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也不再下地府————燕致之

　　严香道骂了一会冷静了，顺著唐空轻拍他的手靠在他身上，轻轻道：“你猜那个神仙是谁？”
　　唐空愣了，“我认识？”
　　“是你那个青美人。”
　　青美人啊……唐空想了想，对小香施那种法术，倒也符合青美人的作风。
　　“本君见他就觉得眼熟，後来想起来的时候真想扑上去弄死他……”严香道现在想起来还愤恨异常。
　　想著想著忽然意识到自己背离初衷了，严香道悬崖勒马，“喂，你觉得他过分不？”
　　唐空莫名其妙，一想小香确实对自己那张脸意见很大，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严香道靠著唐空的身体一僵，又接著问：“要是本君和风青有一天打起来了，你会帮谁？”
　　唐空张了张嘴，没说话。
　　严香道闭上眼。“唐空，本君困了，睡吧。”
　　唐空闻言躺在草地上，严香道依到了唐空身边，抓住唐空的衣襟。听到身边的唐空呼吸渐渐平缓，再睁开眼时，他已经睡著了。
　　
　　严香道忽然觉得很悲哀。
　　因为刚才唐空的沈默。
　　严香道甚至觉得，他不选自己都可以，选风青自己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悲哀。
　　至少说明，唐空还是存著喜欢别人的心思的。
　　可这人实在是太软弱，一场失败的爱恋，让他不敢再喜欢上别人。甚至整个人，都慢慢萎缩闭塞了起来。
　　像离了忘川水的曼珠沙华。
　　严香道闭上眼，甚至可以清晰的想起，第一次见唐空时，他知道自己还有一天阳寿时脸上的欣喜和雀跃。
　　自己在地府那麽多年，从没见过鬼魂会有那样的表情。那股渴望和喜悦，是因为他心里爱的人才会有的。
　　虽然他爱的人不是个东西。严香道叹口气，对著睡著的唐空说：“风青风白有本君好麽？一个要害你，一个会害你。本君会保护你，会带著你逃离危险，他们会吗？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夥，真是……”磨牙想咬唐空，一会之後无奈的在唐空脸上亲了一下。
　　严香道认了。这家夥要当缩头乌龟，那自己就把他从龟壳里引出来。天劫神仙什麽的都不管了，自己只要这只呆乌龟。
　　夜深露重，严香道有些冷，拱了拱缩进了唐空怀里，一会後也酣然入睡了。
　　
　　第二日清晨唐空睁开眼，就看到离自己很近的小香的脸。
　　头发被晨雾侵润的有点湿，睫毛上还挂著水珠。
　　唐空有些後悔昨晚上跟他睡这了，夜里湿气重，不知道阎王会不会得风寒。正想著，严香道睁开眼，黑碌碌的眼珠转了转，凑过来再唐空嘴上亲了一下。
　　唐空顿时整个人僵硬了，眼睛眨都不眨的看著严香道。
　　严香道镇定自若，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在河边洗脸漱口。走过来对还在发愣的唐空翻了个白眼，“赶紧去收拾一下，陪本君去集市逛。”
　　唐空脸上直发烫，跑到河边连著掬了几捧水往脸上泼才把热度降下来。

　　　　　　　　　　　　　第二十三章　死也不再下地府
　　集市上，严香道拽著唐空的衣袖，左瞧右看，兴致缺缺的样子。
　　唐空整个人愣的要命，跟陀螺一样，拨一下动一下。也难怪，早上的冲击太大，让人稍微有些接受不了。
　　严香道有些郁闷，不久亲了一下麽，至於一副被狗咬的样子吗。
　　“本君饿了。”严香道大喇喇的道。
　　唐空有些为难，早上小香那忽然一下弄的他心神恍惚到现在，压根忘记了还有两张肚子要喂饱。
　　讷讷的应了一声，左右看看，没有招工的地方，只能再往前走看看了。
　　严香道却拽著唐空大摇大摆的进了一间酒楼。落座後落落大方的点了一大桌子菜，一点也没有囊中羞涩的自觉。
　　唐空暗想小香才来人间几天啊怎麽学会吃霸王餐了……
　　严香道嘴里叼著点心，见唐空一副担心的模样，伸手在空中抓了抓，扔了两块元宝到桌子上。
　　唐空盯著在桌子上的元宝，结结巴巴的开口：“小，小香，你不是说……在人间不能随便变钱财之类的出来吗？”
　　“都这样了他们哪里还管得著本君。”严香道觉得素丸子不错，又往嘴里塞了一个，腮帮子鼓鼓的。
　　推了几个觉得不错的菜到唐空面前，“吃啊。”
　　唐空拿起筷子又放了下来，总觉得小香有点奇奇怪怪的。
　　“小香，你先吃，我出去找找看有没有哪里招工之类的，能预支工钱。”唐空说完就站起来出去了，严香道嘴里塞著说不出话，伸手抓也没来得及。
　　使劲咽下嘴里的东西，嘟嘟囔囔的道：“那呆子怎麽听话的啊，都说了他们管不著本君了……”
　　
　　唐空走在街上，四处打听，都没有什麽地方招人的。去了几处都不大合适，不由有些担心：小香这样触了天条律法该怎麽好？
　　心里正焦急，一转身跨步，有些奇怪。
　　……刚才是不是，踩到了什麽？
　　“是啊，踩到了本座的尾巴。”
　　唐空听到这个声音後低头，然後条件反射後退几步，“谛……谛听？”
　　小白狗昂起了骄傲的头颅，哼了一声，“亏你还认识本座。”
　　唐空心道去了地府还要被狗咬，搁谁谁忘得了啊。
　　谛听黑漆漆的大眼盯著唐空，怎麽看怎麽诡异。一会後用呲牙，发出了低沈的笑声。
　　“……”唐空被它笑得浑身发寒，左右看了看，庆幸没人注意到这，一把抄起谛听白乎乎的小身子就躲进了一个暗巷里。
　　唐空深深出了一口气，把捂著谛听嘴巴的手松开。见谛听呲牙咧嘴的就要扑过来，赶紧把胳膊伸直。
　　谛听被唐空用双手架在了半空中，四只腿还在不停的乱动，爪子上的指甲看著寒气森森。唐空刚想放下谛听，一见它这副样子又不敢松手了，连声道：“息怒啊……”
　　谛听被架在空中也不好受，呲牙咧嘴向唐空示了一会威後觉得还是自己吃亏，开口道：“你放本坐下来。”
　　唐空小心翼翼的把谛听放到地面，赶紧往後退，怕又被它咬了。
　　谛听蹲坐在地上，很矜持的看著唐空，“本座活了这麽久，就被你一个既踢又踩。”
　　谛听神兽算起旧账了。唐空听著颇为崩溃，小香还在酒楼里吃著霸王餐，现在又有一只神兽来旧事重提，看著也消停不到哪去。地府里怎麽就不能出个靠谱一点的呢……上次是被咬，这次不知道又要被怎样了。
　　唐空想著想著有些大义凛然起来，低头再看谛听时它眼中神色已经缓和了很多，变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天劫就快来了，你不在那个仙人那里？”
　　唐空心道我也纳闷呢，老老实实答道：“道长说他不用我帮他渡天劫，就赶我走了。”
　　谛听听完哈哈大笑起来：“还真狂妄。你还是趁早回那个仙人那里吧，要不然他和严香道那个兔崽子一个都别想好过。”
　　跟小香有什麽关系？唐空惊讶的看著谛听，刚想问它就被它张口打断了：“当不了阎君，又不是凡人，连孤魂野鬼都算不上，你说如何？”
　　说完转身就走，忽然停下来，扭头用一种近似怜悯的眼神看著唐空：“本座以前劝你切莫执著，现如今看来，执著一点倒也不算多坏。”
　　唐空回过神来时，谛听已经不见了。
　　
　　脑子里充斥著谛听的话，唐空整个人昏昏沈沈的，刚走出巷子就跟人撞上了。
　　“你怎麽看路的！你……唐空！你跑到哪里去了？！”
　　唐空回过神来，就看到小香笑著抱住自己，嘴里还在抱怨：“你跑到哪里去了？本君等了好久你都没回来，还以为你又跑回道观去了……”
　　唐空感到小香把头埋在自己颈窝，时不时蹭蹭，软而凉的头发，弄的唐空有些痒。
　　唐空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抱歉。”
　　严香道抬起头白了他一眼，一句“抱歉”就够啦？害本君担惊受怕，一路上跑来跑去还摔了一跤。不过这有损形象，严香道决定隐瞒。
　　“作为补偿，你得赔本君去雪山，我听一个神仙说雪山比天庭王母的瑶池好看多啦……嗯，还要去皇帝住的地方，本君不信那能富丽堂皇到哪去。还有……哎呀，本君以前偷跑出来没去过的地方太多了，你不是说你去过沙漠吗？本君也要去……”
　　唐空看著面前的人，不对，是阎王。大大的眼睛，如玉的脸盘，神色通常狡黠灵动，还很好色，不过现在他的脸上是自己见过的，最真挚可爱的表情。
　　唐空觉得打断他也是一种罪过。
　　严香道应该是地府里胡天胡地的霸王，让几个判官头疼的糊涂上司，是怜香惜玉的风流阎君，可不应该为了帮唐空活命，变得什麽都不是。
　　唐空有什麽好，值得小阎王如此呢。
　　“不过那些不能立刻就去……这样吧，你现在说一句‘唐空最喜欢小香’，本君就暂且饶过你……”严香道说出口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不由自主有些发烫，暗骂肉身真麻烦，会饿就算了还会发烧。
　　但还是眼睛微微瞪大，期待的看著唐空，心跳甚至越来越快。
　　面前的唐空没有反应，脸上是死灰一样的表情。
　　严香道有些慌，声音变大：“说啊，说了本君就原谅你……唐空，你说啊……”话到最後，甚至有些颤抖。
　　唐空看著眼前的严香道，忽然笑了：“我要回去找道长。”
　　严香道猛的大叫：“不准去！”
　　唐空的笑脸渐渐变的无奈，“小香，你只想报复风青而已，道长的无辜的，不能连他也牵扯进去。”
　　严香道的身体不可抑制的发抖，狠狠握住拳头，将指甲刺进肉里，咬著牙恨恨道：“你说本君带你下山，是为了要报复风青？”
　　唐空点头：“不是吗？他把你的脸变成这样，你难道不恨？”
　　严香道急急接口：“恨是恨，可是……”
　　“这还不够吗？阎王爷，你这样未免太狠了。你为了逞一时之兴，让我死期出错，一再还阳，生出种种伤心事，居然还要我喜欢你？将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真的这麽好玩麽？”唐空冷冷打断严香道的话。
　　严香道眼眶发烫，心里委屈的翻江倒海，本君以前是没存什麽好心眼，可带你离开，为了你阎王不当，什麽都不要，是真心实意的……好你个唐空，居然，居然……
　　严香道紧咬牙根，狠狠瞪著唐空，“本君再也不想看到你！”
　　唐空笑了笑：“小人死也不会再下地府。”
　　“好，好！这是你说的！”严香道瞪著红彤彤的眼睛，一闪身，不见了踪影。
　　
　　唐空一个人站在原地，过了一会靠著墙蜷缩了起来。
　　自己惹小香生气了，这次，恐怕不是说一句“唐空最喜欢小香”就能解决的吧。
　　唐空心疼的要命，不由的苦笑，自作自受。
　　不过，这样最好吧。
　　自己要是再带著执念，会害了小香的。
　　不知不觉已经是自己心尖肉的人，怎麽舍得他不好呢。
　　唐空闭上眼，似乎还看得到小香脸颊微微发红的模样。其实自己也很想说啊，可是……怕是没机会了。
　　再睁开眼，唐空站起来，朝山脚下走去。

　　　　　　　　　　　　　 第二十四章　 终章：皆空
　　当坐在院子里发呆的风白看见面前出现的人时，吃惊的半天没说出来话。
　　唐空笑著道：“道长。”
　　风白回过神来大骂：“谁让你回来的？想死是不是？！你……”
　　唐空插话道：“道长，借我些银子行不？没银子我走也走不了啊。”
　　风白神色黯了下来，跑进屋内拿了个钱袋出来扔给唐空，“快走吧，风青回来你就走不了了。”
　　“……他出去了？”
　　“每天早出晚归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不晓得他要干嘛……唉你走不走啊，问什麽问。”风白挥手赶人。
　　唐空朝风白笑笑：“後会有期。”
　　风白沈著脸进了屋内，後会有期什麽呀。
　　唐空叹口气，下了山。
　　
　　在市集上买了匹马，问了问去京城的路。得知策马赶路不休息的话大概三日一个来回，唐空放下了心，集了干粮，骑上马往京城奔去。
　　一路上没歇没停，干粮清水也吃了没多少，第二日下午到了京城南门。
　　忽然想到，自己以前就是在这碰到青美人的，惊鸿一瞥，多少荒唐事。
　　只是再想，却已变成前尘旧事，提之唯余遗憾。
　　正想著，却看到前面有官差鸣鼓开道，百姓回避两边。唐空牵著马也躲在了人群之中。
　　“让开让开，钦差唐大人奉旨出巡……”官差在前大声道完，接著敲一下铜锣。
　　“唐大人是个好官哪……”“最近审那个大贪官的就是他……”两边百姓议论纷纷，唐空听了心里很骄傲。
　　他们说的是自己的兄长唐生。唐空想起哥哥自有胸怀宏图大志，文治武功无一不精，现下看起来终是一偿夙愿，大展身手。
　　唐空牵著马，从人群後默默离去。
　　“大人，怎麽了？”同行的侍卫见唐大人掀开了轿帘往外瞧，边走过去问道。
　　唐生眯了眯眼，笑著摇头，“……认错人了。”言罢放下了轿帘。
　　
　　唐空怕有熟人认识自己，尽挑暗巷小道走，七拐八拐到了相府门口，已经晚上了。
　　相府屋檐上两个大灯笼，映著自己熟悉的大门，唐空心里感慨万千。站在相府斜对面的小巷子里，怔怔的站著瞧。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来了一队人马，一个身穿宫服的人进了府。一会後出来了，後面还跟著一个人。
　　爹……唐空几乎叫出声来，昏黄灯光下，爹比自己走之前苍老了许多，急急忙忙就往轿子里钻。後面跟出来一个人，拿了件披风给爹披上，系好了衣带，帮他理了理官服上的褶皱。
　　“娘。”唐空低低叫出声来。
　　等爹跟巩俐的人走後，唐空看著娘站在门前好久，才进了府内。
　　唐空跪了下来，朝相府方向磕了三个头。
　　起身，牵著马，动身往回赶。
　　
　　谛听只说天劫在最近，却没说清楚到底是什麽时候。
　　唐空驱马赶回山下市集的时候，天才下午就已经黑云滚滚，雷声轰鸣，似乎从四面八方的乌云都一起压了过来，天低的吓人。
　　唐空见状就知道不妙，赶紧朝山脚下赶去。快到山脚时看到风白的师父和几个道士急匆匆的往自己这边赶过来，形色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