帝,所以这份降表很有可能是一个
激将法。」
薛德昭点著头,他似在回想当年,神情有一些呆滞,缓缓地道:「我跟他打了半年有馀,亦仁一直都不温不
躁,我实在找不到他的缺点,也就无隙可击。当时我想,这份降表会不会是亦仁在报我八个字相辱之仇,如
果这麽说来,他就是表面温和,其实是一个极其骄傲自负的人……」
谢问柳与赤朱都静静地听著,他们迟早要与亦仁一战,薛德昭这份记忆对他们来说真是太弥足珍贵了。
「勇甯关又叫勇甯江,江面极宽,平时激流汹涌,可是一过立冬,就会冰封千里,亦仁按兵不动一定是在等
这个时刻,只要江面一封,那麽我们就万事休矣。可是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一年多前西番贡献了十几门炮,
这种炮看似威猛,可惜射程极短,不过三四十尺,过於笨重引燃炮弹时间又长,说是用於兵事,但多当作皇
家庆贺的礼炮之用,後来有贵族们打猎时用来惊吓猎物。我令人暗中收集,一共弄到五六十门炮……」
谢问柳听到这里,大喜道:「妙计,老疯子你把这些大炮往暗处一藏,到时等到他们一过江心就开炮,冰层
一裂,你就可不发一兵一卒重伤亦仁的元气,然後过江杀他个措手不及。」
「不错,我为了激怒亦仁,不顾大哥之命,擅自撕了亦仁递来的招降表,还杀了来使,将他的头挂於旗杆之
上,我每天都让人在江对面四下挪动人马,给他造成我要在江对面平原上跟他一决死战的假像。其实我把人
马都撤到了後面的山谷中,江对面留下的营中藏的都是炮台,只待他一过江,就炮火攻击。」
赤朱与谢问柳都是听得心潮澎湃,心里明知薛德昭是以失败而告终,但一想到当时亦仁若然中计,那今日的
形势就会完全不同。薛德昭颤抖了许久,方道:「谁知我等了足足半个月,他都还不发兵,我心中疑惑,可
是每日探子都来报,见亦仁每一天都去江边亲自查看冰层的厚度。我不放心,亲自过江暗中查探,果然亦仁
每日必定去查探冰层。」
赤朱诧异地道:「莫非他知道有炮,想等冰层厚点再过江?」
谢问柳心中一转念,大叫道:「糟了,糟了,三国有一出叫作马谡拒谏失街亭,武侯弹琴退仲达,这亦仁唱
的是空城计。」他话音一落,薛德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这时有家仆道:「大夫到!」
赤朱与谢问柳暂时退出了薛德昭的房间,两人均叹息了一下,只听说当时西金城破之日,皇室的成员都吊死
在自己的祖庙里,守将薛德荣自缢在宫门前,他的家人也在家中自尽,没想到这出惨剧竟然是这麽来的。他
先是让薛德昭误以为自己骄傲自负,然後将计就计,避开西金重兵,绕道北上,先灭了都城。这件事情北国
也是有好处的,当时的北国也乘机出兵,占了勇甯关一带靠北的土地。
两人唏嘘了一阵子,赤朱道:「刚才老俞拼命的叫大仇人……莫非他真的见到了……」
「亦仁!」两人同时道。
「这亦仁好大的胆子,敢在北国都城大摇大摆。」赤朱怒道:「他莫非当北国无人吗?」
谢问柳倒是无所谓地笑道:「这世上能见到南国皇帝的能有几人,亦仁又怎麽会想到北国还藏著他的一个宿
敌。」他原本心仪沈先生的才学,如今知道他就是亦仁,心头豪情突发,笑道:「不过贵客既然来了,就要
看我们有没有这个本事留客了。」
赤朱与他一击掌,但是随即疑惑道:「这亦仁又为什麽亲自涉险来到北国呢?」
「我想是为了陆展亭!」谢问柳心里格登了一下,道:「我想此事还得要找一个人商量才行!」赤朱愣了一
下,连忙道:「没错,此等大事确实需要禀报君上。」
「此事万万不可让君上知道!」谢问柳突然想起了什麽,问道:「刚才的那些侍卫呢?」
「自然回宫当值去了!」
「糟了!」谢问柳穿戴整齐,急急忙忙进了皇城,还没到宫门口,就见亦裕一身戎装,身持宝剑,神色冷峻
领著黑甲军出来。
「你来了?」亦裕皱眉道。
谢问柳觉得他看似表情平和,但眼底跳动著火焰,他见过了亦裕轻淡的表情,从未见他表露这种渴望的神情
,只好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来了。」
亦裕从後面太监的托盘里拿出两幅画递给谢问柳,道:「你速带人马去挨家挨户搜查这两人。他们的身边很
有可能带著一位易容高手易行之,凡是易行之改过容的人,他的左耳都有一颗红痣。」
谢问柳抽开图一看,见果真一幅是亦仁,一幅是陆展亭,他小声道:「君上,这陆展亭不是已经逃回南国了
吗?」
「陆展亭如果不在北国,亦仁就不会来此。」亦裕红著眼道,他深吸了两口气,咬牙道:「你给我把他们抓
回来,我要活的。」说著再也没有多馀的话,带著黑甲骑兵迅速出了城门。
只剩下谢问柳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刚才亦裕虽然看著他说话,但是他知道亦裕的眼里已经根本没有自己,
早就落在了别的地方,他原本以为累积了两年的点滴,他不奢望在亦裕的心里,但是在他的眼里总会有一些
不同,原来只要陆展亭的影子一出现,自己顷刻间打回了原形。
他刚将图卷起,就看见庄之蝶的侍女小青急匆匆地走过来,道:「娘娘唤你去。」
谢问柳心想莫非是让我私自放了陆展亭吗,他苦笑著心想著我有十个脑袋恐怕都会被君上毫不犹豫地砍了下
来。他踌躇地跟著来到了庄之蝶的面前,他见庄之蝶面色苍白,握著拳走来走去。
「你……」
庄之蝶的话还说完,谢问柳就苦笑著说:「娘娘,陆展亭我只怕是没本事救的!」
「不,我、我是要你救裕……」
谢问柳吓了一跳,他看著庄之蝶面无人色,道:「娘娘,你放心,这可是北国,亦仁他即便有通天的本事,
也休想伤著君上。」
「不错……可是他会伤了自己。」
「这、这话怎麽讲?」
庄之蝶叹了一口气,道:「亦仁与陆展亭是裕这一生当中最最在乎的两个人,可他一个也得不到。如果他们
喜欢别人,裕还能去憎恨这个人,可是他们喜欢的却是彼此。」
「原来陆展亭喜欢的是亦仁!」谢问柳脱口而出。
「不错!裕他曾经是南国的太子,多少人围著拥著,可是他最喜爱的人却都对他不屑一顾,连一个机会都不
曾给过他。可是他偏偏除了硬要,不会其他的法子,因为他从来也不需要,也没有人这麽教过他。他现在还
有一些希望,当他绝望的时候,他就会做出一些可能令他今生都痛苦的事情。」
谢问柳站在那里,不知怎麽地他突然想起了第一眼见到亦裕的时候,他正一个人躲在山里头哭泣。谢问柳突
然心里一阵抽疼,他愿意为亦裕做任何事,什麽都行。
「娘娘要我做什麽,直说了吧!」
庄之蝶盯著他良久,才嘶哑地道:「我要你想办法阻止裕亲手杀了他们两个……如果实在不行,你就……抢
在他的前面,杀了他们。」
谢问柳万万没想到庄之蝶的要求会是这样的,他结巴著道:「那,那我岂非……」
「你必死无疑……」庄之蝶含泪轻叹了一口气。
谢问柳道了声臣明白了,他浑浑噩噩地出了皇城,正碰上博野带著人马来找他,被他一追问他便将皇后的请
求告诉了博野。
「那绝对不行,君上是一个火爆脾气,就算他心里不想杀你,可当时气盛之下也必定砍了你。」
虽然夜已深,但北国的天还是一片彤红的亮色,谢问柳接住从天而降的一片雪花,看著它在掌心渐渐消融,
叹道:「要活下去,为什麽总是这麽困难呢?」
博野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谢问柳一握掌心狠狠地道:「陆展亭可不杀,但这亦仁务必要让他有来无回!」
博野想了一下,道:「好主意,杀了亦仁,於公於私,君上都无权加罪於我们。亦仁一死,君上倘若真的在
乎他们两个,必定会更怜惜剩下的那一个,也就不会轻易杀了他,我们也就有了一条退路。」
「他自然会更怜惜剩下一个的……」谢问柳苦涩地说了一句,飞身上了归雪,他拍了拍老马的颈脖子,笑道
:「我们要去杀一个人,你也认识的,他叫亦仁,你说我有几分把握?」说著一夹马肚子领著队伍而去。
他与博野商议了一番,亦仁是南国的第一高手,要想杀了他实属不易。谢问柳想了一下,笑道:「也许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