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想断的袖子

　　锺靖听了，冲我嬉皮笑脸地扮鬼脸：“阿宝哥，你太不给我面子了，在罗伊面前揭我的短。”我白他一眼，继续跟罗伊说：“这小子没给你惹麻烦吧？”

　　罗伊见我对他并不生分，立即扯哈哈大笑：“你如他所说，是个妙人！靖很听我话，认识他的一年多，我跟他走遍了江南的所有城市，他很有天赋，我们相处得也很好。”

　　“那敢情好，我就怕他在外面闯祸。”

　　锺靖在我耳边说，阿宝哥，你自己看看画，我待会来找你，罗伊要跟我商量一下行程的事情。我说，你小子现在是大忙人啊，我不打扰你，我慢慢欣赏你的大作。

第十九章．影

19 影

　　整个展厅分为两层，楼下的整个布局呈现一个轮船的梭形，墙壁上挂著大大小小的画框，地上依靠著墙壁的橱窗里也摆著画，这样满满一屋子，有几十幅之多。

　　一楼的画几乎都是乌镇老屋、桥梁和人物组合起来的，乌镇的清晨，乌镇的黄昏，乌镇的夜晚……我看的“啧啧”称奇。画廊里人越来越多，我见一群人拥挤在一幅画前面，於是挤进去看。这是一张巨幅人物背影图，颜色并不多，却让我第一眼看到就忍不住流泪了。

　　这个背影既融入了我，我爸我妈，似乎也融入了锺爸锺妈和锺平，甚至还能在画中找到锺靖自己的影子，我好像看到我们两家人都凝聚在这幅背影里。我怔然看著这幅画，想起这些年来发生的许多事情，从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到父母锒铛入狱，再到後来那充满忧郁却让我无法忘怀的大学，一直走到现在，所有的人和事都在飞速变化著，但是不变的亲情却是支撑著我和锺靖一直走下去的动力。

　　我一边流著泪，一边欣慰地笑著看这幅画。锺靖，我读懂了你这幅画的内容，原来这麽些年……你比我预想的更加成熟懂事，更加孝顺。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人都散了，只看见宋越乔站在旁边正盯著我瞧。我慌乱地擦著眼泪：“这幅画，我读懂了。太感动了……所以……呵呵。”

　　“杨随墨，对不起。”他这麽愣头愣脑给我扔了一句，我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麽。

　　“说什麽对不起呀，你又没有对不起我什麽。”我对他没心没肺笑著。

　　他走到我面前：“这些年……对不起。”

　　我眼观鼻鼻观心：“没什麽好对不起的，都过去了。”

　　“那……我们以後还能做朋友吗？”他小心翼翼得问。

　　“废话，我什麽时候不拿你当朋友了？”我哈哈大笑著，掩饰著我心中的疼痛。

　　“我就怕失去你……这个朋友，其实我身边……还真没什麽朋友，你算一个。”他深邃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我的灵魂深处。

　　“嗨，大家有事儿没事儿还是常联系呗。”我只觉得我刚刚被那幅画感动的劲儿已经被心里的疼痛盖过了，眼前这个人，在他面前，我心跳加速，手足无措，大脑迟钝，几乎无法思考……我们对看了许久，直到他妈妈走过来叫住他，说罗伊中午请客吃饭。

　　锺靖蹦蹦跳跳过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二楼看他的人物组图。

　　“你……瞧见那幅画没有？”锺靖在我耳边神秘一说。我拍拍他的脑袋瓜：“你到底要给我多少惊讶？”

　　锺靖挠挠头：“其实……也算不上惊吧。那幅画，还有外面那副我妈的画像都是在特别特别想念你们的时候画的。是你们……一直默默地支撑著我时至今日……画这两幅画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所以，那副背影的名字，就叫做‘幸福’。”

　　我被他这话又弄感动了：“你小子，可以啊。画得这麽有内涵，都把我感动得流泪了。”

　　“嘿嘿，我的目的达到了，真开心。”锺靖调皮地眨眼睛。我泪眼模糊地跳起来打他，他一溜烟就往楼下跑，跑到罗伊面前去，对罗伊说：“我哥被我的画感动哭了，他还打我，我真冤。”我一看，宋家母子都在，就没有在他们面前教训锺靖，锺靖得意地朝我挤眼睛。

　　“罗伊，说好了准我假一天，我要好好陪陪我阿宝哥，我们两年没见了，我都快害相思病了。”锺靖这小子在外人面前说话居然还没大没小的，我白眼直往上翻。

　　“我中午请宋夫人母子吃饭，晚上你要准时回家，满世界找你的感觉很不好。”罗伊看著锺靖的眼神很宠溺。我不得不去猜疑他跟锺靖之间有什麽关系。

　　“好啦，知道啦，我会准时回家的。就算你不叫我回去，我阿宝哥都会撵我。”锺靖拽著我的手，走出了画廊。我感觉我身後有几道视线灼烧著我的背部。

　　“喂，你拉我去哪儿？”锺靖拉著我在大街上晃荡了一大圈，我看他好像在找什麽东西。

　　“其实……我想买件东西，当做礼物送人的。买好了东西，我们再找个地方聊天好吗？”锺靖笑呵呵地说。

　　“礼物？不会是送给我的吧？”我知道这小子不是送我，我故意逗他。

　　“你美呢吧你，才不是送你的。是……哎呀，是送给我的经纪人。他帮了我这麽多，画展又这麽成功，好不容易今天是他生日，而我之前又没有时间准备礼物……”锺靖说著，就拉我进了一家精品店。他跟我见了面，居然还想著给罗伊买礼物。嘿嘿，这小子，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他拿起一支非常精致的钢笔，默默地说：“罗伊平常会签很多文件，也喜欢写东西，对了，他的钢笔速写也很不错呢。”越说，他脸上的喜色越浓，俨然一副坠入情网的愣头小子。我摇摇头，还不知道罗伊此人到底对他抱著什麽想法，我对他跟陈天霖那段还记忆犹新，直觉这小子不太受得了情伤的打击。

　　包好了礼物，我们去了一家咖啡厅，坐著聊天。

　　“喂，你跟你那个经纪人什麽关系？”我忍不住问他。

　　锺靖涨红了脸，低头不敢看我：“你看出来了？”

　　“你小子表现得这麽明显，我又不是瞎子。”果然还是真的了，我忧心地问：“他对你是什麽心思？他跟你说过了？”

　　他摇摇头：“没有……我也没跟他讲过。我觉得暂时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你准备怎麽处？”像锺靖这麽直率纯真的性格，就算变成熟懂事了，心里一点城府也没有，我还是不放心他。

　　“哎呀，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麽办。我现在每天都很开心，跟罗伊在一起，我前所未有的开心，接下来我们会在北方的一些大城市办画展，他说他还会带我回他的故乡，我觉得这样跟他在一起，已经很满足了。阿宝哥，你别为我担心了，我真不是小孩子了。”锺靖推推我，见我还是一副沈思的模样，他拿起搅拌咖啡的勺子在我眼前晃：“你再不喝你的咖啡，凉了就不好喝了。”

　　“锺靖，我希望你快乐，别再做让我们大家都担心的事情了。”我慎重对他说。

　　“嗯啦。相信我啦，别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觉得你应该关心关心你自己了，这麽多年，你一个人形单影只的，杨爸杨妈又不在你身边，其实我在外面才不放心你。你说，这两年，你过得好不好？”锺靖认真地看著我。

　　我笑：“我现在是公司里最年轻的项目分析师，工资升了几倍了都。”

　　锺靖摇摇头：“我不是问你工作，我是问你生活方面，有没有人关心你，有没有人在你身边照顾你?”

　　“嗨，我多大个人了，自己会照顾自己的。你别操那份心，好好照顾你自己就行了。我好好的，嘛事儿没有，就一门心思地工作，攒钱，等著接爸妈出来，回家买房子。”这是我这麽多年奋斗的目标。

　　锺靖嘟著嘴巴：“我知道你没跟我讲实话，哼，阿宝哥你太不够意思了，我是毫无保留把我的心事全盘托出了，你还遮遮掩掩的。”

　　“呃……我真没瞒你什麽。”我喝了口没加奶精的咖啡，苦苦的。

　　把锺靖送上了出租车，刚好来得及赶上回宿舍的末班车。我正站在公交站台上等车，一辆熟悉的银色奔驰缓缓停在站台旁。

　　“随墨，我送你。”宋越乔下车来，亲自请我上车。

　　我没有矫情，直接坐进去。熟悉的车，熟悉的人，熟悉的街道。我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你们公司的员工宿舍，我曾经去过。”他把著方向盘，对我笑著。

　　上车後，我就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你最近……过得怎麽样？”他先开口。

　　我说：“还好吧，公司里依然比较忙。不过我应付得来。”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我从反光的玻璃里面看著他，他瘦了一圈的脸，显得有些没有精神的眼睛，看一眼，我原本麻痹的心就会疼一下。

　　後来我们陷入语塞，谁也没有挑起任何话题。这种让人窒息的缄默一直保持到他把我送到宿舍楼下。

　　我跨出车子，说了声谢谢。

　　他抓住未关闭的车门：“随墨……这个周末如果有空的话……”

　　“我周末都要加班的，李总不会准我的假。”这倒是事实，周末一下班李盛易就会接我去他家里过夜。

　　“那就算了，本来想请你去大排档喝酒的，就是我们常去的那家大排档，上次我一个人去吃饭，老板说这个周末是最後一天，之後就要关门不做了，他免费请我们喝个够。”宋越乔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受伤，我没忍心强硬地拒绝他。可是一旦我答应了他，我就会越陷越深。

　　“我……如果能早些下班，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转身走进宿舍前面的一段林荫，我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目送我直到我转过街角，身影消失不见。

第二十章．蜘蛛

20 蜘蛛

　　周末一下班，我就关上电脑，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往後靠在椅子里休息。

　　“小杨，别忘了明天早点来。”项目经理拍拍我的肩膀，提著包走出去。

　　我答应著，翻开手机，想跟李盛易发短信，说今天我不去他家了。我一条短信还没编好，李盛易一通电话就按过来了。

　　“小杨，我在停车场等你了，你还不快点，今儿我买了80年份的红酒，好好犒劳犒劳你。”李盛易按得车子“嘀嘀嘀”响，故意催促我。我按著额头，稍微想了一会儿：“李总……我今天晚上有事儿。”

　　“什麽事儿，比我们一周一聚还重要？”李盛易有点儿不高兴了。

　　“您别生气，我真有急事儿，没跟您瞎扯呢。”我语气讨好。

　　“跟你说多少次了，下了班儿别叫我‘李总’，你这小孩儿不听话呢，该打屁股。”李盛易逗我。

　　“这不还在公司嘛，下个礼拜，我一定给您赔不是。”我脖子上都流一圈儿汗。

　　“那可说好了，下个礼拜你得陪我两天，把今天的补齐，不准跟别人有约。”李盛易装著声音恐吓我，我嘿嘿直笑：“成了，我挂电话了。”

　　我把桌上的文件稍微收拾了一下，就给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宋越乔的名字，按下了“确定”键。

　　“嗨，宋越乔。我今天不用加班了。”很久没跟他打电话了，我还挺紧张，声儿都在发抖。

　　“那太好了，你快下楼来，我在你们公司楼下。”宋越乔很高兴。

　　什麽？他在公司楼下？我急忙把窗帘重新拉开，乖乖，他那辆银色奔驰不正停在下面吗？那个地方正好是车子从停车场出来往大街上开的必经之路，李盛易肯定会打那儿过。我正著急著，就看见李盛易的劳斯莱斯缓缓开出来，在银色奔驰那儿停了。

　　我脑门子上的汗水直往下淌，只见宋越乔从他那车上下来，走过去在劳斯莱斯面前鞠了一躬。劳斯莱斯停了几分锺就又缓缓开走了。我揣上电话就急急忙忙锁了门往电梯奔。

　　到了楼下，我不急不缓地走到宋越乔的车上，坐好。我从反光玻璃里看见他落拓的表情，人似乎比几天前更加瘦削了。他掐灭半根烟，对我笑：“瞧你，动作这麽慢，我都抽半根烟了。”

　　我说：“我最後走，得把我们办公室的文件垃圾那些弄一下，还得关好窗户，锁好门，做完这些事，就晚了。”

　　宋越乔开动车子：“刚刚我见到你们公司李总了。”

　　“哦。”我望向窗外。李盛易这老狐狸鬼精著呢，他看到宋越乔的车子肯定已经知道我爽他约的原因了。

　　“你不是说你们李总让你加班，不放你的吗？”他见我脸上不太高兴，小声问我。

　　“我跟他请假了。”这个假还请得挺不容易呢。

　　“对不起啊……让你……得罪了老板？”他说话吞吞吐吐的。

　　“嗨，谈不上什麽得罪，他那人比较好说话。我好久没去那家大排档了，还蛮怀念的。”我听不惯他那种语气，好像欠我什麽似的。

　　他用很怀念的口吻说：“是啊，那家大排档好像存著我出国前所有的美好记忆。”我讶异了，美好记忆？总不会是跟我吧。一定是跟曹毅……宋越乔这麽多年了，居然还没有忘记曹毅。我还记得他望著漫天的雪花，那副柔得能滴出水来的表情。

　　我呵呵笑了两声：“有些记忆经过这岁月一发酵，可以变成一壶美酒。不过，喝了，醉了，还是会醒。”

　　他从反光镜里看了看我，缓缓叹了口气。

　　大排档还跟以前一样，一砖一瓦都没有变。那个胡须已经有些发白的老板一见我俩来了，跟见到故人一样，马上摆出他的招牌菜，说：“今天免费请你俩大吃大喝，别客气。”我们谢过老板，就坐下，提出啤酒往杯子里倒。

　　我帮宋越乔倒完酒，他突然对我说：“随墨，这些年你过得没有我想象中那麽好。”

　　我满不在乎地笑著：“在公司混了两年，能爬到这个位置上，我心满意足了。我好得很，事业顺顺利利，生活也特有质量。”

　　“你脸上笑得很开心，可是你那眼睛在哭。”他这麽一说，我就收了已经僵住的笑容，低头去喝酒，两口就把一大杯全灌肚子里了。

　　“宋越乔，你别说什麽开不开心的话了。走到今天，我确实知足了。”我没跟他说谎，我当时真的很知足，就算眼睛里真有什麽悲哀，也是因为在那个时刻面对著的人是他。

　　他看著我，也端起杯子猛喝了几口。“你……还记得你跟我讲的那个不织网的蜘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