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想断的袖子

　　可後来游戏正式後期宣传的时候，我居然在饭局上见到了宋越乔。他行动翩翩，精神饱满地往大厅里一站，就吸引了在场的许多双眼睛。他热情地跟李盛易握手，跟他介绍他身後的几个人。饭桌上，敬酒的时候，他才看到我。我对他笑笑，他也对我笑了笑。

　　李盛易介绍到我的时候，说，这是游戏开发的核心工作小组成员代表，也是他的得力助手。宋越乔听了，冲我点点头，职业的微笑背後，我察觉到了一丝赞赏的肯定。李盛易在饭桌上乐呵呵地感谢我，说我推介的这家公司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公司才办了一两年就开始朝国际化发展，能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我举著杯子，嘿嘿嘿陪笑。灯光下，我恍恍惚惚地把眼神频频往宋越乔身上瞥，他八面玲珑地应酬著众人的敬酒，没注意我的眼神。

　　正酒酣，李盛易说，准备要请一个男明星来做游戏的形象代言人。宋越乔说，他心里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包李盛易满意。李盛易问他，是谁呢。他回答，就是现在拍偶像剧拍得大红大紫的某男明星，他的模样和身材跟游戏里的主角都很相称。李盛易满意地点点头，能请动他倒是蛮有号召力的，那拍广告的事情就拜托宋总了。宋越乔比李盛易小了十好几岁，被他叫了一声宋总，他受宠若惊，李总您太客气了，算起辈分来我算是您的晚辈，您就叫我小宋吧，以後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们公司一定倾力协助。

　　宋越乔接了个大单子，心情极好，在饭桌上喝高了。他身边儿几个人把他架上车，他连连把头转过来，冲著李盛易说，感谢李总的青睐。他眼神一闪，看见我正担心地看著他，又冲我一笑，然後就被几个人拽进了车。

　　“这个小夥子，有点儿本事，可就是做事太冲了，城府还不够深，将来少不了苦头吃。”李盛易这样评价，我没答话，默默地看著载著宋越乔的车子从我视线里越开越远。

　　李盛易说好了放我假，果然还没食言。我得了假，第一件事就是去监狱看爸妈，送点儿水果糕点。我刚看完我爸妈，坐在公交车上，就接到李盛易的电话，说让我回公司，陪他一起去看看广告拍摄的进程，就当做散散心。我不知道他怎麽看出我心情不好的，就随口答应了。

　　我一进拍摄现场，就看见宋越乔扮起了导演的角色，在一个小镜头面前蹲著。我在摄影棚外面透过玻璃墙壁看著他，他侧著身子背对著我。李盛易在旁边给我指著灯光下穿著游戏主角的服装摆造型的男明星。“你看怎麽样？他身材、模样还适合主角吧？我总觉得好像少了点儿什麽，你也算游戏主创之一，你点评点评。”

　　“我觉得已经挺好了，现实生活中找到一个感觉对的人本来就不大可能，他那个样子已经是万中挑一了。”我压根没把心思放在那个男明星身上，只看见了认真工作的宋越乔。

　　“我做事情讲求精益求精，感觉不对，我的这广告拍下去就浪费时间啊，时间就是金钱。”李盛易眉头都皱在了一起。我这才仔细打量那男明星，模样是清秀了点，少了一点儿英气，不过身高挺标准的，不胖不瘦的身材也刚刚合适，就是眼神儿差了点儿范儿。他以为在拍偶像剧呢，深情地看著镜头，朝摄影师露出他少女杀手般的眼神。李盛易双手一拍，我回神过来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李盛易打量了我一圈儿，按住我的肩膀：“我看你比他好了十倍，你去把那身衣服换了给我看看。”

　　“李叔，您别开玩笑了，我是什麽人，人家是什麽人，根本比都比不上。”李盛易简直就是在开国际玩笑，让我往那聚光灯下一站，我还不立即歇菜了。

　　“你要真为公司著想，就换了衣服化好妆让我瞅瞅看。我看你的模样，不比他差，身材比他还好，就是身高稍微矮了一点，这不是大问题。重要的是，你那眉眼，比他英气多了。”李盛易这麽一夸，我就晕了，我哪儿有他说的那麽好了。我还没想出该怎麽搪塞过去，口里连连说，李叔，您饶了我吧，我真的不行，我根本就不是做那个的材料。李盛易吃了称砣铁了心，走到正在忙活拍摄的摄影棚里喊他们停下来。我脑门儿上汗水直冒，脚底下虚浮著，根本不敢跨进那个陌生而华丽的领域。

　　我看见李盛易跟宋越乔耳边上说了什麽，宋越乔抬眼来看我，打量了半天，又跟李盛易商量了一下。李盛易微笑著点了点头，就出来把我拉进了摄影棚。

　　“你们那化妆师在哪儿，帮我把他好好打扮打扮。”李盛易哈哈笑著。台子上那男明星走下来，走到我身边儿冷哼一声，就往外面去。宋越乔见人走了，立刻就放了手里东西，追了出去。我头都大了，李盛易这人决定的事情，谁都反对不了。这回好了吧，把人影视红星得罪了。

　　我穿著那身奇装异服走出来的时候，宋越乔已经坐在旁边休息的椅子上了。众人一见我出来，都把目光往我身上连番扫射。我穿著厚厚的衣服，热得流汗，被他们这一瞧，更加紧张，手不停地揪著衣服上的褶皱。我慌乱的目光突然看见了宋越乔，他也正在上下打量我，我们俩眼神撞在一起，我尴尬地对他笑，他赞赏地对我点头。李盛易大步流星走到我面前，双手把我扶正了面对他，他眼神中流露出惊喜的神色：“我就说小杨比那个男明星像样多了，你一打扮出来俨然就是游戏主角。”他“啧啧”称赞著，我不好意思地说：“李叔，我没拍过广告，您别高兴得太早了。”李盛易道：“哎，拍个广告嘛，怕什麽，李叔在这里陪著你，别紧张。”说著，他当著在场这麽多人的面鼓励般握住我的手。我尴尬极了，转头去看宋越乔，只见他根本就没看到我们，在一边儿认真摆弄著他的仪器。忽而，他抬头认真严肃地看著李盛易：“李总，可以开拍了。”李盛易拍拍我的背，“别紧张，第一次克服一下就好。”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灯光这麽强，我连这麽站著都觉得是遭罪，更别说摆动作了。“把手抬起来一点。”宋越乔嘴巴里嚼著口香糖。我照做，可是一动，维持得很好的微笑就有些抽筋的趋势，我乱动了一下嘴巴，才重新露出微笑。

　　“你别笑了，就保持没有表情就可以了。眼睛不要乱动。”

　　“哦。”没有表情最好，我立即松弛下脸部肌肉。

　　“叫你不要笑，可是不要把眼角垂下来，精神一点。”他又挑刺了，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他也正在看著我，脸上没有表情。

　　我重新把眼睛对著镜头，然後把那个镜头想象成宋越乔那张臭臭的脸，狠狠地瞪著。

　　“这个眼神就差不多了，可是你身子不要前倾，稍微往後靠一点。”

第十八章．结

18 结

　　一天拍下来，我已经累得动不了了，我赶紧坐在椅子上，给自己捶捶腿。宋越乔在收拾工具，李盛易走到我旁边坐下：“小杨，想不到你还有拍广告的天赋。”我嘴角一抽：“李叔，您别笑话我了，我压根就不是这块料，在镜头灯光下，吓得汗水直冒的。”我一说完，李盛易居然掏出纸巾帮我擦额头上的汗水，我立即挥开他的手：“不劳您帮我擦，我自己来就行了。”开玩笑，大庭广众的，他硬要把我跟他的“绯闻”继续闹大不成。他讪讪地收了手，小声在我耳朵边上说：“你别怪我，小杨，你太招人了，我忍不住。”我浑身一震，就站起来，跑去化妆间卸妆。

　　化妆师帮我卸完妆，我走出去，李盛易正在外面等我，广告公司的工作人员正在收拾道具，宋越乔已经没在摄影棚了。见我出来了，李盛易乐呵呵地说，小杨，待会我请你吃晚饭，你想吃什麽都行。我却摆摆手，对不起了李总，我想回宿舍好好休息一下，我太累了。他犹豫了一下，才说，那我把你送回去，等你有空的时候再请你。

　　我没敢太不给他面子，就跟著他进了停车场。停车场里静悄悄的，他打开车门，让我进去，我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窃窃私语，紧接著“嗯嗯”声，让人脸红心跳的接吻的声音就似有似无地飘过来。我的脸蹭一下就红了，李盛易拍拍我的背，别在意，在停车场这种地方这些戏码很常见。他让我放心，他不会对我动手动脚。我瞥了他一眼，才坐到副驾驶座上。车灯亮起来，车子往出口开去。我望著窗外突然被车灯照亮的某处，心跳加速。

　　正在热吻的两人被车灯一照，条件反射地转过头来。居然是宋越乔半搂著刚刚的那个男明星！有半秒锺的时间，他看到了我正在看他的眼睛。我心里在说，杨随墨，你终於亲眼看到了，你可以死心了吧。我靠在柔软的靠背上，深呼吸，我害怕我眼睛睁得太大把眼泪逼出来，也害怕闭上眼睛把泪水挤出来。

　　李盛易突然开口：“我早看出来了，你喜欢那个姓宋的小子。我就说嘛，我的眼神怎麽会看错，你跟我是同一种人。”

　　“呵，李叔，我跟你不一样的。”车子钻进防空洞，光线突然暗下来。我看著一片黑暗，感觉双唇上有两片火热贴过来，我没有阻止李盛易舌头的入侵。车子开出防空洞，他的身子才又坐正了。

　　“小心开车，别玩火了。”我冷冷地说。李盛易没答话，我从反光的玻璃上看见他微微翘起来的唇角。

　　在摄影棚连拍了半个月的平面广告，李盛易终於放过我了，把我请到他家庆功。他说，小杨，你想要几天大假？我能把一年份的一起给你放完。我说，谢了李总，我还不想放假，我继续留在公司帮忙游戏测试。李盛易疑惑地看著我，你不叫我李叔了？我嘿嘿笑著，我叫你李叔岂不是把你叫老了？李盛易把我捞怀里，那也不许你叫我李总，也不能叫“盛易”，跟公司名字一样，干脆就叫我“易”。我眼睛忽闪忽闪地看著他，金鹏那厮要知道我跟你都睡床上了，他非拆了我不可。李盛易说，小鹏其实早知道我是哪种人了，他这些年就是为这个在跟我怄气。我趴在李盛易的胸口上，惊奇地问，金鹏就为这个跟你怄气？他不至於吧。李盛易把我的头按在他怀里，小鹏是我看著出生的，然後跟我一起长大，一直到我参加工作我们几乎都没有分开过。後来他看到我跟一男孩儿在一起过夜，气得有一年没有理我，他唯一一次主动来找我就是推介你到我公司实习。我心里猜想，呀，不会是金鹏这厮喜欢李盛易吧……不然怎麽这麽多年没有见金鹏找过女人。我把这想法放心底里，没敢跟李盛易提。

　　我跟李盛易的关系一直暧昧不明，大家有兴致的时候就在一起，工作起来上下级关系分得很开，公司里他也跟我保持著绝对的距离。就这样，公司里的传言声居然还小了。我知道李盛易不可能只跟我一个人有那种关系，所以根本没有把他的甜言蜜语当真，一直以一个露水情人的身份在他生活中充当著一个小得可怜的角色。那段日子，我在工作上很努力，在私生活上也只跟李盛易保持著微妙的关系，好不容易熬过了那一年。

　　离我爸妈出狱还剩下两年。

　　同事们都说，我变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愣头愣脑的小子了。我神秘莫测一笑，就开始跟他们侃冷笑话。

　　中午在员工食堂，我接到一个陌生的号码。“你好，我是‘盛易’公司杨随墨。请问您是？”

　　“阿宝哥！”爽朗的一声昵称，我立即眉开眼笑：“靖子，这麽久不跟我联系，你舍得理我了。”

　　“嘿嘿，我最近不是正忙嘛。我的作品被国外一画家经纪人看上了，马上要办自己的画展了，我已经回了X城，正在国际社区经纪人的家里给你打电话呢。”锺靖喜滋滋地跟我说著，我一听比他还高兴，“真的？那可太值得庆祝了。我下午下了班就去找你。”

　　“呀……恐怕不行，今天我刚飞回来，还有一副展品还没有画完呢，经纪人不会放我出来的。”

　　我有些失望，又说：“那……没关系，你赠送我一张画展的票呗，我要好好看看我们家锺靖这些年的劳动成果。”

　　“那没问题，我就是想让你参加画展来的。经纪人说，如果这次画展开得顺利，还会给我举行拍卖会。嘿嘿，目前为止，手里有我作品的，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呀！高兴吧，阿宝哥。”锺靖这小子得意极了。我嘿嘿笑，那岂不是很值钱，以後我要是没钱了，也把那幅画拿去拍卖。锺靖急忙说，哎呀，那个脾气暴躁的经纪人回来了，我得挂电话了，回见。

　　我大概有两年没有见到锺靖了，上次让他传我邮箱里的照片也没有收到，这小子多半是画得废寝忘食，什麽都忘记了吧。不过，得知他居然能办画展，我心里高兴得紧。锺妈，您泉下有知，也该笑得合不拢嘴了吧。

　　没过几天，我在公司收到了快递，是锺靖这小子给我寄来的画展票，还有一张字条：阿宝哥，两年了，怪想念你的，画展准时来呀，我跟经纪人请了一天假，好好陪陪你。我嘴上含笑，这小子，终於熬出头了。

　　我跟李盛易请了一天的假，去参加画展。一走到画廊的门口，赫然一幅画摆在入口处，明显是锺靖的风格。他画的──是锺妈，把锺妈的神态和表情都描绘得栩栩如生，彷佛正在用她慈爱的眼睛关注著晚辈的一颦一笑。这幅画肯定融入了锺靖对他妈妈全部的爱，我站在锺妈的巨大的画像前面，眼泪花儿都快流出来了。锺靖这小子把这幅画摆在外面，是想让天上的锺妈看到吗？锺妈，你看到了吗？

　　“诶，这不是小杨吗？”

　　我正在画前沈思，没来得及收拾起感动，急忙转身，看见宋越乔挽著他妈妈走过来。

　　“阿姨好，宋越乔……好久不见。”我冲他们礼貌地点头。宋越乔看了我一眼，并没有热情地跟我握手，只是挽著他妈妈在一边儿看画。

　　“呀，这幅画画得真好。好久没看到过画人物这麽有灵魂的画家了。”宋妈妈也看到了这画，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子，眼睛里也有些湿润。

　　“是啊……画得真好，真让人感动。”我喃喃说著。

　　我们三个人一起走进展厅，迎面走来一个高挑的外国人，见到宋妈妈，他绅士地鞠了一躬，用声调怪异的中国话说：“宋夫人，您的到来是我的荣幸。”看来这家夥，就是锺靖的经纪人了。

　　“阿宝哥！”锺靖穿著一身白色的西装，打扮得帅气极了，他一看见我，忍不住激动，朝我奔过来。

　　我也高兴地合不拢嘴：“靖子，两年不见，居然你又长高了！”锺靖过来就抱住我的手，对他的经纪人介绍：“罗伊，这就是我跟你数次提到过的，我的另一个哥哥，杨随墨。”又对我道：“我的经纪人，罗伊。”

　　我礼貌地伸出手，“你好。”这个叫罗伊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才伸出手握住我：“久仰了。”

　　我“扑哧”一笑：“我又不是什麽名人，谈得上什麽久仰？我要谢谢你，给了锺靖一个展示他自己的机会。”

　　“靖很有才能，是我见到过最年轻的称得上画家的人。”他的高度赞誉，让锺靖的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我用胳膊肘拐了下他：“这小子受不得夸，以後承蒙你多照顾照顾他，适当的时候损损他，不要让他骄傲过头了。”